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發家緻富奔小康[九零]》作者:九紫

作者:勇往直前的明月

《發家緻富奔小康[九零]》

作者:九紫

《發家緻富奔小康[九零]》作者:九紫

簡介:

重生回到九五年,江檸國中剛畢業,就被要求辍學去廠裡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隻是想要繼續上學,江檸就需要先賺夠高中學費。

望着着田溝裡到處爬的小龍蝦,江檸拎着籠子:緻富,從賣小龍蝦開始吧!

*

吳城有兩所重點高中,門對門,是多年的同城死敵,吳城一中多年來,被吳城進階中學壓着打。

宋培風作為吳城中考第一,相貌英俊,個高腿長,是無數吳城進階中學女生難忘的青春。

江檸中考成績不佳,勉強以最低錄取線的分數,擠進一中,卻在第一次全城聯考時,直接将對門的全城第一壓在了身下,從此大考小考,大登科小登科,宋第一再不能翻身。

多年後,吳城進階中學和吳城一中同學聚會,紛紛聊起了各自學校的傑出校友

吳城進階中學的同學祭出了他們學校當年的中考第一宋培風,吳城一中的同學則打出了他們學校的競賽保送生江檸,并細數兩人這些年來各自取得的成就。

兩個學校的校友隔着酒店屏風,嗓門吹的比天大,處處要為各自的母校壓對方一頭。

忽然,有人弱弱地舉起手,指着大門方向:“你們說的傑出校友,是不是門口手牽手進來的兩個?”

精彩節選:

“給女孩子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給人家讀的?”

江大伯蹲在在田埂上,望着在田裡割稻子的江父吸了口煙:“檸檸都十五了,再過幾年都可以結婚了,你看看愛國、愛黨他們家,女兒早早就出去打工,一年能掙許多錢回來,樓房都建起來了,你再看看你們家……”

他指着身後不遠的村口處白色小樓間,那唯一一棟低矮灰暗的瓦房:“這一片,就你們家房子最矮了。”

意思是,你看周圍全都是樓房了,就你家還是灰撲撲的老房子。

江大伯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憑一己之力,給兩個兒子都蓋上了兩層樓房,此時說話都底氣十足,語氣裡抑制不住的自豪和得意。

說到此事,江父也有些慚愧,在農村,房子就是底氣和根。

他歎口氣,道:“光要房子有什麼用?隻要他們兄妹三個成才,沒房子我也樂意!”

江父生了兩子一女,最小的便是江檸。

江檸頭還有些眩暈,有些模糊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以為自己在做夢,又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許是小時候的記憶太過深刻,哪怕她家後來已經自建了三層大樓房,可她每次做夢,夢中的家還是那棟灰撲低矮的老房子。

那棟自建的大房子,大哥家一層,二哥家一層,爸媽一層,她結婚的第二天,屬于自己的那個小房間,就被嫂子帶着侄子侄女給占了,連她三天回門都等不及。

她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說,女人嫁人後就沒有家了。

本來她是不贊同那句話的,但在她回門那天看到躺在她床上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她突然就了解了那句話。

“你樂意有什麼用?得人家小姑娘樂意啊。江松都十九了,今年沒考上,過兩年也要成家了,江柏也十七了,要不了兩年也得娶媳婦,到時候人家小姑娘看到這樣的房子,哪個願意嫁給他們?”

江大伯說的很現實:“你讓檸檸去打工,賺個幾年,哪怕一年掙一千,五年也有五千多了,你們夫妻再掙一點,到時候把房子建起來,江松不論是複讀也好,工作也好,都要房子,等江柏大學也畢業了,剛好結婚。現在三個人念書,就你們兩個人掙錢,我跟你講,到時候别把江松江柏都耽擱了!”

江爸想到讓兒子複讀一年的事,沉默了一會兒,揮揮手:“你别說了,讓檸檸辍學肯定是不行的,大不了我就累一點,再找點其它事情做。”

江大伯嗤笑了一下。

一直專心割稻沒有開口的江媽,突然站起來,問躺在樹蔭下,已經醒過來的江檸:“檸檸,你說呢?”

