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政策開放這些年，話題熱度始終不退。
關于孩子的性别、姓氏，永遠都有或明或暗的争吵和沖突。
真切的愛，真的可以抹平一切裂痕嗎？
我懷孕了，二胎。
許是年歲上去了，這一胎格外艱難，甚至出現了先兆流産的征兆，我不得不卧床保胎。
“老婆，你辛苦了。”老公攬着我，輕輕地拍着我的肩：“希望這個小家夥，是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小公主。”
“這一胎，就和你姓吧。”
我本來已經昏昏欲睡，老公的話仿佛一個驚雷在我耳邊炸響。我一骨碌坐了起來，把他唬了一跳。
老公出身江浙，那一帶一直有兩頭婚的習俗，生兩個孩子，一個和男方姓，一個和女方姓。
我對姓氏無所謂。反正不管和誰姓，都是我的孩子跑不了。是以，即便二胎，我也沒有提過讓孩子随母姓。沒想到，倒是老公自己提了出來。
我不在乎姓氏，但老公對我的尊重和愛護讓我動容。确認過公婆對此事沒有意見，我便坦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當天晚上，我就給爸媽打了視訊，和他們分享了這個好消息。我爸笑出了一臉褶子，隔着螢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後來，我媽告訴我，我爸第二天就吩咐她整治了一桌好菜，還拿出了珍藏的茅台，請我的兩個伯伯吃飯。
“你爸可算如願了。”我媽在電話那頭歎氣，語氣略顯落寞，“女婿是個好的。”
我這才知道，我爸其實一直想要個男孩。
我爸是家裡的老幺，上頭有兩個哥哥。我的兩位伯伯，生的都是兒子，隻有我爸，得了一個閨女。
作為整個家族唯一的女娃娃，我一直都是全家的掌中寶，我爸更是把我寵上了天。
他并不是不在意。隻是，他愛我，愛我媽。愛和責任，甚過了姓氏和傳承。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老公提出二胎和我姓，我的狀态就慢慢地好了起來。
等我懷孕滿五個月的時候，一切身體指征都恢複了正常，除了不能劇烈運動，已經和常人無異。
靜極思動，國慶假期，我纏着老公帶我回老家探望父母。
當我挺着大肚子出現在家門口，我媽先是一喜，接着就闆着臉把我訓了一頓，連帶着我老公也吃了一頓挂落。
不過我媽沒能多說兩句。我爸直接把她擠開了。
“哎喲，我的大孫子唉！在媽媽肚子裡乖不乖啊？”我爸兩眼發光地盯着我的肚子，一雙手虛虛地比劃着，恨不得整個人貼到我的肚子上。
我聽得一樂：“爸，這要是個閨女咋辦？”
我爸頭也不擡地擺了擺手：“是大孫子錯不了，我找人算過了。”
我和老公對視一眼，面面相觑。想不到，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我爸居然會去找人算命？
我爸朝我的肚子露出了春風拂面的笑容：“乖孫诶，路上累不累啊？餓了沒啊？”
接着又轉頭喊我媽，“快給我閨女整點吃的，可别餓着我乖孫了。”
“外公！我餓！”四歲的大兒子豆包從我身後鑽了出來，“外婆！我想喝雞湯！”
我爸臉色大變拉住了豆包：“豆包，你可不能這麼擠你媽啊！你媽肚子裡還有個小娃娃呢！”
我媽給了我爸一拐子，對豆包露出了一個笑臉：“别理你外公，他現在淨盯着你媽那肚子呢！乖，跟外婆進屋來。”
我心裡有些不舒服，扭頭看了老公一眼。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我稍安毋躁。
我按捺下心中的情緒，跟着進了屋。
我爸有一雙巧手。豆包每次來都喜歡纏着外公，讓他給自己做一些小玩意兒。家裡甚至專門騰出了一間房，改造成了工作室。
用過餐點稍事休息，豆包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外公身後，纏着他去了工作間，問他有沒有給他做新的玩具。
以往，我爸總會樂呵呵地向豆包獻寶，這次卻直接把他推出了工作間。
“豆包乖，找外婆吃水果去。外公給你弟弟做搖籃呢。”
我爸嫌市面上的嬰兒床不夠環保，對孩子影響不好，幾經輾轉，托人買了上好的木料，又找人做了一張嬰兒床。
床做好了，他又嫌不夠細緻，正親自打磨呢。
豆包被打發了出去，整個人都蔫兒了。還好老公及時出面，帶他出去玩，這才讓他恢複了活潑的笑容。
我爸整個人精神抖擻，幹勁十足，一下午都泡在工作間裡，直到我媽喊吃晚飯才鑽出來。
