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山河以壯美潑墨。
京都下了三天的雪，所有人臉上都在帶着“瑞雪兆豐年”的歡喜，獨我一個人困在東宮的寒夜。
1
宣成二年的冬日，東宮的地籠燒得正暖，我惬意地繡着梅花的花瓣。
“不好了，太子妃不好了！太子兵敗，被契丹人擒了！”
太監肅喜帶着哭腔，匆忙的腳步裡帶着落雪的寒氣！
“到底怎麼回事？”
我問道。
“太子被王保寶那個内奸騙了，他們住到了平鎮，被契丹人抓了。老将軍、大将軍和少将軍為了救太子，全部殉國！契丹來使帶着三位将軍的棺木正去往皇城。他們問聖上要贖金呢！”
肅喜的話就象是一顆炸雷！
父親、大哥、二哥全部死了，我的丈夫太子也被捉了！
天崩了！
我一陣暈厥。
“太子妃！”
我聽到了侍女小石的尖叫。
血染紅了羅裙。
我的孩子在那一天也去了！
慘烈的一仗，四十萬将士的英魂，永遠成為了無定河邊骨。
2
我的公公明帝在禦書房臉色鐵青！
我的婆婆皇後跪倒在地上求情：“皇上，你一定要救救皇兒。不管契丹提什麼條件，你都要答應！懷兒是我們大夏的儲君！”
“你還有臉提他！就是他幹的好事！大夏建國以來也沒有聽過被贖的儲君!他大凡有些氣性，就該死！而不是讓契丹人踩着我們的臉耀武揚威！我大夏不能有一個如果昏愦的太子，我不是就這一個兒子!”
明帝恨得直咬牙！
大夏的皇帝都是馬上的英雄，一個一個都是文治武功絕佳的英雄。
沒有想到到了太子這一脈，變成了笑柄！
明帝如何能不恨！
他十五歲定疆土，二十歲滅晉、楚，是大一統的皇帝。
他這麼英明的皇帝居然生出了一個這樣的太子，明帝不生氣才怪。
“求你了，皇上！懷兒是我的命啊！看在我們這麼多年夫妻的情份上，我求皇上救懷兒一命！”
皇後哭得梨花帶雨，明帝冷然一句“後宮不得幹政！你們這些奴才還做什麼，不把皇後請回去！”
我看着自己的婆婆被拖下去的時候，雪已經下了一尺深。
紅牆黃瓦，外人看來無比莊嚴肅穆！
實際上卻是冰冷無情。
我求見皇上的時候，他臉色還非常難看。
“怎麼，你也求我去贖太子？”
“不，父皇。我要去前線和契丹人決一勝負，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報家國之仇！“
我擡眸！
明帝不缺兒子。大夏不缺儲君。
我要救宇文西懷，就得有明帝不能拒絕的理由！
“你一個女子，怎麼可以上戰場？”
明帝看着我，他的眼睛裡一種懷疑開始松動。
“皇上，你别忘了你親自封我為昭烈将軍！“
明帝的眼睛裡帶着我的影子，好象穿到了過去戎馬生涯。
我穿着羅裙這種貴女的樣子，也很難讓人想起我是大夏第一親封的女将軍。
承欣三十三年。
明帝征北。
敵人把明帝圍到了長松坡。是我一個人殺得七進七出，救出了明帝和他的家眷！
那時的宇文西懷長得比我高，卻慫得象隻鹌鹑，除了躲在我身後，就是發抖。
明帝打他的鞭子，要比敵人打得重！
老爹看不下去，和衆将向明帝求情，太子也沒有被打死。
因為救駕之功，明帝封我昭烈将軍。
當得知我是女兒身的時候，明帝親自把太子許給我做夫君。
明豔肆意的女将軍，與眼前穿着繁複宮裝的我好象并不是一個人。
這種回憶讓人恍如隔世！
“明珠啊，你要是我的女兒，該多好啊！太子，他配上你！“
明帝縱使站在高位，也有着無盡的孤獨。
宇文西懷是他一手帶大的，帶着無盡的期許。
這個敗仗，讓他對宇文西懷十分的失望。
沒有能力的儲君，那麼對于國家是一個巨大的災難！
而我必須去救宇文西懷，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天！
3
靈堂裡，我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們的棺木。
母親已經暈死過去。
大哥尚未娶親。二哥剛結婚就死了，二嫂的眼睛腫得象個核桃。
錢家絕後！
滿朝文武，來吊唁的并不多。
皇上厭棄太子，誰會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忠德王爺給我父兄上香之後，他歎了一口氣：“明珠啊，你真的想好了，上戰場麼？“
我點頭。
“大夏現在真的沒有人可用了，派一個婦孺上戰場麼？“
忠德王爺老淚縱橫。
“王爺，總該有人去的。“
忠德王爺說了一聲：“保重！“
錢家，一門忠烈!
