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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婚後第三年,我那被流放的前未婚夫回來了,一躍成為朝廷新貴

作者:阿萌短篇完結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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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侯府世子成婚的第三年,我那被流放的前未婚夫回來了,一躍成為朝廷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宮宴上,他坐在皇帝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我安靜地跪坐在世子身旁,斂眉低目,謹慎恭敬。

為了讨好他,侯府将我獻了上去。

“聽聞此女曾在大人危難時棄大人與不顧,背信棄義,任憑大人處置。”

曾經說會一輩子護着我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把玩茶盞,聞言面帶玩味。

“那便多謝各位了。”

完 婚後第三年,我那被流放的前未婚夫回來了,一躍成為朝廷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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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押着跪在宮殿正中間的地磚上時,隻差一點,眼淚就掉下來了。

這是宮宴,絲竹靡靡,舞姬翩遷,隻有我,博遠侯府的世子夫人,被人壓着跪在地上,向李渠白賠罪。

周圍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投向我的目光,絕大多數都是幸災樂禍。

無人不知,本朝最年輕的丞相李渠白,三年前全家被流放西北。後來皇帝為當年的冤假錯案平了反,恰逢李渠白獻上草原地形圖和民計三策,皇帝讀後大喜,親自站到城樓上迎他回京。

這本應該是件天大的好事,畢竟我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如果我沒有在他獲罪後,主動解除婚約的話。

那年李家獲罪,九族都要受牽連。我與李渠白是自幼定下的婚約,原本三個月後就要完婚了。聽到消息,我偷偷拿了我娘的牌子進宮,在貴妃宮外跪了兩個時辰,求來了一張退婚的旨意。

我還記得當時貴妃娘娘滿眼失望:“你一個女兒家,既然有了婚約,就應當以夫家為天,不能共患難,又怎麼能同富貴?看在我是你姑姑的份上,最後幫你一次。”

我靠着那張旨意,逃出了李家這個火坑,又跳進了博遠侯府的火坑。

世子不喜歡我。

他喜歡我的堂姐宋盈,帝京第一美人。但是我有貴妃的旨意,宋盈沒有,是以我嫁進來了。

新婚夜他甚至沒來挑起我的蓋頭。

我用三年,把自己活成了帝京的笑話。人人都知道宋家嫡小姐宋芙,大難臨頭各自飛,費盡心思嫁進侯府,卻不得世子歡心。

如今風水輪流轉,李渠白成了手握大權的宰相,博遠侯府卻隻剩了個空架子。為了讨好李渠白,也為了保全侯府,我成了棄子。

我跪在地上,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少年郎,眉目舒朗,身姿挺拔,絲毫看不出流放三年經受過的蹉磨。漫不經心地把玩茶盞時,仿佛還能看到三年前他剛高中狀元,騎馬過長街,滿樓紅袖招的意氣。

他說,“當年種種,本相每次想到,都覺得難以釋懷,既然這樣,那便多謝各位了。”

宮宴還沒結束,我便被靜悄悄地送進了丞相府。

我等啊等,等到過了三更,李渠白才醉醺醺地回來。

他半眯着眼,朝我招了招手。

我會意,很是上道地膝行過去,拿了婢女送來的解酒湯,伺候他喝。

剛盛了一勺子,還沒吹涼呢,就被李渠白奪過,随手扔在了地上。

他粗暴地扯開我身上形制複雜的華服,直到露出了肩膀上青青紫紫的傷痕。

世子無情,愛在房中之事上折磨人,我父兄被貶,又三年無所出,婆母用過千百種陰損的法子蹉磨我。

我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勃然大怒的神情。

“宋芙,這就是你跟我說的平步青雲,飛登淩霄?”

2

李家還沒出事的時候,宋家和李家是鄰居,我爹和李渠白他爹是同僚。

我從小愛在我爹的書房裡翻箱倒櫃,看什麼順眼讀什麼,讀完去和我娘炫耀。某天吃多了,在花園裡踢毽子消食玩。我娘坐在亭子裡托腮笑着看我,春日午後,陽光正好,我又開始賣弄剛看來的幾個詞。

“芙芙是很厲害的小女孩,厲害的人,将來是要平步青雲、飛登淩霄的!”