江檸剛剛醒來,腦子還有些懵,聞言本能反駁道:“我不要打工,我要念書。”

曾經的江檸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她聽話慣了,從不懂争取,哪怕心裡不樂意辍學,被媽媽軟硬兼施的打罵幾次,再軟語哭求幾次,她就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媽習慣了女兒的順從聽話,乍一聽到江檸反駁,心下大怒,眉頭立刻豎了起來:“念書?我們也想讓你念書,可錢呢?錢從哪兒來?人家女孩子像你這麼大,早就給家裡帶來了上萬塊錢,你一年到頭念書,不掙錢,還花錢!”

江媽脾氣一向火爆,說話像連珠炮般。

若是曾經的江檸,此刻早已内疚惶恐到不知所措了。

可她現在早已不是當初被批評打壓式長大,怯懦到不懂反抗的江檸了,她道:“現在是九年義務教育,我才初三,讀書不花錢。”

江媽沒想到江檸居然敢頂嘴,一下子像點燃的炸藥桶一樣怒氣沖沖道:“你吃不花錢?喝不花錢?穿不花錢?你這麼能耐本事就别跟我要錢念書啊!”

江檸笑了,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明顯短了一截的袖子和褲腿,說:“我從小到大穿的衣服,不都是表姐她們穿小不要的嗎?本來就不花錢啊?”

她突然想到高中時候的一件事,她一條褲子,從國中穿到高中,她人瘦,個子卻蹿的快,國中穿的正好的褲子,到高中已經成了七分褲,衣服袖子也都短了一截,那是冬天,她高中同桌看了出來,就比着自己正常大小的衣服,故意問她:“江檸,怎麼你的衣服都是吊式的?”

吊式的是江檸老家土話,意思是衣服過小而導緻袖子褲腿太短,吊在上面。

江檸隻是實話實說,卻把江母氣了個倒仰,大步沖過來要打江檸,江檸起身就跑。

江母追不上她,就揮着鐮刀在後面喊:“你還敢跑?除非你今天死在外面,不然回去我把你皮都扒了!”

夏日的烈陽曬的空氣都仿佛扭曲了。

江檸赤着腳,腳上都是泥,地面被烈陽炙曬的滾燙。

她大概是中暑了,頭眩暈的厲害,胳膊彎處都是拽出來的紅砂。

這是他們這裡對付中暑的土法子,誰中暑了,将脖子、眉心、胳膊彎的砂刮出來就好了。

江檸不知道這是虛幻還是現實,她隻知道,再不去休息,她就要暈倒在路上了。

她坐到池塘邊的樹蔭下洗腳,順便休息。

腿上的螞蟥牢牢的粘在腿上,仿佛要鑽進肉裡,拽都拽不下來。

好不容易拽下來,鮮血直流。

池塘裡的螞蟥妖娆而悠閑的遊動着,池塘邊的石頭縫裡,小龍蝦揮舞着自己的龍蝦鉗。

她坐着沒事,就摸了個田螺砸碎了,用稻草綁上田螺肉,在池塘邊釣龍蝦。

路邊有走過的人,看她一個大姑娘不去幫父母幹活,居然悠閑的坐在樹蔭下釣龍蝦玩,都不由搖頭:“真是不懂事,都這麼大姑娘了,都不曉得幫父母幹活,還在這釣龍蝦玩,念書真念狗肚子裡去了。”

“給個姑娘念書,不是糟蹋錢嘛?”

“她爸願意給她念書有什麼辦法?大個子就是腦子瘀堵,還想供出三個大學生來呢!”

池塘邊洗洗刷刷的婦女們一邊聊天一邊嬉笑。

大個子是江爸的綽号,他淨身高有一米八四,全村最高。

農村人沒什麼背後說人壞話的含蓄想法,都是當着面,恨不能諷刺的聲音越大,笑聲越大,得到贊同的人越多才越開心。

這是他們的普遍想法,也是這麼做的。

江檸記得,和她同齡的這一代女生,隻出了三個大學生,一個是大隊書記的女兒,一個是家裡的老來女,還有一個是她。

她還是辍學後重新複讀過,才又考上的大學。

見她不說話,洗衣服的大嬸還教訓起了她,喊她:“小檸子,你爸媽拼了命的供你讀書,現在他們在地裡割稻,你都不去搭把手啊?”

