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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考考得最好的一群人,十年後才刷屏

聯考考得最好的一群人,十年後才刷屏

聯考考得最好的一群人,十年後才刷屏

作者 | 崔斯也

編輯 | 陸一鳴

題圖 | 受訪者提供

“聯考考得最好的那些人,現在過得怎麼樣?”

畢業十年後,29歲的東北男生李佳輝把高中同學們做成了盲盒,開始随機探訪他們。他開了個名為“在下輝子”的視訊賬号,把和每個高中同學見面的過程一一發到網上,結果一下就火了。

輝子所在的本溪高中,是東北最優秀的高中之一,聯考一本上線率常年在96%以上,常常包攬省狀元,每年都有幾十人考上清北。

在這個以“優秀”著稱的學校裡,輝子所在的2013屆文科奧賽班更加突出:班裡聯考分數倒數第二名的同學都上了985,還出了很多“名人”——兩屆省文科狀元劉丁甯、脫口秀演員李雪琴、奇葩說辯手趙英男……

我和輝子是高中同屆不同班的校友。但和他不同,我是文科普通班的學生,是這個閃耀故事裡作為背景的大多數。和所有看視訊的人一樣,我也好奇這些曾經同校的“尖子生們”畢業後的人生軌迹。聯考體系所帶來的那些東西,是否在十年中持續影響着我們?

我聯系并采訪了輝子,交換了我們各自視角下的高中記憶,也聊了聊過去十年中的生活。

聯考考得最好的一群人,十年後才刷屏

輝子高三時的班級畢業照。(圖/受訪者提供)

十年後,那些變了的同學

兩年以前,輝子就想給這些高中同學們拍個紀錄片,但一直沒能付諸行動。2023年下半年,他覺得可以先以短視訊的形式試一試。

他聯想到“小鎮做題家”的概念。雖然本溪不是小鎮,但在這個五線小城市的省重點高中裡,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作為“做題家”的使命——聯考,然後留在更大的城市。“你們當中不會有人會再回來建設家鄉。”老師也是這麼告訴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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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子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為高中同學們做一些片段式的記錄。(圖/受訪者提供)

最早引發熱度的視訊之一,拍攝對象是輝子的初戀女友淩萱。像每一段發生在青春期的戀愛一樣,他們短暫在一起的那半年,成績也都雙雙下滑。回憶起高中時候,她感覺那是一段被“困住”了的時光。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媽媽至今還被困在那,時不時就會反思:“當時我哪裡做得不好?如果好一點,我女兒是不是會更好?”

輝子也能了解那種感覺。狀态最差的時候,他無心學習,課也不想聽,題也不會做,考到過年級一百五十多名,班級倒數第二。那時看完成績,晚飯買的烤冷面都不香了。輝子媽媽去開完家長會後,跟輝子說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如死灰。天上下着毛毛雨,她分不清自己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現在想想我媽真是很‘郭敬明’,當時我就跟她說,媽我錯了,我學。”

而淩萱已經很優秀,她當時的聯考分數能考上人大,最後選擇了對外經貿大學。之後的人生軌迹,也和每一個名校畢業生的選擇相似,在本校保研。碩士畢業以後,她進入網際網路大廠工作。但工作很累,是生理上的累。視訊裡,淩萱帶着困惑的表情:“很奇怪,明明社會發展得越來越好,但是人好像越來越不快樂。”很多人在評論區留言,覺得淩萱的狀态和自己很像。

十年過去,有些人經曆了很大的變化。如今同樣在網際網路公司工作的阿旭,以前是個“不苟言笑”的人,輝子形容說“感覺跟她說句話都會打擾她的學習”。高中時,她隻允許自己埋頭學習,“顯得苦大仇深,對同學、家人也很專橫,好像有點病态。”阿旭如是說。脫離了高中的環境後,阿旭在大學和剛畢業的時候,都曾因為性格原因而碰壁,但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她才慢慢學會那些高中不曾教給她的東西。

如今的阿旭舒展了很多,把短發留成了披肩長發,閑暇時會去逛美術館、咖啡店。和高中時候對“做正事”的執念不同,如今她開始能了解身邊那些“離經叛道”的朋友,變得很愛笑。

在聯系同學的過程中,也有些人拒絕了輝子的拍攝,他們往往覺得高中很痛苦,痛苦到不想回憶,想把自己和那段歲月完全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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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子的人緣向來不錯。(圖/受訪者提供)

拍攝萬萬的時候,他跟輝子說,如果是換成班上任何一個人來通路自己,自己可能都不會同意。他感覺全班就輝子來做這件事最合适,因為輝子在班裡人緣不錯,好像跟誰都能沒有距離地聊幾句。

很多同學也覺得輝子做這件事很有意義,拍攝的過程,也讓他們表達了一些從未說過的話,他們很開心。

“不想回到過去”

坐在北京的一間咖啡店裡,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名詞在我和輝子的交談中慢慢湧現。