然後圍牆上啪叽掉下來個小男孩。

年幼的李渠白自己爬起來,指着我,目瞪口呆:“你...你你,你要做女相、做女帝啊!”

我娘認出是隔壁剛搬來的李家的小公子,趕緊去扶他,還不忘給我個爆栗:“她連那幾個詞的意思都不知道,你看她有那個腦子嗎。哎呦身上都是土,摔痛了沒有......”

後來李夫人給他架了個梯子,我娘也給他架了個梯子,他每次翻圍牆跳進宋府,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我們從童年時一起舔糖葫蘆、踢毽子的交情,慢慢變成了李渠白捧着我寫的文章、唉聲歎氣,而我坐在一旁擺弄他帶來的新鮮玩意兒的關系。

他早就不走圍牆了,每次從正門進來,見到我要繞一大圈。那時他和我哥哥宋湛都是五皇子的伴讀,同樣的月牙白錦袍,他穿起來就是比宋湛好看。課業再忙,他隔三差五也要找個理由來尋宋湛,說不了幾句話,就想往我院子裡走:“我去瞧瞧芙妹。”

再後來,李家被流放了,與之交好的我爹也被貶到了地方任上,我嫁入了侯府。

我偷偷去瞧過,搬進宋府的人家姓潘,搬進李府的姓陸。從上到下,從牌匾到大門,全換了。

然而今天我在丞相府一路走來,假山回廊,處處肖似記憶中被封存的模樣。

放不下過去的不止有我,還有李渠白。

三年的流放生涯,讓他從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變成了喜怒無常的權臣。

但我不害怕,我知道他不會殺我的。

人都要靠着對什麼東西的念想活着。這三年,我的念想是李渠白,李渠白的念想,是記憶中的年少時光。

如今滿帝京,也隻剩我見證過那段歲月了。

果然,他下一秒,就把我衣服重新拉了上去。

“你不是說要過好日子嗎?宋芙,我不在,你就活成這樣?”

是啊,李渠白早就知道我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了。

成光二十三年,李渠白被判流放,跪行出帝京,此生不得回。

他走的那天,大雪紛飛,我步行送他二十裡,在城門外将我的狐裘留給他。

“我隻能陪你走到這裡啦。”

李渠白點點頭,他形容狼狽,目光卻仍舊平靜溫和。

“送到這裡就夠了。”

“那我就回去嫁人了。”

“你要嫁的人,對你好嗎?”

李渠白突然問。

帝京的冬天太冷了,我吸吸鼻子,甕聲甕氣道地。

“當然好了,來日我必定平步青雲,飛登淩霄。”

李渠白笑了,想要像往常那樣為我理一理淩亂的發絲,卻因帶着重重的木枷擡不起手。

“說了多少次了,這兩個詞不是這樣用的。”他溫柔地說,“那就好,芙芙去過好日子吧。”

他沒說出口的是:

“此去山高水遠,西北苦寒,芙芙受不得苦,就别跟我去了。”

“留在帝京過好日子吧,最好忘了我。”

3

當晚我又夢到了三年前的冬天。

與現實不同的是,夢裡的李渠白問我:“芙芙,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為什麼要抛棄我?”

下一秒,他的面容變得憔悴,身上月牙白的錦袍沾滿了髒污,仍然死死地盯着我:“你知道這些年,我在西北是怎麼過的嗎?”

我想說不是的,卻張不開口,猛然驚醒,才發覺已然淚流滿面。

李渠白坐在我的床頭,他神情略有些疲憊,身上還穿着朝服,應當是回府後就直接過來了,見我醒了,松了口氣。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現在都快傍晚了。”

話音未落,我就撲進他懷裡。

活生生的、會關心我的、嘴硬心軟的李渠白。

他僵住了,斟字酌句地問:“宋芙,我記得你不怕做噩夢?”

