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秦漱,你可知道在記憶裡反反複複摹刻着一個人的過往是什麼滋味兒

作者:陌言rofy

#頭條小說熱搜榜#​#頭條創作挑戰賽#​

秦漱,你可知道在記憶裡反反複複摹刻着一個人的過往是什麼滋味兒

秦漱始終不能釋懷,前世殺了她的人是宋郇。

是以她知道,人人畏懼至甚的鸩毒,是甜的。

宋郇将毒酒端給她的時候,面上的坦若還清晰如昨。

“時至今日,公主仍舊覺得陛下适合這個位置嗎?”昏黃的燈影将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宋郇坐在那裡,縱使在這個行軍張中,背脊依舊柄直,像他這個人一樣。

秦漱聞言心中苦笑,她費盡心力輔佐上位的皇弟,親手将她送往與北夏和親的這條路上。

宋郇有此問,秦漱一時答不上話來。

她端起酒杯,青瓷墨紋将瑩白的手指襯得更為顯眼。

宋郇的視線在那指尖上頭多停了片刻才不動聲色地移開。

“虎符是個催命的東西。”

宋郇開口,點到為止,秦漱知道他這話的意思,卻也隻能啞聲。

無論他和皇弟兩方,誰得到虎符,都免不了一戰,而此時的大楚,再經不住折騰了。

帳子外頭,風嚎拉扯出綿長的尾音,雪遲了一個月,終于落在了今日。

秦漱想要再給自己添一杯酒,斜裡伸過來一隻手,将酒壺挪開:“酒多傷身,殿下少飲些罷。”

“太傅也喝些,暖暖身子。”

宋郇将酒壺放置一旁,像是沒聽見秦漱的話一樣,秦漱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性子,也不多言。

朝政上,兩個人的政見分道揚镳,卻能平平和和地坐下來說一說話,大概隻是因為這個人是宋郇了。

記憶裡,從宋郇做了她和皇弟的太傅後,一直都是這般不苟言笑的模樣。

秦漱掩在寬袍裡的手按了按小腹,忍下一陣刺痛。

對面的宋郇垂着眼,面色如常。

看着宋郇面前始終空着的杯子,一瞬間,秦漱仿佛明白過了什麼,眼中閃過悲色和自嘲,問了宋郇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太傅到底是誰的人?”

她盡量壓着聲音裡劇痛帶來的顫抖,這一生眼看着要走到盡處,秦漱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宋郇擡起眼,看到秦漱的臉色,皺了皺眉,卻仍是回道:“微臣是大楚百姓的人。”

秦漱盯着他,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想要從這人面上看出些什麼,卻終是徒勞。

宋郇果然是宋郇,這回答滴水不漏。

秦漱嘲弄地笑了出來:“太傅果真謹慎,親手下毒竟也不放心嗎?相識一場,好歹...讓我死個明白。”

宋郇眼底沉靜:“公主好好睡上一覺,等醒過來,便不必再為這些事擾心了。”

一命嗚呼,可不就是不必再擾心了,倒也落得個清淨,秦漱想笑,喉嚨裡卻湧上來一股溫熱。

暗紅順着嘴角落在衣襟上,繁雜的繡紋上像開了一朵朵紅梅,刺眼也奪目。

恍惚間,秦漱看到對面的人豁然起身,衣袖帶倒了桌上的酒壺,這可不似他往日的行止。

胸腹間襲來的劇痛,讓秦漱眼前發黑,她身子晃了晃,接着便落在了宋郇的懷裡。

“秦漱!”這許是錯覺,宋郇向來循規蹈矩,恪守君臣之禮,除‘公主’外,何曾連名帶姓地叫過她秦漱。

她仰起頭,宋郇終于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看向她的眼神也帶着失措。

到這個時候,他還在她面前做戲,是因為還沒能從她口中探得虎符的下落?

也或是擔心萬一她死裡逃生,好回來報複嗎?

倒也合襯他周密的性子。

秦漱心底的苦澀蔓延開,細細密密的疼讓她漸失清明。

她拽着他的衣襟,宋郇順着她的力道低下頭,聽見她開口,破碎的聲音在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太傅,我這一生...都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秦漱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若有來世...便不要再...遇見太傅了...”

“秦漱,不準睡!”

