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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河上的月光:八,情深處月隐雲層,為伊人甘願受累

作者:鬼眼穿魂
蒙河上的月光:八,情深處月隐雲層,為伊人甘願受累

一家人早早地就睡了,父親鼾聲如雷,陳思農輕輕地把大門打開,又虛掩上,跑到郭紅秀身邊,一把抱起了她,往竹叢下走去。竹叢離陳思農的家有一段距離,兩人說悄悄話不會驚醒家人。

“秀,你怎麼來了?現在都晚上十點鐘了。”他把她放下,用粗糙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臉。

“我想你了,這麼久沒見到你。你瘦了,你黑了,你剛才又哭了?”她心疼地說。

“天天晚上想你,也不知怎麼回事,想着想着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會流下來。”說着說着,他的淚又來了。

“你不要這樣,我這不是來了嗎?你怎麼又哭了?”她用手絹拼命地為他擦拭眼淚。

“秀,”他握着她的手,說,“我也不想哭呀,可為什麼眼淚總會流下來?”

“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真的很難過。”她撲在他的肩膀上,淚水也下來了。

他們互相擁抱着,沒有再說話。風停了,月亮躲進了厚厚的雲層。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們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千言萬語,俱付天邊的流星雨。

郭紅秀為什麼能找到這裡,因為她曾經随老同學來過陳思農家裡玩。她去上班的那個酒廠,就在離陳思農家兩三裡路的地方,今天加班到晚上九點鐘,她便走路來看看他。她星夜徒步來看他,倘若他不受感動,這世間恐怕再沒有感動他的事情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們倆再難舍難分,太晚了,也不能耽擱太久。

陳思農輕手輕腳地把家裡的自行車推出來,送郭紅秀回家。一路上,陳思農沒有騎自行車,推着走。他們邊走邊聊,五六裡路,不知不覺就走完了。

“我知道,你見不到我,肯定天天晚上會流淚,現在好多了吧。”她在他黑黑的臉上親了一口,說,“我到家了,你小心點,慢點騎。”

傳回的途中,陳思農心情特别好,迎着晚風,腳下飛快地蹬着自行車。他對着夜空大喊:“秀秀,我這一生,因為有你才滿天星鬥,因為有你才有人生的意義。我要努力,我要奮鬥,刀山火海,萬死不辭,隻為你!秀秀,我愛你……”好在深夜路上根本沒人,不然定被他的喊叫聲吓到了。

别看陳思農半宿沒睡,但是,第二天幹活精力充沛,一點都不覺得累。

目前,隻要把打谷場上的兩個禾堆脫粒了,陳思明就可以跟着叔叔下鄉學手藝。趁着天氣好,陳厚仁急着要開垛,就是為了讓陳思明早點去學木工。

開垛打谷子是件大事,就怕突然下雨,是以,一般都是你幫我,我幫你,争取當天就把一個禾堆打完。現在陳厚仁和陳厚德兩兄弟關系好了,陳厚仁去請陳厚德兩夫妻來幫忙打谷子,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人家一早就來了。

以防下雨天打濕稻谷,禾堆壘成蒙古包型,上面用稻草覆寫。陳思農将木梯靠在禾堆上,迅速地爬了上去,将覆寫在頂上的稻草掀了下來,然後将一紮一紮的稻子往下扔。下面的人便撿起來碼在脫粒機的旁邊。

以前大集體時,生産隊用的是大型電動脫粒機,包産到戶之後,反而工具更原始了,主要是一台脫粒機不夠用,笨重不說,還要拉電線,到誰手裡壞了誰去修,挺麻煩,風險又大,索性家家都用石闆和木闆脫粒。這種原始的脫粒工具用起來友善,就是做一個架子,将石闆斜靠在上面,拿起稻子使勁往上面砸,稻谷就掉下來了。木闆則是直接裝兩條腿在上面,斜着放在地上就可以,不打谷子的時候還可以放在廚房當案闆。石闆一般是墓碑,上面還刻滿了字,沒誰去關注是從誰家的祖墳上摳來的,能用就好。不管是石闆脫粒還是木闆脫粒,最耗的就是體力,沒有幹過農活的人,讓你砸十紮稻子就受不了,保準腰酸背疼手抽筋。

