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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畢業,三戰考研失敗後,我在寺廟裡過497的生活

作者:一裡夫人
211畢業,三戰考研失敗後,我在寺廟裡過497的生活
211畢業,三戰考研失敗後,我在寺廟裡過497的生活

有資料顯示,今年與寺廟相關的景區門票,訂單量同比增長了3倍,其中,90後00後占比接近50%;“寺廟”一詞在社交平台搜尋量暴漲300多倍。

當年輕人越來越愛逛寺廟,他們求的是什麼?

27歲的李輝連續三年考研失敗後,應聘進寺廟當義工。廟裡雖然沒有KPI,但很忙很累,他感覺,這裡并不他想象的那麼“佛性”——

211畢業,三戰考研失敗後,我在寺廟裡過497的生活

三戰考研

9月的陽光穿透窗簾,在枕邊烙下一道紮眼的光縫。我翻了個身躲避陽光,繼續刷着手機。

房外,我媽把門拍得啪啪響:“都要中午了,躺起當神仙啊?考研考不上,工作又不找,飯也不吃,天天隻曉得耍手機,我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麼個東西!”

聒噪的聲音穿刺着耳膜,我把被子一蓋,躲個清淨。

沒錯,我三戰考研,都失敗了。

聯考那年,我沒發揮好,本想讀金融,結果被調劑到一所211大學中文系。24歲畢業那年,我決定考研,目标是雙一流大學金融專業,結果英語差了一分,倒是可以調劑到其他學校讀中文,但我實在不想再被調劑了,于是再戰。

第二次考研我做足了準備,查完成績就開始啃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太認真太緊繃,适得其反,比第一次成績還差。這一次失敗後我糾結迷茫了很久,25歲,無房無車無存款,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混成這個樣子,我都替自己感到丢臉。

但我已經付出了兩年時間,不甘心竹籃打水一場空,備戰第三次考研的時候,我特意報了一個教育訓練班。心想過去兩年的積累加上專業老師指點,這一次絕對穩了,結果遇上疫情,考研時間一拖再拖。

等到第三次考研結果出來,竟然比第二次還少好幾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同班同學即将研三畢業,而我還沒考上,腰椎和頸椎都因為刷題出了毛病,還得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隐藏内心“視考研如命”的執念。

三次失敗把我的驕傲和自尊都磨平了,路上遇到熟人都躲着走。

這期間,我也不是沒有工作。剛開始,作為211院校的畢業生,我還挺樂觀,畢竟中文系普适性高,記者、文秘、文案宣傳、行政,很多崗位都能做。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上海一家公司當文員。工資4800塊,但租房花去1500塊,刨去基本開支,每個月也不剩幾個子兒。

就這樣,老闆還要我把美編和策劃的活兒一起做了。他說,這是給新人鍛煉的機會,做好了指定給我加薪。

我想,畢竟咱年輕,讓那些職場老油條看看我的實力,也不是不可以。

我每天通勤路上3小時,上午喝咖啡提神,下午泡枸杞養生,晚上10點回到合租的青年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經常沒了洗澡的力氣,直接就鑽了被窩。

5個月下來,我架不住加班的強度,委婉向老闆提了加工資的想法。老闆看了我半晌,告訴我,由于業務萎縮,公司剛好要優化一部分員工。說罷,叫我去人事部辦手續。

“優化”兩個字聽起來是個好詞,等我傻乎乎去了人事部,才知道,所謂的優化就是裁員——原來,啥崗位都可以适配,也意味着你随時可以被取代。

我開始後悔在大學的時候,對自己的專業沒有清晰的規劃。

曾經那些同學,考研、考公、當老師,陸續上了岸,家裡有門路的,也靠着關系,謀了出路。

前無出路,後無托底,上一份工作已經辭掉半年,我知道自己必須掙錢謀生,可這幾年被現實扇夠了巴掌,又累又痛,實在找不到自己的前路到底在哪兒。

2023年9月份的一天,我剛縮進被窩刷手機。螢幕上跳出一個短視訊:一個僧人戴着亮眼的紅帽子,一下一下敲鐘。

視訊隻有幾百個點贊,僧人敲鐘的背影,卻有一種甯靜感。我翻看賬号首頁,原來,“紅帽子”是一所寺廟的方丈,他的賬号應該是有專人在營運,釋出了很多寺廟的風景、活動、法會現場拍攝視訊。

其中一條視訊吸引了我:本寺常年招免費義工,短期工有免費齋飯,長期工提供住宿,不限人數,不限時間,來去自由。

我心裡一動,在這條視訊底下留言:中文專業的可以去嗎?