她還能聽見聲音,可眼前已經是茫茫的一片黑。

“來人!快宣太醫!”身子陡然被人抱起,這是秦漱第一次從宋郇的語氣裡聽出惶恐。

失去意識前,她甚至還有心思在心裡奚落起宋郇,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還真是如此,他抱着本公主這等若柳之姿,手臂竟還抖得厲害,沒用得很。

秦漱終究沒能踏上北夏的土地,死在了大楚那個最冷的冬日裡。

黃花梨鸾鳳呈祥瑤台鏡裡,一女子用镂雕桃木梳順着垂落在胸前的青絲。

腮凝新荔,芙蓉如面柳如眉,隻神色間尚有些怔忪。

正是秦漱。

重生了已有月餘,秦漱仍舊不敢置信,會有這樣離奇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曾料到,一朝睜眼,竟回到了七年前,景元甘年。

皇弟還不是皇上,而宋郇也還不是太傅,一切也都還沒開始。

秦漱仍舊是這大楚最受寵愛的景元公主。

能用國号冊封的公主,在這皇城裡隻她一個,其盛寵一時無兩,難有旁人可比。

秦漱棄了紮人眼的車辇,換了輛尋常馬車,來了鹹安城裡最大的酒樓。

她來等一個人,一個前世将她護于身前,用背脊擋住亂箭,換她活下來的人。

秦漱至今都忘不了箭矢刺透皮肉的聲音,背後的少年一聲不吭,護着她逃出追殺,才轟然倒下了馬。

少年的手還護在自己身前,怕穿身而過的箭傷到她,一身宦官服已經辨不出本來顔色,整隻手卻被染得鮮紅。

往日寡言的少年笑得像個要讨賞的孩子,他說:“公主,辛執沒讓您有事。”

少年再也沒能張開眼,年輕的生命戛然而止。

秦漱喝了口酒,讓眼中的熱意褪去。

前世的今日,若自己沒有選擇救宋郇,而救了辛執,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酒樓下如期傳來罵聲,一群纨绔打扮的人圍着一個少年,那少年一襲青衫洗得發白,被人推攘着後退,形容狼狽,神态間卻不見半分窘迫。

“憑你個庶出的下賤東西,也配進太學書院?我呸!”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奴婢生的就永遠都是奴,父親仁慈,給你請先生允你識字,你卻還不知天高地厚想進太學書院?”

“識相的話,便主動同父親說你不想進學,否則,我便讓你曉得什麼是尊卑!”

“還不給本公子跪下認錯!”

任憑他們打罵,那少年也一聲不吭。

唯有一雙眼漆黑淡漠得古井無波。

秦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一個少年,可此刻的宋郇就是給她這種感覺。

仿佛置身于塵世外,像是個旁觀的人。

第2章 不要臉皮的宋郇

秦漱看着樓下的少年,心想若自己是那群纨绔,見到被欺負的人還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定然也想揍他。

秦漱移開眼,外頭接着便傳來拳頭落在身上的悶響聲。

前世,秦漱就是這個時候從窗子一躍而下,擋在了宋郇身前,雖沒露出公主的身份,可秦漱的功夫與太子同師,習自禁衛軍統領郭權。

哪裡是這群隻會武弄些拳腳的纨绔能比的。

那時少年一低眉眼,便亂了秦漱的心。

外頭的拳腳聲不斷,秦漱緩步走下了樓。

被人圍着的宋郇擡眼看過來,同秦漱的視線相撞。

秦漱的步子不停,走近那群人,而後轉了方向,向小巷子裡行去。

她頭也沒回,便也沒能看到見她離去時,身後少年眼中的不解還有訝然。

打人的聲音突然停了一瞬,接着又響起一陣罵聲:“你這賤奴還敢瞪人?”

“給我打,給我狠狠的打!”

叫嚣着最狠的是宋家嫡子宋明,他向來看不慣宋郇,可偏偏父親總是拿這個庶子同自己比較學問,憑他這個娼婦生的也配同自己相提并論?

宋明想到昨日父親考教他的功課,他吭吭哧哧地答不出來,宋郇卻得了父親贊賞,害得自己得了一頓好罵。

念及此,宋明手下的力道更重。

剛剛這賤奴還敢瞪自己,那眼神的狠厲吓得宋明心中一抖。

他反應過後覺着失了面子,竟叫這個庶子給吓住了,惱羞成怒之下便狠狠地踹向宋郇:“你個娼婦生的賤種,公子我就該把你眼睛剜了!”

