“秀秀，有件事情我得向你說一下。”萬長根遇見了郭紅秀，微笑着說。
“什麼事呀？”郭紅秀也微笑相對。
他撓了撓後腦勺，說：“前兩天，我有點事經過陳家村，順便去看了一下思農。”
她無所謂地說：“你們是要好的朋友，順路去看看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是，這件事忘了和你說一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一時忘了。我們也沒聊什麼。”
“和我說不說又有什麼關系呢？你也太多心了吧。”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和他真的沒聊什麼，就是簡單地寒暄了幾句，我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他說，“他那部小說快完成了，祝他功成名就。”
郭紅秀聽得極不順耳，反唇相譏：“你也就别寒碜他了，我祝你腰纏萬貫，不可一世。”
“這……”萬長根被嗆得無地自容，心想，“老爸啊老爸，你不知道郭紅秀這個女人的脾氣，知道了，白送給你你也不會要。她死心塌地地愛着那個迂腐子，受苦受累她心甘情願，還以為是忠貞，我看她就是賤骨頭。我經常熱臉挨冷屁股，受夠了，不想再追她了，你喜歡你去追。”
萬長根發了火，嚴正要求父親不要再幫郭紅秀什麼忙，反正幫了也是白幫，她根本不領情。他上班時懶得繞道去接她，下了班看見她下了樓便躲到一邊，等她走了他再走。他就是想避開她，冷落她，井水不犯河水，讓她高傲她的。
萬德泉這才知道兒子受了多大的委屈，說：“自古女人是禍水，既然花了那麼多心思她還不識好歹，那就暫時把她撂到一邊吧。”
這下，郭紅秀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因為接連兩個月，她一個新客戶也沒談成，甚至，有的老客戶還不想再進貨了。黃廠長心裡很是不悅，但想到這是萬德泉未來的兒媳，想發火最好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便特意找到了他。
在一個小酒店裡，黃廠長請客，點了萬德泉最愛吃的紅燒肉和魚頭煮粉絲。
萬德泉心裡亮堂得很，心想：“老黃今天舍得破費，定有什麼事要求我，若是向我借錢我不借，以前借的沒還呢。管他什麼事，再想從我身上拔一根毛都拔不到。”
前半場，黃廠長什麼事都沒提，隻是兄弟長兄弟短的，盡打感情牌。到了酒喝到六成之後，他話鋒一轉：“老萬啊，現在建房子的比較多，你那個磚廠生意很火吧？”
“火個屁啊，表面上看磚供不應求，忙得老婆孩子都顧不上，但一窯清空賬一算，一塊磚賺不到五分錢，永遠也發不了财。”萬德泉臉上掠過一絲鄙視，心裡話，“老黃啊，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呗，你今天就是問我借一塊錢，我都不會借。”
黃廠長看出了萬德泉的心思，說：“老萬，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去，你一塊磚賺五分錢，就是賺五塊錢，我也不會向你借錢。因為，我今天請你吃飯，壓根就不是為錢的事。”
“不是向我借錢呀，其它事好商量。”萬德泉心想，心真的放到肚子裡去了，問，“兄弟之間，有何苦衷，大可道來。”
“小郭現在一個客戶都開發不了，我還要倒貼工資給她，想把她揪回來吧，可她又是你未來的兒媳，叫我怎麼辦？虧不起啊！”黃廠長邊搖頭邊歎息。
“她以前不是幹得挺好的麼？現在怎麼不行了呢？是不是你現在生産的酒不行了？”萬德泉明知故問。
“酒還是以前的酒，你說沒有更新我承認，說比之前的品質低，這真是沒地方說理去。”黃廠長直言，“現在她連老客戶都維護不好，脾氣壞，和人家吵架，人家還會和你合作麼？不是看在老兄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她撤下來了。”
“可有證據？我未來的兒媳脾氣有這麼壞嗎？”萬德泉這下信了兒子說的話。
“我沒有證據，但我有資料，一個工廠總不能因為她而業績連連下滑，直到倒閉吧。”黃廠長說到這裡，差點哭出來。
“這樣吧，老黃，你也别再看我的面子，工廠重要，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照這樣下去，工廠一垮，我兒子都沒事做，損失最大的是我呀。”萬德泉表明了态度。
“這可是你說的哦，你不要她這個兒媳了？”黃廠長不太相信萬德泉說的話。
