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兵魂
——紀念為祖國建設奉捐血肉的戰友們
孫建軍
一
是的，我是知道的
一個古老的訓示中說
媽媽最優秀的兒子
才有資格選拔為部落的勇士
那天，我報名參軍了
去捍衛一面血染的旗
是的，我是知道的
生命因為古老而拒絕死亡
死者的榮譽是生者的呼吸
生者的前行是死者的永生
無論橫陳我于蒼穹
耀為一顆星星
還是匍匐我于泥土
釘成一顆道釘
耳畔總有風笛與車輪
這是不容終止的序曲
是我前世今生注定的命運
一條大路向前延伸——
二
當思緒由歲月品嘗回味
許多事物在一瞬間生成
生辰：八月一日；取名：建軍
注定了那隆隆一列兵車行
共和國艱辛運作的軌道上
颠簸着她新入伍的鐵道兵
在很深很密的大興安嶺
白天兵看兵，晚上兵看星的地方
想家想得想哭，望天
一彎如舟的新月
凍僵在零下五十度的港口
它也載不走後悔和膽怯
氣溫因嚴寒而透明
能最清楚地審視每一次呼吸
猛然想到那句豪言壯語
軍人流血不流淚
同志啊，你要問我到哪裡去呀
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幾萬人同唱一支兵歌驅寒——
押進我們十八歲人生之韻
三
這是由血光譜寫的一曲
在從前那座陡峭的荒嶺
在如今這緊繃如弦的鋼軌上
誰能撥動亡靈的歌聲
那突如其來的炮響之上
碎石将一個班的戰友撕碎
那封情書尚未分揀
那筆寄款尚未彙兌
那個妻子漂亮的排長
那個會吹口琴的小兵……
九條漢子化作的一團血光
九顆喉結綁紮的一聲悶雷
九個九九八十一歲的日子
九個九九八十一次的機會
至少九九八十一條生活的路
定格為一個走向，兩根軌
今晨，這片執著的朝霞
此刻，這處柔情的晚霓
可是他們不散的身影……
四
是的，我們是遠離戰争的軍人
我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開拓着和平與建設的裡程
而今天，我隻想要求人們
不要随意揮霍“幸福”這個詞彙
我們和平時光的裡程，也是
一座公裡樁，一座烈士新墳
有什麼辦法呢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由此我開始珍視一切
會像老人樣絮絮叨叨地說
節約糧食吧，省下每一根釘
那是從血光中弄通的道理
不能輕率地對待生命
五
多麼崇高的生命，沒有什麼愛
能夠博大于母性，在軍營
我們稱那位很漂亮的妻子為嫂子
隻有軍人的妻子
才能得到所有軍人以嫂子尊稱
真的，喊一聲嫂子，我們就打勝仗
是思念母愛的一次寄托
是不被愛情遺忘的一種象征
她是竹鄉的女兒
我想到斑竹上千古淚痕
想到長箫短笛的嗚咽
想到每歲新竹
在苦澀的葉子中伸出的眺望
想到長長的竹根，埋藏深處的
有關路的經緯
當我們一齊哭斷老排長的哀樂
嫂子隻要求帶走荒嶺一塊石頭
是一顆淚水的雕塑
還是一顆心的造型
從此我知道人間有詩
而且真的握筆寫了很多詩
為嫂子，我的維吉爾
為我們連隊的愛情和美神
六
那是什麼聲音，從夜半月色裡
如一隻素手輕撥心弦
一刻間就心領神會了
這聲音春藤一般，深入體溫
從鋼軌的這一頭到那一端
你也終于要做嫂子了，行李中
有一床被面，兩張枕巾，
還有滿桶這裡難得的燒酒
一萬裡撲撲的相思風塵
我也成了妻子很漂亮的排長
還記得婚宴上
我那一群士兵的祝辭嗎
他們是人醉，還是嘴笨——
嫂子，兄弟們全是好漢
幹了！就是明天去死
也面不改色，心不驚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方冰雪中懷孕的女兒
那年，已飄飄成為紅旗的一角
當然，她還不會差別
奶油雪糕和懸崖冰淩
而且，她将長大成人
我們的生活之路，她會贊成嗎
我們的愛情之路，她能了解嗎
當她也學會吟詩，唱着
生活多麼美好的時候……
七
聽，追風逐月的汽笛
是死者心靈中深藏的歌
是生者血脈中急馳的情
這些風餐露宿栉風沐雨的人
這些能鑽進石頭
又能從石頭裡長出來的人
這些征服千山萬水的人
以揮汗如雨作為武器的士兵們
将在某個紀年升華為衆神
那時，鋼軌也許已劃歸為考古
隧道可能辟為風景
然而衆神應當是你們——
所有的神話，都是故事
所有的神聖，都是最普通的人
八
我是衆神中幸運的一名
沒有倒在森林草原和黃土中
還有你們，我昔日的戰友
你們還想着遠方的嗎
想想吧，你和你的初心
才會貼得最近
是的，遠方的裡程
已經歸入不與本人見面的檔案
成為涉足又遠遁的命運
而畢竟是照耀人生的一顆星啊
我知道，你們和我
沒有淡化頭頂的命運之星
在那個久别重逢的聚會上
是誰提議，為鐵道兵喝醉
但是，我們都沒有醉酒
醉了的是熱淚——
真好，那支英雄的兵歌
我們還沒有忘記
背上（那個）行裝，扛起（那個）槍
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九
是的，我是知道的
曆史因為古老而勇武行進
青春穿越風雨而成為年輪
道路經曆選擇而進入永恒
我們已植入這一方熱土了
我們已屬于這一次行程了
耳畔總有風笛與車輪
這是不會結束的尾聲
我們是永遠的鐵道兵
一條大路向前延伸——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