宋郇看着秦漱的身影随着一個踉跄逃竄的孩子進了小巷,他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戾氣,伸手擋住宋明踹過來的腳,擡手一掀,便将宋明掀了過去。

宋明一行人都叫這變故驚得愣住了,沒想到一直被宋明踩在腳下的庶子,竟然敢還手,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宋明氣得臉色漲紅,指着宋郇便要破口大罵,卻看到宋郇眼神時,像被什麼恐怖的東西扼住了喉嚨,硬生生地将話吞了回去。

衆人便瞧見方才還被他們拳打腳踢的人慢慢站起身來,明明還是方才那個人,可莫名的,凡是對上他那雙眼的人,都覺得周身變的寒涼。

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面面相觑。

有腳步聲從巷子裡傳來,宋郇像是有所覺般看過去,便瞧見秦漱又追着那個衣衫褴褛的孩子跑了出來。

前頭那個小身影朝宋郇這群人跑過來。

宋郇看向秦漱,聽見她對着孩子喊:“你給我站住!”

下意識地便伸出手拽住這個孩子。

這孩子臉上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看不出樣貌,瞧起來也很瘦弱,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

卻在宋郇抓住他時出手如電,攻向宋郇的穴道,迫使他松手。

那穴道被攻擊時極疼,換做尋常人,早便松了手,也不知是不是同他受傷過重有關,出手少了力道,宋郇隻抿了抿唇,攥住他的手絲毫未松。

眼見着身後的秦漱要追上來,那孩子小臉一沉,抱着宋郇便跳到湖裡。

這時節,湖水冷得滲人,淺一點的都結了層薄冰。

好人掉下去也隻怕也要去了半條命,更何況這個身受重傷的孩子。

秦漱伸出手抓了個空,眼見着辛執和宋郇掉在了湖裡,氣得咬牙。

沒想到辛執将她當做追殺他的人,淺淺地交手幾招,尋了機會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宋郇和辛執兩個都不會水,她這回出宮又沒帶宮人,隻有一個車夫,還是她出門随手雇的,現下找人已經來不及了。

宋郇淹死了便罷了,活該他欠自己一條命。

卻不能不管辛執。

宋明等人怎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也真的幹了落井下石的事兒。

這幫孫子搬起岸邊觀賞的石闆,往水裡扔。

兩個不會水的人被砸得十分狼狽,宋郇的額頭被砸出了血,宋明扔的石頭沒有準頭,落在辛執身上的也不少,小小的人兒在湖水裡沒了聲息。

秦漱不敢耽擱,将大氅扔在地上,跳進湖裡前抽個功夫,幾腳便将宋明等人一個不落地踹進了湖裡。

任由他們哭天喊地的在水裡撲騰。

宋明在水裡浮浮沉沉,叫得最響,嗓子都吓得破了音:“救命!救...我!本公子的爹...唔...是禮部...侍郎...”

秦漱遊過宋明身側的時候,順手将他腦袋按進水裡,留下一句話:“本公主的爹是皇上!”

她可沒忘前世這人還妄想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想要娶她。

宋明:“你他...他娘的...唔...”

秦漱急着救人,沒有注意到宋郇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秦漱将辛執的腦袋架到自己肩上,辛執眼皮動了動,掀開一條縫,又沒了意識,秦漱拖着他便往岸上遊。

卻被一道力氣扯住了,她回過頭,見到被落下的宋郇手緊緊地抓着辛執不放,神色幽幽地看過來一眼。

秦漱想像按宋明一樣将他也按進水裡,辛執卻這個時候突然抽搐起來。

救人要緊。

秦漱心一橫,不甘不願地伸出手,拽着宋郇,狀似不經意地在他身上擰了幾下,如願地看見他疼得變了臉色悶哼出聲,才算心滿意足。

她一邊帶着人往岸上遊,一邊眼神也欠奉一個,沒什麼誠意道地歉:“抱歉,并非有意,救人要緊,公子擔待些。”

“無礙,多謝姑娘相救。”宋郇的眼光一錯不錯地鎖在她的側臉上,貪戀地描摹她的輪廓。

秦漱若是這時候回頭,便能看見宋郇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好不容易才将兩人拉上了岸,秦漱正要背起昏死過去的辛執,卻被宋郇搶了先:“臣...他有些沉,我來。”

宋郇将辛執抱上馬車,見他還沒動,秦漱便道:“孤男寡女同坐一輛馬車于理不合,就勞公子自行回去罷。”

