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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香》第一章 五十

作者:香女

我去看了,極為吃驚,房子的山牆已經傾斜了。王峰穿着深藍色襯衫,掐着腰,他指揮那些人搭跳闆……我在馬路邊伫立良久,擔心房子萬一倒塌而看似東西兩邊都可以跑。房主沒有能力修繕,免去半年租金,飯店開起來了;在小鎮的東側,泥土的街道邊,門朝北,四張桌。他姐姐給的三百塊錢。

“不應該用女廚師?”

“你懂什麼?我的事你少插嘴。”他正在拿行李住在飯店,“年輕女廚師似乎少了一些被人重視的程度……”他對别人的每一句話都敏感,隻要我一說什麼就和鄙視他混為一談,他從中了解為一種指責或許多種指責。而且,現在他開飯店了。一些被他習慣的話,“你知道個屁,因為是鄰居,工資與李大廚相差一半,再說,在角都裡誰都知道玉蘭學過廚師,你一邊去。”他說。

他把枕頭裹進被子裡,“把你的東西都拿走吧,你有事做了……”我說。他沒有做出回應,出去時輕輕地關上門。我看到他揚着頭,似乎有一種使命感在身上。他在院子裡停下整理一下被子,用膝蓋往上頂了兩下,走到大門外哈哈笑,跟劉小說了什麼,在我聽來格外大聲,他的喜悅溢于言表。上午九點鐘,往常這個時間他在睡覺,現在他不睡了,他的睡眠沒有養成習慣,就是人們常說的生物鐘,令人詫異。

現在家裡一片安靜,屋裡敞亮,我放音樂。

就因為他開了飯店!……我在表面若無其事,把這件事情當作一次改變。就因為他被拒絕回工廠,他好像受到尊嚴上的影響,這是我的思想。不過,兩年裡他确實渴望有工作。

我可能認為他從這個時候開始做事具有永恒性了,缺點比較少了,甚至從我認識他到現在将發生(這符合我看事物短淺的作風)巨大改變,否認他如宇宙構成那樣恒久不變。他現在的身份是飯店經理,這營業執照上足可以證明。他剛才從屋裡走出去的時候頭都不回,仿佛他已經成功了,我試圖想象他成為了不起的人是什麼樣,可是想不出來……

日子一長,我有些恍惚,日常瑣碎都有規律地湊在一起;一天做一頓飯,十點鐘睡覺。假如這樣下去,這種狀況,我感到氣憤,就像火車開走了退不掉票。慢慢想到,應該确定他永遠不回來的事實。有一點,他并不是當作已經成功了向我挑戰,也不是平日我诋毀他(我隻說過一次他什麼都不做)而做出的反應,而是滿足他自己的自由。他在那時想别的女人,他在任何時候都想别的女人,尋找機會,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迹,我明白。——人們成年後的頭腦裡一生中都在幻想豔遇,種種迹象表明沉思的時候都在想愛的行為。

王麗經常過來,她問我為什麼不去飯店,去把住錢,我心裡隐約有數。當王麗再次提出這樣的建議,她走後,我心緒不甯。星期天,王麗說劉小他們工廠中的房間中午聚餐去王峰的飯店看到人挺多的,王峰醉醺醺,雇了一個服務員叫于三美。

王麗一走,下午兩點鐘,我把他的東西都找出來,雖然現在是夏天,他的棉襖棉褲,棉鞋,一并都包起來,還有襪子、鞋墊,看了一下還有一個他喜歡的花瓶也塞進包裹裡。到門口的時候從自行車上拿下來就甩到飯店的地上,可能是瓶子的破碎聲,我調頭趕緊騎上自行車,馬路上人很少,聽到王峰在後面罵我……我的靈活;從結婚起,我瘦了十公斤……兩年裡我都是思慮重重,對他毫無希望。萬萬沒想到自己做出這個舉動,這下好了,他知道我的用意了。他竟然出來追我,沒有回頭看他追多遠,當然沒有看到他扭曲的面孔,我眨眼就拐過十字街了。

累得在廠大門口推着自行車走到東門衛,我本來穿着牛仔褲,披着頭發,淌出汗了。所謂生活要“時時更新”的說法是真理。這其中可能是得意,可能是突破,可能記住這個夏天,寓于我像賽車一樣地猛踹腳蹬。我不知不覺繞一大圈回到家,一陣陣奇妙的感覺,少有的激動,無法形容我獲得勝利帶來的快感。而且,這占了我一下午的時間,晚上也會陷入這一白天的情景裡。

一個星期過去了。

我還是低估他了。我種的紫茉莉超出我的想象,長出栅欄外,又高又細不開花,我不了解紫茉莉了。

不然我承認或是尊重他的經理身份?

他不可能隻喝酒,除了喝酒他還能幹點什麼?這困擾着我。這一周夜班,這一周的時間、天氣,不會有變化。屋子裡的擺設與上周一摸一樣。以前想要這種甯靜,如今可以如釋重負了。但是,使我覺得不可能的是他的飯店能開多久,而不是他回不回來的問題,我開始煩躁……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

早上,我毫不猶豫地去找他離婚,他剛起來一臉困意,二話不說,大步流星地從飯店後面的小路往廠裡走。

進到廠辦公室我直接說開信離婚,有幾個人在閑聊,這時候都瞪眼睛看着我們。王大姐說,“哎,你們兩個呀,等我一下,馬上回來。”走廊裡王峰老叔在說話,他進來就踢王峰一腳,斜眼看着我,“不怕人笑話是不是?離什麼婚,都給我滾回去。”他說着又擡起腳,王峰跑了。離婚是我的事,跟别人有什麼關系,今天沒離,哪天再來,我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

路上買了一瓶山楂罐頭,回來直接用斧子把瓶子砸碎倒在碗裡,一口氣吃完。想起早年在柴火上烤焦的辣椒,黑紅色,蔥切碎,撒在水豆腐上……秋天那時候在山上撿到的山梨,核桃殼一樣的硬……

我可能是懷孕了!

如果說人生,不過是移風易俗地過着日子,這樣普通着沒有什麼大驚小怪,似乎生活就涵蓋這些;工作,生孩子,孩子長大……簡單是這種,不簡單也是一樣,固定的戶口,穩固的意識形态,可能我一輩子也不會走遠了。

那晚我就寬慰了,心裡充滿對新生命的好奇和責任感,現在,王峰做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我似乎又進入了局限于自己思維的一角。我開始放音樂,仔細地傾聽。

待續

2024.3.26

《提香》第一章 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