他們的名字進入英烈祠堂，享受着皇家的供養之時，我的兵馬已經踏向了契丹的地界！
悲傷沒有用！
我要用血去祭奠我死去的父兄！
4
北境的風如刀一般冷。
燕山的雪花大如席！
我和契丹的主力們遇到一起的時候，他們嘲笑：“大夏真的是沒有人了，派一個娘們上戰場！“
“小娘子，這麼細的皮膚！讓哥哥親親！“
“你們打什麼，投降不殺！“
他們在肆意地恥笑着！
“将士們，聽令，凡犯我大夏者，雖遠必誅！殺！”
戰鼓響起！
我身披金甲，手持長劍，身下的馬兒踏着飛雪淩空一越！
長劍所過之處，一片血光！
“奶奶的！沒有想到這小娘們還真的有二把刷子！“契丹人這才發現他們輕敵，他們揮舞着彎刀！
我一揮手，箭如雨下。
那黑壓壓的就象是一群複仇的英魂。
每一隻箭下都帶着一個亡魂。
殘陽如血，戰鼓響亮！
鐵蹄踐踏着焦土，戰馬嘶鳴，喊殺聲震天。
士兵們身着盔甲，手持刀劍奮勇拼殺!
他們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和汗水，眼神中充滿着決絕和堅毅！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隻有真正的經曆過戰争，才明白這一句詩意味着什麼。
戰士的血性，民族的責任是最強的武器。
契丹人一直驕傲，沒有想到折兵損将。
我們的雄心被激發，一路北上，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已經打向了契丹的王城。
得勝的戰報象雪片一樣進入皇城！
明帝大喜！
一路派人送酒肉犒賞三軍。
我也一路由先鋒官提到副帥。
大家的士氣得到鼓舞！
一路勢如破竹！
我們大兵壓境，契丹王提着宇文懷西的領子上了城牆。
“錢明珠，現在我給兩個選擇，一個是退兵，我們訂盟。
一個就是你們不退兵，那麼你的太子殿下可是要祭天的！“
契丹王已經是四面楚歌，走向絕境！
太子宇文西懷盯着我。
他的眼神裡帶着一種很悲涼的情緒。
他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
一尊紅衣大炮已經對準了城牆！
隻要一揮手，太子、契丹王和王城就會灰飛煙滅！
元帥不敢下令。因為他害怕太子一死，皇帝會殺他滿門。
我不想下令，因為我不想讓他死。
“明珠，動手！我不想苟活于世！”
宇文西懷大聲地嘶吼，尤如困獸。
太子的風華已經消失！
昔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我的夫君居然流下了一顆淚！
“開炮！”
我的聲音一喊，契丹王的眼中充滿了絕望！
太子也絕望地閉上了眼！
“砰！“
城牆倒下！
就在所有人以為太子必死無疑的時候，我用錢家的絕技輕功抓住了太子！
“太子妃！”
“昭烈将軍！”
“小錢！”
“錢将軍！”
“錢副帥！”
炮聲響過，三軍喊聲如雷！
“明珠，明珠！“宇文西懷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
“太好了，你沒有死！“我剛說完，痛徹心扉！
宇文西懷雙手緊緊握拳，指關節用烽而發白。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在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悲傷。他的眉頭緊鎖，額上出現了擡頭紋，眼神中好象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明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宇文西懷淚如雨下，我才發現自己的左腿沒有一點知覺。