秦漱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蓋在辛執身上,一旁的宋郇見此眼神暗了暗,又聽秦漱這話,索性徑直在秦漱對面坐了下來。

他垂下眼皮,斂住眼中神色:“天寒地凍,在下自來體弱,若是自行回去,怕是會生得一場大病,還望姑娘慈心,送在下一程。”

男女同乘一輛馬車實則算不得什麼,大楚的民風也未曾封固至此。

可說這話的人換做了宋郇,就足夠叫秦漱訝異。

前世,回憶起宋郇給她做太傅的那段日子,被他說教最多的,便是‘不合禮數’,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副聖人模樣,

她如今聽得這話,不禁在心底‘呸’了一聲,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秦漱正琢磨着要不要将這人踹下去,宋郇隔着車簾朝外道:“勞煩,禮部侍郎府。”

“好嘞!”

車夫已經揚了馬鞭。

秦漱氣得噎住,年少時候的宋郇竟這般不要臉皮?同後世沉穩淡漠的那個太傅簡直判若兩人。

第3章 往事

馬車裡的兩人無人開口,都各揣着心事。

隻有車轍壓在路上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格外明顯。

即便知道宋郇還未曾做過那些事,兩人也還未曾走到敵對的路上。

可念及過往,秦漱還是不可避免的遷怒這個時候的宋郇。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宋郇如今還是個白身,未曾入仕,若是能讓他無法入朝為官,豈不可以一勞永逸?

轉念一想,這事兒有些難辦,父皇是個惜才的君主,尤其似宋郇這樣心有饕餮,且懷大才之人,于此時的大楚而言,無疑于如虎添翼。

依着宋郇的本事,隻要他想,早晚有一日會入得了父皇的眼。

那麼一切又要回到原點,如前世一般。

要麼...殺了他?

宋郇看着秦漱眼中變幻莫測,看向他的神色不善。

雖不知她在思量什麼,但下意識地覺察到危險。

于是秦漱便瞧見對面的人,擡起手握成拳,掩在嘴邊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來一般,緩了好半晌,才止住聲音。

坐在那裡臉色蒼白,任誰也看得出他虛弱得沒什麼力氣,勉強撐着才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

秦漱的手松了又握,前世軍帳中的太傅和此刻的少年宋郇不停地在她腦中交錯。

末了,她暗自歎了口氣,又在心底裡罵起自己心軟。

若是從前的宋郇站在她面前,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可此時的宋郇,還什麼都沒做。

馬車停了下來,宋郇起身,身形還尚有不穩,扶着車闆緩了緩神才站穩。

宋郇轉過來,朝她拱手:“在下宋郇,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若有來日,必定相報。”

秦漱冷眼看着,連眼角都沒動,她想起前世同宋郇說的最後一句話,‘若有來世,再不要遇見他了。’

可見老天還是喜歡同人逆着來的。

她肅着臉不吭聲,送客的意思很明顯了。

宋郇下了車,看着馬車遠去,在拐角處消失,才擡了步子往府中去,腳下的步子沉穩,哪有方才在馬車裡虛弱的模樣。

秦漱将辛執安置在了公主府中,她看着眼前這個鼻青臉腫的人,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救錯了人,畢竟長大後的辛執,同小時候還是有些差别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辛執的嘴角往上挑,直到露出了一對兒虎牙,秦漱才确定了這人就是辛執無疑。

一次,辛執曾提起過,他在進宮前,曾躲在一處巷子裡,看到了一位公子在楚陽酒樓下被一位姑娘搭救。

說的正是秦漱和宋郇。

若非如此,此番怕是不能這麼順利地尋得到他。

辛執是被人偷偷賣進宮的,有人趁着他重傷昏迷,将他賣去做了宦官,那一年他十三歲。

縱然有一身武藝,可在宮裡那個吃人的地方,也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辛執性子倔強,年歲不大,偏還生了一身傲骨,宮裡的老太監用盡了腌臜的法子折磨得他奄奄一息。

辛執被扔進了廢棄的宮殿裡,宮裡許多受了刑的宮人,若活不下去了,便扔在那裡任其自生自滅,埋着的白骨怕是有尺餘厚,不曾聽說有誰活着出來。

除了辛執。

他遇見了秦漱。

那一年宋郇做了秦漱的太傅,陡然間卻像換了個人。

秦漱近前一步,宋郇便束着手後退一步。

神色也沒了往時的溫和,疏離之意再明顯不過。

“宋郇,你怎麼了?做了我的太傅,我們便可以日日相見了,你不高興嗎?”