我隻是好奇,沒有真的想去,回複完就去刷視訊了,沒過多久,突然彈出來一條回複:義工不限專業和學曆,歡迎來報名。

我嘴裡嘀咕着“可我啥也不會幹啊”,心跳卻有點快。我似乎感受到體内有一股“勁”:說不定,寺廟裡超凡脫俗的生活方式,能讓我捋清思緒、找到自己的前路?

趁着這股勁還在,我找到了寺廟義工部門的電話,撥了兩次,沒人接。

5分鐘後,對方打過來,一個溫和的男聲問我:“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我問他,報名義工需要準備什麼?他說:“先來義工報名處簽字,然後面試,通過的話,負責人會給你發一件馬甲。對了,盡量早點來,我們最近特别缺人。”

我手腳并用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沖媽媽喊:“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馬上去面試。”

收拾行李的時候,媽媽還在一遍唠叨個沒完。“謝天謝地,總算找到工作了,這回可要好好幹呐。”

“别眼高手低的,年輕可不要吃點苦嘛。老話說得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些車轱辘話,家裡人反反複複說來說去,我早就聽出老繭了。沖出家門的那一刻,我本以為自己的心會變得輕松,可實際上并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很清楚,自己去寺廟并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逃避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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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廟

從老家長壽到城區路程半小時,再坐幾十分鐘輕軌就到寺廟了。

我抵達時已經是晚上8點了,寺廟正門緊閉。我向正門口的從業人員說清楚來意,随後,一個身穿灰色僧衣的僧人走了出來,雙手合十對我說:“阿彌陀佛,師兄回來了。”

我心想這兒哪有什麼師兄?直到他招呼我進門時,我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我。在這所寺廟裡,遇見義工就叫師兄,不叫真名;遇見僧人就說“阿彌陀佛”,不問隐私。

跟着他進門後,我腦子裡閃過幾年前的場景,他說的沒錯,我确實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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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念經的法師和義工)

3年前,我來過這所寺廟。那是我第一次考研失敗,爸媽非拉着我去寺裡祈福。

當時我不肯拜,嫌迷信,媽媽說這裡的菩薩特别靈,手指尖碰碰貼了金箔的露天大金佛,都能求個平安。

之後3年,平安倒是真的,工作的日子不足200天,除了備考就剩躺平了,能不平安麼?

再次踏入這所寺廟,這回我不求平安,隻想求佛祖賜我個出路,告訴我,我的“天賦使命”是什麼。

僧人帶我進門就離開了,我佝偻着背邁進寶殿,沿着地圖找到一間挂着“義工報道處”牌匾的小屋。

佛門規矩多,我在小屋待了半小時,才聽完義工注意事項,随後就被配置設定到一處寮房裡。

推開門一看,是一個男生八人間,7個上下鋪都放了東西,剩一個還沒有鋪床單被套,是我的床位。房裡坐着一個長發及肩的瘦高男人,正擺弄着一個小吊墜。

我想着“初來乍到,互相關照”,對男人說:“你好,我是新來的義工,我叫李輝。”

男人偏過頭,打量了我一下:“叫我小許就行。”說完他又轉回去,繼續把玩小吊墜。

我一聽就認出來他是昨天下午給我打電話的人。聲音雖然溫和,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感覺到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我開始沒話找話:“你多大啊?”

“29。”小許頭也不擡地說。

“我也29。你哪個專業的?為什麼來這裡做義工?”

小許又看我一眼,冷冷地說:“你的好奇心太重,會憑添障惑。”

本來我就不太會聊天,小許這句話直接把天聊死。我心裡直犯嘀咕:“難道寺裡的人都這麼說話嗎?”

