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在電影《馬路天使》(1937)中的影像
1939年,趙丹(1915-1980)在統一戰線召喚下,同徐韬(1910-1966)、王為一(1912-2013)及趙丹前妻葉露茜(1917-1992)等人奔赴新疆,在茅盾(1896-1981)任會長的新疆文化協會上司下,開展了掃盲、輔導、演出和抗日宣傳工作。
趙丹在新疆的工作和演出,出色而精彩,使新疆人民數十年難以忘懷。然而,新疆軍閥、專制魔王盛世才卻制造事端,将一批革命人士投進了監獄。
趙丹和前妻葉露茜及女兒趙青
就在入獄的當天晚上,趙丹還在向新疆兒童上“最後一課”,他說:“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後一堂課,外面那輛大黑車就是專門等着我的,那是囚車。我請你們一定不要動,他們要敢動你們,我就跟他們拼命!你們可以唱革命歌曲。你們可以去更廣闊的天地歌唱我們偉大的祖國和英雄的人民!”
出發前在梵航渡車站前合影,左起為:顧而已、杜小鵑、唐納、沈鈞儒、藍蘋、葉露茜、趙丹
這不是戲劇裡的台詞,趙丹這時也不是布爾什維克。但這段旗幟鮮明的話,充分表現出了他的胸懷和氣質,這不就是許雲峰嗎!
趙丹在監獄裡受盡酷刑和精神折磨,那種隻有在電影中見過的牢獄情景,對于許多演員來說是無法想象的。
舞台劇《大雷雨》劇照,左為趙丹,右為藍蘋
人們都以為他死在牢裡了。這時,他在重慶的朋友們,包括早兩年放回去的葉露茜,已為趙丹開了追悼會,金山(1911-1982)還在報上悲痛地悼念了趙丹。
然而傳奇人生的趙丹,竟從死神那裡重新回到了朋友和人民中間。
趙丹在電影《女兒經》(1934)中的影像
趙丹見到朋友們後,像是“神秘旅遊”一趟歸來,說:“哈哈,死人又複活了!隻是……我成了個無家可歸的光棍。”
經曆了那場噩夢般的監獄生活,趙丹更加意志堅定地投入到電影拍攝中。
左起:吳茵、趙丹、魏鶴齡在電影《鳥鴉與麻雀》(1949)中的影像
抗戰勝利後,他回到上海,拍攝了《衣錦榮歸》(1947)、《幸福狂想曲》(1947)、《遙遠的愛》(1948)、《關不住的春光》(1948)、《麗人行》(1949)、《烏鴉與麻雀》(1949)、《武訓傳》(1951)、《我們夫婦之間》(1951)等影片。
趙丹在電影《遙遠的愛》(1948)中的影像
其中《衣錦榮歸》由趙丹執導,顧而已(1915-1970)編劇,揭露與諷刺了當時國民黨“接受大員”們“劫收”的醜态。
《烏鴉與麻雀》是在解放後才完成拍攝和公映的。影片反映“小廣播”攤販肖老闆及華先生等一群小市民在舊社會種種勢力壓榨下,由痛苦、呻吟到覺悟的悲苦而充滿希望的生活。
電影《幸福狂想曲》(1947)劇照,趙丹和黃宗英
趙丹扮演的肖老闆,活龍活現了解放前台介小市民的心态及神韻,再次顯示了他“千面怪”的天才。影片獲得了1949到1955年文化部優秀影片獎一等獎。
《幸福狂想曲》是趙丹人生旅途中的又一“人間喜劇”。
電影《幸福狂想曲》(1947)劇照,趙丹和黃宗英
1947年11月,導演陳鯉庭(1910-2013)執導陳白塵(1908-1994)的《幸福狂想曲》,趙丹任主角,女配角卻是在踏破鐵鞋後意外找來的,她便是黃宗英(1925-2020)。趙丹是黃宗英早就崇拜的大演員。
當《幸福狂想曲》拍完時,趙丹請黃宗英去家裡吃了一頓母親做的“盛宴”。
趙丹和黃宗英
席散曲終,黃宗英向趙丹告别準備飛去千裡外的北京時,趙丹對她說:“宗英,我認為你應該是我的妻子!”
黃宗英驚呆了。心跳、慌亂、困惑,但話出口卻是:“好,我答應你。”
“就這樣,我成了阿丹的妻子。”黃宗英回憶說。“幸福狂想曲”成了“幸福進行曲”,1948年元旦,在鄭君裡(1911-1969)家裡趙丹正式成為黃宗英丈夫。
電影《武訓傳》(1951)劇照,趙丹
從此,他給了黃宗英人間最美好的幸福,也給了她人世最巨大的痛苦。這恰應了丹麥哲人吉爾凱高爾所說:“完美的愛情意味着你所摯愛的人給你帶來痛苦。”
解放初,他們共同演出的《武訓傳》,受到了批判。這在他們的共同生活中,蒙上了第一次烏雲。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左起:趙丹、藍馬、謝添在天安門觀禮台上
趙丹為了證明自己的一片丹心,要求跨過鴨綠江,去火線接受戰鬥洗禮。
黃宗英則抄起筆杆去了勞工農民中。
在抗美援朝戰場,趙丹受到了更莊嚴的人生考驗,從“最可愛的人”那裡增強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念。
二排左起:應雲衛、趙丹、黃宗英、毛澤東
他在明志詩裡這麼寫道:是左是右前線見,是黑是紅戰火中。榮辱生死尋常事,人鬼陰陽史有情!