秦漱從宋郇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宋郇開口,刻闆又規矩:“臣不知殿下是公主之尊,先前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主恕罪。”

“宋郇,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那個同你相知相識的奚和了嗎?”

奚和是她的小字,被賜封号前,隻有父皇私下裡這麼喚她,秦漱将這名字告訴了宋郇,心意早便昭然若揭。

宋郇這才擡眼,那雙如同點了墨的眸子裡,好似将一些東西壓了下去,不過片刻的湧動,複又沉寂。

“論身份,臣不過是宋家的一個庶子,您是這大楚最尊貴的公主,有君臣之别。”

“若論禮數,我為公主師長,亦不可逾矩。”

秦漱的眼睛裡有了淚意:“宋郇,我不要你做我的太傅了。”

宋郇又垂下眼,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公主,聖旨已下,君無戲言。”

秦漱聞言竟氣得推了他一把:“我說不要你做太傅就不要!”

之後便跑了出去。

宋郇沉靜地看着那個一身華服哭着跑走的姑娘,寬袖下交握的手,指關節被捏得發白,面上卻不露的分毫異樣。

便是那一次,秦漱躲去了廢棄的宮殿,恰巧救了險些被人折磨死的辛執。

公主府中,負責照顧辛執的小宮女彼雀慌亂地跑了出來,去報掌事姑姑:“姑姑,不...不見了。”

掌事姑姑南矜見狀沉下臉訓斥:“慌慌張張的是什麼體統,還當是在...咳...”

南矜的話及時轉了個彎又繼續問道:“還不說清楚些,什麼不見了?”

彼雀聞言矮身福了個禮,才又道:“禀姑姑,公主帶回來的那位受傷的小公子不見了。”

南矜聞言也瞪了眼,戳了一把彼雀的額頭:“你個蠢雀兒,怎的不早些說清楚!”

随着話音消失,人也往秦漱的寝殿去了。

“公主,不好了,不...不見了。”

秦漱放下手中的話本子,揚了揚下巴:“什麼不見了?”

南矜苦着臉答:“您帶回來的那位小公子不見了。”

出乎南矜意料的,秦漱又拿起話本,伸出一隻手朝房梁上指了指:“那兒找了嗎?”

南矜随着她的手翻了翻眼皮,福身行了個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秦漱看着話本子,卻在想南矜、彼雀她們的事。

這些人是在她很小的時候,随着父皇賞下的公主府一并送進來的。

尤記得當時父皇說了句很模糊的話,‘制人者握權也,見制于人者制命也’。

當時她趴在父皇的禦案上,歪着頭:“奚和不懂。”

父皇隻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有些事,要自己去看,才看得清楚,悟得明白。”

在看到不過盞茶間,南矜便回來複命時,秦漱若有所思。

“禀公主,小公子的确睡在房梁上。”

秦漱點了點頭,讓她退下。

秦漱知曉辛執的習慣,他是個謹慎性子,若非是也躍上房梁查探,是決計發現不了他的。

再者,安置辛執的百福閣,距離她的永甯殿路程不短,尋常腳力即便是快些走,也要兩刻左右。

而南矜卻不到盞茶間便走了一個來回,且氣息不亂,絕非尋常宮人。

自己前世極少住在公主府中,多半都住在宮中的慶和殿裡,便也極少見到公主府的這群人。

前一世自己活得還真是糊塗,竟錯過了身邊的内裡乾坤。

第4章 偶遇

辛執醒了,一直躲在房梁上,滴水未進。

叫秦漱意外的是,雖說他本事不小,但若是趁人不備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腳上功夫可是他最擅長的。

但是他連百福閣的門都沒出去,就叫人耐人尋味了。

看來真得好好思量思量她這個深藏不露的公主府了。

秦漱來的時候,還沒進院子,便聽見一道珠翠般的聲音:“真不吃?這片皮乳豬可謂是外脆裡嫩,随上薄餅,蘸上醬汁,鮮的人能吞了舌頭去,你真不嘗嘗?”

裡頭沒有說話聲。

小姑娘又問:“你叫什麼,還不曾聽見你開口說話,莫不是個啞巴...”

“你爹。”

小姑娘:“......”

