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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漸凋零的時光中,性的退朝

作者:鷹哥19

​《暮色将盡》作者:戴安娜·阿西爾

在逐漸凋零的時光中,性的退朝

​為什麼會寫這本書

記錄從她89歲那年普通的一天開始。早晨,透過卧室的窗戶,年邁的阿西爾看到一戶人家在遛小狗,那是一群活潑可愛的小哈巴狗。阿西爾遠遠望着,突然感到内心一陣刺痛。她很喜歡小狗,一直都渴望能養一隻小哈巴狗,但自己年事已高,這個願望顯然難以實作了。

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事也不再可能了。不久前,阿西爾在一家園藝公司訂購了一棵樹蕨,她非常喜歡這類植物,它們遍布在森林中,常常長成大樹。阿西爾本以為園藝公司會寄來一個很大的包裹,她滿心期待地等着,沒想到隻收到一個不過30厘米的普通郵包,裡面放着一個7-8厘米大的罐子,罐子裡是4片柔弱的小葉子,才剛剛冒出頭。阿西爾大失所望,她不知道樹蕨生長的速度怎麼樣,即使長得再快,她怕也來不及看着這株小苗在花園裡越長越大,長成自己想象中的茂密大樹了。

老去,意味着時日無多,很多過去可以輕松做到的事情,現在都成了令人難過的奢望。

不隻自己老了,阿西爾身邊的朋友們也老了。作為資深編輯,阿西爾曾為英籍女作家簡·裡斯編輯出版了著名小說《藻海無邊》等多部作品,簡·裡斯對于變老這件事,始終懷着逃避的态度,對未來充滿了怨恨和絕望。有時候,她會喝點酒來麻醉自己,但喝了酒又會讓她脾氣暴躁、滿腹牢騷。她曾經告訴阿西爾,說自己預備了自殺藥包以防萬一,還在床頭櫃裡攢了一大堆藥片,因為這幾年她都要靠安眠藥才能睡着。

而另一位友人,生于保加利亞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埃利亞斯·卡内蒂的情況則完全相反,他不像簡·裡斯那樣對變老惶恐不安,而是用非常對抗的态度,宣稱自己“拒絕死亡”。

在阿西爾看來,這樣的想法顯然是愚蠢的,生命的運作依照的是生物規律,而不是個體規律,每個人都必然會經曆從出生長大到凋零死亡的過程,這是無法避免的宿命。隻是有時候,凋零的過程比成長的過程要經曆更多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會遭遇什麼?該怎麼盡力過好這段最後的光陰?确實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市面上有很多教人們保持青春的書,生兒育女的書,打拼事業的書,卻很少有關于變老的分享和記錄。阿西爾早已邁入了老年人的行列,正走在接近終點的路上,望着在草坪上歡快蹦跳、自己卻沒機會再養的小狗,還有剛剛破土而出、不知何時才能長成大樹的樹蕨苗,内心的痛楚提醒她,應該為此記錄些什麼,于是便有了這本書。

凋零帶來的巨變

那麼,到什麼年紀才真正算是老了呢?阿西爾說,六十多歲時,她覺得自己剛過中年,一切都好。到七十歲生日,也沒感覺和過去有什麼不同。但是再往後,不管怎樣盡力忽視年齡的存在,擲地有聲的事實卻反複提醒她,一個七十多歲的人确實是老了,生命的旅程已經無可避免地走向了歸途。

作為高齡女性,阿西爾見證了不同的女性在變老過程中經曆的種種巨變。首先是外表的改變:從服裝上看,老齡女性的穿着遠離了時尚和款式,像制服一樣單調、乏味且黯淡;發型也大都變成了最常見的老人樣式,循規蹈矩,毫不出格。很多人也早早放棄了化妝品,盡管化點妝會讓人顯得不那麼老态,但多數老齡女性都是素面朝天,不加修飾。

外表對于女人來說曾經無比重要,但到了一定年齡,這些似乎成了最不重要的因素,很多人不再追求展示自身的吸引力,也慢慢接受了衰老對美貌和活力的吞噬,漸漸變成了和年輕時完全不同的、沒有風格的另一類人。

其次,在逐漸凋零的過程中,還有一件事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那就是性的消退。阿西爾回憶說,愛與性在她一生中經曆了不同的階段,盡管并不總是快樂的,但一直在她的生命裡處于重要的位置。

少女時期的阿西爾渴望愛情,常常做着浪漫的白日夢。15歲那年,她愛上了劍橋大學學生保羅。青春懵懂的阿西爾以為,愛情就等于婚姻,一旦嫁給了自己的夫妻,就必将忠貞不貳地相待。

然而,在和保羅訂婚半年後,滿懷憧憬的阿西爾就遭到了一次嚴重的打擊。那是在一次聚會上,有個打扮性感的女孩不顧阿西爾的存在,向保羅發起了猛烈的攻勢,而保羅竟然當着阿西爾的面,回應了那個女孩,甚至讓别人先把阿西爾送回了家。

接下來的兩周,保羅沒有任何消息。阿西爾确信,聚會當晚,他就和那個性感女孩發生了關系,這麼明目張膽的背叛,瞬間擊垮了單純的阿西爾。

過了一段時間,保羅出現了,他涕淚交加地向阿西爾道歉,說自己犯了大錯,為此感到羞恥,而且他後來發現那個性感女孩非常令人厭煩,保證以後不會再做類似的蠢事了。阿西爾沮喪地沉默着,盡管表面上接受了保羅的道歉,但内心已經失去了信任。