“我心裡不痛快,”我把臉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說,“我又夢見之前了。”

李渠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他的手試探性地拍了拍我的背,就像小時候我娘做的那樣。

“那要怎麼樣,帶你去天香樓吃點心,還是去遊湖,又或者摘春天第一支桃花、茶館聽書、城南看演武?”

這話說的不陰不陽的。

我從小是個閑不住的跳脫性子,闖禍惹事最在行。為了摘漂亮的鳥蛋爬上樹,結果在鳥窩裡摸到一塊石頭,随手一丢,結果把書房的窗棂砸壞了,把正在裡面寫策論的宋湛和李渠白吓了一跳。宋湛把筆一扔,壓着一口氣問:“芙芙,你平時沒别的可幹了?”

“有啊,我上月去天香樓吃點心、遊湖吃葡萄、摘桃花、茶館聽說書、城南看演武,是以娘不讓我出門了。”

最後還是李渠白陪我玩九連環解悶。

時過境遷,我不再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姑娘,他也不是能花一下午陪我消磨時間的小少年了。

“行啊,我都想要,你全陪我做一遍吧。”我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盯着李渠白,“不可以嗎?”

他不自然地移開眼。

“我覺得,你不太像是小命被捏在我手裡的樣子。”畫舫遊至湖中心的時候,李渠白下定論。

前天去茶館,說書的老先生講的慷慨激昂引人入勝,我聽得入了迷,順手把空的茶碗塞給李渠白,讓他給我倒杯茶,再買份果脯。昨天去天香樓吃點心,我盯着窗外半晌憂郁地歎了口氣,問李渠白:“我們能不能點幾個姑娘聽聽曲?”

此時坐在畫舫裡,我占據着最好的位置,正心滿意足地剝番邦進貢的葡萄。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把葡萄放進李渠白面前的小碟中。

“隻是這樣?”他挑挑眉。

我剛想說話,擡頭卻剛好看到對面畫舫裡,兩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交纏。

世子陸崇,和我的堂姐。

宋盈穿着一身粉色衣衫,腰身當真與名字一樣,盈盈不看一握,模樣含羞帶怯。陸崇擡眼,也看見了我。

他本就生得風流,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皆是輕蔑,伸手将宋盈攬入懷中。

我又剝了個葡萄,送到李渠白嘴邊。

“大人,這葡萄很甜。” 

蔥段一樣潔白的指尖沾了幾絲葡萄的汁水,午後天氣如同晴空灑金,我言笑晏晏,眼裡隻有李渠白一個身影。

他亦含笑望着我,“好了,芙芙,他們看不到了。” 

我立馬把葡萄丢進自己嘴裡,閑适地倚着靠枕,湖面煙波浩蕩,水氣氤氲。

“你信不信,很快就有人來給你送葡萄了。”

4

博遠侯連同幾個大臣上門的時候,确實是帶着葡萄來的。

他們指名道姓要見我。

李渠白到後院尋我時,我正在炭盆裡燒絲絹玩。

淡青色的蘇繡帕子,由蘇州頂尖的繡娘一針一線繡成,被火舌一卷,霎時被吞沒得隻剩一點慘敗的飛灰。

李渠白虛虛籠着月牙白的錦袍,倚在院門口看我。

“芙妹啊,”他躊躇着開口,“我待你如何?”