1957年,趙丹成了中國共産黨中的一員,成了全國第一、二、三屆人大代表,成了全國政協委員,一屆、二屆、三屆委員。
1959年上影廠演員為勞工演出,左起為鄭君裡、上官雲珠、王丹鳳、張瑞芳、馮笑、趙丹、金焰
從1949年10月1日至1980年10月10日,從算術上算,趙丹的生命是31年,也就是說他最重要的藝術生命期應是這段時間,然而數數他的影片,竟在他一生近60部影片中占不到六分之一!這是令人扼腕傷心的悲劇數字。
趙丹在電影《李時珍》(1956)中的影像
可才、德、功都少的三流演員卻要把功、德、才都多些的一流演員整得死去活來。極“左”路線把趙丹的大好春光給浪費了,對于人民,這實在是太大的罪過。
《烈火中永生》(1965)從内容、思想氣節、藝術、革命性等方面講,也是夠紅燦燦亮閃閃了,再“左”的棍子也不能把它打到“壞”裡去吧?
趙丹在電影《聶耳》(1959)中的影像
1965年,某位女高層專門去看了這部影片,看到一半時,便狂笑(很怪,一般人看了是流淚),說要吃藥,要氣死了:“這部影片糟透、壞透!”她在放映室打轉地喊:“這部影片不用改,拿出去讓群衆批判好了!”
趙丹和項堃在電影《烈火中永生》(1965)中的影像
周總理卻肯定了這部影片。女高層更氣,說“許雲峰是叛徒!”“趙丹發狂啦!”那“動亂的十年”中,女高層硬是把《烈火中永生》打成了“大毒草”,作者之一羅廣斌(1924-1967)死于冤獄!
凡是趙丹演的影片,女高層都不放過:《武訓傳》“醜化”中國人民,《海魂》(1958)為反動派“招魂”,《聶耳》(1959)為30年代“國防文藝”張目……在那個很不得志的女“演員”眼裡,趙丹的一切都“反動透頂”,“一塌糊塗”!
趙丹在電影《烈火中永生》(1965)中的影像
趙丹是以第二次被投入監獄,時間長達5年多。這次他所受到的折磨比20多年前的那次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心靈上受到的摧殘幾乎摧毀了他的全部人生信念。
那一次雖在大西北,身後卻有黨和人民;這一次在大上海的籃橋監獄,卻如曠野上的一隻“孤魂”,面對的是“革命”旗号。
趙丹在電影《烈火中永生》(1965)中的影像
趙丹在5年零3個月裡沒有了名字,代号是“139”,住的是地牢,四壁滴水,像他在新疆坐過的迪化監獄,像在電影裡住過的渣滓洞。
曆史就是這麼殘酷地進行着惡作劇,權欲就是這麼地卑劣。
上海的王洪文秉承“139”的宿敵、北京主子的指令,密令“139”專案組:“趙丹可以殺,如果不宜公開槍斃的話,就在關押中把他慢慢搞死!”
電影《烈火中永生》(1965)劇照,趙丹
迷失人性的權利何等可怕。
趙丹實在太剛烈。他以“139”号犯人身份寫了“請求誅我”的“申請”,說:“果真殺一人而能救天下,那就請求誅之!為革命的利益,這是太合算的事了!”這使人想起“鳳凰涅槃”的故事。
1979年初,趙丹,黃宗英與長女趙青(前)在北京頤和園合影
親友們又一次以為趙丹死了。他的朋友中,上官雲珠(1920-1968)跳樓,徐韬撲進錢塘江追老舍(1899-1966)而去,顧而已懸梁作了“千秋鬼”,鄭君裡在牢獄趕去天國與聶耳(1912-1935)會聚。
趙丹卻又一次大難不死,像“幽靈”一樣回到人間。
趙丹和陳沖
他用狂草寫的首詩,概括了他一生的傳奇,表現了他的胸襟:
大起大落有奇福,十年囹圄發尚烏,酸甜苦辣極變化,地獄天堂索藝珠。
劫後餘生的趙丹,一心念着讓他數度去煉獄的藝術。他逢人便講:“我是演員,我要演戲。”他像個純真的孩子。
趙丹扮演魯迅的定妝照
大作家李凖(1928-2000)說,趙丹想在《大河奔流》(1978)裡演周總理,想在《李白與杜甫》裡演李白,想在《魯迅傳》裡演魯迅,想在《荊轲傳》裡演荊轲,想在《聞一多》裡演聞一多。
他甚至天真地化了總理和魯迅的妝,曾經拍過幾分鐘的短片,竟使觀者信以為真。
新僑會議上,左起:周恩來、趙丹、夏衍
後來因演周恩來而全國聞名的王鐵成對趙丹當時的那份童貞、熱忱、才華和逼真扮演所深深感動和折服。
那時的電影人對周恩來感情特别深,趙丹發誓要把周恩來演活,謝鐵骊(1925-2015)邀請趙丹在《大河奔流》裡演周恩來,這也是中國劇情片中首次出現的總理形象。
電影《大河奔流》(1978)劇照,左起:張金玲、張瑞芳、王鐵成