這一場戰争，我們打赢了！不過付出了太過慘烈的代價，四十萬的無定河邊骨，我家人的性命，還有我的腿！
太子救了出來，契丹國破！
在所有人都在金銮殿喊着萬歲的時候，我和宇文西懷被圈禁了！
我的腿殘了，不可能再上戰場！
我再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
宇文西懷也一樣，因為四十萬的英魂，也需要他給天下一個交代。
明帝廢了宇文西懷儲君之位！
皇上不缺兒子！
長宮如一座冰冷的墳墓。
我和宇文西懷就象是躺在一起的活死人。
可惜，死不了就得活着。
我的傷腿經常因為疼而痛醒。
就算是到了仲夏，也得靠着爐子。
宇文西懷活下去隻有依靠酒。
酒和炭火已經無法支撐！
因為好久我們都沒有月例了！
外面的歲月真的很漫長。
我感覺到自己象是瘋掉似的。
我不敢照鏡子，因為看到的不再是漂亮的臉，而是一張滿是愁容慘淡的臉。
我曾是明豔的太子妃，天下聞名的昭烈将軍，而現在我隻是一個廢人！
宇文西懷醉醺醺地躺在東宮的地上，象一隻死狗！意氣争發的太子爺，好象死了！
“娘娘，天一天比一天冷，我們可怎麼過啊！”
小石皺眉、
我帶的珠寶已經都賣完了。
東宮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才支援了三個冬天。
“就會有法子的！“
我再難過，也不能讓侍女和我一起沒有飯吃。
我把東宮的宮女們都叫來。
“從現在開始，大家一起做繡活。我們有手，是餓不死的！拿出去賣，總能換一些錢的！不能坐困愁城！”
宮女們也沒有别的法子。
找花樣，繡花，是宮裡女眷們打發時間的方式。
而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成了吃飯的生計。
當年出嫁前，我娘找京繡大師傅娘子教我刺繡，我當時頂她：“我是太子妃，學這個玩意有什麼用！”
“怎麼沒有用！學好一門技藝，能頂飯吃！”娘當時說的時候，我覺得是開玩笑。
我的兩隻手紮滿了窟窿，足足三個月才學會了基本的繡法。
後來，刺繡精進是因為我做了太子妃沒有事做，才當消遣練手。
宇文西懷不知道什麼時候酒醒，發現我在燈下做繡活。
“我不要你的東西！”
他想大力搶下。
“你不要碰，這是出去賣的！”
我回道。
“堂堂太子妃，去靠賣繡品生活，錢明珠，你是不是後悔嫁給我！”
宇文西懷又開始找事了！
我沒有理他。
東宮裡，他沒有辦法走出去，又不能對那些奴婢發洩！
是以，他把所有的壞情緒向我撒！
小石看不下去：“爺，您别難為娘娘了，你不知道娘娘有多不容易！一副帕子，就得繡三天，才能得三錢銀子。您喝的一壺酒，娘娘就得繡上一個月！您睜眼看看娘娘的手，沒有一處好的！”
宇文西懷這才抓起我的手。
到處是細小的洞，紅色的傷痕細小而又密集。
宇文西懷心疼地問：“疼麼？”
我搖頭。
“不疼。”
怎麼會不疼！
疼意味着活着。
我雖然活得不好，但是比我的死去的家人和四十萬的英魂相比，我幸運多了！
我可以喊疼，而他們長埋在地下，永遠發不出自己的聲音。
“明珠，我永不負你!如果有一天我當了皇帝，我一定會讓你當皇後！一定讓你戴着鳳冠霞披，受萬人膜拜！”
宇文西懷的眼神亮了起來。
我們囚禁東宮的第四年冬，一場大雪後，東宮開了大片的紅梅。
宇文西懷給我插鬓角梅花，也算是苦中作樂。
宇文西懷問我梅花是否漂亮的時候，我隻說了一聲：“漂亮！”
因為做繡活時間過長，我的左眼已經看不清楚了!看不清楚紅梅的樣子。