現在回顧往事,阿西爾認為當時的自己缺乏自我,原生家庭一貫的教育,讓她在内心對愛情是有些卑微的,雖然錯在保羅,可當時的她心裡卻充滿了對自己的苛責,覺得是自己不夠好,不值得對方的全心全意。她那時想的是,如果兩人結婚了,自己一定得學聰明點,要管住保羅這樣的輕浮舉動。但是,如果自己老了,比如三十歲以後,保羅會不會就管不住了呢?他會不會愛上其他女人呢?這樣的想法揮之不去,讓阿西爾十分抑郁。

後來,兩人分手了,阿西爾又談過兩次戀愛,每次都很認真,但都沒逃過痛苦的結局,有人把和她的交往當作逢場作戲,有人雖然愛她卻總讓她失望,經曆過幾次心碎後,阿西爾變得成熟也更堅強了,愛情不再能夠傷害她,她也不再像當初那般天真地向往婚姻,她開始認識到,女人其實和男人一樣,也能不談愛,僅僅因為激情就可以燃燒。

大概在五十五歲之後,随着年紀漸長,阿西爾意識到,面對熟悉的伴侶時,自己的興緻、身體的回應,都在慢慢減退。無論願不願意,活力和感覺都一去不返,性的消退是人到老年必須接受的事實。

最後一位戀人

在回憶錄裡,阿西爾用溫柔的筆觸,回憶了她和最後一位戀人,黑人薩姆的往事。

薩姆出生于加勒比海的格瑞那達,來到英國時,正值戰争期間,他先是加入了英國皇家空軍整編團做文職,積累了大量傳媒方面的經驗,然後搬到了非洲西部的加納。

在那裡,薩姆受到了恩克魯瑪總統的關注,并開始負責加納政府的公共事務。再後來,發生了推翻“救世主”的政變,薩姆一向為人正直,從不收受賄賂,為此沒有受到牢獄之災。他離開了加納,來到英國,又順利地在政府謀到了職位,負責協調與種族關系相關的工作。

那時阿西爾已到中年末期,在一次聚會中和薩姆相識,薩姆對阿西爾一見傾心,大方地展開攻勢,這讓阿西爾非常開心,薩姆的親切、性感令他極富吸引力,兩人從此相伴多年。他們每周見一次面,一起做頓不錯的晚餐,然後和年輕的戀人一樣,親昵纏綿。

在走向頹敗的年紀,對愛情不再有任何期待之時,薩姆的出現,如同命運給的一份貴重的禮物,讓阿西爾心情振奮,如獲新生。同時,薩姆的生活背景和生命曆程,也讓阿西爾充滿好奇,她最喜歡薩姆的一點,就是從他的孩提時代找到的感覺。

薩姆是農民家庭的孩子,他的父親有一小塊地,全家人都生活在那裡,吃的是最健康的食物:水果、蔬菜和魚,從來不缺。還有新鮮的空氣和每天的運動,這讓一個小男孩非常快樂,他每天跑五英裡去學校,放學再跑五英裡回家,完全小菜一碟。

在薩姆的家鄉,大多數人都養馬,如果一個男孩急着要去哪裡,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跳上鄰居家的馬背就走。孩子們還喜歡遊泳,曾經一起遊到離海岸大概兩英裡遠的小島上去玩。小時候的薩姆是個孩子王,他不但挺拔英俊、而且脾氣沉穩,精通當地所有的娛樂活動,又受到母親格外的寵愛,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甜蜜的時光。

或許正因為有着快樂且安全的童年,從小就滋養了薩姆平靜的自信心和廣博的仁慈心。随着他慢慢長大,家裡的那塊地實在太小了,不足以支撐整個家庭的生活,是以薩姆才離家遠行,到外面找工作,直到遇見阿西爾。

兩人相伴七年後,薩姆因心髒病突發去世。即使過了很久,他依然鮮活在阿西爾的回憶裡,像照片般清晰。阿西爾情不自禁地一直在心裡記挂着薩姆,回憶着他的聲音,姿态和表情,他行走的樣子,落座的樣子,還有他穿過的衣服,所有兩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見面的方式,都如同電影膠片的一幕幕,反複在記憶裡回放。

阿西爾說,她尤其記得觸摸薩姆的感覺,他的皮膚光滑、幹燥、涼爽,帶着清爽好聞的味道。兩人常常躺在一起,面向天花闆,十指相扣,胳膊和腿親密地糾纏着。盡管薩姆已經離開很多年了,卻還像一個可愛的鬼魂陪伴着她,始終不曾離去。

因為薩姆,阿西爾老年生活的開端,變得不再沉悶孤寂,有了更多本屬于年輕歲月的東西,對此,她特别開心,充滿感激,始終懷念。

在逐漸凋零的時光裡,一同而來的,是身體的衰老病痛,個性風格的模糊,愛情的。消失,以及性的退潮,不過,阿西爾說,與此同時,另一些事情開始變得更有意思,比如漸漸找到自我的存在,學習面對死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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