“挺好的啊,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那能不能,幫我個忙,做一場戲。”

我低下頭撥炭盆,腦海裡卻浮現的是剛剛燒毀的帕子上繡的密信。

“三皇子起疑心,下月初一,老地點。”

這是好兆頭,博遠侯慌了。

他将我獻給李渠白,以此作為投名狀,若是李渠白心中對我有恨,自然會對他心存感激,連帶着偏向他身後的三皇子黨。可是據陸崇那日所見,李渠白卻像是被我迷了心,萬般寵愛。

而博遠侯府這些年,沒少因為我娘家被貶蹉磨我。都說枕頭風才是最厲害的殺人于無形的利器,他們不得不慌。

為了不打草驚蛇,這戲也不得不演。

然後我就穿着婢女的服飾,端着西域葡萄,恭敬地跪在李渠白的腳邊。

陽光從書房敞開的窗子中透進來,灑在我身上。手腕處剛剛咬牙在石頭上擦出的傷,在陽光下甚至有些泛白的可怖。

葡萄是好葡萄,博遠侯帶來的,色若碧空,果香幽幽。

可惜我不能吃。

“本相覺得,與桌子相比,還是讓人舉着,看起來舒服,拿起來也友善。”

“陸侯爺覺得,我府上這個美人桌,如何?”

陸侯爺捋了捋清瘦的臉上的白須,附和道:“大人此法甚妙。”

“是嗎?”李渠白臉上挂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拿腳尖踢了踢我,“聽到沒有,還不快去伺候侯爺。”

侯府曾經的世子夫人,如今穿着下人的服飾,在丞相府像狗一樣被人呼來喝去。

我識趣知意,膝行過去,恭敬地低下頭:“請侯爺賞臉。”

陸侯的臉上又挂起了我熟悉的笑。

他慣會這樣,用笑掩飾眼裡的輕蔑與嫌惡,又故意露出些痕迹。曾經在博遠侯府,我第一次被陸崇折磨的時候,跪在了陸侯面前,求他為我做主。那時他也是露出這樣的笑容,欣賞我的苦難像欣賞路邊的小貓小狗。

“出嫁從夫,宋氏還是去求求崇兒吧。”他輕飄飄地說。

此刻他也是輕飄飄地說,這可使不得,這是丞相府的人。

李渠白似是被這話取悅到了,哈哈大笑起來,屋裡所有人都很快活。博遠侯一黨見到我并不得李渠白歡心,放下一百個心來,相談甚歡間漏了底,我沉默地跪在角落,聽到一些“三殿下”“買官”等字樣。

待李渠白送走博遠侯一行人,我在書房裡龇牙咧嘴地揉膝蓋,擡眼看到那盤讓我吃了大苦頭的葡萄,剛想摘一顆,便被李渠白按住手。

西域葡萄能值十兩金,他卻眼也不眨地整盤丢了。

“乖,咱們不吃那個,想吃我再給你買。”

他将我的手握得有些緊。

“我以為我已經爬到足夠高的位子了,但還是護不住你,連累了你。”

“是我沒用,芙芙,又讓你受委屈。”

他語氣中包含的感情,沉重得讓人心驚。

我反握住他的手,自重逢以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同他說心裡話。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誰連累誰的說法。”

真要說,也是我連累他。他年少拜相,驚才絕豔,若不是為了将我從博園侯府撈出來,未必隻有上三皇子的船,被人桎梏束手束腳這一條路可走。

李渠白勉強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我的頭。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他大概還把我當作了當年那個被寵得天真活潑的宋家嫡小姐。

可是三年過去了,人都會變的。

就像李渠白和我,亦或是李夫人。

5

李夫人是看着我長大的。

我小時候最愛闖禍搗蛋,仗着家中寵愛在帝京橫行無阻,按照我爹的話說,沒見過這麼渾的姑娘,懷疑我其實是個小子。就連我娘,有時候面對我留下的爛攤子也會哭笑不得,氣急了甚至想親自上手揍我。

這個時候,李夫人總會攬住我,給我整理淩亂的發髻,問我想吃什麼點心。

“芙芙這麼可愛,我心疼還來不及,你怎麼舍得。”她埋怨我娘。

我娘歎氣,“再過幾年及笄了,不早點管教她,怕她将來在婆家受氣。”

“這有什麼,”李夫人溫柔地幫我擦掉嘴角的點心屑,“嫁到我家來,我把芙芙當女兒疼,早就想聽芙芙也喊我聲母親了。”

