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檔: 黃仔 | 撰稿: 雨山 | 責編: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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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去過日本，可能在街邊見過這樣一群女孩子。她們打扮得很年輕，其中一些甚至還穿着學生服，看起來不到成年的樣子，拎着一個輕便的行李包。
她們長時間站在街邊，把目光投向本地人，看到外國人就避開眼神。
路過的人可能會想：這是在做性工作招攬嗎？
不是的，少女們在等待自己的「神明」，她們被稱為「神待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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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神明」的少女
神待少女，日語中寫作「神待ち少女」，意思是等待「神明」的少女。這個詞與宗教信仰無關，也不像它看起來的那麼超脫，反而是與之完全相反，純淨的名字背後是殘酷而掙紮的現實。
少女們是一群離家出走的流浪孩子。她們有家，卻無法回，隻能帶着簡單的生活用品在街上遊蕩。她們試圖找到能免費提供食宿的人，這樣的人就是她們的「神明」。
為了解決食宿問題，少女們在論壇上以「神待少女」為名發帖，等待「神」的回複和收留。最好當然是能找到「長期飯票」，但這種事情很少發生，大多數人隻會收留少女們一兩晚，于是她們會在不同的「神明」家裡輾轉逗留。找不到「神明」的時候，少女們就隻能擠進網咖、漫畫店等便宜的地方過夜。
這是日本特有的社會現象，興起于20世紀末，直到今天，論壇上還有神待少女的發帖，以及因對少女實施了性暴力而被逮捕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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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未成年少女公開請求陌生人的收留，不用說也能猜到，這會引來怎樣可怕的狼群。回應的「神明」大多是男性，被稱為「泊め男」（收留男）。他們的收留看似是善意，實則是不懷好意，神待少女與收留男發生性行為，用性換取免費的食宿，似乎成了預設的規則。
那麼，這和援交有什麼差別？援交全稱是援助交際（援助交際／えんじょこうさい），是日語中一個委婉的說法，指未成年人為了錢與成年人約會，一般伴随性交易，目前人們在使用援交這個詞時，也預設了它包含性交易。
與援交的約定俗成不同的是，神待少女們會在論壇文章上明确寫出：不發生性行為。她們想找到的是天使般心腸的人，不求回報地暫時為她們提供食宿。
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那些在論壇上回複女孩們、聲稱自己樂意的人，絕不是所謂的天使。而即便對方最初聲稱「不發生性行為」，在走進那道會緊閉的門後也成了無法保證的事情。
日本記者黑羽幸宏曾調查神待少女的狀況，并在2010年将自己的調查結果出版成《神待ち少女》一書。一開始，黑羽幸宏對神待少女的評價很負面，認為她們是隻想不勞而獲的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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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調查深入，了解到神待少女們真正的處境，黑羽幸宏發現與其批判少女們的不自量力和不勞而獲，不如想想怎麼解決導緻她們不得不流落街頭的社會問題。
為什麼成為神待少女？
在家那樣一個由父母主導的小社會裡，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情況，讓孩子幼小的心靈無法再支撐，隻能離家出走。盡管外面的世界是同樣甚至更加冷酷危險的鋼鐵森林，但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思慮不了太多，ta們本能地想要逃離最近的危險。
這些危險有家庭暴力、性虐待、故意冷漠、不撫養等等，少女們居住的家是一個沒有溫情的、冰冷的環境，随時可能發生虐待等暴力。日本約4成國小生都有離家出走的意願。
過去幾年，日本虐待兒童案件數量一直在增長。根據富士電視台的報道，2022年日本各地兒童保護專業機構受理的虐待兒童咨詢數量為219170起，比2021年多了1.15萬件。2022年共有77名兒童因為遭受虐待而死亡。
對兒童的虐待裡，約80%是身體虐待，其餘是精神虐待和疏于照顧。而虐待孩子的人，大部分是ta們的生父，其次是生母，再次是養父和繼父，最後是生母的同居男友之類的人。
由于身體和經濟權力上的極大差異，孩子在家庭暴力中幾乎隻能充當承受者，ta們沒有金錢和關系支撐自己逃離，更沒有成熟的心理去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來保護自己的心靈。未成年人稚嫩的身體和心靈完全暴露在暴力面前，一遍遍地遭受摧殘。
在家庭暴力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患抑郁症、雙向情感障礙等精神問題的可能性會增加，ta們更容易感到不安、自卑、無助和暴躁。長期身處暴力陰影下，也會更多地産生自殺念頭。
如果身體暴力嚴重，也有被暴力緻死的可能。離家出走或許是女孩們認為唯一的自救方式。
▲圖檔來源：《無人知曉》
新冠疫情期間神待少女數量增加或許可以證明這一點。根據日本朝日新聞的報道，疫情期間，網上标有「神待少女」的文章大幅增加，平均每天613條。
緻力于保護離家出走少女的社團在學校停課後，收到了800多件少女的咨詢，而以往一年的咨詢量約550件。封鎖将孩子們與對她們施暴的人封閉在一個空間内，暴力的發生頻率增加，女孩們不堪忍受。
同期，未成年人綁架案也急劇增加，特别是标簽為神待少女的未成年人，接連遭遇了被害事件。
