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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看過電影《封神》的觀衆,肯定對影片中的“雪龍駒”印象深刻。雪龍駒不僅耐力超群,還十分忠誠,最後馱着少主姬發一路向西,隻為了“回家”二字。

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電影《封神》(2023)中,姬發駕着哥哥伯邑考馴化的雪龍駒。資料圖

《封神演義》本就是神魔小說,電影的改編又當唯想象力是瞻,如果就這部電影讨論曆史與考古細節,未免緣木求魚。然而,如果把雪龍駒作為引子,來看看商朝的馬和馬車,也許會另有啟發。

馬這種動物,在晚商時期突然闖入考古學家的視野。在早商和中商時期,考古學家沒有發現任何家馬的考古遺迹,既無馬骨遺存,也無馬車構件。這些東西在殷墟的晚商時期突然出現,并且作為新生事物的馬車已經具備了極高的“科技含量”。

人們很容易想到,這種突然出現的東西很可能是其他文化的輸入物。馬與馬車是外來物,這樣的觀點目前已經得到了大多數學者的認同。殷墟博物館新館的車馬坑展廳裡,一個展闆上寫着:“商代馬車在承襲西方馬車的基礎架構上,對馬車形制結構進行了科學改良。”

那麼,馬與馬車在晚商的突然出現,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晚商突變

晚商殷墟時期的文化,除了突然有了馬車之外,還在其他方方面面與早商中商有着明顯的不同。而且,這些新出現的事物,也和馬車一樣,帶着某種突變性。考古學家許宏總結了很多晚商時期新出現的事物。

比如商王的大墓。目前發現最大規模的早中商墓葬面積僅為12.8平方米,均沒有墓道。但是到了晚商,超大規模的墓葬突然出現,第一等級的王級大墓都位于殷墟西北岡王陵區,墓室面積在200平方米至400平方米之間,其中有8座大墓各有四條墓道。

盛大的墓葬伴随着大規模的殉葬與人牲祭祀的宗教儀式。李碩在暢銷書《翦商》中仔細描摹了殷墟殘忍的人牲祭祀與殉人現象,目前在殷墟大約發現了3000座祭祀坑,坑内人牲至少有3萬。用人來祭祀出現在晚商貴族生活的方方面面,祭祀祖先要殺人、造房子要殺人奠基,鑄銅也要殺人。這種殘暴的宗教儀式,在早商時期是罕見的。

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2024年3月,殷墟博物館車馬坑。南方周末記者 王華震 攝

再比如都邑的布局。無論是早商的鄭州商城、偃師商城還是中商的洹北商城,都有着較為方正的整體布局,四四方方的城,四周有城垣或城壕,宮殿區位于城内,看起來和後世的中國城池頗為相似。

然而,殷墟是一座沒有圍牆的城市。到目前為止,考古學家們甚至還沒有搞清楚整個殷墟的城市布局。按照傳統的看法,殷墟的面積在36平方公裡左右,如果有一個參照系的話,36平方公裡與廣州越秀區相當。很多學者認為,在殷墟甲骨第五期,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帝乙、帝辛(纣王)時期,殷墟迎來了人口的高峰期,估計的人口數在14萬-15萬人之間。

然而殷墟的實際大小也許遠不止此。2017至2018年,在離殷墟核心區十公裡外的辛店,又發掘出一個規模極大的鑄銅作坊,這就意味着,36平方公裡以外的地方,也有人的聚居,可能也有族邑的存在。如果以此為半徑,殷墟面積将達到300多平方公裡,這大大拓寬了以往對殷墟的認識。“外圍估計族邑比較稀疏一些,肯定沒那麼密集,我們覺得這30多平方公裡可能是城區,外圍是郊區,甲骨文裡也有城郊分别的證據。”殷墟博物館執行館長嶽占偉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這樣的體量在三千多年前是驚人的,甲骨文中稱殷墟為“大邑商”,當時的人們大概也驚歎于它的散漫無垠吧。