秦漱聽得暗自好笑,舉步進去了,便瞧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身淡粉宮裝,梳了兩個髻,拖着食盤,那上頭正是片皮乳豬,還有一應小菜。

這情形,倒真像是哄騙孩子的牙人。

辛執扒着房梁,露出個腦袋,警惕地看着剛進來的秦漱。

小宮女被辛執一噎,臉上哽得漲紅,見她進來,忙朝她福了個身:“奴婢彼雀,見過公主。”

随即她苦着臉:“公主,任奴婢如何說,這位小公子也不肯進食。”

“放下吧。”秦漱擺擺手讓人退下。

辛執瞅準機會,運了輕功便往門口處蹿,方才還在桌邊擺放吃食的彼雀,瞧不出如何動作,眨眼間便移到了門口,正笑嘻嘻地堵在辛執的面前。

“你怎的不長記性,跑了幾回了,哪回成功了,要我說,多吃些東西,沒準就有力氣跑了呢。”

辛執抿着嘴,一聲不吭地又回到房梁上。

秦漱将這一切看在眼裡。

這些人的身手,若按照自己前世的眼光來看,此刻還算不上絕頂高手,但也絕不是泛泛之輩。

彼雀沒有刻意掩藏實力,那麼南矜呢,她是故意用了極短的功夫,往來百福閣和她的永甯殿嗎?

彼雀朝她福了身道:“公主放心,奴婢就守在外頭。”

這話與其是說給秦漱的,不如說是說給辛執聽了,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

房梁上的辛執聽見彼雀對秦漱的稱呼,訝異地看了秦漱一眼,抿了抿唇,還是沒有作聲,神情倒不似先前對着彼雀那般戒備。

秦漱也不急着讓他下來,自顧地坐了下來為自己斟起了茶。

悠閑的樣子倒讓辛執眼中疑惑漸深。

他見秦漱拿出一張紙,展開放在桌上,緩聲開口:“若你想躲過追殺,留在公主府是最好的選擇。”

“簽下這張死契,你便是公主府的人。”

“那些追殺你的人還要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本宮這個麻煩。”

秦漱這話說得不錯,辛執簽下死契,再命南矜等人想辦法将消息放出去,讓那些要殺辛執的人聞聲而卻步。

畢竟江湖争端再重要,也沒有人願意是以惹上皇家這個麻煩,尤其是,這個人還是當朝最受寵的嫡公主。

辛執還是不做聲,秦漱也不催他,一口一口地飲着茶,這讓秦漱想起從前的宋郇。

他也總是這個漫不經心的模樣,越是淡漠,對手就越拿不準他的心思,舉手投足間擾得對手心神不定,最後,總是叫他如了願。

秦漱不知何時竟學了他這個習慣。

一想便有些煩心,蓦地撂了杯子,磕在桌子的聲響叫房梁上的人一驚,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辛執繼而躍了下來。

他咬破了手,看也沒看就在那張死契上按下了手印。

秦漱見此反倒驚訝了:“你不懷疑我要害你?”

辛執垂着的眼擡了起來:“我記得你,是你将我從湖裡救上來的。”

秦漱點點頭,拿了死契便欲離開:“你安心在這裡住下罷,缺了什麼盡管找南矜要。”

“等一下。”辛執開口将她叫住。

秦漱回過頭,便看見他拽着衣角,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見秦漱看過來,辛執更是扭捏,看得出來,是狠了狠心才開了口:“我、我什麼時候侍、侍候您?”

“啊?”秦漱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瞧見辛執這副樣子,才猛地意識到了他說的是什麼。

她忍笑忍得肚子疼,轉過身去,朝後頭擺擺手,強忍着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且等着罷!”

辛執的事交給了南矜,很快辦妥。

在秦漱帶着辛執出門時,連暗中窺探的人都沒敢近前,躲得遠遠的。

秦漱前世多半守在宮裡,如今倒是很喜歡街市裡的煙火氣。

帶着辛執彼雀出來逛了半日,瞧什麼都新鮮。

幾人尋了一處茶肆吃點心。

彼雀去停馬車,卻在門外同人吵了起來。

聲音傳到了茶肆裡。

“明明我家馬車先停的,憑什麼給你讓路?”

一個男子的聲音也不甘示弱:“你這姑娘也忒不講理,明明是我家馬車先到了,是你硬将我們擠開的。”

彼雀揚着嗓子:“嗯,那就是姑娘我的本事!”

“你、你好生不講道理!”

