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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半邊戶做室友的軍工生活艱苦而快樂

作者:潛意識lv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廣西三0一廠當了五年軍工,回想起來那是一段“苦并快樂着”的生活。

讓我至今仍記憶猶深是到工廠報到的當天就發生了一件讓人極不愉快的事情。當時由行政科李恒芳科長親自出面安排我住在單身宿舍二樓靠西頭的一間,這間宿舍對着門靠牆的地方堆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李科長親自動手清理後才騰出地方安下了我的床鋪。這間宿舍住有兩個人,一位是灌陽籍的王某,一位是永福籍的莫某,莫某後來被廠裡樹為标兵,當了工廠中的房間副主任,這是後話。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王某堆放的,他下班後見自己的物品被挪動清理後不禁大光其火,甚至對我發出了暴力威脅。進廠的第一天就遭遇這樣不友好的人曾讓我抑郁了好一段時間,想不到在堂堂的軍工廠裡居然有如此惡人,不過不久後我就搬到了同一棟樓靠樓梯口的一間宿舍,這裡住有一位姓甘的工友,他很友好,對我的進住沒有絲毫的排斥。

與半邊戶做室友的軍工生活艱苦而快樂

生産廠區

當時軍工企業的工資要比一般企業高一些,我就比同班同學多0.5元,以現在的眼光看,也許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撿,但在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這五角錢可以買三斤多米、六兩多豬肉,如果坐公共汽車到市區可以來回一、二十趟,在那個經濟不發達的年代能有這點優待也不錯了。

那時全國人民都很喜歡解放軍的軍裝,但平時很難買得到,我有一位同僚家在桂林地區行署機關,他幫我買了一件,後來我穿着這件衣服回老家,老家的人以為軍工廠就是部隊編制,居然問我配了槍沒有。那時的武裝民兵平時就有槍,我當過民兵排長,曾經短暫的扛過那種老式的七九步槍,是以老家的人有這種想法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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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軍大衣和解放鞋在廠部辦公室旁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三0一廠所處的位置雖不算荒僻,但交通不甚友善,隻有一條通往大圩古鎮的桂大路從生活區旁通過,這條硬化的雙向四車道公路在當時的桂林應該是屬于高等級的路,據說是為迎接西哈努克親王來訪而修建的。那時隻有6路到桂林輪胎廠和9路到華僑農場的公共汽車經過,這些車早上6點發車,下午六點收車,都是相隔半個小時以上才有一趟,而且不一定能擠得上去,隻有騎單車才友善。生活區的對面有桂林市砂輪廠,往北與石油六公司、桂林市糖果食品廠、桂林市計量所相鄰,遠處西北方的嶺坡下還有磚瓦廠,但從桂林市計量所到市區三裡店這一段大約有兩公裡路段屬于荒蕪地帶,路兩邊荊棘叢生、墳堆高聳,如果晚上路過的确有些讓人膽顫。

生活區不大,就建在桂大路東側的斜坡下,一條通道從生活區中間穿過,直通約兩公裡外的廠區,可以步行上下班。生活區的東面從北到南一溜排列的是六棟三層的家屬樓,然後是公共活動的小廣場、籃球場和公共廁所,還有招待所和幼稚園。西面從北往南有集體宿舍和大禮堂、職工食堂、澡堂、鍋爐房、煤場、車隊及汽修廠。集體宿舍有三棟,靠北的一棟有三層,兩棟為兩層,我就住在中間一棟,南面的一棟專供女單身工住。單身工宿舍沒有洗盥室也沒有衛生間,隻在樓下安裝了三、四個水龍頭用于洗漱,要友善得到五、六十米外籃球場旁的公共廁所去解決。生活區周圍仿佛都是農村土地,我住的宿舍旁斜坡上就有附近田心村村民開墾的菜地。住在這裡除星期日外,其餘的日子都是随着軍号聲上下班,就像生活在軍營裡一樣,好在我在學校裡也是這樣的生活,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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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老宿舍

我住的那棟宿舍大都屬于結了婚的半邊戶職工,我的室友就是半邊戶,他是玉林地區的人,妻兒都在老家,每年隻有在請探親假時才能回家團聚,像他這樣的半邊戶在三0一廠有很多。“半邊戶”這個詞出現在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是指一方為農村居民、一方為城鎮居民的夫婦,即在一個半邊戶家庭中配偶雙方有不同的體制待遇,在機關工作的一方吃着“皇糧”待遇較好,而當農民的一方在農村種着“責任田”很辛苦,他們的子女一般也在農村。這一稱謂多少都存在着一種低人一等的看法,這樣的奇特現象在當時說來都是一把辛酸淚,而半邊戶職工大都渴望改變這種窘境。我的老鄉供應科姓李的倉庫保管員就屬于半邊戶,每年農忙都要請假回家,回廠後變得黝黑和憔悴,就像換了一個人。

有一個住在隔壁的湖南籍工友也是半邊戶,他曾在閑談時企望無意中闖進一處絕密的地方,國家為了不洩密就把他的老婆孩子都接來住在一起而解決了半邊戶的問題。這個奇思異想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祖母每年都會準時在春季時來廠裡探望我,其實說是探望,還不如說是來要錢、要糧,隻要我籌集了幾十斤糧票和足夠買米的錢她才會啟程回家,因為家裡正等米下鍋。我的兩個兄弟在暑假期間也來過,有一次小弟在樓下就着水龍頭洗冷水澡着涼,到了晚上發高燒把我折騰得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同室的工友很了解我,每當祖母來了,他就會另找地方睡覺,騰出房間讓祖母住,當時我就想如果還是和那個姓王的人同宿舍,他肯定是不會讓出房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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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潑而快樂的年輕人