小石哭着求太醫給我請平安脈， “太子妃，你不能過度操勞，否則您會失明的！”太醫給我開了一些藥。
“不要跟太子說。”我不希望宇文西懷知道我的病情。他沒有了儲君的位置已經很難過了，如果知道我又瘸又瞎，他會瘋的！
我舍不得他難過！
我們在囚禁的第五年，秦王議儲。
當年，誘宇文西懷進入契丹的圈套裡的王保寶，就是秦王的人！
“一個與通敵叛國的人居然能成太子？”宇文西懷又端起了酒杯：“明珠，你說我父皇的眼睛眼瞎？”
他的眼神裡帶着一種嘲諷！
我沒有說話。
這個世界就是勝者為王、敗者寇！
皇家隻有利益，沒有道德。
秦王通敵叛國，踩着萬骨登上高位。
明帝又何嘗不是如此，屠戮手足，才殺出一條血路。
宇文西懷比他的父皇和兄弟，多的是一點儒家的仁義，少的是兵家的狠戾。
當年我爹這個鎮國将軍就不看好宇文西懷，隻不過是因為我愛他，成為太子一黨。
我兩個哥哥對他的評價也統一的是怯懦無謀。
“你有證據麼？你沒有證據怎麼能扳倒仇家！”
我低聲地說道。
“王保寶被那個狗東西車裂了!死無對證！”
宇文西懷歎氣。
“帝王的疑心又何須證據！”就是我的這一句話，救了他，可是沒有想到多年後，會害了我！
5
外界的流言，廢太子醉生夢死已然成了廢物，廢太子妃又瞎又瘸！
秦王在覺得宇文西懷沒有任何威脅之後，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走上太子之路，他結黨營私。
簡王一紙奏折，斷了他的帝王夢。
當契丹單于的兒子寫給秦王的信當成證物呈上去的時候，明帝當場怒斬了秦王!
簡王以為自己是王位的唯一問鼎者，沒有想到在自己的塌上與小妾的談話被錦衣衛聽到之後，簡王也被明帝砍死了！
我聽到肅喜跟小石學舌：“你知道麼，簡王和小妾說：我若稱帝，一定封你做貴妃！就這一句話，錦衣衛就告訴了皇上。皇上怎麼能不生氣，簡王剛一上朝，皇上就讓人把他砍了！那個小妾滿門超斬！上朝的大臣當場就好多人吓得尿了褲子！”
小石說道：“好吓人！”
“能不吓人麼，殺兒子和殺雞似的，誰不怕！”肅喜的話音剛落，宇文西懷的臉色沉下來：“你妄議朝政，你就不怕你的腦袋搬家麼？”
肅喜跟小石閉了嘴，退下了！
我看到宇文西懷陰鸷的眼神，就明白他已經不是那個當年的太子爺！
時光已經把他由風清月白的傻白甜怯懦的太子爺，變成了一把在暗處行走的刀劍。
“是你做的麼？”
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可是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麼！
明顯的，他在等。
他就象是一個有耐心的獵手等着獵物出現。
明帝年老，身體衰微。
想長生的想法，現在成了他主要動力！
術士說取處女經血便可做長生之藥。
明帝便聽了術士的話，殺了一百名宮女，隻做了不到五十顆的丹藥！
在明帝又要殺一百名宮女的時候，他被十名宮女在寝宮勒住了脖子！
明帝的太監們還沒有發現異常的時候，明帝就駕崩了！
等到錦衣衛和太監們發現了明帝的屍體，和那十具宮女的屍體，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貴妃。
貴妃因為謀害明帝之罪，處以極刑。
雖然貴妃死前大喊冤枉，沒有人會去聽，也沒有人在意真相。
皇帝死，宗室亂，就在這時太傅提出了放出宇文西懷。
宇文西懷從廢太子成為皇帝，已經用了六年。
六年的布局。
新豐元年，當我穿着九龍四鳳冠、身着大紅鳳袍與宇文西懷并立于高高的紫禁城的宮宇看着膜拜的百官，宇文西懷起誓：“明珠，我這一輩子縱然負天，負地，也絕不負你！若負你，我不得好死！”