少女們站在家庭的門檻上，往裡一步是懸崖，往外一步是煉獄，生活于她們而言是無處可逃的灰暗。
沒有「神」的世界
黑羽幸宏還調查了「神明」們的模樣。
他在書裡寫道：「我見過大約10位『神』，他們給人的印象是把T恤塞進褲子裡那種人，很多男性因為膽小而不太可能綁架。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單身漢，大部分是銷售和辦公室工作的普通職員。」
一開始，男人們對少女很客氣，誇她們可愛，給她們好吃的飯菜、好看的漫畫。但沒過多久，很多男人就開始動手動腳起來，對女孩實施性暴力。
當被問到為什麼要收留未成年女孩，這在日本法律上屬于違法的事，男人們會說看着女孩可憐，希望能幫上忙；但随着聊天深入，他們很快就會說出「光是看着就讓人心跳加速的外行人比較好，專業的（風俗小姐）有點髒」之類的真心話。
「神明」們與黑羽幸宏對話時，總會牽扯到「學生時代不受歡迎，同學們都不搭理我」之類的往事。他們日常生活中無法與女性正常交往，是以有自卑感。
收留神待少女，接受少女們的感謝，讓他們變相獲得了女性的認可，一個男人曾興奮地對黑羽幸宏說：「隻要看着女孩的臉或者跟她交談，我就能勃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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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少女們其實深知「神明」的真實面目。
黑羽幸宏采訪的一位少女說：
「我住過20多個『神明』的家。讓我留下來的原因有很多，有些人說『我一個人住很寂寞』，有些人說『我想要一個年輕女孩來照顧我』，有些人直接表明他們的欲望，『我想要被多個女孩包圍』。還有些人給出了合理的理由，『因為工作，白天離開房子的時候房租是浪費的，是以如果你願意做家務，你可以住在這裡。』
但是，男人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擁有幫助虛弱的女孩子，得到感謝的優越感。是以，隻要我向他道謝，大部分事情他都不會生氣，隻要我給他買熟食當晚餐，他就會非常高興。」
在神待少女們中間有一個共識，索取性行為作為回報的人不是「神明」，少女們渴望真正的善意。她們知道回帖的男人們無論嘴上說得多麼天花亂墜，其實都懷着猥瑣的心思。是以她們既接受幫助，又在心底鄙夷他們。
缺乏愛與關注的少女在複雜的社會裡尋找着純粹的善與愛，得到的卻是更多的人性惡意，這是一個沒有「神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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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神待少「女」？
女孩和男孩都可能在家庭中遭遇家暴，但最終隻有少女們走上了與男人和性糾纏的危險道路，日本特殊的性别環境催生着這一切。
女性貧困與風俗業的關系十分緊密。記者中村淳彥由調查采訪凝成的作品《東京貧困女子》中，描寫了許多有着體面學曆、家境，卻因陷入貧困不得不進入風俗業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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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中有人東大畢業，有人家境良好。她們成為風俗小姐，是為了償還貸款的學費，或是高昂的醫藥費，或是僅僅維持日常開銷。進入風俗業并沒有給她們帶來巨額财富，可以充裕地支出，僅是剛好填補貧困的缺口。她們在掙紮下生活，背後就是一步也不能退的貧困。
因為貧困，是以進入風俗業，彷佛是社會給女性規定好的路徑，她們别無選擇。根據中村淳彥的調查，女性陷入貧困是社會結構性問題導緻的。
日本社會奉行嚴苛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女性結婚後往往要放棄工作，全職照顧家庭和孩子，會喪失獨立的經濟來源。即便未婚未育或是重返職場，女性的平均收入也比男性的低。
女性在職場上還會遭到更多歧視，職場天花闆、性騷擾，對于女性從事非傳統女性工作的歧視和偏見，都會導緻女性更容易退出職場，失去經濟來源。
如果在主流的路徑上走偏了一步，成為了單親媽媽、精神疾病患者、非正規勞動者等，貧困就會像漲起來的潮水一樣，不知不覺漫過每個人的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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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性陷入貧困，想要尋求解決之法，擡眼往社會望去，日本寬闊蓬勃的色情産業給女性留下了狹窄的道路。由男性主導的結構，張牙舞爪的風俗街，随處可見的色情廣告，構成了女性出賣身體、男性消費欲望的社會。每走一步都有無數鈎子引誘女性投入賣身的漩渦中。
中村淳彥調查下的日本社會，女性似乎不得不貧困，不得不賣身。她們沒有太多選擇靠自己的力量過上富足的生活，但風俗業的大門卻是大大敞開，選擇應有盡有，無數雙手把走投無路的她們往門裡推。
另外，根據日本媒體的調查，家庭中對兒童施暴的人大多是孩子的生父和養父。女兒受到父親的暴力和冷落，家庭裡強勢的父親和無助的母親，對于她們的性别觀念也有很大的影響。沒有感受過愛的女兒，走出家門尋找着一絲被需要的感覺，哪怕被需要的過程充斥着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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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清掃環境的惡，仍會有神待少女們在堆滿垃圾的環境裡尋找愛，最後受到傷害。
神待少女孤零零的靈魂是社會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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