有時我想出府玩,我娘不同意,心事說與李夫人聽,再過幾日,李渠白總會上門來找宋湛,借口五花八門,有時是買澄心堂的新紙,有時是欣賞新挂出來的書畫墨寶,出府時順帶捎上我。

宋湛不明白其中内情,還真心實意替李渠白打算:“下次再有這種事,咱倆下了學直接去就成,省得你又多跑一趟。”

“母親讓我帶你出去玩,我好不容易想出個由頭,”李渠白悄悄地對我眨眼,“别告訴子湛兄。”

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小秘密。

後來李家全族下了刑诏大獄,我拿了滿荷包的銀子去打點,偷偷見了他們一面。

李夫人穿着素衣布服,裙擺被血污染髒了,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卻是撲到牢門處替我擦眼淚。

“沒事的,都是命。”她憂愁地看着我,“你父兄被外放,以後帝京就剩你自己了,要好好的,收斂小性子,遇事能忍就忍。”

“以後别來了,跟渠白也斷了,别連累了你,知道了嗎?”

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一個面生的丫鬟請我去李夫人院子一叙。

李渠白回京,李家自然也跟着回來了。隻可惜李伯伯,在西北染上風寒,缺醫少藥,去時是個活生生的人,回來的是一塊輕輕的牌位。

自從來了丞相府,我還沒去見過李夫人。

時過境遷,近鄉情更怯,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踏進院子裡時,李夫人已經坐在樹下的石桌等我了。

“宋氏,你可知錯?”她開口,語氣卻冷若冰霜,再無記憶中的溫和。

那個帶我來的丫鬟機靈得很,一腳踹在我膝蓋上,踹得我撲通一聲跪下了。

“今日我便好好管教管教你。”

我仰起頭看她。快要入秋了,落英缤紛,細碎的花瓣落到她身上,她還是喜歡穿淺色的衣裙,端坐在樹下,明明眼角已經爬上了細紋,周身氣度卻仍然沉靜。

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三年前的大牢,她的字字叮囑:“我們家就這樣了,别連累了你。”

“夫人,”我沒喊她母親,我想她大概也不想要。

“這不是蹉磨人,真正蹉磨人的法子,是這樣的。”

我将壺中熱茶倒入杯中,瓷杯壁薄,很快就将我的手燙的通紅。

“應當讓我雙手端着熱茶,跪在門口的鵝卵石子路上,找一個丫鬟每隔半刻鐘的時間往杯裡添熱水,再找一個嬷嬷用戒尺量着我的背,但凡松懈一點,就直接打。”

“您也不應該坐在外面看我,您應當回去眯一會,醒了傳晚飯,待到無事可做,才想起來我還跪在外面。”

我每說一個字,宋夫人的臉色就白一分,待到最後,竟然面若金紙。

“芙芙......你别恨我。”

“西北太苦了,我們這些老家夥也就算了,可渠白他,他不應該埋沒在那裡。”

“回京以後,他拒了所有想說親的人家,可、可是......”她說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我明白她的意思。樹大招風,李渠白還是太單薄了,娶個娘家顯赫的夫人,才能真正能在帝京站穩腳跟。

宋家落魄時,她怕李渠白耽誤我;可宋家奇迹般起死回生了,她又怕我耽誤李渠白。

6

“母親,”李渠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趕來了,他面色沉郁,也不知聽到了多少,将茶碗從我手中奪過。

“在西北時,我就跟您說過的,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娶别人了。”

“您不該這樣,别讓兒子難做,成嗎?”