我笑着說：“我當然相信你，西懷。”
鼓樂聲起，我看向遠方，仿佛能看到爹和哥哥向我祝福。
所有人都認為我的好日子來了！
我也這樣想。因為我為了他付出了太多，付出了孩子的生命，付出了家人，付出了我的健康與我的自尊。
我認為他隻要是有心，就一定會對我好。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對我對他更好。
我可以為了他去死！
可惜，這隻是我的幻想。
男人有了權利，就象是中了春藥。
宇文西懷對于權力極度的迷戀！
新豐二年，他廢了宰相程輝。
程輝是我哥的好友，曾經和我議親，真正的治世能臣！
如果沒有程輝在朝廷裡主戰，那麼宇文西懷就真的會成為契丹的一具枯骨。如果沒有他在後方支援，宇文西懷和我都不可能活着從北境歸來！
我哭着去求宇文西懷：“陛下，程輝是好人，請看在他救過你的份上，從輕處置！“
“程輝是好人，那朕是什麼？是暴君麼？京都的百姓眼中隻有程輝，沒有朕！天下士子的眼裡隻有程輝，沒有朕！連你的眼裡也隻有這個程輝，他不該死麼？”
疾風知勁草，闆蕩識良臣！
宇文西懷明明知道程輝是良臣，還是把程輝殺了！
紫禁城的冬是那麼漫長，那麼的冷。
白色的雪染着程輝的血流了一地的時候，我徹底失明了！
小石哭紅了雙眼，太醫們守了一夜。
同一時間，昭陽宮裡美人調笑，一個周姓的選女與宇文西懷共赴巫山。他們的笑音是那樣的響，那樣的幸福。
周選女獲得了宇文西懷的寵幸。
宇文西懷終是負了我！
三個月後，周選女直接升為了貴妃。
周貴妃挺着孕肚挑釁地去了鳳儀宮，她看到我：“皇後娘娘，沒有想到啊，你又老又醜，又瞎又瘸，又無子，還能忝居中宮之位！”
周貴妃叫周雪，十六歲，最喜梅花。因為她愛梅，宇文西懷為她在宮裡種滿梅花。因為她喜雪，是以冬日的雪，宇文西懷不叫内侍打掃，直待冰雪自消。
這樣的寵愛，她還要在我的面前叫嚣。大約是她肖想我的位置。
人心總是欲壑難填。
小石給了她一個嘴巴。
“一個妃妾還敢污辱皇後，看來不教你一點規矩，貴妃娘娘是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的氣急敗壞。
“你等着！”
周貴妃捂着臉向宇文西懷告狀。
宇文西懷氣沖沖地找我晦氣的時候，我正在喝藥。
那濃烈的藥味喚起了他的良心。
“你怎麼了？明珠！“
“沒什麼，老毛病！陛下找我何事。”
我笑得淡然。
“明珠，雪兒是年輕不懂事，你要讓着她一些。”宇文西懷的聲音低了一些。
我呵呵地笑了。
“如果我不呢？”
“明珠，你現在這個樣子，能當皇後，你不知道多少大臣在參你這副病軀是無法勝任皇後之職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讓周貴妃升為皇後，才不失大夏王朝的面子！是我護着你，是我無法舍棄你這個發妻！你不要讓我為難！”
宇文西懷的話讓我覺得可笑。
“陛下可記得在東宮時，你說過的話？此生不負！”
我問他。
“我記得，可是明珠，我很難。我是皇上，我不能沒有自己的孩子！”
瞎了也很好，我看不到宇文西懷的臉，也真的不錯，要不然，我會惡心！
“陛下，難道忘記了我是為什麼會喪失生育能力的麼？都是為了你啊。為了你，陛下，我困于深宮，成為僅靠着你恩寵活着的可憐女人。為了你，我錢家一門死絕，連香火也沒有繼承！為了你，我成了病體支離的殘疾女人，日夜離不開藥。色衰愛馳，愛馳恩絕，就是因為這個你想廢了我？因為我老了，因為我醜了，因為我殘了，陛下開始嫌棄我麼？所謂的結發情深，陛下，這就是個笑話！這麼多年的真情，終是錯付了！”
這麼多年，我終于不想再忍了！