又有一個洗菜的嬸子說:“我家三丫頭從十二歲就能割兩畝田的稻了,活幹的比她哥還好,這要是我家三丫頭這麼懶,早被我把腿打斷了。”

“姑娘這麼懶,以後嫁人都沒人要。”

“還不被婆家打死了?”

接着一群女人就聊到女人嫁人後,誰家婆娘懶,被婆家打等家長裡短的事。

江檸依舊在釣龍蝦。

這時候的龍蝦沒人吃,龍蝦随處可見,多到溝裡随便撿撿都能撿一籮筐,這些龍蝦也蠢的很,用螺蛳肉一釣一個準。

沒一會兒,江檸就釣了一小堆,從荷塘中摘了兩個大荷葉包着帶回家。

家比記憶裡灰撲撲的模樣要明亮些,水泥地,新修的稻倉,白色石灰牆上被人用毛筆寫了端正稚嫩的‘防火有人救’‘森林防火,人人有責’,她還記得,這是她小時候練毛筆字時寫的,因為在白牆上寫字,還被她媽打了一頓。

家裡除了客廳的吊扇,還有台式風扇,風扇外面的金屬框都沒有了,扇葉裸~露在外面。

她打開風扇,一邊扇風,一邊打量記憶中的家,家中的每個細節她都看的一清二楚,和她記憶中并無二緻,清晰的仿佛這不是個夢境。

客廳正堂的茶幾上,一座老式的擺鐘在滴答滴答的搖晃着,顯示時間已經上午十點多,座鐘旁邊的牆上,挂着一個手掌大小的月曆,她走近了看,上面時間寫着1995年7月20日。

九五年啊,這一年,她哥剛聯考完,聯考成績不理想,不想回來,留在市裡打工了,她爸想讓大哥複讀,大哥死都不願意複讀,直接跑去打工了。

她二哥下半年就高三,暑假不放假,她剛中考完,她在這一年也辍學出去打工了。

她媽為了讓她出去打工,可沒少費力氣,又是大棒又是紅棗,唱念做打的。

江媽知道說服不了江父和江爺爺,就整日在她耳邊說,家裡多麼多麼困難,三個孩子念書,她和江父江爺爺多麼多麼不容易,血都要被榨幹了,人家女兒如何如何能幹,給家裡掙了多少多少錢,他們對她多麼多麼好,給她念書念到十五歲,再在家裡摔摔打打冷言冷語對她使用冷暴力,然後對着她用哀兵政策,唉聲歎氣:“要不是家裡實在拿不出錢,我哪舍得讓你去打工啊!”

江檸讀書早,虛歲才十五歲,因是冬季生的,周歲才十三歲,又真心心疼父母,哪經得住她媽這樣軟硬兼施。

剛好她一個國小同學,整天到她家來,說她在外面當服務員,一個月最少兩三百,有工作能力強的,一個月五六百百,說願意帶着她一起去打工。

她媽聽到,眼饞那一個月兩三百的巨額工資,求爺爺告奶奶,求着她那國小同學帶她去打工,還讓人家多多照顧她。

她也不想想,現在城裡勞工一個月工資也就八十一百的,什麼樣的服務員能夠有如此高工資,一個月能拿兩三百,甚至五六百。

江爸和江爺爺不讓她去,江媽就在家裡又哭又鬧,把江檸拽着拖出家門,推上三輪車。

那時候她真懦弱啊,根本就不曉得反抗,就這樣滿心惶恐茫然的,被國小同學帶着去當‘服務員’。

服務員是真服務員,隻不過是夜總會的服務員。

在那樣的環境下,再好的姑娘,時間長了,也容易被影響歪了。

江檸那時候小,不懂事,見到這樣的場面本能的覺得害怕,覺得不對,就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跑回來了。

第一次出遠門,身上不到兩塊錢,買不起火車票,就一路沿着火車道往家走,幾百公裡的路,一路問人,一路乞讨,中間不知道走錯過多少次,還有人故意給你指錯路的,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跟乞丐沒什麼兩樣了。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江檸都感到後怕,那時候真是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一個人就敢上路,能回家真的是萬幸。