今年,陳厚仁咬了咬牙,買了一台腳踏式脫粒機,花了一百多塊錢。這種脫粒機無疑比用石闆和木闆脫粒效率要高多了,而且脫得也幹淨,就是費腳力。

大家齊上陣,争取一天就把一個禾堆打完。腳踏脫粒機效率高,但隻能站兩個人在後面脫粒,為了進一步提高效率,負責脫粒的兩個人後面再站一個人,把稻子遞到他們手裡,免得他們彎腰去拿又浪費時間。脫粒機前面要個人負責用谷耙耙脫落下來的稻草葉子,不及時把它們和稻谷分離最後去弄更麻煩。這件事情比較輕松,就由陳厚德負責吧。陳厚德的老婆何火英就負責捆脫了粒之後的稻草,每十紮一捆,留着給牛吃或做柴火。來幫忙的人不能讓人家太累,這都是周月娥安排的。

整個流程中,最累的就是負責脫粒的人,腳要用力踩踏闆,手裡要不停地轉動稻子,而且兩人要配合得好,有一個稍微不用力,脫粒機便轉動不起來。脫粒機“唔嗒唔嗒”地響着,脫粒的人用一隻腳踩下踏闆馬上松開,就像跳舞一樣,非常耗體力。

負責脫粒的人過個把小時要換下人,不然根本吃不消。隻是,陳思農像是吃了人參,不覺得累,接連在脫粒機邊打了兩個多小時的谷子,還一股子勁。

“不錯,不錯。”在脫粒機前耍谷耙的陳厚德連連稱贊陳思農,說,“大家都說思農人好吃懶做,我看他是個吃得苦的人。”

“莫去講,他願做的時候比誰都吃得苦,不願做的時候你再來看,用豬鈎都勾不動他。”周月娥在邊上說。

“那是個性的問題,不是懶的事,是以我想收他為徒。”陳厚德坦言,“老大呢,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什麼苦都吃得,悟性方面……自家人,說了都不要生氣。”

一個禾堆,一天也就打完了,看着打谷場上堆成小山的谷子,大家長長地籲了口氣,總算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下一步要做的首要事情就是交公糧。

交公糧的谷子要幹透,要扇得幹淨,萬一到糧管所檢不上,去機風損失更大,還要多費力氣,不如自己先把谷子弄好。

次日,陳厚仁一家把交公糧的谷子準備好了,搬上闆車,前面人拉,後面人推,趕十裡土路,汗流浃背,總算到了糧管所,提心吊膽的時候也就到了。

檢驗谷子的人,一手拿着夾闆,一手拿着帶槽的錐子,這個袋子戳一下,那個袋子戳一下,把錐子帶出來的谷子抖在夾闆上,看看成色,有沒有沙子,有沒有癟谷,再捏幾粒丢在嘴裡咬一下,判斷谷子有沒有幹透。抽檢完了,在谷子的主人眼巴巴的注視下,他拿起筆在小本子上龍飛鳳舞,再一撕交給谷主,上面寫的不是“機風”就是“合格”。

陳厚仁人忠厚,交公糧的谷子從來都是合格的。這次也不例外,順順利利地把公糧給交了。

正當陳厚仁父子三人抹着汗,有說有笑走出糧管所準備回家時,陳思農停下了腳步,對陳厚仁說:“爸,你和哥先回去吧,我看到我同學的爸爸了,我去幫下忙。”

“自己累得半死還去幫别人家,誰家交糧不會多來兩個人呢?”陳思明嘟囔着,“爸,我們不管他,回家去。”

陳思農看到的不是别人,是郭紅秀的父親郭大财,他能不出手去幫忙麼?

“郭老師,你也來交公糧呀,我家的交了,我來幫一下你。”陳思農跑上前去幫忙推闆車。

“真是湊巧的事,謝謝了。”郭大财滿頭大汗,喘着粗氣,心想,“這下好辦了,紅秀的同學來幫忙了。”

有人幫忙推車,郭紅秀的母親廖三妹便不推了。這一路,她的确也推得腰疼,正好喘口氣。

還好,郭大财家的谷子也檢驗合格,隻等過磅之後扛起來倒到倉庫去。

磅過好了,扛吧。

糧倉很大,剛開始倒谷子的人很省力,後面的人就得咬緊牙關了。谷子堆成了山,你不能在下面倒,得爬上舢闆,從頂上倒。舢闆就是用幾塊長木闆拼起來的,上面釘些木條,人踩上去不會往下滑。人肩上扛着上百斤的谷子,爬舢闆真的要注意點,吃不住勁人就得滾下去。