臨睡前我收拾床鋪,小許來幫我把被褥裝進被套。抖動被套時,他兜裡的小吊墜不小心掉出來,被我踩了一腳。

我把小吊墜撿起來,是個平安符。小許很寶貝地把平安符又吹又拍,我很過意不去,說:“這個髒了就不要了,我買一個賠給你。”

小許瞪我一眼:“我是從老家帶過來的。”

我尴尬地愣在那裡。

晚上躺在上鋪,隔了6個男義工的鼾聲,依然能聽見小許長長的歎息。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和小許搞僵了,心裡反複檢讨自己到底哪句話沒說對。

寺廟第一夜,我在俗世煩惱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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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崗

寺裡的義工都住在義工之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義工服(走的時候退還)。大家分工明确:文宣組負責宣傳推廣,導覽組負責導遊,機動組靈活調配,護持組幫助法師,醫護組處理小傷小病,後勤組幹體力活。

義工們可以根據自己的特長選擇部門,每一個長期義工都有自己的專屬崗位,比如小許進的文宣組,負責做網站、發文章、拍小視訊。我厭倦了文字工作,于是進了後勤組。

這裡比我想象的更忙碌,每天早上4點多,天還黑着,鬧鐘就響了。我洗漱完畢、吃完早飯就去樓前掃落葉。寺裡每周六早上九點半都有佛法正見班,義工要一起上課,我領了教室門口發放的紙筆,跟着師兄們聽了一個半小時的佛理課,就去後廚幫忙擡菜、打菜、擦桌子、倒垃圾。

等忙完整個人都虛脫了,要放空很久才能恢複過來,然後又開始扛菜搬東西。重複性的體力勞動讓我沒空去思考,也沒空關注周圍,隻顧自己手腳動得飛快、大口大口喘氣。

這樣一天下來,我倒頭就睡,以前因為考研焦慮的失眠症居然就這麼痊愈了。

這裡的僧人非常多,但每一個僧人都有自己的專職要忙,很少碰得到。我遇得最多的僧人,是負責擔運的法師,因為他進出寺裡最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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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眯眯眼的小夥子,除了方丈,寺裡的法師似乎都沒有剃光頭發,總要留着那麼一茬。他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笑起來像一個俏皮的體育生。路過時,他有時會問我要一顆貢果,如果我沒有,他會從兜裡掏一顆砂糖橘給我:“來,我們結個善緣。”

一到中午,很多遊客會來餐廳吃齋飯,8塊錢一位,供不應求。我有時也會去幫忙給遊客打菜,一個大勺子上下揮個幾百下,打完菜,我拿筷子的手都在發抖。

雖然很累,但沒有KPI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舒适,沒事的時候,我可以低頭看螞蟻,擡頭看藍天,也可以逗逗貓,學樹上的鳥叫。

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在這裡,不會有人指着鼻子罵我的方案是垃圾,我的心不再慌亂,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甯靜。

幾周的寺院生活已經讓我明白,我們這些志願者屬于“臨時工”,雖說位低權輕,但也是支撐整個寺廟運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以規矩也多:

不能跷二郎腿;見到師傅必須停下來,雙手合十說“師傅,阿彌陀佛”;必須遵守寺院基本戒律,比如不許打聽師傅的私事、統一服從師兄安排、不許亂講是非八卦……

法師是“體制内員工”,每天與各式各樣人打交道,接觸很多有苦無處說的人。為了讓這個寺廟生存下去,他們必須奔波于信徒和寺廟之間。

一般早上忙完,下午基本沒什麼事,我就脫掉黃大褂,在寺廟裡閑逛。

廟裡有兩顆參天高的發财樹,我覺得自己特别需要拜這兩棵樹,又疑惑寺廟裡種發财樹幹嘛?

我問法師,他說這兩棵樹其實就是“栾樹”,别名“搖錢樹”,很多本地人都會到寺裡求财,種兩顆發财樹很合适。

以前我總覺得,信佛的人不是應該六根清淨嗎?法師告訴我,寺廟是藏傳佛教财神藏巴拉的發源地,這兩棵樹也是“老财神”了。

最累的是導覽部的師兄們,他們每天都要接待大量遊客。有些嘴甜的師兄,看見遊客目光投過來,就會雙手合十微笑,若有遊客被吸引過去,他們就熱情講解攤位上的佛珠、飾品、小佛像都有什麼作用,求财還是求平安,特别适合給家裡的老人小孩帶回去……

整個下午,圍在攤位上的遊客就沒有斷過,師兄們胸前挂着的收款二維碼,都快被盤出包漿了。

我在一邊旁觀,師兄們循的其實就是銷售那一套,比如“小孩聯考啦?那這個牌你得給他帶回去,保佑孩子考出高分、黑馬爆棚……”

我聽得一陣唏噓,原來義工的工作也是有門檻,導覽部都是優秀的銷售。但這活可不好幹,他們大多數時間都得聽遊客訴苦:

“我女兒37了,還沒結婚沒孩子,以後老了死了沒人料理後事,怎麼辦?”