即使是再來一次,同樣的路,江檸都不敢再走一遍了。

十幾歲的小丫頭,一個人,沒被人販子賣掉,真的是老天保佑。

想到那段晦暗的日子,江檸心頭澀然。

她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房門是木頭的,一碰就發出宛如怖片中的吱呀聲。

房間是和廚房隔出來的,因是朝北,隻有傍晚那一會兒,能從窄小窗戶那照進來一點陽光。

對于她少時房間的記憶,除了黑,還是黑,好像就沒亮起來過,光線十分昏暗。

唯一的窗戶,用透明塑膠袋蒙着,發出微弱的光。

窗前有個用磚頭搭起來的木桌,說是木桌,其實就是一塊舊木闆,為保持平衡,兩邊摞了高高的一堆書,都是她的。

她翻着書桌上的書,裡面密密麻麻記滿了筆記,幾乎每本書都是,桌上的作業本、筆記本,也都寫滿了。

塵封的記憶,就像是随着打開這些筆記本,一起被打開了,曾經學過的但被遺忘了的知識,随着筆記本的翻閱,也都漸漸回憶了起來,甚至比曾經更加清晰,了解的也更深。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不知不覺就看了好久,直到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扇在了後腦勺上,扇的整個上半身都撞向桌子,接着便是馬尾辮被揪住,巴掌劈頭蓋臉的扇了下來,一邊打一邊罵:“我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還敢回來啊?你不是會跑嗎?你再跑啊?我看你往哪跑!你個小東西,還敢頂撞我了,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還想念書?”

說着又是幾大巴掌扇了下來。

江檸都被扇懵了。

江母常年做農活,力氣大,揪住江檸的頭發,就跟拎個小雞仔似的,她掙都掙不開。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真做夢,卻不想這夢卻如此真實,疼痛和屈辱感受如此清晰。

她早已不是小時候那個逆來順受,被人打幾下都不敢還手的小女孩了,哪怕她此時瘦弱到無處可逃,可心裡那股子被壓抑的怒氣和屈辱,使她就着江媽抓着她發辮的手,狠狠往江媽懷裡撞去,一把将江媽撞在桌子上,握住了江媽放在她書桌上的鐮刀。

江媽被她撞疼,手下意識的一松,卻沒完全松開,從發根滑到發中,依然緊緊的揪着,見她居然敢拿刀,怒氣沖天而起:“你還敢拿刀了?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你拿刀做什麼?還想殺了我嗎?”

江檸拿着鐮刀反手往頭發自下而上狠狠一刀,滿頭青絲,順着江媽抓着的力道,沿着頭皮,盡數被割了下來。

江檸此時的造型絕對算不上漂亮,半邊頭發是長的,半邊頭發被沿着頭皮發根給削沒了,就像是地中海長錯了位置,跑到了右邊後腦勺,造型十分像搞笑武俠劇裡面的滑稽反派小喽啰。

可江媽卻絲毫笑不出來。

她被江檸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吓懵了,她完全沒想到,平時不聲不響乖巧聽話的女兒,會突然爆發,暴起來又這麼狠。

要是差一點點,耳朵和頭皮都可能割掉。

同時一股怒氣又沖天而起。

為女兒的反抗。

她手裡抓着江檸的頭發,指着她的鼻子:“你割!你再割!我看你有幾根頭發割!還割頭發了?想吓死我啊?你怎麼不把自己頭割掉?”

她一把扔掉了手裡發辮,氣的還想沖上去打她:“你割!你再割!你有本事就把頭割掉!”

因江檸手上有鐮刀,她沒敢再上前來打她。

“你以為拿個刀就吓死我?還敢跟我頂嘴?”

江媽身量高大健碩,她不屑的看着瘦小的江檸:“今天就饒了你,下次再敢跟我頂嘴,看我不把你皮給扒了!”

說完又斥喝了一聲:“還傻站着幹嘛?還不趕緊把飯做了,想等着我伺候你是吧?”

江媽去打水洗臉,繁重的農活讓疲累的她越發暴躁的把臉盆在臉盆架上摔的哐哐響:“人家這麼大的姑娘,不曉得多懂事,曉得孝順老子娘,幹活不知道多麻利,你望望村裡哪個姑娘不是十二三歲就去廠裡做工,就你!十五歲了還想念書!念那麼多書有什麼用?笨的跟鵝一樣還想考大學!”