“哎呀,這麼高呀,這怎麼爬得上去呀。”郭大财肩上扛着谷子,不敢往上爬。

“爸——叫錯了——郭老師,你不要爬,把谷子放在下面就行,我來爬。”陳思農汗如雨下。

“嗯,隻能讓你多受些累了,我真的爬不上去。”郭大财實在沒辦法,把袋子扛到舢闆邊上,讓陳思農扛到頂上去。

本來自家交公糧已經累得夠嗆,現在又幫郭大财扛谷子,陳思農的兩條腿不聽使喚直打抖。可是,面前這位是未來的老丈人,哪怕累得暈倒在地也必須把谷子扛完呀。

最後一袋谷子,陳思農扛是扛到了谷堆的頂上,但感覺眼前發黑,看不清東西,知道自己已經累到極點了。

“上面那個小夥子,你不下來幹什麼?快下來,别擋住别人!”下面有人在叫。

陳思農晃了晃腦袋,定了一下神,眼睛能看得清東西了,才慢悠悠地下了舢闆。下面的人還在說:“你倒完了谷子就趕快下來,真磨蹭!”

“累着了吧,我看你腳都站不穩了。”郭大财扶着陳思農的胳膊。

“有點,有點累。”陳思農累得連話都不想說,兩隻像是綁了千斤巨石。

走出糧倉,陳思農在花壇邊上坐了下來,想歇一下再走。郭紅秀的母親買來了一根綠豆冰棒,遞到他跟前,說:“小陳,吃吧,降下溫。”

陳思農什麼都不想吃,但還是接過了冰棒,說:“謝謝。郭老師,你們回去吧,我吃了這根冰棒再走。”

“那你慢慢吃,我們先走了。”郭大财感覺過意不去,說,“哪天到我家吃飯,紅秀在家的時候,你要來。”

陳思農吃了一根冰棒,人感覺清爽多了。今天累是累了點,但他感覺非常值得,因為他是幫自己的心上人的父母幹活。

幹過重體力的人,空手徒步走路一點都不覺得累。陳思農甩開胳膊,大踏步順着砂石鋪的國道走了三裡多路,在鐵路道口邊準備抄小路回家時,迎面遇見了老同學黃大龍。

“思農,你這是去哪裡了?哎呀,現在你的臉曬得黑多了。”黃大龍騎着自行車,刹住了車,一隻腳點地,問。

“可把我累煞了,去交了公糧。你家的交了麼?”陳思農問。

“過兩天再說,谷子還沒打出來呢。”黃大龍說,“我剛才遇見了郭紅秀的爸爸媽媽,他們拖着闆車,說也去交了公糧,還說你幫忙扛了谷子,不是你,今天就難辦了。”

“我正好碰到了,肯定要去幫一下。”陳思農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大龍,你和小花發展到什麼地步了?你學泥水匠,她學裁縫,兩人真的挺般配。”

“我就是剛從她那裡過來,想去她家裡幫忙幹點活,她又不同意。”黃大龍反過來又問陳思農,“你和郭紅秀真的沒有……”

“不要亂猜。”陳思農笑而不答。

“沒有就好。她還不是照樣天天搭長根的自行車上下班麼?我估計他們倆真的會走到一起去。我和小花,八字還沒一撇,我也不好怎麼向她開口,她又是很害羞的人。你還以為我們發展到了什麼地步呀。”黃大龍用腳撥弄着自行車的腳踏闆,向陳思農公開了他和廖小花的事情。

“紅秀上次說辭工,隻要她願意在酒廠幹,長根願意接送她,她願意搭他的車,也挺好的。”郭紅秀前兩天晚上獨自去找過陳思農,兩人淚雨交織,互訴衷腸,是以,盡管黃大龍對他說了這番話,他還是相信她,不可能和萬長根會有什麼瓜葛。

“大家說你和郭紅秀關系不一般,我是不相信。假如你們倆好,現在她天天和長根在一起,換誰也受不了呀。聽說長根家有兩個錢,還準備買輛機車。到時,長根騎着機車,帶着紅秀兜兜風,那真是過神仙世界哦。”黃大龍羨慕得很。

“去我家坐坐麼?也就兩裡路。”陳思農不想再聊萬長根和郭紅秀的事情。

“不了,大家都挺忙,下次吧。”黃大龍說完,蹬着自行車走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雖然陳思農對黃大龍說的話不怎麼介意,但轉念還是會想一下,到底他和萬長根比起來,各方面都要差很多,就是人比萬長根長得潇灑一點。雙搶過後,他的臉曬得像黑炭,可人家萬長根在廠裡上班沒曬過太陽,又沒法和人家比。郭紅秀要是經不起誘惑,和萬長根走到一起,他也毫無辦法。想到這些,他不禁又仰天長歎:“什麼都不用想了,想多了也沒用,我抓緊把手中的稿子寫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