他牽起我的手,握得很緊,像握住失而複得的珍寶。

臨走前,他看到那個動手的丫鬟,吩咐打二十大闆,逐出府去。

我搖搖頭,“都是聽主子的安排,把氣灑在下人身上,何必呢。”

李渠白不說話了。直到握着我的手走出很遠很遠,才顫抖着開口。

“你在侯府,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看來是都聽到了。

“芙芙,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朝堂亂了,三皇子和七皇子都想拉人站隊,那些上門說親的,都是想将我拉下水,母親聽了點風聲,她也慌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保證,這樣的情況再也不會發生了。”對于外面的事,他向來三言兩語含混帶過,今日卻破天荒說的詳細。

我捏捏他的手,“我知道的,沒怪你,你已經足夠好了。”在混亂的帝京給我片安甯的小天地,給我撐腰,也沒計較當年退婚的事。

李渠白聽出了我話裡的無所謂,以為我不信他,又慌忙保證:“最多半年,再也沒人敢給你氣受了。”

然而他不知道,我是真的清楚如今朝堂有多動蕩,也清楚他身處高位,被多少雙眼睛惦記着。

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7

八月初一,老地點,東巷一處不起眼的酒坊。

我按照那張帕子上的指引,熟門熟路地繞進後院。

七皇子已經等候我多時了。他身邊站着的,正是李渠白。

見到我來,他笑着拍李渠白的肩:“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三年一直給我們傳帝京消息的人是誰嗎,你倆倒是有段淵源的,諾,她來了。”

然後李渠白轉身,看着我撩起鬥笠,面紗下露出熟悉的臉。

“怎麼是你!”他大吃一驚,快行幾步,幾乎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一直都是我。”我含笑拉他的手。

“這是要掉腦袋的,你不該卷進這灘渾水。”他急切地說,情緒激動。

這話我不愛聽,氣得我甩開他的手。

“李渠白,你有血性,覺得老皇帝昏庸,難道不許我也有血性,想為被無辜牽連的父母兄長出一口氣?”

當年我家因為和李家走得近,也受到了牽連,父親兄長皆被外放到嶺南。嶺南多瘴氣,父親一到任上就病倒了。我也是在那時,投靠了七皇子。

七皇子那時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剛從封地回京,其生母出身不高,連帶着他也在老皇帝一衆兒子中沒什麼存在感。

我用盡宋湛的人脈,得了個見他的機會。

那年冬天七皇子生了病,裹着大氅,冷眼看着我跪在他面前,被凍得瑟瑟發抖。

“宋二小姐若是想找個依靠,本王給你指條明路,如今京中得勢的是三皇子。”

“七殿下韬光養晦,幕僚中人才輩出,然而還缺一雙耳朵,一雙能聽到博遠侯府消息的耳朵,我将會是殿下最得力的棋子。”

七皇子站起來了,眯着眼睛問我為了什麼。

“為了我朝改天換地,撥雲見日。”

我看似對陸崇癡心一片,每日帶着親手所做的羹湯在書房外傻傻等他,其實是為了探察老侯爺下朝後與何人往來;看似對婆母逆來順受,常常深夜還在她房裡伺候,其實是為了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博遠侯的交際圈,再推出三皇子派黨羽;看似為了理家盡心竭力,累壞了眼睛,其實是為了接觸到田産鋪子,掌握侯府A錢受賄、逼死良民的證據;

以後宅見前朝,樁樁件件侯府從未注意的小事,化作了三皇子桌上的密信,又化作了飛往西北的信鴿,這才成就了今日的李渠白。

我不是困居深宅後院、等待李渠白拯救的嬌小姐,我是和他并肩同行的同路人。

8

中秋宮宴,李渠白攜我出行。

紅牆碧瓦,馬車在夾道上轱辘跑,車内溫暖如春,聞着熏香的味道,我有些昏昏欲睡。

後方傳來一陣隐約的喧嘩聲,估摸着顧忌是在宮内,沒敢太放肆。

李渠白挑開簾子,望了一眼。

這一眼看得有些久了,冷風吹進來,我掀開眼皮,他會意,重新坐回來。

“博遠侯府的人,跟戶部尚書的馬車起了争執,不用管他們。”