江媽從小就罵她笨,給幼時的她造成了一個心理暗示,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

一直到她後來,已經成了很多人眼裡高不可及的‘大人物’,她依然覺得自己很笨。

因為爬的越高,她所遇到的聰明人和優秀的人就越多,她就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真的不聰明,是以做事就越謙卑、越實在、越誠懇、做事越踏實,從不動什麼壞心眼、小心眼,因為她身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了。

可也越是因為如此,她的上司就越是信任她。

她就跟着她的上司一路升啊升。

随着她的職位越升越高,曾經也覺得她笨的人,有的說她說大智若愚,有的說她運氣好。

江檸也覺得自己是運氣好。

耳邊江媽的聲音還在不斷的傳來呵斥:“還不出來做飯?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待在秀樓裡繡花呢?”

她越說越生氣,想到自己剛才被女兒吓住,又想到女兒居然敢和她頂嘴,打她她都敢跑了,心底的火氣突突突的往外冒,在客廳摔摔打打,高聲罵着:“我上輩子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生了這麼個讨債鬼,雙搶這麼忙,不說幫我們割稻,晚飯都不知道做,在家睡大覺,還等着我回家來伺候你!我打兩下就拿刀跟我幹……”

江母是越說越氣,氣的眼淚都要掉下來,朝着江檸房間怒吼道:“你還想拿刀殺了我啊?”

“這才幾歲,都敢拿刀了,那以後是不是敢殺人?”

“家裡這麼難,上面兩個哥哥在念書,下半年你大哥還要複讀,就不能懂點事,人家姑娘這麼大,都帶回來幾萬塊錢了,愛國家的大梅子,十二歲就出去打工,現在人家大樓房都建起來了!”

“你一分錢不賺不說,還倒往外面花!”

“哪家小姑娘不是認識幾個字就出去打工了?給你念書念到這麼大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樣的話,江檸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說人家女孩子早早就出去打工,她家還給她念書,讓她要懂事,要記恩,長大要對他們好,要孝順,要對兩個哥哥好。

不停的被洗腦。

不斷的被灌輸這樣的思想。

就像家庭中的PUA。

雖然那時,江檸還不知道什麼是PUA。

可這些東西,已經深深的刻入了江檸的骨子裡,成為她潛意識的反應。

哪怕她後來意識到,一次次去對抗這種刻入到她靈魂中的本能,在成長過程中不斷的自我救贖,可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靈魂,成為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哪怕她一再抗拒,也難以剝離。

自卑、讨好型人格、回避型人格,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别人稍微釋放一點善意,就受寵若驚,恨不能感恩戴德。

可怎麼會不配呢?

她這麼好!

若是以往,聽到江母的這些話,江檸早已羞愧的無地自容,又感恩又懂事的主動出來做家務,為家裡分擔了。

可這次,江檸坐在房間的床上,什麼都沒聽到似的,一聲不吭。

江母說着說着就火了,站在江檸房門前大聲喝道:“你人死啦?這麼晚了飯沒煮都不曉得出來幫忙啊?我們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還要給你做飯,伺候你這個大小姐是不是?”

饒是江檸内心早已自我修複的足夠強大,可聽到江母的訓斥,還是本能的讓她感到心悸和害怕,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聽從。

她遏制住内心的這種想法,放下鐮刀,找了把剪刀,把自己另外半邊頭發也給剪了,修理成男孩子一樣的半平頭。

望着鏡中男孩一樣的自己,她覺得這樣的自己,也十分好看。

她是真好看啊,哪怕因為雙搶,皮膚被曬的黑黑的,沒有修過的眉還有些雜毛,頭發被自己剪的狗窩一般,可還是有種原始的淳樸的淩亂的美麗。

她已經學會了欣賞自己的美。

江家人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江父。

江母雖不如江父好看,卻也鼻梁挺拔,五官端正。

江檸這一代,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江家兄妹三人,盡挑父母的優點長,一個賽一個的好看,濃眉大眼,皮膚雪白。