據我媽說，他這段時間一直都這樣。除了嬰兒床，我爸還用剩下的木料，自己動手，做了不少适合新生兒的小玩具。
我聽了直咋舌，豆包小時候哪享受過這待遇！
到了晚上，我洗漱之後準備帶豆包先睡，卻被我爸滿臉嚴肅地攔住了：“你現在咋還帶着豆包睡？小孩子睡覺不老實，踢到你怎麼辦？”
話雖然是對着我說的，但我爸的眼睛卻一直盯着我老公，神色不善。似乎我老公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
我爸興緻勃勃地為我肚子裡的孩子做小床，做玩具，甚至忽略豆包，我雖然不高興，但尚能接受。
但是現在居然連我和豆包的相處都要幹涉，這我可忍不了！
“咋了？”我眉毛一挑，看着我爸絲毫不退：“豆包從小都是我帶的，不跟我睡跟誰睡？”
“别說肚子裡這個還沒出來，就是出來了，在豆包跟前都給我靠邊站！”
我說這話，自然是氣話。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哪個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隻是我爸的做派，讓我分外反感。
我不肯讓步，我爸也急了眼。就要吵起來的關鍵時刻，老公出來做了和事佬：“爸，沒事，豆包睡覺一向老實。再說，有我看着呢，沒事。”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使眼色，把我往房裡帶。
這個慣會和稀泥的！
我翻了個白眼，給了他一拐子，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也沒再多說，跟着進了房間，關上門阻斷了我爸虎視眈眈的目光。
這期間，豆包一直耷拉着腦袋，拉着我的衣角，不說一句話。
等房間裡就我們一家三口，他這才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媽媽，你有新的小寶貝了，那我還能做你的小寶貝嗎？”
我一愣，就聽豆包接着說道：“先前外婆帶我下去玩，有個奶奶說，你有小弟弟了，外婆外公喜歡小弟弟，不要我了。那媽媽，你還要我嗎？”
我頓時怒火中燒。哪來的碎嘴玩意兒！
生氣歸生氣，當務之急，還是先安撫好孩子。
“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呀。你是哥哥，比弟弟妹妹先來到媽媽身邊，媽媽最先愛的，就是你呀。”
我親親他的臉蛋，柔聲哄着他。在我不停地安撫下，孩子終于睡着了。
我輕輕抽出被豆包抓着的手指，看向老公：“我們絕對不能因為老二忽視豆包！”
老公愣了一下，随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無法控制别人的言行，但我必須讓豆包意識到，不管外人如何言語，如何動作，爸爸媽媽對他的愛，永遠都在！
回老家沒兩天，我就以避開回程高峰為由，提前回了北京。
在老家的這兩天，我過起了“十級殘廢”的生活。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說，就連上廁所，我爸都要叮囑我老公看護。那神經兮兮的樣子，讓我着實累得慌。
更讓我揪心的，是豆包的狀态。才兩日光景，往日活潑陽光的豆包就蔫兒了。
仔細考量，我決定提前終止這次的省親之旅。我爸自然是萬分不舍，臨行前，還對着我的肚子絮絮叨叨。這讓我更加确定，提前回去是正确的選擇。
過了幾個月，我得償所願，生了一個女兒，小名湯圓。
爸媽趕來看我，臨上飛機前，我爸給我打了電話，叮囑我先不忙給孩子辦出生證，随母姓的事，還要再斟酌斟酌。
我心裡納悶。我爸不是特别渴望有個孩子随他姓嗎？怎麼孩子出生了，臨門一腳反倒縮手了？
難道嫌棄是個女孩？
想到我媽曾經說過，我爸其實一直想要個男孩，我心裡頓時不樂意了。
懷着這樣的疑慮，我爸媽來的時候，我的情緒并不好，甚至一開口就刺了我爸：“爸，咋滴，不想我閨女和你姓？不是大孫子，你就不想要啦？”
我陰陽怪氣的語調讓我爸媽齊齊變了臉色。我爸瞪大了眼睛，嘴唇抖動，說不出一個字。
我媽的火藥桶直接炸了：“孫浩英！你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咋跟你爸說話呢！”
“要不是為了你和女婿好，你爸能舍得把這姓讓出去？”
“虧了你爸一門心思為了你，你居然這麼想，真是寒了我們的心！”
我媽一邊罵，一邊紅了眼眶。