“明珠，對不起，不是朕故意的，是朕沒有辦法。朕是皇帝！不可以随心所欲！隻要你能生下嫡子，你就是大夏朝最尊貴的女人！”
宇文西懷的手伸向我！
他象對付那些嫔妃一樣對付我！
他在讓我向他乞求憐愛！
我推開他的手。
在東宮囚禁的歲月裡，我們曾多少次在無盡的冬夜裡擠到一起取暖。
他會緊緊地抱着我，說和我晚上在一起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候。
而在現在，他在做犧牲。
一個擁有天下的年輕帝王，怎麼會對我這麼一個又醜又瞎的女人下嘴，那是做了多大的犧牲。
“陛下，請自重，如果你想發情，請找你的周貴妃，李采嫔、王選侍，齊美人！”
我推開他。
因為我覺得他惡心。
故作深情的惡心！
還不如直接說他變心，變着法說他有多麼無奈。
好象周貴妃的床，是那個女人逼着他上的。
好象那麼多的妃子進入内廷，都是大臣們逼着他納的！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種皇帝的标配，他全部接受。
讓我成為皇後，就是他報恩的一種方式，讓我成為他的女人中的老大。
我呸！
帝後深情是一個笑話。
宇文西懷一直給外人營造着一種他愛我的假象。
而沒有人知道我煩透了他這種假惺惺的樣子。
鳳儀宮的地，一共三百五十六塊磚。
每天，小石會扶着我走。
直到我熟悉地可以感覺到每一塊磚的位置。
鳳儀宮與外面的宮殿是隔絕的。
宇文西懷自從那一次被我嗆着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鳳儀宮。
他從來不缺女人。
沒有我，還會有别人。
周貴妃生下兒子之後，失寵了！
肅喜說周貴妃生下庶長子後胖得就象個球，宇文西懷無處下口。
花無百日紅。
果然，宇文西懷的長情隻對于權利，而對于女人估計最長情的就是對我了罷。畢竟，在漫長黑暗的囚禁歲月裡，能陪着他的也隻有我這一位夫人！
我們有着最少十年的情誼。
可惜我視他如命這種情義和那些年輕女孩子的美貌比起來，什麼也不算。情義千金，比不上胸脯二兩。故劍情深從來都是帝王欺騙世人的一個笑話。就象當年明豔的女将軍消失在歲月裡，我現在隻是一名深宮怨婦，一個笑話！
5
“娘娘，娘娘！你又吐血了！”
小石哭紅了眼睛。
肅喜急得揪着太醫！
“你們這群庸醫，都是吃幹飯的！娘娘的病都讓你們越治越重！”
禦醫的聲音帶着冤屈：“我們盡力了，公公。娘娘的心病不除，藥食無醫啊！”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我咳的聲音更響了。
“明珠，你千秋萬歲後，與我同葬！”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宇文西懷的話。
千秋萬歲，我終是等不到他回頭轉意了！
“我還能活多久？”我沉沉地問着太醫。
太醫磕頭：“娘娘千秋萬歲！”
“說實話，我又不是那種小人。”我輕輕地說道。
“最長半年，最短三個月。娘娘想一想還有沒有未完成的心願，可以試着去完成一下。”太醫這麼一說，我笑了。
我這一生還有什麼心願沒有完成呢？
或許就是想要一個孩子。
就算是沒有男人，也會有一份歡愉，讓我在這不得見人的深宮裡有一份自己的寄托。
可惜，我做不到。
“沒有，本宮這一生圓滿。”我輕輕地笑道。
小石、肅喜阖宮皆哭。
他們的哭聲，與寵妃們的笑聲是紫禁城裡不同的世界。
隻是，我不聽到他們哭，就象不想聽到那些寵妃的笑。
“小石，請陛下來我們鳳儀宮。”
小石眼色發紅的答應了！我想告訴宇文西懷，我要死了，我要向他交代身後事。
等到了天近黃昏，小石也沒有回來。