這聲音有些耳熟,秦漱一時竟沒想起來,順着窗望出去,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宋郇時,才反應過來,同彼雀吵架的這個小厮,正是宋郇的小跟班侍墨。

許是有所覺,宋郇也看了過來。

秦漱将眼神撇開,盯着手裡的茶盞,沒想到,竟會遇見宋郇。

她聽見侍墨同宋郇道:“公子,這姑娘忒不講理了...”

宋郇看着窗子裡的人,同侍墨道:“道歉。”

侍墨:“...啊?”

“給這位姑娘道歉。”

侍墨明顯不甘,卻也不能違了宋郇的意思,委屈巴巴地同彼雀道:“姑娘,對不住了。”

對方示弱,彼雀語氣也不似方才那樣咄咄逼人:“罷了,我還有差事,不同你多計較了。”

秦漱見她回來,瞪了她一眼,彼雀能同侍墨不講道理,在秦漱這卻明顯曉得自己理虧,讨好地對秦漱笑笑:“姑娘,外頭那位公子一直瞧着您呢。”

秦漱沒回頭,餘光裡也瞥見一抹青色身影,站在外頭。

“不識得的人,理他作甚。”

外頭,侍墨見自家公子定定地看着窗子裡的那個姑娘出神,便問道:“公子可識得這位姑娘?”

宋郇沉默了片刻,才轉了身,徑直走在前頭:“還不曾。”

秦漱餘光裡的青衫消失了,她也沒能品出這茶的滋味兒。

第5章 柳知塵

秦漱注意到侍墨手中捧着的書匣子,算算時候,宋郇就是這段日子進的太學書院,而後嶄露頭角,一舉中了狀元,得了父皇青睐,繼而在官場上如魚得水。

可秦漱不能将手伸進書院,那樣定會惹了父皇的眼,反倒更容易叫父皇注意到宋郇這個人。

不如...給宋郇找個對手。

她想起宋郇曾說過的一個人,丞相家的小兒子柳知塵。

此人也進了書院,不過是在宋郇後一年進的學。

當時秦漱還同宋郇玩笑說:“柳丞相怕是沒少打點。”

宋郇卻道:“許是世人都看走了眼。”

他曾用 ‘慧極’兩字評價過柳知塵此人。

柳知塵算得上是秦漱的玩伴,她倒是沒瞧出來他哪裡能得了宋郇這麼高的評價,不過依着宋郇的眼力,許是真有什麼過人之處,且死馬當作活馬醫罷,左右現下也沒旁的法子了。

得讓柳知塵今年就進太學書院,否則依着宋郇的能耐,占了天時的便宜,先站穩了腳,還有柳知塵什麼事兒。

柳知塵的行蹤不算難找。

彼雀擡眼看着‘清和賭坊’四個大字的時候,還有些懵。

秦漱率先進了門,賭坊的小厮是個有眼力的,看她打扮,便知其非富即貴。

臉上笑容可掬,引着秦漱進門。

秦漱道:“柳家公子呢?”

一聽她是來尋人的,小厮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卻仍是恭敬地同秦漱打着哈哈:“姑娘說笑了,這清和賭坊每日進出百來人,小的不知道哪位是柳家公子。”

秦漱道:“人傻錢多那個。”

小厮隻是笑,不敢接這話。

秦漱也不與他多言,沖彼雀揚了揚下巴。

彼雀會意,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闆。

秦漱嘴角抽了抽,盯着彼雀不動。

在看到秦漱發涼的眼神中,彼雀又将銅闆默默地揣了回去,換成了一錠銀子,遞給小厮時,她臉上表情還十分肉痛。

小厮得了銀子,臉上的笑更真切幾分,伸出手指,偷偷朝三樓私閣的方向指了指,而後退下。

秦漱進去的時候,在一群人裡一眼便瞧見了柳知塵。

他頭上帶着的那顆東珠委實耀眼,就差把‘爺有錢,快來坑我’幾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柳知塵也瞧見了她,直起身子朝她招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傻:“元元!”

秦漱:“......”若非有事尋他,秦漱想調頭就走。

柳家人都是好相貌,秦漱覺着,這樣的好顔色生在柳知塵身上着實是浪費了。

秦漱還算了解幾分他的性子,遂朝他招了招手。

柳知塵見狀,手裡的銀子往桌上一扔,颠颠地跑了過來。

“元元?”