我傻傻地看着我爸，這才注意到，不過分别短短幾個月，他竟然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許多，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我心裡一緊，一個不好的想法頓時冒出腦海，我顫抖着喊了一聲：“爸？”
知女莫若母。我媽從我語氣的變化輕而易舉地猜出了我的想法，沒好氣地朝我翻了個白眼，打斷了我噴湧而出的情緒。
“你少咋呼！腦子裡盡瞎想啥呢？你爸沒事！”
我媽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我爸，歎了口氣，向我說起了來龍去脈。
事情出在大伯家的大孫子身上。
大伯一共兩個孫子，大的小名陽陽，翻過年就十四了。小的還不到三歲。
堂嫂懷二寶的時候已經快四十，作為高齡産婦，可謂吃盡了苦頭，對得來不易的二寶自是關懷備至。
加上陽陽已經大了，全家的焦點也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尚且年幼、離不了人的二寶身上。
可陽陽也不過十來歲。地位的驟然失衡，讓他産生了逆反心理，故意調皮搗蛋，以期重新獲得家人的關注。
但他越是折騰，家裡就越煩他。陽陽一生氣，就越叛逆，家裡就更煩，整個陷入了惡性循環。
前一個周末，早餐時，陽陽在飯桌上磨磨蹭蹭，把粥碗攪得叮當響，不慎灑了一點出來。
堂嫂趕着回娘家，本就對陽陽的磨叽感到不滿，灑在桌子上的湯湯水水瞬間點燃了她的怒火。
“一天到晚磨磨蹭蹭，驢子拉磨都沒你磨叽！飯都不會好好吃，連你弟弟都不如！真是白比他大了這麼多！”
母親的訓斥惹來了兒子的叛逆。
陽陽滿臉戾氣地沖自己的母親叫嚣：“要你管，我又不和你姓，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給我滾，滾出我們家！把你的好兒子一起帶走，别賴在我家礙我的眼！”
堂嫂氣得甩了陽陽一個耳光。他當下就摔了碗，奪門而出，一天一夜都沒回來。
最後，還是家裡報了警，這才把人找到。
我爸知道這事，就開始夜不能寐。
兩個孩子，同父同母同姓氏，尚且鬧成這樣，這要是不同姓呢？
“你爸為了這事吃不好睡不好，你都快生了還拿不定主意。”我媽拉着我的手，語重心長，“沒想到，一聽你生了，他倒立馬下定決心，不要這個姓了。”
我爸坐在旁邊，低垂着頭，一言不發，這滿身的頹喪，和大陸慶回去見到的那個活力四射的父親簡直判若兩人。
父愛如山，父愛無言，莫不過如此。
“爸，我和英子一定會好好平衡兩個孩子之間的關系，您放心！”老公連忙湊過去表決心。
我爸歎了口氣：“我沒有不放心你們，我是不放心我自己啊！”
“湯圓和我姓，我難免會偏愛她一點，這對豆包不公平。”
“十根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人會偏心是難免的。但不管以後因為什麼問題導緻我們偏心，至少不能是因為姓氏！”
我爸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哈哈，親家公，您都知道自己毛病在哪兒了，那就改啊！不管孩子和誰姓，都是我兒子和你女兒生的，有啥差別？”
公公原本一直坐在旁邊默默聽着，這會兒突然開口了。
“不一樣！”我爸擺了擺手：“一個喊我外公，一個喊我爺爺，能一樣嗎？”
“得，那就讓豆包也改口喊你爺爺呗。”公公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我爸和我媽齊齊擡頭，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公公。
“得咧，就這樣！以後豆包就改口喊爺爺！”公公一拍大腿，“不就是個稱呼，有啥呢！”
我和老公看得直樂。
“行了，爸。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隻要您别偏心，咱的心都偏不了！”
姓氏隻是外在的賦予，決定二胎之間關系的，從來都不是姓氏。
決定二胎之間關系的，從來不是姓氏。
與其擔心在漫長的歲月裡會端不平那碗水，不如下定決心，努力在每一次的偏頗出現後，努力改正。
愛意不是煙花，隻燦爛那一刹那。
它是生命裡綿延的河流，永遠奔騰不息。
（文/虞晚晚，本文系“晚安，羊小暖”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将依法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