肅喜告訴我小石被杖斃！
因為這姑娘在宇文西懷和他的一個寵妃面前力挺我。
這姑娘的嘴從來沒有弱過。
她罵新晉的寵妃罵是禍國妖妃，是狐狸精。
寵妃一滴眼淚，便要了小石的命！
小石到死還在說：“陛下，我求您不要傷了皇後娘娘的心啊！”
到死，那個傻姑娘還在擔心我。
“走，我們去找陛下。”
我不可能讓小石枉死。
太和殿内。
那個新晉的寵妃的确是聲音很好聽。
“皇上。”那輕輕的一聲，的确是可以勾魂。
她在與皇帝抵死纏綿。
我推開門。
宇文西懷驚叫：“誰？”
寵妃也吓壞了。
“麗妃，禍亂後宮，杖斃！”
我的手一揮，麗妃被内侍拖着就往下走，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穿。
“皇後，你放肆！你怎麼可以戕害嫔妃！“
宇文西懷惱羞成怒！
“皇上，我是有鳳印的。你别忘記了，我是後宮之主。後宮，皇上你也不能管的。我對她賞就是罰，罰就是賞！“
我能想象到宇文西懷氣急敗壞！
“你為了一個奴婢，居然敢殺妃子！錢明珠，你太過份了！你真的不怕我廢了你！“
宇文西懷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熱氣噴在我的臉上，讓我覺得無比的惡心。
“我過份，是皇上刻薄寡恩!如果沒有小石，你在東宮囚禁的衣食從哪裡來？沒有小石這個奴婢，你早餓死了！小石是你的恩人，而那個麗妃就是一個賤人！”
我沒有說完，宇文西懷就給了我一個巴掌！
他不願意讓任何人提起他生命中那段昏暗的歲月。
“錢明珠，我警告你，不要恃寵生嬌！“
宇文西懷以為我會象那幫妃子一樣争寵。
我覺得他真的可笑極了。他真的以為我是一名弱女子。
他真的忘記了我曾經是大夏的第一女将，昭烈将軍。
他在東宮裡，沒有被人害死，不是因為他聰明，也不是因為對手憐憫，而是因為他們忌憚我這個拿着虎符的太子妃！
我雖然廢了，但是手中的飛虎軍沒有廢。
大夏的第一精銳全部掌握在我的手裡。
隻要我一揮手，那麼坐在上面的就可以換人。
隻是，我不想讓黎民飽受戰争權謀之苦！
宇文西懷對我不好，但真的是一個好皇帝，與民休息，輕徭薄賦，為孤寡之人建立了社會保障制度，大興太學，天下的太平初景就是他這麼多年奮鬥來的。
我爹活着的時候對我說：“我們錢家不是為了宇文家守江山，而是為了大夏的百姓守江山。我們在邊關鎮守就是為了不讓胡虜踏進長城半步！“
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沒有對宇文西懷動手的原因！
錢家滿門忠烈，為國為民，我不想因為一已私欲，拖累他們的英名！
“那皇上是厭棄了我，我自請下堂。“
我挑眉。
“錢明珠！你以為我不敢！你現在就滾到冷宮，無诏不得出！“
宇文西懷與我終于結束這段他視為污點的婚姻了！
宇文西懷是前太子時，秦王黨、簡王黨就嘲笑他吃軟飯。
明帝活的時候也曾經對他說：“如果沒有明珠，你就不會是朕的太子，我不會立你為儲君。你得珍惜明珠。“
這也就是為什麼剛結婚，他就非得帶兵出征，就是想要證明他有能力，不是活在錢家的陰影之下。
隻可惜，就是因為他的私心和表現欲，四十萬将士隻能魂歸故裡。
我的父兄死無全屍！
五十萬的百姓流離失所！
如果不是六年的監禁生活，他不會低頭。
冷宮裡的日子是不平靜的。
那些想找晦氣的妃子，無一不是和我做了伴。
生了庶長子的周貴妃，褫奪封号。
自己的兒子被另一個寵妃搶走。
一向眼高于頂的李采嫔給另一個新晉的妃子灌了紅花，被扔到冷宮後自殺。
宇文西懷對于這些妃子，愛是真的愛，不愛也是真的棄如敝履。