秦漱盡量叫自己笑得不像個拐孩童的人牙子:“柳知塵,我來找你堵一把。”

柳知塵聞言眼睛都亮了:“好!賭什麼?”

秦漱正要說話,便又聽他開口:“先說好,輸了你可不能耍賴。”

見他還豎起手指還要再開條件,秦漱不耐煩了:“我拿東郊的那座宅子做賭。”

柳知塵聞言‘唰’地一下将豎起的手指收了回去,快得隻看見一道殘影。

迫不及待地應了下來,生怕秦漱反悔:“好,一言為定。”

秦漱東郊的那座宅子柳知塵觊觎很久,倒不是因着那宅子内裡的奢華。

而是因為那宅子裡的機關,是工部的偃師們費時近三年才完工的。

柳知塵胡鬧慣了,柳丞相經常帶着人去抓他,偏偏尋常地方攔不住柳丞相的人,每次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們正值興起時,便被他老子提溜回府。

柳知塵叫苦連天。

如此,他便盯上了秦漱的那座宅子,機關一開,他老子總沒膽子拆了公主的私宅吧。

他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态同秦漱道:“元元你說,要賭什麼。”

秦漱道:“别在這談,去東郊那座宅子裡談。”

一路上,秦漱曾幾度懷疑,當時宋郇是不是在騙自己,她怎麼也沒看出來這個看起來不大聰明的柳知塵有什麼過人之處。

否則怎麼三言兩語地就被自己騙到了東郊。

順利得讓秦漱心裡沒底。

柳知塵進了宅子,像進了自家屋子一樣,尋了個地方就坐了下來,仰着頭十分享受。

還招呼秦漱:“元元,你要同我賭什麼?”

秦漱沒答話,反倒退後一步,在門外站定,用十分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柳知塵。

這眼神看得柳知塵心裡發毛,他後知後覺的站起來,門口卻突然落下了一道精鐵制的門。 柳知塵豁然回頭,這間房子的四周也同時落下鐵牆,将退路堵得嚴嚴實實。

他跑到門口,将臉嵌道欄杆的空隙裡,一張俊臉被擠得變形:“元元~這是幹嘛啊~”

這模樣不忍直視,秦漱背過身去:“這屋子裡的書随你看,要什麼書就招呼人拿,什麼時候你進了太學書院,我便什麼時候将你放出去,柳丞相那邊我自會去說。”

柳知塵在身後哀嚎:“元元~我不要宅子了!”

秦漱深吸一口氣,想起宋郇對他的評價,在心裡暗道:宋郇,你這厮當時要是在诓我,咱倆舊仇未了又添新賬,到時候定要與你一并清算。

秦漱,你可知道在記憶裡反反複複摹刻着一個人的過往是什麼滋味兒

秦漱回了公主府,南矜已經等在了垂花門處:“公主,宮中傳了話來,娘娘請您回宮一趟,看起來很急,來人已催了兩回。”

秦漱當下便想到了一件事,皇弟秦嶼此時還不是太子,大楚的幾位皇子還在暗戳戳地奔着儲君的位置使勁兒。

明裡都是一副謙和模樣,兄友弟恭的表象怕是隻為了演給父皇一個人看。

母後急着召自己進宮,想來也隻有那樁事了,秦漱臉上的表情淡了許多。

秦嶼同母後娘家的表兄以作學問為由出了宮,表兄蕭戟帶着他去了青樓尋樂子,為争一女子,竟與人大打出手。

對方有些武藝在身,兩人偷偷來這種地方,自然不敢多帶人手,眼見着要吃了虧,秦嶼便抽出匕首捅了那人,那公子當場斃命。

死的那個是個官家公子,還有些來頭,與清河崔氏沾些親。

如此便不好等閑視之,這事往小裡說是兩家孩子争執,若落在那些文人墨客嘴裡,少說也要挑起一段争端,添上些筆墨。

拉扯大些,便是皇家不容世家。

大楚是馬背上打下來的王朝,才剛剛安定幾年,前朝的血還未幹透,此時不宜再起争端。

更何況,秦嶼想做太子,他的身上便不能有能被人指摘的話柄。

故而,秦漱便成了那個替罪的人。

更多精彩内容,盡在番茄小說

版權保護原因,需前往番茄免費小說APP浏覽對應内容

版權資訊:本書的數字版權由 番茄小說 提供并授權發行,如有任何疑問,請通過“我的-意見回報”告知我們

去番茄小說免費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