當然最大的“突然出現”的東西,是甲骨文。我們在各個史前新石器文化中都會發現各種各樣的刻畫符号,早商時期的鄭州商城内曾發現兩片牛骨刻辭(非考古發掘而出),小雙橋遺址中出土了朱書陶文,但這些都是零星的、極少量的、碎片式的,無法和殷墟時期動辄上萬片的、有着相當成熟的文字系統的甲骨文相比。二者之間缺乏明顯的過渡時期。

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殷商博物館展出的牛骨,上面刻有文字。視覺中國

所有的這些“突變”,似乎昭示着晚商社會經曆了一場巨大的變革。

王族何處來

有學者用“武丁宗教改革”來戲稱這場巨大的變革。2003到2004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研究員何毓靈主持挖掘殷墟孝民屯的鑄銅作坊遺址,他發現,遺址内有許多明顯不同于殷墟本地風格的陶器,這暗示了殷墟的某種外來文化。

還有大量的北方草原系的青銅器。殷墟博物館三樓的“長從何來:殷墟花園莊東地亞長墓專題展”,展出了商代進階貴族亞長之墓的出土文物,其中的青銅獸首刀被認為是典型的受到北方草原文化影響的青銅器。

王朝三百年,忽然就有了馬?殷墟之謎不隻甲骨文

2024年3月,殷墟博物館展出青銅獸首刀。南方周末記者 王華震 攝

考古學家們逐漸相信,當年武丁面臨着一個多元文化并存、各族群并峙的局面,商朝社會急需一個統一的意識形态來加強商王統治、維持社會的穩定。于是墓葬制度的變革、人牲的大量使用乃至文字的迅速普及,都在“宗教改革”假說中被推演為改革的結果。

《史記·殷本紀》中也有關于這場變革的隐約線索:“武丁夜夢得聖人,名曰說。……舉以為相,殷國大治。”武丁任用“說”實行的這場改革,是否就是考古學家們在出土文物中所見到的這些突變呢?

也有學者持另一種更加大膽的假說。

當時華北平原的絕大部分并不适合人類居住,黃河在這裡分叉為無數的港汊,形成連綿的沼澤窪地,人類隻能居住在太行山麓地勢較高的山前洪積平原,這個地帶的寬度僅70到120公裡——包括殷墟在内的一系列史前遺址都位于這個狹長地帶。

考古學家郭靜雲以常識反問:在肥沃的河南鄭洛地區安家兩百多年的商人,為何會北上前往自然條件更差的殷墟?會不會是來自北方的某個族群,擄掠了商朝的貴族與工匠前往北方?就像後世的金人擄掠北宋皇族北上一樣,是一種武力征服導緻的文化變異?

殷墟的馬是郭靜雲的重要證據。從世界史的角度來看,馬與馬車在某種文化中出現,并不是一種單純的文化傳播,必然與人的遷徙有關。郭靜雲說,外來文化隻能以人為傳播媒介,而且家畜傳播是一個更為緩慢的過程,殷墟王族不可能“突然”就會養馬和造馬車,“世界史上從沒有一個完全不認識馬的農耕民族,在未曾遭受外來馴馬民族統治的情形下,會突發奇想地自行引進馬匹,變成馴馬民族。”

郭靜雲的結論也許會讓很多曆史學家惱火:殷墟時期的王族和早商時期屬于不同族群,前者是一支來自北方的馴馬族群。這個征服者野蠻但生機勃勃,他們融合了原有的早商文明,改進并普及了甲骨文,并建造了一座宏大的都城。

關于郭靜雲的這一觀點,南方周末記者請教了嶽占偉,他說,考古隊采集了大量的墓葬人骨,人種的問題肯定是一個大問題,對于這些人骨,将來條件成熟之後會進行仔細的生物學分析,這會是将來殷墟考古的重點之一。

但是嶽占偉補充說,殷墟王族的人種問題雖然重要,但殷墟博物館裡展出的大量北方系青銅器,并不是要暗示他們是來自哪裡的族群,而是想要展示王畿與四方的文化交流、交融,“這些文物是出在殷墟,它們來自北方,但也有來自南方或者西方、東方文物,文物就是交流的見證,正因為這些交流,商代後期的殷墟都城才繁榮強大起來。”

南方周末記者 王華震

責編 劉悠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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