趙丹請人把周恩來資料剪接在一起循環放,他一個人沒日沒夜地看。他請化妝師給他試妝造型前,總要到外面叫上四個菜,外帶一條中華煙送給化妝師,勞他多用心。
每試一個妝都要花八個小時,他還謙虛地向後學晚輩王鐵成鞠躬請教,先後四次叫車接王鐵成去北影當面切磋交流,還請王鐵成為他配音,王鐵成被這位大藝術家的忘我拼命精神深深感動了。
趙丹扮演周總理的試妝照
可是,“不知為什麼”,北影忽然撤下趙丹,讓王鐵成演總理。那天有人曾看見趙丹在東四的一個小酒館裡長時間獨喝悶酒。
不久,趙丹一病不起。王鐵成知訊後對黃宗英說:“宗英老師,原諒我不能去醫院看望了,我怕趙丹老師受刺激。”
王鐵成在電影《西安事變》(1981)中飾演周恩來
王鐵成永遠難忘這件事,每想及此,眼裡含着淚,心裡難受至極。
王鐵成說的“不知為什麼”,實際并不為什麼。運動雖然結束了,但極左思潮仍然制約着趙丹,有人說:“聽說趙丹和藍蘋有什麼關系,演總理合适不合适?”
由左至右:沈浮、黃佐臨、李麗華、趙丹
就因這不明不白的“聽說”,而且是“随口”問問,誰也沒去查查。那個險些把趙丹整死的女人,怎麼成了九死一生的趙丹的“關系戶”?
也是以,趙丹雖然人身自由但厄運仍在他身邊,不僅是總理不能演,連其它角色都不能演。
左二起:陶玉玲、吉永小百合、中野良子、鄧穎超、栗原小卷、劉曉慶、黃宗英、趙丹
趙丹看了日本電影《生死戀》(1971)後,很推崇日本導演中村登(1913-1981),便推薦為中日合拍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未完の対局》(1982)的導演,并希望同日本演員高峰秀子(1924-2010)和栗原小卷合作。
他們在一起積極籌劃,趙丹卻始終沒能下完這人生藝涯中的一盤棋。
趙丹和栗原小卷
日本電影同行對趙丹的才華深為贊賞,稱趙丹是世人皆知的大藝術家,是十個日本著名演員也抵不過的。他們為他的死深為痛心,熱淚涕泗。
趙丹在病重痛楚時,便沉湎于水墨丹青裡。當栗原小卷來中國時,趙丹畫了一對燕子送給她,上書總理詩:“櫻花紅陌上,柳葉綠池邊。燕子聲聲裡,相逢又一年。”栗原小卷珍藏至今。
晚年愛畫畫的趙丹
趙丹在抑郁中,仍堅持寫了《銀幕形象創造》和《地獄之門》兩部表演藝術專著。他還向國内外友人展出了他的精美的繪畫作品和書法作品200餘幅。他的藝術夢幻超越着他的生命。
1980年9月,《人民日報》文藝版開展了"改善黨對文藝的上司,把文藝事業搞活"的讨論。趙丹的文章,就是作為這場讨論中的一篇。
趙丹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
趙丹的文章得以發表,有這樣一個背景:1979年10月,鄧小平在第四次全國文代會上說:"文藝這種複雜的精神勞動,非常需要藝術家發揮個人的創造精神。寫什麼和怎麼寫,隻能由文藝家在藝術實踐中去探索和逐漸求得解決,在這方面,不要橫加幹涉。"
1979年10月31日《光明日報》第一版《 鄧小平同志的祝辭》
從此,"不要橫加幹涉"一句,常常被廣大文藝工作者傳誦、引用,而且還舉着它當作盾牌,抵禦某些繼續對他們施行橫加幹涉的做法。
四年之後,1985年1月,胡喬木在廣州對參加中國電影表演藝術研讨會的文化部副部長丁峤和電影演員張瑞芳(1918-2012)、趙子嶽(1909-1997)的談話中,對趙丹文章表示贊同。
1949 年3 月,胡喬木與毛澤東在一起
1985年1月,中國電影表演藝術研讨會在廣州舉行
胡喬木對他們說,趙丹說,黨管得太具體文藝沒有希望。這個說法是對的。黨是政治組織,對文藝本來不應該具體管,何況太具體?即使是藝術組織,比如劇協,也不能管每一個人的創作。莎士比亞的作品如果都由劇協審查,未必能出那麼多好作品。
1980年10月10日淩晨2時40分,一顆童貞而執拗的心終于停止跳動,年僅65歲。
他臨去時,念念不忘他仍是一個演員,他要在《英雄交響樂》和他寫的“天下都樂”中,像他演的那些英雄人物一樣步去天國。
《上影畫報》1959年第12期封面,電影《聶耳》(1959)劇照,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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