比如“文奧”“文A”。它們分别代指輝子和我所在的高中班級。高中按照成績分班,成績最好的學生們組成“奧賽班”,其他學生則是再平分成普通班。高三以前,奧賽班是根據排名流動的,幾次考試成績落後,就可能被淘汰出局。

第一流動調整,輝子沒什麼感覺。第二次調整,輝子因為成績落後而很恐慌。宣布名單時,老師會走過去默默拍一下淘汰者的肩膀。輝子坐在座位上,吓得頭也不敢擡。最後出局的人裡并沒有他,“我根本沒心思為離開的人難過,知道裡面沒有我,我就已經開心死了。因為我感覺我這種人,一旦出去了,很可能一蹶不振。”輝子說。

比如“本高鐵流”,“縱有千難與萬險,本高鐵流永向前”是十年前我們最熟悉的激勵口号,它常常出現在廣播裡、學校的牆上。今天聽起來讓人有點眩暈。

又比如“體活課”,一種強制你到操場上進行戶外活動的課,但總會有人拿着書悄悄背。和它類似的還有“閱讀課”,強制到圖書館看課外雜志。當然了,也肯定有人會在雜志下面墊一本教材。

快要30歲的我們,感覺這些名詞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在學習成績至上的高中,“尖子生”們有一些“優待”。比如可以不穿校服,學習完成了可以提前離校,等等。學校做校刊,隻有奧賽班的學生才能去做編輯,普通班的學生則隻能投稿。原因是:“怕占用過多學習時間。”奧賽班學生談戀愛被發現,老師可能也隻是說你兩句;但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普通班,你可能會被停上幾個月的晚自習。

“但你說,停晚自習竟然算處罰?誰想上晚自習啊?”輝子問我,我們哈哈大笑。很多不符合邏輯的事情,十年後我才恍然大悟。

但輝子高中時候就質疑過這些。那時候班裡輪流寫周記,他在周記本上寫過一篇小文章,大意是說,自己和同學們像是工廠流水線裡的零件。文章在班級裡傳閱,得到了很大的反響,老師還給了一個稱贊的評語。

有時候他也故意做點“出格”的事兒。學校不讓戴彩色的眼鏡框,輝子自己偷偷準備了一副可以換眼鏡腿的鏡框,沒人注意就悄悄換成藍色、橙色的。除此以外,輝子從不背古詩詞。幾乎每個班級,都會在下午課開始前的十分鐘集體背古詩,但輝子都是摸魚。

國文老師知道他不背,也尊重和默許。她是個被很多學生喜愛的年輕國文老師,喜歡穿旗袍,梳着一條麻花辮,身上總是有種溫柔和文藝的氣質。據輝子描述,她會在文奧的國文課上給大家講王安憶的寫作手法,分析《紅樓夢》裡的人物形象。“她有那種超越考試以外的審美。我在班上不是成績最好的那撥人,但她也挺喜歡我,還會經常讓我念作文。”輝子說。

我有點羨慕,因為在一牆之隔的我們班,國文老師曾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把我在自習課上寫的小說撕掉。

到了聯考時,輝子的古詩題默寫錯了三道,扣了三分。“現在想想三分可能差出一個學校,但當時感覺自己不背古詩這事兒老帥了,老朋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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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候的輝子。(圖/受訪者提供)

也有人用别的方式發洩情緒。一次模考之後,輝子班上的一位同學對完了答案,感覺考砸了,突然開始剪自己的頭發。結果考試成績出來,她考出了最好成績,全班第三。後來輝子和這位同學的同桌聊到這件事兒,同桌說,自己當時看到以後心裡想的是:“她為了學習能做到這樣,我為什麼不能?”

還有另一位成績很好的同學,卷子和書常常堆得很亂,找不到就會表現得很煩躁。因為聽不了旁邊同學的按的聲音,她用膠帶把紙貼在頭上圍成一圈,讓自己專注。

和很多人一樣,輝子一點也不想回到過去:“有時候你覺得青春很好。但你一回憶起當時每一天具體的生活——咱們早上7點到校,6點多你媽把你從床上薅起來,你沒醒就扒了兩口飯,洗把臉背上書包就出門了;到學校,看到一堆卷子,太困了開始睡;我家住在“前進”,中午回家午休要來回走一個大坡,一想那大坡,我就腦袋疼。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回到過去了。”

最優秀的文科生,

依然通往“服務行業“嗎?