師兄說:“人死了,塵歸塵土歸土,還管那些事兒?”

另一個香客問:“我女兒27了,還沒對象,可怎麼辦?”

這個問題,師兄似乎聽得多了,無奈地說:“27 就急了,你讓前面那個37的怎麼辦?”

有一位香客我很眼熟,是一個“貴婦”:早婚早育,兒子已經上高中,丈夫是做生意的,非常有錢,她完全不用為未來發愁,在我這種前途未蔔的人看來,這簡直就是神仙般的開局。

我很好奇她經常來這裡的原因,找了個機會聊了一下,得知她剛開始是為了給兒子祈福,同時也為患有脂肪肝、高血壓的丈夫祈求财運和平安。來的次數多了,她開始把寺廟當成短暫的避難所:兒子叛逆氣得她肝疼、老公對她呼來喝去。她在家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漸漸将心思放在了拜佛上,還給寺裡捐了一大筆錢。

除了捐錢這一項,其他的都讓我很有共鳴。我爸也有相同的病症,這可能是中年男人的通病,我媽更是經常被我氣到,尤其是我考研的三年,挫敗讓我情緒焦躁,脾氣都發給了最親的人,飯桌上說不了兩句話,我就會摔門鑽進書房。

我學着法師的樣子,安慰了這位“貴婦”幾句,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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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

在寺裡待了一周多,第十天的時候,我發現窗台上的洗髮乳不見了。我翻箱倒櫃也沒找到,以為是哪個師兄拿去用了,但又不好意思問,就買了一瓶新的。

又過了兩天,我發現夾在《金剛經》裡的書簽不見了,那可是我在故宮旅遊的時候買的,好幾十塊錢一個。

之後隔三差五的,我發現:放在床頭的洗面乳被人動了;搭在椅背上的毛巾被人用過;放在被子上的充電寶被人拿走了……

難道有人動我東西?我第一反應是小許,因為他整天就盯着電腦、手機,不主動跟我們交流,問他什麼也不愛搭理,總是盯着那個被我踩髒的小吊墜,自言自語着“大劫”“命數”“機緣”什麼的。

自從我踩髒他平安符之後,他就再也沒正眼看過我,問他話也愛答不理的。我懷疑他自那之後就恨上我了。

本來在寺廟裡這陣子心情放松了些,但一想到自己跟小許同住屋檐下,關系冷淡又膈應,我思緒不甯起來,不停地想自己最近丢過的東西都有哪些。

那段時間,我掃地的時候總胡思亂想。一位法師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走過來跟我說:“去抄會兒經,去做個拓印,去坐會兒禅……”

不知道是不是修行人自帶“火眼金睛”,能夠看穿一個人臉上的愁雲,我被說動了,去拓經堂做了一會兒拓圖,走出來之後看到寺廟裡的貓,我蹲下摸了摸它的腦袋,手心溫溫的,仿佛被治愈了。

回弘法樓的路上,我又遇到幾位法師,其中一位還給了我一些貢果。真正的修行人會有一種氣場,讓你覺得慈悲親切,仿佛被他無條件接納,他們管這叫做“加持力”。

看着法師奔波于信徒和活動之間,我有時會覺得心疼,這種心疼似乎讓我也變得積極起來。

我主動向義工之家的負責人申請更多工作。師兄得知我是中文系的,讓我幫小許寫網絡宣傳文案。

我不大喜歡小許,但為了順利工作,隻能當“丢東西”這件事沒有發生,畢竟手裡也沒證據。

後來小許來找我要文案。或許是想證明點什麼,我卯足了力氣去寫,小許說沒想到我靈感這麼活躍,之後頻頻來找我,不過依然闆着臉。

小許對文字有近乎苛刻的要求,有時候一個文案要改八九遍,我雖然是學中文的,但也經不住他這樣的折磨,甚至覺得他是對我不滿,故意找茬。

有一次,我正坐在大樹下休息,小許拿着一沓紙過來找我,紙上有一個白色的小夾子,那是我早上給他的文案。

“你這寫的什麼?同寝室的師兄偷你的東西,有你這樣反面宣傳的嗎?”小許直接把文案丢到我旁邊。

我站起來跟他對質:“怎麼不能寫?取材于現實生活。”