待到了殿外,我才知道為什麼李渠白不讓我看。

依他的性格,遇見博遠侯府的笑話,本是會拉着我幸災樂禍一番的。

因為宋盈也來了。

陸崇帶她來的。

李渠白與朝中同僚寒喧,我略略站遠了些,正好看到宋盈從博遠侯府的馬車上下來。

她穿着華貴,皮色潔白無瑕的白狐披風在整個帝京都罕見,仔細看她頭上和手上戴着的碧玉首飾,竟然是一整塊翡翠雕成的。

“二妹妹,”她也看到了我,神情哀婉,“你不要恨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侯府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這可奇了,宋盈以前哪裡向我服過軟。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我還在侯府的時候,陸崇就很喜歡你了。”

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

“前幾年上門向你提親的胡家三公子,如今已是工部侍郎了。你跟了陸崇這麼多年,滿帝京全知道了,我也好奇,怎麼你還沒進侯府?”

宋盈的名聲已經被毀了,陸侯夫婦隻将她當做自己兒子的一樁風流轶事,怎麼會讓她進門。

我沒再看宋盈煞白的臉色,自顧自進了大殿。

9

酒過三巡,有不長眼的官員喝醉了,大着舌頭恭喜李渠白喜得佳人。

霎時間,周圍一圈沒人敢說話。

李渠白倒是閑适,自顧自吃了塊點心,又倒了杯酒,“聽聞博遠侯世子與宋家旁支的小姐好事将近,怎麼,世子也想和本相攀個親家嗎?”

博遠侯吓得沒敢接那杯酒,賭咒發誓絕無此意,已經與兵部侍郎家的小姐定下了。

這下所有人都清楚李渠白的态度了,冒犯我,就是觸他的黴頭。

宋盈的滿頭珠翠,在殿内嘲弄的目光下竟是止不住地發抖,陸崇就坐在她身邊,眼睛卻黏在我身上。

李渠白看在眼裡,笑得意味深長:“博遠侯府這樣的地方,本相也不敢與之扯上關系啊。”

話音未落,殿末一個五品官,便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臣死谏,博遠侯霸占官田,私自鑄銀,買官賣官,證據确鑿,望陛下明斷。”

聲音悲壯,字字泣血,滿殿清晰可聞,就連坐在珠簾之後的皇帝,也站了起來。

博遠侯府,完了。

宮宴上發生了那麼大的事,老皇帝大怒,連夜徹查,就連我們這些官眷也暫時被禁足在側殿中,也杜絕了博遠侯夫人遞消息出宮的機會。

10

待到回府,已經過了後半夜。

“怕不怕,用不用我送你回院子?”李渠白問我。

“不怕,”我系好披風,“但是要你送我。”

他失笑,接過我手中的燈籠,順手彈了下我的額頭。

“怎麼膽子這麼大。”

起初我和李渠白還規規矩矩地各自走着,等到轉入小徑,不知怎麼,手就牽到了一起。他指尖若有若無地打圈,暧昧地摩挲着我的掌心。

我從小怕癢,又不舍得放開他,于是強行牽着他的手甩啊甩。

“李渠白,你當時在西北,跟伯母說了什麼?”

他白玉般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羞赧的神情,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

“人嘛,總要有個念想。”

“睡不着的時候,我便想,回京以後,要做什麼。”

“在我心裡,我已經娶過你一次了,就在你送我出城那天,自然心裡再也裝不下旁人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月上柳梢頭,他提着燈籠,我牽着他,月光下影子拖了很長很遠。

11

博遠侯府倒了,壓在我頭上三年的大山沒了,讓我很是松了一口氣。李渠白也不跟自己鬧别扭了,他坦言,在西北的時候,偶爾會有怨怼,為什麼我不在他身邊。

後來在宮宴上見到我,即便我隻是遠遠地跪着,低着頭,看不清眉眼,心跳熟悉的悸動才讓他發覺,原來那些深夜裡的思緒,實則名為思念。

“那你一開始還兇我。”

他順手又彈了一下我的額頭,“吓唬你一下,後來發現你過的太可憐了,怪不忍心的。”

玩鬧過後,他又正色同我說正事:“最近可能有大動作,七皇子借了我三百府兵,府上就拜托給你了。”