猶記得她二哥青少年時,最愁的就是皮膚太白了,怎麼都曬不黑,長的秀氣的他嫌自己皮膚白像個女孩子。

他們從小就知道自己長的好看。

可從小受批評打壓式教育長大的江檸,卻從未覺得自己好看過。

她是什麼時候才知道自己好看的呢?是她上了大學後,身邊的人都在用驚豔的目光望着她,說她長的好看,漸漸的,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哦,原來自己有個美麗的皮囊。

可從小在被打壓批評的家庭環境中長大,饒是她已經知道自己生的美麗,也不懂欣賞自己。

那時候網上流傳着一句話,叫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

她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一種打壓,是刻在你靈魂裡的,不是你明白了道理,開始自我救贖,就能救贖的了的。

江母的罵罵咧咧聲一直就沒停下來過,直到江檸從房間裡走出來,來到廚房,她看到江檸的頭發,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沒再繼續罵。

她以為江檸今天的反常,是因為她今天說不讓她繼續讀書,讓她辍學去打工導緻的。

但她依然冷着臉。

她将土竈的火塘點燃放了柴在裡面燒着,自己拎着盆進屋洗澡,說:“把肉燒了,一會兒給你爸他們送去。”

江父還在田裡,他要趁着傍晚不熱的時候,趕緊把稻田裡曬了一天的稻子捆起來挑到稻場上去,江爺爺則在稻場将挑來的稻子散開,用滾石将稻子一圈圈滾落脫谷。

不趁着現在做完,到明天早上,稻田裡的稻杆就會因為露水變得很重。

肉隻有一斤,都是給家裡勞力們吃的,她是沒有的,哪怕她也跟着下田割稻插秧,卻被要求懂事,要懂得愛惜家裡大人,大人做事辛苦。

她從小就是這麼被懂事大的。

可饒是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也依然做不到眼看着他們那麼辛苦,她真的眼睜睜看着什麼都不做。

竈上兩個鍋,她将米淘了倒進大鍋裡,小鍋燒着水。

又趁燒水的功夫,将肉洗了連皮一起剁成半碎肉沫,等鍋裡水開,盛出一部分裝熱水瓶裡,再放入姜蒜和半碎的肉沫,她又去後院摘了些青菜放入其中,片刻後,一鍋肉湯就做了出來。

她也沒虧了自己,盛出了一碗,放在放碗的櫥櫃角落裡。

若是以前的她,什麼都想留給父母,覺得他們太辛苦了,她要心疼他們。

可從來都不會有人想到,要心疼她。

飯還沒熟,她将肉湯盛在瓷盆裡,找了個刷子出來,去門口的池塘刷小龍蝦。

她一邊刷,就一邊看着池塘邊的石頭縫裡,又有小龍蝦爬出來,順手又抓過來,一起洗刷了。

就洗刷的功夫,又多抓了七八隻。

這時候的小龍蝦多到随便撿撿就是一桶,池塘裡、水溝裡,到處都是,也沒什麼人吃它,有些調皮的小男孩還會捉小龍蝦,像鬥雞一樣讓兩隻小龍蝦鬥着玩兒,玩死了就扔到水溝裡或路邊。

江母洗完澡出來,江檸的小龍蝦都還沒刷完,見人不在家,又大聲嚷嚷起來:“人死哪去了?叫你送個飯,飯還在這,人不見了!”

走到門口看到池塘邊正在刷小龍蝦的江檸,喝道:“正事不做,搞這麼個東西,費油不說又沒肉,等你給你爸送飯,天都黑了!”

江檸把她的話當耳旁風,刷完小龍蝦,又去井邊沖洗龍蝦,順便扯出蝦腸,剪下蝦頭上的内髒,留下蝦黃。

雙搶期間,父母活重,确實很累。

江母和江爺爺做菜都巨難吃,因為舍不得油,大多都是水煮,她爺爺為了省事,還特喜歡燒大雜燴,就是不管什麼菜,不管葷的素的,不管先放後放,通通一鍋炖。

想到爺爺,她好多好多年都沒有見過爺爺了。

江檸動作麻利,洗好小龍蝦,在院子裡摘了幾根辣椒、茄子、黃瓜,拔了幾根大蒜。

他們這裡盛産姜,對于農家來說,蔥姜蒜香葉桂皮之類的東西是最不缺的,原本還怕家裡沒有醬油,沒想到連十三香都有。

拍好黃瓜,炒好茄子,最後才是香辣小龍蝦。

香味辣的嗆人,一陣一陣往江母的鼻子裡面鑽,江母洗完澡,正在房間裡看電視,聞到香味忍不住來廚房看了一眼,嫌棄道:“燒這麼個東西,油都被你倒完了!”