“要不要是我的事，你要把這個工廠經營下去，難道我能因為一個女人害了你嗎？當斷不斷，必成禍亂。”萬德泉拍了一下胸脯說，“一直以來，我是重兄弟情義，還是重女人幽情，難道你不知道嗎？小郭還不是我的兒媳，即使是，這種情況，我也照樣站在兄弟這一邊！”
“豪氣！”黃廠長又是抱拳，又是豎大拇指，說，“老萬，我就服你。”
征得了萬德泉的同意，黃廠長撤回了郭紅秀，另外安排人去跑業務。他安排她還是去做品檢，工資不如鍋爐工萬長根高。這樣的安排，她也沒話說，因為實在開發不了新客戶，自己也很内疚。
現在，郭紅秀等于是打入了冷宮，如果她是以而辭職，估計黃廠長也不會留她。她在酒廠做習慣了，辭職到外面另找份工作也難，還是想硬着頭皮幹下去。
可氣的是，自從她和萬長根鬧了一次不愉快之後，他經常有意無意地躲着她，好像她在他心目中本就可有可無一樣。這讓她有點受不了，決定和他聊聊，别一事不順，萬事不順。
更可氣的是，她想和萬長根聊聊天，還找不到機會。以前，她一出現，他準出現，而今，她下班故意在廠門等，他就是不出來。
“他是故意躲着，我就讓你躲！”她發起了狠，決定在廠門口堵他，哪怕等一兩個小時也要堵到他。
下班的時間到了，她生怕他先走一步了，急急忙忙來到廠門口，就是為了堵他。可是，等了半個多小時，就是不見他的影子。他問看門的大爺：“大爺，萬長根是不是走了呀？”
“沒有呀，下班時，你是第一個出來的。”大爺也有點好奇，問，“你有事找他？”
“沒事沒事，我們同路。”她得知他還沒走，繼續在廠門口等，非要等到他不可。
可是，過了一個多小時了，仍不見他出來。她不想再等了，到廠裡一問，原來他早就下班回家了。
她在大門口死守，他又是怎麼出的廠呢？其實，酒廠除了一個大門之外，還有一個小門，他就是從小門出去的。
下班時，萬長根看到郭紅秀在廠門口不肯走，知道她是想和自己聊什麼，想起過去他肚子裡就有火，心想：“你現在跑不了業務，傲氣沒了吧，想和我說話解悶，我偏不理你。你守着大門，我從小門走。”
有的人就是這樣的，你對他熱情洋溢，他反而對你冷漠無情；你對他冷漠無情，他反而想對你套套近乎。郭紅秀就有這個性格缺點，不然，為了保持和陳思農的情感純潔，現在不正好和萬長根劃清界線，保持距離麼。可是，他越不想理她，她就越想知道原因，甚至想知道他之前是否真的對自己動過心。
這天下班時，她終于和他見上面，問：“長根，這些天為什麼總不見你的人影？故意躲着我吧。”
“想見你都見不到，還躲着你。”他若無其事地說。
“我恐怕幹不下去了，業務跑不出，又回來做品檢了。”她覺得有點丢臉，說，“回想起來，你為我付出了太多，不是你，我連這個廠都進不來。”
“同學之間，互相幫助，不必記在心上。我早就說過業務難跑，做品檢又有什麼不好的呢？你覺得臉上挂不住了，那隻是你的覺得，本來你就是做品檢的。”他語氣平緩。
她想了想，抛出了一句：“如果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你這是明知故問吧。”他沒有正面回答她。
“那你為什麼要躲着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讨厭？你對我好，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把我當成不識好歹，沒心沒肺的人，對不？”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激動，可見真的氣得沒有辦法了。
“你在生氣，我什麼話都不想說了，以後再聊。”他撂下這一句，用力蹬動自行車，潇潇灑灑而去。
她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挫敗感和失敗感如一路的灰塵席卷而來，令她喘息困難。
“萬長根，算你厲害，在我傷口上撒鹽。”她咬起了牙，心想，“我本來想辭工走人，現在偏不走了，就是要刺你的眼睛。”
這些天，萬長根可算是出了口惡氣，把不識好歹的郭紅秀氣得要辭職。本來近水樓台先得月，她要是真的氣得不幹了，他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該怎麼辦，這得問一下他那老謀深算的父親萬德泉。
萬德泉聽了兒子一番叙述，哈哈大笑，說：“你做得并不過分，隻是對她冷漠了一點而已，可她覺得不正常，那是她的事。自始至終，她總以為你對她獻殷勤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卻不知道沒有她地球照樣轉。說白了，這個世界誰又真正會稀罕誰呢，你給她上了一課，好。”
“那她真的不幹了怎麼辦？她走了，我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有。”萬長根擔憂地說。
“走不了，黃廠長自有辦法治她。”萬德泉胸有成竹。