我點點頭。自從離開博遠侯府後,我不再在漩渦的中心,也不太清楚奪嫡之争究竟進行到了哪一步。

然而我沒想到,那天竟然會來得這麼快。

12

那是尋常的一天晚上,李渠白匆匆入宮。近幾個月這樣的事經常發生,我招呼丫鬟在屋裡支了個鍋子,準備宵夜給他涮幾片羊肉。

鍋裡的水沸騰了一遍又一遍,我沒等來李渠白,卻等來了守門的小厮急報:“不好了,外頭有夥侍衛,将丞相府圍起來了。”

三皇子動手了。

領頭的竟是陸崇,手持暗黃色織絹,大聲道:“聖上急诏,李渠白謀反,全家壓入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宋芙,打開府門,你就還是我的妻子。”

我嗤笑一聲,誰稀罕。

我還在侯府時,陸崇對我百般折辱。待我入了李渠白的眼,他又覺出我的好來。

賤骨頭罷了。

李夫人也被大聲喧嚷聲吵起來了,聽到喊話,面色發白:“這可怎麼辦,我兒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一定有什麼誤會。”

刑部大牢是個噩夢,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召集了所有府兵,将他們配置設定去各個側門,正面留了一百精銳,隔着相府大門,大聲喝道:“爾等宵小,竟敢僞造聖旨,犯下死罪,殺無赦!”

兩派人立刻激烈地打鬥起來,相府占着地形優勢,在高牆之上放箭,一時占了上風。然而外面的侍衛似乎源源不絕,幸好巷子窄,攻門木進不來。

宋夫人剛想說話,被我猛地打斷:“逃不過的,伯母,這是宮變!”

京中宵禁時間鬧出這麼大動靜,卻沒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過來,說明宮中,隻會更加兇險。

七皇子生,我們便能生。

13

天亮了。

七皇子的人接管了京城,正挨街挨巷用水沖洗昨夜的痕迹。陸崇受了傷,半死不活地被扔到院子裡。

七皇子登基,三皇子被安上謀反罪名,老皇帝被迫退位,大局已定。

七皇子身邊的杜統領親自來了,給了我一把匕首,說新帝發話,博遠侯府怎麼處置,憑我心意。

陸崇似乎嗅到了一線生機,連滾帶爬地想抓我的裙角,被杜統領一腳踢開。

“謀反是死罪,陸侯爺已經死了,就送世子下去父子團聚吧。”我随意将匕首扔進陸崇身邊的地上,吓得他兩股戰戰,身下竟多了一股熱流。

我厭惡地掃了一眼,往外走去,杜統領詳細地與我說昨夜的情況。

“......太極殿前躺滿了屍體,誰也沒想到有個人沒死透,跳起來捅了相爺一刀,本來朝着胸口去的,相爺躲了一下,捅進了腹部......”

後面他說了什麼,我便再也聽不進去了。

我奪了他來時騎的馬便朝皇宮趕去,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

隻有李渠白。

我們分離了這麼久,又一同經曆了這麼多變故,還沒好好在一起幾天,他怎麼能出事。

當我看到太極殿前李渠白的身影時,滿眼的淚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撞進他懷裡,又想起他的傷,手忙腳亂地撕他衣服。

“好了,好了芙芙,我沒事,你是不是沒聽杜統領把話說完?”他安撫地抱住我。

那刀捅在腹部,幸好他腰間常帶一塊玉佩,擋住了緻命一擊。本來匕首沒有那麼脆的。然而他們所用的兵刃出自博遠侯府,博遠侯貪了拿來鑄造兵器的鐵,造出來的匕首更薄,被玉佩擋了一下,竟整個碎了。

“我就說她的跳脫脾氣改不了。”說話的竟是宋湛,原來他當年隐約猜到我想做什麼以後,竟也投靠了七皇子。七皇子,啊不,陛下也跟着出來了,望着我笑。

年幼的宋芙大概沒想到,自己這一生,竟真的做成了大事。

也算是平步青雲,飛登淩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