上世紀八十年代什麼都缺,生活也單調、艱苦,單身職工隻能在集體食堂就餐,如果錯過了開飯時間隻能挨餓,是以外出時估計回廠要錯過開飯時間就得叫工友幫預先打飯。那時下班後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有個收音機就是奢侈品了,于是喝酒消磨時間就是常事。常常三、五個工友聚在一起将各自從食堂打來的菜用大碗裝了,滗出東加一大碗開水,放些鹽和味精調制出一碗鮮湯來,然後再到廠裡的小賣部打一、兩斤土酒就可以對酒論英雄了,特别是寒冷的冬天一碗酒下去全身都暖融融的。有好幾次喝得高興,酒還有,菜沒了,這時食堂早已下班關門,于是就将種在窗台上作景觀的米辣椒以及平時買的生大蒜作送酒菜,咬一口蒜抿一口酒,吃一個辣椒下半碗酒,雖然酒辣、蒜辣、辣椒更辣,但居然也樂在其中,也就是一段苦中作樂的記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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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職工在龍勝溫泉

我經常與之聚飲的是同科室的同僚區會計、供應科倉庫保管員老李和頂職進廠的粟某,有時同室的工友也會參與,但有一次喝酒就差點弄出大事來。那次聚飲是在很冷的冬天,用陶泥小爐燒了很旺的炭火,關了門窗大家就圍坐爐前喝了起來。酒喝到一半時區會計就說頭很暈不想喝了,我們覺得有些奇怪,平時他的酒量還可以,今天好像沒有喝多少,正當我們笑他裝醉時隻見他身子一歪居然倒在了地上,這把我們吓了一跳,這時同室的工友說可能是門窗關得太死瓦斯中毒了,于是連忙把門窗打開通風,過了好一會區會計頭暈的感覺才消失。幸好我們當時都還清醒。

集體食堂都是下班就開飯,冬天的下午五點半下班,夏天則延至六點,常常飯後天還亮堂堂的,又無所事事,于是散步就成了一件必修課,最遠時走到了淨瓶山大橋。那時這條桂林的外環線剛形成路基,晴天是塵土飛揚,雨天則爛泥淹腳,但我們還是樂此不疲,一直要走到天黑了才盡興。

單身職工洗澡當然隻能在集體澡堂,夏天暖和随時都可以洗,為了圖友善,有時就在樓下的水龍頭前沖洗,但到了冬天就得用熱水,當年的熱水定時供應,一般是下午下班後才有,節假日不供應。有一年元旦我幹重活出了一身髒汗,隻好咬着牙在冰冷的水溫下洗了個冷水澡,其實也沒什麼,洗了也就洗了,年輕就不一樣。

記憶猶深的是職工住房很緊張,特别是随着年輕職工紛紛結婚住房緊張的情況更加突出,以緻所有集體宿舍的一樓都被用作了家屬房,其實我住的那棟集體宿舍一樓除了西面的幾間用作醫務室外,東面的早就做了家屬住房。我結婚後也面臨這樣的問題,從三月打的申請報告到了當年的九月還沒有一點安排婚房的音信,一直到了十月我攜妻到北京的兵器工業部催款回廠并散發了喜糖這才引起了廠上司的關注,并在當月配置設定了住房,這間盼了半年多的房子就是女生宿舍的一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不久,那位曾對我發出過暴力威脅的王姓職工的婚房居然又被廠裡安排在我的住房旁邊,有一次他經過我的門前時特意和我打招呼,我想起他之前的惡語相向便愛理不理的,他隻好讪讪的說那件事都過去好久了就不要再記仇了,虧他還記得!

與半邊戶做室友的軍工生活艱苦而快樂

曾經生産過的82式微沖

随着改革大潮的到來,小三線的軍工企業面臨着軍轉民的調整,但由于各種原因廣西三0一廠在這一曆史性的改革調整中各項工作都毫無起色,長期處于停工狀态,職工大都無所事事,而當時處在大山溝裡的廣西永紅機器廠還有大量的職工湧入,此時的三0一廠真是人滿為患。由于無事可做,我們有時居然在上班時間結伴跑到辦公樓旁的荒草地上曬太陽,無聊的看着轟五飛機像一隻小蚊子從天際線上的李家村機場慢慢的飛過來,漸漸變成巨大的鐵鳥在頭頂上吼叫着離去,一同曬太陽的保衛科幹事周芝寶開玩笑說用石頭都可以砸下來。在這種人浮于事的情況下我是應該走了,我渴望着在新的環境裡改變自身的境遇。

其實晚我一年到廠,畢業于桂林工業管理學校(桂林航天工業學院前身)的同僚行署專員子弟母某早就辭職走了,那位畢業于桂林無線電學校(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前身)的出納李某也調回了南京,于是我們夫妻二人也遞交了調到廣西師範學院(廣西師範大學的前身)的報告,但想不到的是從廣西永紅機器廠調來主管人事工作的曾姓書記久久的都不肯簽字,盡管我到他的家裡求情,他卻以工作需要為由拒簽。不過随着妻子的懷孕,這位姓曾的書記卻簽字放行了,并限定我們在三個月内走人,之後則不再負責。當妻子挺着大肚子到廣西師範學院政工處時其負責人再也不提接收的事,這讓我們夫妻絕望至極,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還是找到了接受機關,終于度過了這一劫。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曾經使勁卡我的這位曾姓書記後來也離開了三0一廠,不知道他走的時候曾否記得當年的所作所為,也許這個廠真的不需要他了,是以必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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