小許指着地上的紙問我:“那你再解釋一下,稿子裡面說偷東西的師兄随身帶着平安符,什麼意思?”

“還需要我捅破窗戶紙嗎?”我一想到這篇文案改了9次就來氣,幹脆故意影射他。

小許被我氣到,捂着心口整個人搖晃起來,吓得我連忙叫人。

這之後我才搞清楚:小許之是以冷臉,不是因為對我有意見,而是因為他有冠心病,時不時會心絞痛。

我很後悔,自己過分敏感陷入内耗,還針對小許寫那些文字。小許身體恢複後,我一直躲着他,不過總有撞上的時候。

小許拿着我托人給他的文案攔住我:“你跑什麼?這一稿過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視訊制作。”

小許沒有計較上次的事情。因為工作交流,我對他也有了更多了解,關系也慢慢好起來。

一天,我和小許蹲在走廊上閑聊,他告訴我:“我爸爸40歲那年,在躺椅上曬太陽,躺着躺着人就沒了,醫生說是心梗引發的心源性猝死。我跟我爸一樣,心髒都不好,我家以前在潮汕一帶做生意,天天大魚大肉,有一天我突然心髒痛得要命,喘不過氣,送到醫院才知道是冠心病。

“醫生說,我這病必須盡快治療,保持清淡飲食、規律作息,否則說不定哪天就完了。”

小許看向我,突然問:“我才29歲,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心髒就跟老人一樣了?你說,一個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的人,要怎麼規劃後面的人生?”

他的問題,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有的人光是活着就拼盡了全力,而我卻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陷入情緒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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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念的經

2024年1月,我已經四個月沒回家了,父母一直催我回家團年,我卻舍不得寺廟裡的師兄們,于是留下來幫寺裡辦臘八節。

我本以為在寺廟過臘八會很荒涼,沒想到有上百個義工都留了下來,我們寝室的8個男生都在,包括小許。

熬臘八粥的時候,方丈來了,戴着黑帽子和口罩,用勺子把花生颠進鍋裡。小許看他穿着長裙不友善,拿了個圍裙給他系上,方丈順手就把空盆遞給小許,然後用一把鐵鏟一樣長的鍋鏟慢慢攪動鍋裡的粥。

為了熬這碗臘八粥,大家4點就開始起床準備,確定臘八節活動能從早上6點一直持續到下午閉門。期間,所有師兄和法師要做的事隻有兩件:不停地熬粥,發粥。

方丈在廚房熬粥,法師和義工把熬好的粥裝進鐵桶裡,一桶一桶往餐廳送。為了提高效率,所有人站在固定的位置,像擊鼓傳花一樣傳遞鐵桶。那場面,緊張得跟抗洪一樣,為了滿足洶湧而來的遊客,所有人都在賣力遞桶、盛粥,寒冬的天氣裡,每個人臉上的汗水都大顆大顆往下掉。

下午5點閉門,大家才終于能坐下來好好喘口氣,差不多天黑時,我們正聚在一起喝臘八粥,寺裡卻來了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他知道後山有一條隐秘的小路,越過灌木叢就能到荷花池,就從那條路摸過來,抵達餐廳時,頭上還黏着很多枯樹葉,像是摔了一跤。

寒冬的夜晚,年輕人說話時嘴裡使勁往外冒白氣:“我媽癌症晚期,想求一碗臘八粥,喂給我媽吃,保佑她身體健康。”

小許遞給他一個菜包:“你怎麼回去?”

