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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複讀生,怎麼了

作者:盛哥的美好生活

聯考失敗,怎麼辦?

來自廣西農村家庭的“複讀狂人”唐尚珺曾經寫過答案。決定參加2024年聯考後,他在山裡的球場寫下微網誌:“不是每個球都會進,也不是每個願望都這麼容易實作。”

與許多農村娃娃一樣,這位折戟的學子再次選擇了複讀。他隻是比一般人更執着,第一次複讀沒考上清華,一遍遍重新來,直到14年過去,仍未“上岸”。

唐尚珺是個例,背後卻是無數複讀生群體的心态映照。

廣州高山學校的校長張惠,退休後開始專注複讀生教育,至今已經26年。她告訴南風窗,随着社會與高等教育的發展,學生和家長對複讀的需求越來越強烈。這是一群在學習階段被刻闆印象定義的笨小孩、失敗者。

但多讀了一年,人生就會發生逆轉嗎?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葉劍濤根據 “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資料(PSCUS)”,調研了2700多名複讀生。他發現,在大學生内部,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通過複讀考上大學的機率有顯著差異。

結果是,“弱勢階層子女通過複讀考上普通大學的發生比更高”。

為了看到複讀生逆襲的軌迹與改寫的命運,我們走進了張惠的複讀機構,觀察了這裡的日與夜。在“高四生”忘我的學習世界裡,你會發現,好的教育通常在細節凸顯,但核心通常是相似的:給予個體公平流動的機會,以及改變命運的希望。

如80歲校長張惠堅持的,“我要他/她們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聰明。”

重新開機

高山學校的主校區并不顯眼。在廣州繁華老城區一棟寫字樓的四層,白熾燈通常亮到很晚。走出電梯,寫字樓的走廊映着一幅智語:“我們也許真的無法成為偉大的人,但卻可以在生命中擁有若幹偉大的時刻。”

這裡,每年6月至9月,是來訪者最絡繹不絕的時候。學校的活動室擺滿了桌椅,坐着前來問詢家長。張惠記得,有些人的聯考成績還沒出來,家長和孩子便開始咨詢複讀的事宜。

想複讀的也許不止是考生本人。她見過很多“望子成龍”的家長,在子女聯考出分以後感到了心理落差:“憑什麼就我家小孩不能考上大學?我現在再要一次機會。”中國家長對高等教育強烈的心理渴求,讓高山學校的咨詢室裡,來者經常是頭發花白的中年人。

做複讀生,怎麼了

有時候想複讀的不止是考生本人/圖源:《六弄咖啡館》劇照

張惠記得多年前的一位寡言的父親。在入學咨詢環節,他幾乎沒怎麼說話。等到衆人散去,他走到張惠面前,問她:“校長,我能不能在你面前哭一次?”

她當即無法了解這個“請求”。直到這位父親爆發了哭聲,對她說道:“我也想表達一下——現在栽培一個孩子,實在太難了。”

聯考的成敗在許多教育學和社會學的研究裡,都與家庭背景綁定緊密。清華大學的“中國大學生學習與發展追蹤研究”顯示,缺乏教育資源和家庭指導的“第一代大學生”群體中,複讀生的比例顯著地高。

這份調研發現,2011年至2018年,“第一代大學生”參加複讀的比例為19.91%,而“非第一代大學生”複讀的隻有11.76%。

2021年,中國人民大學的研究發現,在基礎教育過程中,由于弱勢家庭的孩子在各方面處于劣勢地位,導緻在初次聯考中也處于不利地位,隻能通過複讀提高獲得高等教育的機率。

“以時間換成績,這是他們最無奈也是最優的選擇。”該研究表示。

做複讀生,怎麼了

高山學校在讀生

以時間換更好的成績,促使着衆多家長和學生踏上複讀之路。在高山當了5年班主任的丁相玉告訴我,在高山,複讀學生的群體主要有幾類,一小部分是沒考上夢想大學的尖子生。

再下一層,是聯考上了大學線,但還達到公辦線的學生。“這個群體有一個比較典型的特點:過度自信。”丁相玉說。多數情況,這類學生看上去掌握了所有知識點,但“處于一瓶水不滿的情況”,學習還不夠踏實。

還有很大的一部分複讀生,第一次聯考的分數在大學線上下,是以前學校的“差生”,隻能上三本院校。

“這類人的共同點是:沒有自信。”

我問她,沒有自信的學生們如何下定決心,面對又一年的殘酷備考?

丁相玉說:“他們中的很多人對結果不甘心。”不甘心失敗的心理,促使了改變的發生。帶着再活一次的心态,他們決意在高山,重新開機一次高三。

看見

在高山,學生的時間是最寶貴的——一節課的時長是80分鐘,是傳統課堂的兩倍。一周有六天時間都在上課、考試。身處這棟寫字樓,你很容易可以發現,學生的腳步比上班族得還快。

教師的節奏也風風火火的。帶着黑框眼鏡的丁相玉步伐很快,采訪結束轉頭就消失在了走廊裡。聯考倒計時100天,她也時間緊迫。前段時間,她把班上30多位同學在過去半年9次大考的成績都打了出來,逐個分析了一遍。

圈出每位同學優勢和最短闆的科目後,她接着給每個同學的成績單上寫留言,大意是:“你的優勢在哪裡?需要彌補的弱勢是什麼?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個可以達到什麼高度的人。”

