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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商》作者李碩的勇氣之作《曆史的遊蕩者》出版

作者:文彙
《翦商》作者李碩的勇氣之作《曆史的遊蕩者》出版

近日,史界鬼才、《翦商》作者李碩的新作《曆史的遊蕩者》由世紀文景出品。作為李碩的首部學術文集,這是他的一場思想之旅,也是一部學術自傳,在他筆下,曆史的燈火闌珊處竟然這麼颠覆想象。

對于人性的刻畫與解讀,是李碩此前20多年學術生涯中矢志不渝的探索。在他筆下,帝王、貴族、士大夫、軍官甚至“騙子”,都穿越曆史,還原為一個個鮮活的人,他們喜悅、振奮、憂慮、恐懼,有時隐藏自己的情感,有時也欲蓋彌彰。複旦大學教授葛劍雄說:“李碩的研究範圍遠超出我的專業領域,但即便是我比較熟悉的方面,也都能發現他獨特的視角和見解,顯示了他的天賦和潛力。”

這正是他向公衆大膽袒露如何進入學術,在學術叢林中野蠻生長,最終又告别學術的心路曆程,形散而神聚,終究還是自有旨歸,不為學術而學術。同時,這也是他作為少數派學者,為大家做出的“少數派報告”,他性情的、孤勇的、有态度的私家志趣将在這本書中一次性地講給大家聽,讓我們看到這位史界鬼才是如何煉成的。

《翦商》作者李碩的勇氣之作《曆史的遊蕩者》出版

李彪悲劇與孝文帝時代的門第

孝文帝時期,乃至整個北朝,“門第”雖然是為官的重要因素,但從來沒有過一套嚴格的、可操作的标準。隻要父親、祖父輩擔任過高官,就可以算有“門第”出身,聲稱遠祖是漢代、魏晉的某位高官也是一個辦法。“九品中正制”還有一個特征,就是講究地域平衡,每個州、郡都有自己的高門大姓。《魏書》中很多人“自雲”先祖是漢魏晉時某高官,其實他們往往隻是同鄉、同姓而已,年深日久,無從查考,隻要自己一口咬定,一般也就得到預設了。不幸的是,李彪出身寒微,而家鄉頓丘還有一個李姓高門——李崇家族。他和李崇家族實在攀不上親,前代的頓丘籍李姓名人,自然也輪不到他認作祖先了。

在孝文帝之前,北魏諸帝的門第觀念尚不太重,隻要得到最高統治者賞識,出身低微者也可以做到高官,不會受人歧視。馮太後當政時,很多宦官都受到寵幸,仕至尚書、常侍、将軍、刺史,爵封王、公,甚至擔任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等官職。按照南朝的門第觀念,這都是一流高門才能擔任的清要官職。馮太後死後,這些宦官年老資深,依舊很受孝文帝禮敬。

到李彪這一代人進入中年之際,正逢年輕的孝文帝按照複古理想和門第觀念改革制度。孝文帝草拟的門閥制度,大概是按三代先祖的官爵高低劃分門第,由門第決定出仕時的官職。選官制度一旦涉及實際操作層面,就問題重重,何況涉及數十年前的“曆史問題”。是以直到後來的世宗、肅宗朝,朝廷數次清定姓族門第,一直糾紛不斷。這種情況下,那些門第不是特别顯赫的士人,更感覺壓力重重,拼命标榜自己的先祖名望,并通過排斥、貶低出身更低的人,來顯示自己的門第。這樣,李彪順理成章地成了寒門的代表,和他在出身上“劃清界限”,就是标榜自己門第的最好辦法。

李彪和廣平宋弁交好,他們都是相州(頓丘、廣平同屬相州)人。宋弁祖父宋愔,太武帝時擔任過中書博士、太守,出身背景比李彪好些。宋弁個人的從政資曆比李彪淺,李彪任秘書丞時,宋弁是他下級的著作佐郎。但宋弁靠才能和門第受到孝文帝賞識,遷都洛陽後,仕至散騎常侍,兼領相州大中正,負責劃定本州籍官員的門第高低。宋弁和孝文帝私下商量,仍舊把李彪定為寒門。這樣做一方面表現了他的無私,不為朋友枉法,也可以防止産生和自己競争的同鄉門第。