年輕人一邊往嘴裡塞包子一邊說:“坐輕軌。”

小許說:“那等你到醫院,粥早就涼了,我開車送你吧。”

小許主動安排好了一切:他開車送年輕人去醫院,我把兩袋熱乎乎的包子捂在羽絨服裡保溫,帶給年輕人的媽媽。

路上,年輕人不住地問我們:“怎麼會想到來寺廟做義工呢?父母同意嗎?孩子不養嗎?老婆不鬧嗎?”

我和小許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後,年輕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再說話時,聲音帶上哭腔:“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的經太難念了,太難念了……”

除夕的醫院沒有太陽,這裡是重症病房,白熾燈下消毒水的氣溫很濃烈。年輕人大跨步往一間病房走去,我和小許看他别扭的走路姿勢,才發現他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走路一瘸一拐的,難怪他走寺裡那條小路會摔跤。

他媽媽渾身插滿管子,細瘦的脖子上青筋凸起,胳膊上青青紅紅的血管像蜘蛛結出的網。年輕人抹了一把跑太快變得濕漉漉的鼻頭,打開搪瓷缸,一股熱氣冒出來。

“啊——”年輕人盛一勺粥喂到媽媽嘴邊。他媽媽大約是沒力氣了,歪着嘴喝了一口,咀嚼時漏了一下巴。

回去的路上,小許哭了:“我看着他媽那樣子,心裡就怕,怕我走了以後,我媽要怎麼活?我得了這病之後,我媽要我早點結婚,趕緊生個孩子,但我實在接受不了。你說為什麼我就得了這樣的病?”

小許抹着眼淚,我不知該說什麼,隻能給他遞去紙巾,反複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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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

當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裡總是浮現醫院裡的場景,小許的眼淚,還有那個“貴婦”香客。

過了幾天,小許跟我說,他準備回老家了,離開前,他去申請了“皈依證”。在這所寺裡皈依的師兄,法号裡都有一個“空”字,小許法号叫做“明空”。

我問小許為什麼要走,他回答我:“我的人生可能很短,我來寺廟就是想逃避死亡,但我沒想過,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或許比我的死更難。”

我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小許來寺廟是逃避死亡,那我呢?到底在逃避什麼。

次日,我主動打電話給爸媽,說要回家和他們一起團年。離開時我什麼都沒帶,隻抓了一把發财樹下的土。

在寺廟待得越久,越感到“衆生皆苦,唯有自渡”。我最終放棄了皈依,因為“佛不要你皈依,佛隻要你歡喜”。

回家那天,爸媽站在小區門口,伸長脖子打量每一輛路過的車,期待着我的身影。我心裡暖洋洋的,下車後給了他們一個擁抱。

過完年,有個義工發私信告訴我,說當時我們同房住的有個師兄,因手腳不幹淨,被“請”走了。臨走前,他交出了我的充電寶。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起來他說的師兄到底是哪個。想來,當時自己一直沉浸在和小許的微妙關系上,着實是冤枉了他。

開年之後,我就開始四處投履歷了。今年3月,我終于被一個開公司的校友看到,招我去做營運,5000一個月。

雖然薪資不高,個别時候也要加班,但我畢竟是做過寺院“掃地僧”的人。連續四個多月舞掃把、舉飯鏟、挑水桶地經曆讓我意識到:我離“四大皆空”還很遠,但我沒有被善緣抛棄,往後,我就要竭盡全力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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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一角)

兩個月後,我在義工群裡收到消息:小許住院了。

小許是在陽台晾衣服的時候,突發心梗的,被發現時整個人昏迷不醒。醫生說他這次發病,人沒走,算福大命大。

小許把這份好運歸功于寺裡的庇護,醒來沒幾天,人還在打點滴,就讓他母親給寺裡寄來一堆堅果。

一位師兄私聊我:“小許還給你寄了一份禮物,是你來寺裡拿,還是我給你寄快遞?”

周末,我趕到寺裡,拿到了小許給我寄來的禮物:竟然是那個被我踩了一腳的平安符。

我給小許發消息:“幹嘛寄這個給我?”

小許說:“我媽又給我求了一個新的,這個舊的跟你有緣,而且賊靈,就送給你了。”

我說:“哎呀,你真是多此一舉,我好得很呢。”

小許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你收着就行了。”

我拿着小許送的平安符往外走,仿佛心有所感。

回過頭一看,貼滿金箔的大佛,正慈悲地看着我。他的手勢,看起來,像是在沖我比“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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