視訊評論區裡,有人問:“你的同學怎麼這麼多女生?”有人立刻給出解答:“因為是文科班。”

輝子說,選擇學文科是因為高一時候,他發現實體題自己突然就不會做了:“考試隻能考40多分,落差很大,國中時候我還得過實體競賽的獎。”因為化學還不錯,當時的班主任勸他學理科,但他堅持選了文科。

即使在成績最好的高中,我們全校18個班,隻有5個是文科班。在更廣泛的讨論裡,文科生被認為是“不好就業、出路更少的”。而去年,因為網紅教師張雪峰“成績好的孩子學新聞就把他打暈”“文科生從事的都是服務行業”等言論引起強烈反響,也讓“學文科”成為一種讓人憂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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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子高中時候的自習課。(圖/受訪者提供)

輝子不否認這種身為文科生的迷茫。2017年,他畢業于北師大曆史系,接着去蘇格蘭讀了一年媒體管理專業的碩士。開學第一天,輝子以為自己在做夢——班上40多個學生,隻有6個不是中國人。

這次拍攝同學的過程中,輝子觀察到,他們班裡和他一樣選擇出國讀研的人很多。他也和理科奧賽班的同學交流過,對方說自己班裡好像并不太多。

我問輝子:“你感覺學曆和機遇哪個更重要?”,他想了一會兒,說:“機遇吧。”

魏新元是另一個點贊量很高的視訊主角,當年他的聯考成績是全省前十。2017年,魏新元從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畢業,進入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适合做股票。2017年趕上牛市,他的開局很順利,如今已經實作了财富自由。和輝子見面時,他開着一輛瑪莎拉蒂出差,開玩笑地說:“把小時候QQ空間搶車位裡喜歡的車給買下來了。”

2017年,除了學金融的同學有了很好的出路,一些網際網路大廠也在起飛階段,很多優秀的人順勢抓住了機會。

而2018年末,輝子碩士畢業回國後開始找工作。他感覺很難給自己找到一個明确的定位。他試着投了幾個媒體,整個過程并不太順利。最後他進入一家拍攝紀錄片的公司做策劃,負責拍攝對象的前采,月薪是稅前8000元。一到過年,他要跟親戚們解釋自己在北京的工作:“拍東西的,在網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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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的輝子曾經感受過短暫的迷茫。(圖/受訪者提供)

雖然工作内容還算是喜歡的,但輝子突然意識到,花40萬去留學的“成本效益”太低了。留學生系列也是他正在拍攝的新視訊。他很想知道,在今天選擇出國留學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會後悔?

前段時間,輝子去蘇州采訪了我們同一屆的理科狀元張殿炎。輝子感受到,理科生的迷茫似乎真的更少,大部分人會遵循自己的專業路徑思考未來。但他也發現了文科生的優勢所在,他所拍攝的同學們幾乎都有很好的表達能力,也大多願意思考自己和周圍的世界。“感覺很多人一見面全是金句。”他說。

“優績主義”是個陷阱嗎?

聯考考得好的人,現在過得好嗎?輝子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的衡量标準不隻有工作、财富,還有内心的安穩自洽。

在輝子所有的視訊裡,除了拍李雪琴的那一期,拍阿舒的視訊是點贊量最高的。阿舒不是班上成績最好的,聯考成績甚至是班級墊底,同學們都考上了985,她上的是東北财經大學,是全班唯一一個讀省内大學的。聯考之後,所有人都沒再見過她。

阿舒的大學四年過得很擰巴,但讀研期間,因為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導師,她覺得整個人都變得松弛了。以前的她有點自卑,很羨慕班上那些厲害的人,感覺自己“沒有别人那麼高的思想高度。”

如今,阿舒在大連的一個事業機關當老師,和丈夫一起過上了簡單穩定的生活。坐在大連的海邊,她笑着說自己如今依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但在網友的眼裡,她是一個普普通通,卻幸福快樂的人。很多人表示所有的視訊裡,自己最喜歡阿舒的生活。

聯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着我們?

普通班的我和奧賽班的輝子聊到學校裡那些不言自明的“規則”,比如按排名分班,比如尖子生的特權,比如畢業照上的那句“燕園北大榮一世,水木清華耀門庭”。但一切依然是有迹可循的,它是圍繞着成績高低而展開的,單一次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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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聚餐。(圖/受訪者提供)

但社會是複雜多面的,相信“優績主義”的我們,可能會在未來面臨無法預料的失落。學曆并不絕對通往一個好工作,也并不通往幸福。就像上大學以後我才發現,籃球打得好的人真的會受歡迎,而不是像我們班的體育生一樣,常被某些老師冷眼相待。

輝子提到自己朋友圈裡的一個國中同學,沒考上好高中,但如今靠賣車賺了很多錢,“你就會覺得他雖然學曆不高,但也找到了自己的一條路,很敬佩。然後你就覺得自己反而有點沒用。”

“說實話,當時在咱們的城市裡,你說你是本溪高中的學生,好像所有人都會高看你一眼,覺得你這小孩,學習多好。高中的确會給我們造成一些錯覺,畢業了,有些人的心态就容易扭轉不過來,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過程。”輝子說。

但我們依然是聯考的受益者。“咱們都是應試教育出來的,你回頭去講它不好,好像有點忘恩負義”。同學阿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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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的輝子,也找到了自己的那條路。(圖/受訪者提供)

今年過年回家,輝子終于不用再和家人解釋自己的工作了。“因為大家都有短視訊app,親戚們全看過。”輝子和朋友們壓馬路聊天,去吃從小吃到大的“三姐妹炸串”。走在學校周圍的路上,他很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了,今年竟然都三十歲了。”

校對:遇見;營運:小野;排版:梁檸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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