油都是自家種的油菜籽去糧油站榨的,并不缺油吃,隻是江母他們是從困難年代過來的,節省習慣了,一直到二十年後,江母都還有舍不得放油的習慣,還說這樣養生。

這香味實在誘人的很,江媽聞着又軟了話語道:“你要早曉得把飯菜燒好,我哪裡還會說你?非得跟個陀螺一樣,要我抽一鞭子才動。”

又道:“放這麼多油,就是炒鞋底都好吃。”

她已經洗完澡,換了幹淨衣服,自是不會再做别的事了,隻等着吃完飯看會兒電視就睡覺了。

江檸也不理會江母的毒舌,将幾根切成條狀的黃瓜倒入燒好的小龍蝦中拌了幾下,又倒入大蒜葉,再将小龍蝦分兩份盛入大瓷盆中。

黃瓜綠的清脆,小龍蝦紅的誘人。

此時大鍋裡的飯已經熟了,江檸盛了滿滿一陶盆的飯放入竹籃裡,将燒好的肉湯、茄子、黃瓜、小龍蝦也都盛了一半一一放入籃中,去給在稻場打谷的爺爺和江父送去。

怕天氣變化,稻谷還沒曬幹,就下大暴雨,大家都是趁着天晴日夜趕工。

江檸到稻場上時,江爺爺還在牽着老牛拖着石磙在稻場打谷。

旁邊是兩家用打谷機在打谷的,還有用拖拉機在稻子上來復原軋來打谷的,打谷機适用于人多的人家,今年江松江柏沒回來,江爺爺年紀大了,就牽着老牛拖着石磙慢悠悠的滾着,不費力氣。

江檸到了就喊:“爺爺!吃飯了!”

爺爺牽着牛轉圈,聽到聲音朝她笑了一下,臉上的皺褶像菊花一樣舒展開。

江檸跟着笑了一下,鼻頭蓦然一酸。

“爺爺!吃飯了!”江檸大聲喊。

稻場上很多人,聽到聲音都回頭朝江檸看去,乍一眼還以為看到了個小夥子。

即使接了室外燈,傍晚光線依舊昏暗了。

有些眼神不好的,還朝江爺爺喊:“老發财,你二孫子回來了!”

江爺爺看到江檸的頭發也愣了一下,将牛停在稻草堆邊吃草,走過來看着江檸頭發,皺眉:“你媽又打你了?”

他又氣又心疼,手都在哆嗦,“你媽打你你不會跑啊?你就站在那讓她打啊?你跑啊!”

江檸從小就是江爺爺一手帶大的,到哪兒都帶着她,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

一直到江檸六七歲大,扛不動了,才不扛着。

周圍鄰居都打趣江檸,說她是騎着江爺爺脖子長大的。

因為江檸的事,江爺爺一年不知道跟江爸江媽吵過多少次,不是因為江媽不讓江檸念書,就是因為江媽打罵江檸。

“沒事。”

她甩甩自己亂七八糟的短發,摸摸被扇腫的臉:“我跑了,回家看書的時候被她逮住了。”

她仰起臉朝爺爺笑了笑:“我看書看迷糊了。”

聽的江爺爺直掉眼淚。

爺爺六十歲了,頭發花白,身材削瘦且岣嵝。

因為江媽不願意讓她讀書,年邁的爺爺去山上領了護林員的工作,一個月八十塊錢,供她讀書,給她生活費。

她記憶裡最深刻的影像,就是一次次,爺爺從家離開,慢慢往山上走的背影。

江爺爺說:“你上高中就好了,上高中住校,分開就好了!”

她家是早就分了家的,奶奶分給了大伯,由大伯家照顧養老,爺爺分給了他們家,由江爸照顧養老。

江爺爺因為身體不好,瘦的隻剩一把骨頭。

記憶中,爺爺一直都這麼瘦。

江檸倏地落下淚來,帶着鼻音地應了聲:“嗯。”

她也知道,等上了高中,分開了,就好了。

她笑着說:“等我考上大學,就把爺爺也接到大城市去,爺爺跟着我過,我給爺爺養老!”