可以想象,生性高傲的李彪知道後,心中會做何感受。退一步說,李彪可以對自己的仕途不做太多奢望。畢竟經過近三十年的奮鬥,他從寒微書生爬到了三品高官,可以知足了。但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子女。李彪有一子一女,他非常重視對子女的教育,兒子李志,十餘歲就能作文了,女兒也自幼教習文字、儒書。李彪對這對子女非常喜愛和自豪。日漸嚴重的門第壓力,使他常為孩子的未來揪心,以緻在公私聚談、宴會場合,都要向同僚們稱揚誇贊一番。孝文帝對此難以容忍,還專門批評過他。

太和二十一年(497)八月,孝文帝開始了第二次南征。尚書仆射李沖、任城王元澄留守洛陽,李彪兼任度支尚書,共同負責後方事宜。李彪請求吏部尚書郭祚給李志任命一個官職。郭祚稱李彪門第不夠格,沒有同意。李彪對此深為憤恨。郭祚的理由是:“你和宋弁是同鄉至交,是他壓低了你的門第。你能不責怪他隻埋怨我嗎?”

五十三歲的李彪此時完全失去了克制。他對“門第”的一腔憤怒無處發洩,最終竟然釀成了一場和李沖的沖突。這用常理頗難解釋。李沖是最早賞識、提拔李彪的人之一,而且是最得力的人。李沖性格柔順,上下級人際關系處理得非常妥帖,幾乎從未和任何人有過正面沖突。

但從李彪的角度看,他不敢與宋弁、郭祚這些在門第問題上傷害過他的人翻臉。那樣隻會顯得他是一個謀取私利不遂、轉而打擊報複的小人,使他和目前的門第政策,和滿朝高門官員徹底決裂。李彪不敢這樣。當初李沖對他的援引幫助,在此時的李彪看來,卻逐漸變成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恩人式的施舍。李沖一帆風順的經曆、遊刃有餘的個性,又使他在李彪心中成為整個高門階層的成功代表。原來李彪在禦史台工作,李沖在尚書省,碰面機會不多。現在李彪兼度支尚書,和李沖整天共事,滿腔怨憤逐漸無法克制,變成了對李沖的抵制抗拒,惡語怒目。

《魏書·李彪傳》稱,宋弁曾受到李沖壓制,遂慫恿李彪攻擊李沖。這也許有一定道理,但未必是李彪失态的根本原因——以他的才智和政治閱曆,不會這麼容易被人利用,何況此時宋弁正随孝文帝南征,不在洛陽。李彪隻是對李沖表達憤怒,并非政治鬥争的攬權争利,或者收集證據告黑狀。稍有理性的人都明白,這種公開對抗沒有任何好處,結局隻能是兩敗俱傷。

門第壓力下,李彪積累了多年的緊張、憤怒情緒徹底爆發,使他失去了理智,恐怕自己也不能解釋自己的行為。李沖大概也不了解李彪何以行為失常。他當面斥責李彪,“爾如狗耳!為人所嗾”,仍是懷疑宋弁在背後慫恿(《魏書·宋弁傳》)。李彪的反常行為使李沖完全失态,他數次與李彪争吵,震怒中大呼大叫,甚至摔斷桌案。

畢竟李沖是李彪的上級。他征得任城王元澄支援,逮捕了李彪及禦史台諸侍禦史,上書孝文帝要求罷免李彪,送廷尉治罪。上書中,李沖指出,李彪“昔于(在)凡品,特以才拔”。為了證明他與李彪沒有私人恩怨,李沖特意提到,李彪在入仕之初曾努力為公,成效卓著。關于李彪的罪錯,李沖舉出來的也隻有昔日會審犯人時嚴酷刻急,最近行為乖張失常而已,沒有政治鬥争常用的A錢、謀反等罪名。

李沖性格素來溫和,與李彪的争執使他精神錯亂,一病不起,病中還在胡言亂語,責罵李彪是小人,十餘天後就去世了,時年四十九歲。孝文帝在懸瓠城的前線指揮部看到李沖上表,也驚愕不已:“何意留京如此也!”李沖死訊傳來,孝文帝在懸瓠城為之舉哀,哭泣不能自持。有司判處李彪死刑,孝文帝予以赦免,隻給予免官處罰。李彪不久就回到頓丘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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