愛情受阻，工作受挫，郭紅秀一宿沒睡好，窩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他前思後想，覺得辭了工真的沒地方去，可不辭工賴在那裡幹，别人看不起她不說，連萬長根也疏遠她，一點意思都沒有。
“人為一口氣，火為一束煙，不幹了，明天就辭工！”她下了狠心，哪怕又回到原點也要辭工。
第二天，她就不上班了，直接找到黃廠長說不幹了。
黃廠長早就料到她會來辭工，說：“小郭啊，你要走我不會留你，但有一句話想對你說，你這完全是自暴自棄。安排你跑業務是考驗你的抗壓能力，做品檢是考驗你的細心和耐力，都是為了培養你，将來還想你能獨擋一面，沒想到你臨陣脫逃，隻能深表遺憾。”
“黃廠長，謝謝你的栽培，但我感覺自己能力有限，為工廠創造不了效益，在此待下去是種恥辱，不如早點走人。”她堅持要走。
最後，黃廠長說：“小郭，這段時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太好，你也别說辭工，先回去休息，什麼時候調整好了心态什麼時候來上班，工資不少你的，好麼？”
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呢？郭紅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真真切切是黃廠長親口說的，便故意問：“黃廠長，如果我三個月不來，你也照樣發我的工資嗎？”
“一分不少。”黃廠長說，“如果你不相信，現在我就寫個字條給你，你也可以說是保證書。”
“不用寫了，我相信廠長。”她說完，一點不客氣，轉身回家了。
黃廠長冷冷一笑，又搖頭又晃腦，心裡直罵：“老萬啊老萬，你這頭豬，我看你是燒磚燒昏了頭，為什麼要死盯着小郭這個妞呢？難道除了她之外，這世上就沒一個漂亮的姑娘？她不來上班工資照發，反正是你出錢，我懶得管了。反正這個破廠你想盤去，隻要不讓我虧本，随你何時來盤。”
郭紅秀回到家也沒閑着，開始寫工作總結，成功的案例，失敗的案例，一個個回憶，一個個詳細記錄。她想從中找到成功和失敗的原因，汲取教訓，從頭再來，不辜負黃廠長的知遇之恩。隻是，她無論如何也通透不了人情世故，僅僅從自身找原因根本沒有用。然而，她相信，隻要她把總結報告送出給黃廠長，他還是會相信她，再給她披挂上陣的機會，她也一定能做得比以前要好很多。
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她總算把總結報告寫出來了，比陳思農寫小說還辛苦，累得差點暈倒在書桌前。她手裡捧着沉甸甸的文稿，暗想：“黃廠長，當你看到我手裡寫的這些東西時，一定會被我對工作的态度感動，一定會再說一次：我沒看錯人。”
熟料，當她信心百倍地把厚厚一沓總結報告放到黃廠長面前時，他竟然無動于衷，問：“小郭，你現在也開始寫小說了呀？我不太喜歡看這個。”
“黃廠長，這不是小說，這是我的工作總結報告，請過目。”她臉上充滿了自豪。
黃廠長随手翻了一下，并沒有表揚她的工作态度，而是說：“你的字寫得很漂亮，有空我會看。以前有個業務員，寫了兩萬字的總結報告，結果業績還是做不起來。我說他書卷氣太濃，不如改行去寫書，他聽了心裡很不舒服，結果呢，後來他真就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現在他還要感激我呢。”
這到底是嘲諷還是鼓勵，她當然明白，心想：“我也就是白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而已，黃廠長你不重視，還舉那樣的例子來諷刺我，真不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算了，就當我沒寫。”她把總結報告拿在手裡，說，“我不想當什麼作家坐家，拿回家擦屁股。”
“你……”黃廠長這下可是長了見識，說，“你既然送過來了，為什麼又拿回去呢？放下放下。”
她理都不理他，拿着厚厚的總結報告下了樓，班也不上，直接回家去了。
“老萬，我祝你家祖墳冒青煙，能成功把郭大美女領回家去當兒媳，祝你家天天《三國演義》、《水浒傳》、《紅樓夢》、《西遊記》，天天四大名著。”黃廠長氣得臉都青了。
黃廠長氣歸氣，還不敢把郭紅秀給炒了。又過了三天，他還不見她來上班，便對萬長根說：“小萬，麻煩你去小郭家一趟，看看她在家做些什麼，想上班就來，不想上就再多歇幾天也無妨。”
萬長根滿口答應，心裡話：“又不是我非要去她家，是黃廠長叫我去的，她想鄙視我也找不到理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