她臉上笑容燦爛:“就不回來了。”

江爺爺也開心地笑了,他一心想讓孫女走出這個貧瘠的小村子,到大城市去。

“好,好。”

他說,又用粗糙的大掌抹了下眼睛和鼻子:“我也不要你養,隻要你好好的就行。”

想到小孫女考上大學,去了大城市,老爺子心裡那叫一個美。

江檸獻寶一樣從籃子裡端出菜:“快嘗嘗我燒的菜好不好吃!”

江爺爺拿筷子吃了一大口:“好吃,我孫女做飯最好吃!”

爺孫倆就坐在稻草堆下,背着青灰色的晚霞,笑的像兩個大傻子。

一直到天擦黑,割完稻的江爸才挑着之前在田埂上曬幹的稻谷,趕到稻場,看到飯食後,什麼也沒說,拿起大瓷盆就吃了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贊不絕口:“今天的菜燒的好吃。”

正值壯年的他吃東西很快,胃口非常大,一頓飯能吃下一品鍋那麼大的碗一整碗。

等他們吃完,她又拿着吃空的碗筷回去。

等到家的時候,她留下的菜已經全都被吃光了,隻餘空着的碗筷淩亂的擱置在桌上,等着她回來洗。

看到這樣的畫面,她居然非常平靜,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在大人們包括她哥哥們眼裡,這一切都是她該做的。

記得有一次她不想洗碗,哥哥也不想洗,她就和哥哥吵起來了,大哥脫口而出一句:“女孩子不就應該做這些事嗎?”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洗過碗。

也沒那麼絕對,她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該洗還是洗的,後來有了洗碗機,她就更不願做這些事了。

她媽,她所有親戚見到她就說她懶,她就承認說:“對啊,我就是懶啊,你們勤快你們去做啊。”

自從她什麼都不做了之後,大家發現指望不上她,也就不指望她了。

逢年過節也好,親友結婚也好,家庭聚會也好,需要做家務的事,都不會指望她來做了。

反正喊了她也不會做,做了還給你搗亂,不是打碎碟子,就是打碎碗,要麼就把糖當鹽,一盆菜甜的沒法下口,偏她吃着起勁。

她還非常熱心呢,隻要你喊了她,她都十分熱情的過來‘幫忙’。

後來再有人喊她做家務,其他人就說:“行行行,放那放那,我來做吧,她一個大學生哪裡會做這些喲!”

所有人都預設了她不會。

他們好像都忘了,這些是她小時候從小做到大的。

她打開櫥櫃們,她放在櫥櫃角落的一晚肉湯還在,肉湯裡除了肉,還有青菜。

她盛了飯,坐在黑漆漆的廚房裡,就着溫熱的肉湯,吃完晚飯,就洗洗睡了。

睡前,她躺在破舊的蚊帳裡,望着黑漆漆的屋子,還在想,這可能是一場夢,夢醒了,她還是别人眼裡最出息的江處呢?

可惜,醒來并沒有什麼江處,隻有江媽狠狠的一巴掌,是拍在她大腿上的,拍的整個人都驚醒了,怒喝一聲:“你幹嘛?”

畢竟當了多年的上司,江媽乍一下被她怒喝,居然心虛的瑟縮了一下,轉而被更大的怒火給淹沒了,伸手要過來揪江檸耳朵:“你還問我幹嘛?這麼大丫頭了,家裡碗都不知道洗一下,擺在桌子上是想等着我洗是不是?我就該為你們家當牛做馬是不是?我一天從早幹到晚,隻讓你洗個碗,居然都不洗,懶到這種程度……”

江媽一邊說一邊揪頭發和耳朵。

江檸在蚊帳中,逃脫不掉,隻用手隔擋,可實歲才十三歲的她,哪裡是常年做農活,身材高大健碩的江媽的對手?

氣的她一腳将江媽蹬開,撕開蚊帳跑下床,拿起刺鐮刀舉起就對着江媽:“大不了今天我跟你同歸于盡,這條命我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