就象他愛我，愛的熱烈的時候，恨不得代我去死。不愛我的時候，我的存在每一分都讓他覺得惡心，都讓他覺得我的呼吸也是一種錯誤。
真的是隻見新人笑，哪聽舊人哭。
6
我死了！
死在了一個冬夜裡。
那天飛着鵝毛大雪。
就象是我的孩子離去的那個冬天。
我的死訊傳來的時候，宇文西懷正在給他的一個新歡畫眉。
他瞬間呆住，然後眉筆一下子斷裂。
“你胡說！她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宇文西懷給太監總管一個巴掌。
“奴才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哄您啊，陛下，要不然，您看看吧！“
宇文西懷進了冷宮。他沒有想到冷宮會那麼破舊，到處都漏風，就象是冰窖。桌子破損得看不出樣子，一把銀壺的底都露了，椅子也隻有三條腿！沒有一個完整的象樣的物件，比當年的東宮還要慘上十分！一國之母，居然如此苛待！
他看到了肅喜一身白衣，跪在我的床前。
他推開肅喜，摸着我的身體真的冰冷之後，他才意識到我真的死了！
我的靈魂看到他哭得歇斯底裡。
“明珠，我隻是想氣氣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氣死你的！你睜開眼睛！“
“皇上，主子殡天了。您讓她走得安靜些吧。“肅喜又重新跪到了我的床前。
“明珠愛我，她怎麼舍得離開我！當年我被契丹人劫了，她也能在炮口之下救我！她是大夏的昭烈将軍，她是大夏的女戰神，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死了！“
宇文西懷終于想起了年少時的那些共患難的往事。
“主子她再是戰神，她也是人。她也殘了！陛下，我求你了！主子生前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她現在死了，求您了，給她她想要的吧！“肅喜一向膽小，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膽子這麼大。
“她想要什麼？“宇文西懷問他。
“主子想要的就是自由！主子在臨終前對奴才說，她死後希望火化成灰，随風灑落。“
“明珠啊，明珠，你到了死也在怨恨我。當年我說過，你千秋萬歲之後，與我合葬！你隻能是我的！死也不能離開我！化為灰，我也認得你。你隻能是我的皇後，我的太子妃！“
宇文西懷的神情變得瘋癫。
我的靈魂看到他抱起我的身體向走向了他的内殿。
紅牆黃瓦，飛雪飄揚。
梅花開得最豔的時候，年輕的帝王，一瞬白頭。
我看着他悲恸的神情，我明白自己終于做對了一件事，就是拿我的死成功地報複了他！
永失所愛的帝王，辍朝七日。
永封十年。
庶長子宇文燦立為儲君。
永封十一年，宇文西懷的生命走向了盡頭。
他拉着輔臣的手：“朕死之後，必須讓錢皇後與朕合葬。生同衾，死同穴！“
輔臣點頭稱是。那是輔臣在糊弄宇文西懷。
可惜，早在我死的第三天，内殿就着了一把大火。
我的肉身也在那個時候灰飛煙滅。
他們又去哪裡找東西合葬呢！
百年後，奈何橋邊我又看到了宇文西懷。
“明珠，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要拉住我的手。
“宇文西懷，我生生世世不願再與你相見！“
我喝下了一碗孟婆湯，把困于東宮的記憶全部清除。
宇文西懷紅着眼大喊：“不要！“
等他醒來，他已飛升天界。
東宮不再。
那年的雪也好象不曾下過。
瓊樓玉宇，千秋萬代，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