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祥雲︱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黃河流域鄉村振興研究與評估中心副教授
這幾天在走親戚時經常會聽到大姨大姑們的手機在播放小說，但她們似乎并沒有認真聽小說，很多時候她們是在看孫子、跟親戚聊家常或是做其他事情。起初筆者以為是她們誤碰到手機螢幕了，但是幾個人都誤碰且同時都沒意識到就讓人覺得奇怪了。問大姨，她答道“不用管它，手機在掙錢呢！”，大姨說這種情況在村裡面非常普遍。
大姨用的是番茄小說，一邊看孫子，一邊播放小說，播放一定時間後就可以領金币兌換現金。
大姑用的是今日頭條，看視訊賺錢。而她們中間賺錢最多的是三姨，她用過很多類似的軟體，從最開始的趣頭條，後來的番茄小說，到現在的抖音極速版，這個用的時間最長，有三年時間了，總共賺了2323.8元。
三姨點開她的收益記錄給我看，一般情況下一天可以有2塊錢左右的收益，如果當天下單購買商品就會有8塊錢左右的收益。筆者仔細看了下“賺錢任務”裡面的方式，花樣非常多，包括簽到、開寶箱、逛街等等。
三姨主要是通過看平台上的視訊、廣告等，看夠一定時間就可以得到金币，每隔一段時間可以開一次寶箱，也可以得到幾百個金币，看廣告同樣也可以得到金币，如果在看廣告的同時還下單購買，就會返還幾萬個金币。每天24點系統按照每10000個金币兌換1塊錢的标準自動将當天的金币兌換成現金，存到三姨的抖音賬号上，這些錢可以提現到銀行卡、支付寶和微信，也可以在平台上購買商品時直接抵扣。
三姨說“我這掙的錢都是在平台上買東西了，洗衣液、洗潔精、抹布、保鮮膜什麼的都買”。
大姨說“我也沒算過到底掙了多少錢，反正每月提現後我都給你姨夫還有我充話費了，估計就五六十塊錢吧，沒多少錢，反正夠話費”。
這些賺錢任務的形式每種都需要花費非常多的時間，一天看個不停，收益才兩三塊錢，那麼，收益這麼低，為什麼還有這麼多農村大媽迷戀這種看起來成本收益嚴重不對等的事情？
流量社會裹挾住了所有人
數字時代，流量成為商業密碼，大資本都将吸引流量作為發展的首要方向。據統計，大陸60歲以上的老年網民人數已經超過1.1億人，是全世界老年網民規模最大的國家，是以，如何吸引老年人的注意力也是各個軟體平台在深耕發展時的一個方向。
近幾年，國家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斷健全，尤其是疫情期間學生線上課程的要求倒逼很多家庭架設了寬帶網。
筆者所在的村莊中99%的村民家裡都能連接配接上WIFI，這為老年人進入網絡社會提供了條件。
網絡平台為了吸引老年人，以輕松賺錢為噱頭，吸引老年人将注意力投入平台，借助人們愛占便宜的心理，通過各種金币兌換規則将老年人套牢在平台上。例如看視訊賺錢的方式不是手機自動播放就行了，如果隻讓手機自己播放，沒過多久視訊旁邊的環形進度條就會停止，但要想得到金币需要進度條走完一圈，這需要花費20秒的時間，能夠賺取8個金币，有記者算過，按這樣的标準，要攢夠10000個金币，需要完成1250次進度，按一次進度20秒，也就是需要7個小時才能掙到1元錢，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還有開寶箱等其他福利，獎勵的金币相對多一些，但也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這些農村老人沉迷于網絡，沉迷于這種賺錢平台。
農村社會還是一個熟人社會，通過日常交流，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進入了平台賺錢的隊伍。而當老年人樂此不疲地不斷刷視訊、聽小說時，自以為占了平台的便宜，事實上，則是被平台裹挾進入了網絡世界。
老人個人價值的追求和精神世界的滿足
在傳統社會中，文化傳承的方向總是表現為父代到子代的方向，因為父代的生活經驗更豐富，人們的知識來源是長輩，是以父輩象征着權威。而現代社會，社會變遷加速，新知識、新規則不斷湧現，人們的生活依靠的不再是經驗，父輩們以往的經驗反而落後甚至不再适用，特别是在網絡時代，老年人的數字素養不足，存在明顯的數字鴻溝，老年人經常需要向年輕人學習這些新知識、新技能，“文化反哺”的現象越來越明顯，與此對應的是，老年人的社會地位越來越低。一旦超過60歲，即使還具有勞動能力，也很難再進入勞動力市場，老年人的個人價值就難以再展現。
此時，多數老年人就退回到家庭照顧孫輩，雖然這對于整個家庭來說是很重要的，但對于老年人個人來說具有非常強烈的失落感。即使有些孩子每個月會給老人一些零花錢，但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僅僅依靠孩子給錢生活是很難受的，況且很多年輕人生活也很難，要還房貸，要交房租，要養孩子。
此時，單純隻是看看視訊，聽聽小說就可以賺錢對這些老人來說吸引力是非常大的，“錢雖然不多，但夠交話費了”“這錢雖然少，但能掙一分是一分，買必需品時候能省幾塊就是賺了”。
此時，老人并不計算自己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這些成本對老人來說完全不算成本。“在家閑着也是閑着，手機響着也不影響幹活，還能掙幾塊錢，這不是好事？”，老年人的價值得到了最大化的開發，與此同時，老年人通過刷視訊也打發了閑散時光。而這背後也反應出非常殘酷的現實，農村老人的生活是非常拮據的。雖然可以依靠自家菜地減少一部分買菜支出，但很多生活用品，比如紙巾、洗衣粉、話費之類還是需要資金支出的，老人幾乎沒有收入。
這些數字平台為了吸引流量而采用的各種獎勵政策成了老年人一種意外的驚喜，三姨說“剛開始弄這個時候可開心了，自己能掙錢了嘛”！網絡上有一種聲音認為平台這種以紅包為誘惑，目的是竊取老人的個人身份資訊，對此，大姨她們并不在意，“竊取隐私？我有什麼隐私？我銀行卡裡都沒錢，要我身份資訊有啥用，真要是竊取了我也不在乎，我反正掙到錢了”。
數字時代，流量非常重要，個人資訊具有很高的洩露風險，年輕人在給各種APP授權時非常謹慎，一些年輕人在被要求采集個人面部資訊時非常抗拒，都擔心自己被大資料控制。專家們不斷強調要關注老年人被騙的風險，避免老年人成為新一輪的被資本收割的對象，建立起老年人的“群體免疫力”，但事實上，老人們最需要被關注的是其生活狀況和精神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