做複讀生,怎麼了

高山學校每天設有專門的答疑時間

這位90後女孩也是第一次當教師。2018年,從湖南一高校英語專業畢業時,丁相玉做了專業對口的外貿員。隻幹了半年,她決定從外貿公司離職,投入更适合自己的教培行業。

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命運般陰差陽錯,她接觸了一群讀書時從未深入了解的“差生”群體。

她和我坦言,第一年教複讀生時,自己很痛苦,“很難了解為什麼他/她能把那麼簡單的數學題做錯”。有時候,她忍不住想對他們發脾氣。

“我回想當時我讀書時,如果到了這個節點,我們已經很着急了,但(緊迫感)從他們身上是看不到的。”

直到經曆了第一年教學,與更多前輩積累教學經驗後,丁相玉才找到與複讀生相處的方式。

打開心靈大門的第一步,是看到個體。

丁相玉告訴我,很多複讀生在高中階段是被忽略的、沉默的大多數。“上學時,老師最關注的可能是成績上遊的同學,或者是最下層調皮搗蛋的人。但是往往處在中間的這一批人,最容易被老師忽略。”

來高山複讀後,丁相玉想讓這些被熟視無睹的小孩,體會被看到的感覺,那種被正向激勵推着前進的滋味。

她要在一開學就給高四孩子們重建信心。而這個步驟,需要師者擁有經驗和耐心。

丁相玉的辦法是,先按照個人特點,為每個人把各階段的目标确定好。在教學時,她以鼓勵和表揚為主。“等目标從低到高,逐漸達成的時候,慢慢地,他/她們就會對自己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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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劇照

面對不同個體,她希望打開各自的心扉。“我在與個人對話和交流的時候,會不停地挖掘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想考什麼樣的學校,想證明什麼。每個學生的身上都會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找到了以後,這個學生就會很好帶。”

她記得一個小孩,在高山呆了兩年。因為父母離異的關系,他一直悶悶不樂,甚至是以陷入抑郁,幾個月無法出門上課。

無法上課的日子裡,2021年,丁相玉經常給他打電話聊天。

到了第二年,讓丁相玉感到欣喜的是,在交流時,他開始“願意把心事都跟我說,願意求助我。”

她知道,鑰匙打開了門。

這個學生最後成功考取了夢想大學。

教育的力量

當不甘心的學生,遇到了高度體察人心的教師,教育帶來的化學反應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校長張惠在這一行呆了26年。但丁相玉和我講述起她時,想起的是這位老太太每年都會與教師一起送學生聯考。6月的南方太陽經常火辣辣的,她卻記得,校長會站在大太陽底下送考,從來不會往樹蔭底下挪一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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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惠校長送考現場

張惠和我講述,這一行是理想主義的天堂,聯考有着改變他人人生的作用。但她想給學生的,是再活一次的體驗。“高四不是高中幾年的簡單重複,而是讓人發現,自己原來不是笨小孩,你的能力和智慧是被壓抑了。你還可以再來一次。”

于是,高山學校和很多機構不同,這裡的班主任不承擔教課任務,負責全職帶學生,觀察每個學生的動态。“别人都說我是教育行業的傻瓜。請班主任不教書,多高的成本啊。”張惠說。

同時,複讀階段也有更頻繁的考試。一位知乎網友回憶,“在高山,早上有早練,中午飯後有小練,晚上有晚練,每周六發卷子下來模拟考試;12月和4月分别有長達六周和兩個月的連續考試……這種連續考試确實很辛苦,但是經曆幾次也适應了節奏。”

丁相玉也對我承認,這是管理更嚴格,“沒那麼自由”的高四生活。學生的進退和變化會被班主任發現。一些學生告訴她,在高山一周做的卷子,“快抵上我原來一個月或者是半個學期”。

以做題搶時間、換取成績,也許正如許多研究所說,是面對複讀階段學生無奈的政策。一切仍是為了擠聯考獨木橋時,人的腳下可以擁有更防滑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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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學校學生飯堂

2021年,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丁延慶團隊在《聯考複讀有用嗎?》指出,以甯夏省為研究樣本,根據斷點回歸結果,“二本線下10 分以内的學生複讀率明顯偏高,且有顯著的正向收益”。

而在高山,教育者最希望的是,用一年的奮鬥,學生不僅可以收獲成績,還有希望、愛與勇氣。

一個學生在知乎寫道:“我感謝高山。複讀本身就是一場艱難的冒險。說怨(辛苦)肯定有,但當我從考場走出來那一刻起,我與自己和解。至少我可以坦坦蕩蕩地告訴所有人:‘我有在成長哦’。高山的考試讓我能不斷地調整考場心态,面對任何題目都能不産生太大的情緒波動,這是我的收獲。”

2024年3月6日,廣東廣州日報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粵傳媒)與廣州高山文化教育訓練學校代表在廣州記者鄉村俱樂部簽約,廣報高山學校正式籌辦。這是“媒體+教育”的轉型跨界與深度融合,共同建立廣東省首個全日制聯考複讀學校園林式校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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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報高山學校鳥瞰圖

做複讀生,怎麼了

多功能課室

據悉,在簽約儀式上,雙方代表啟動了廣報高山學校新校區的改造建設。新校區位于廣州市花都區獅嶺鎮山前旅遊大道,在廣州記者鄉村俱樂部基礎上改建,占地近50畝,建築面積約2萬平方米。新校區改建完成後,廣報高山學校将形成“一校三區”優勢辦學機制。

事業似乎更加忙碌了,而80歲的張惠仍樂此不疲。她總能回想起,約60年前,她抵達師範學校報到時,擡頭看到牆上的一句話:

“親愛的同學,祝賀你選擇了青春常在的事業。”

(來源: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