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家衛導演劇集《繁花》的熱播,一個久違的名牌——夢特嬌突然回到大衆視野。
作為曾經在中國大地最出名的法國品牌之一,夢特嬌當年在大衆心中的知名度真不遜色于如今的LV。《繁花》裡這樣總結夢特嬌當年的江湖地位:“改革開放初期,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在社會進步中不斷提升。法國産的夢特嬌亮絲T恤衫令大多數中國人第一次開始了對時尚品牌的追求。九百塊一件的天價,并沒有吓退購買者的熱情,仍舊讓國人趨之若鹜。胸前一朵花,成為時代弄潮兒的标配。”
但情懷歸情懷,現實歸現實,如今的夢特嬌已被年輕消費者摒棄在時尚行列之外。1974年出生的李乃文有次穿夢特嬌亮絲T恤出席活動,被同齡人李小冉吐槽這是“老人衫”,而旁邊1996年出生的周依然和2000出生的周奇甚至連這個品牌都沒有聽過。
而就在《繁花》熱播的同時,傳來新聞說,因上海第六百貨更新改造規劃,上海唯一一家夢特嬌服裝店或将閉店。
這麼多年,圍繞在夢特嬌身上有許多疑團,比如,它到底是不是純正的法國品牌?傳說中火都燒不爛的“亮絲”到底是何種材質?它是如何被一代人捧到天上、又是如何被一代人抛棄為時代的眼淚的?
從血統上講,夢特嬌的的确确是正宗的法國品牌,其創始家族傳到今天已經是第六代了。夢特嬌的官網上,記載着家族六代人與品牌發展之間的故事:
早在16世紀,法國南部蒙特谷省的聖索沃爾山區(Saint-Sauveur de Montagut)被法國國王劃定為蠶桑試養區,從此,養蠶、生産絲綢成為當地延續幾個世紀的傳統。1860年代,夢特嬌品牌創始家族的祖先Adolphe Tinland先生抓住了工業革命的大背景,在當地成立了一間名為MONTAGUT的絲線工廠,1880年開始公司化運作。
(夢特嬌創始人Adolphe Tinland)
之後, Adolphe的長子Gaston Tinland努力推進工廠的工業化程序,并于1925年建立了一個針織工廠中的房間,使用電能生産長筒襪。
(第二代Gaston Tinland)
到20世紀中期,Gaston Tinland的兒子、第三代繼承人Georges Tinland又建立了一家絲綢針織廠,并且頗具先見之明地将工廠生産的産品品牌化,開始以MONTAGUT的名号生産和銷售豪華内衣和絲襪。這是夢特嬌品牌發展史上一個富有遠見的決定,随着長筒絲襪開始成為大衆消費品,夢特嬌品牌及其背後家族得以在“二戰”前掙得盆滿缽滿。
(第三代Georges Tinland)
“二戰”後,天然絲綢原材料十分短缺,這時,夢特嬌品牌背後的家族遇到了改變品牌命運的又一位貴人——Léo Gros。完成工程專業學業後,Léo Gros接管了父親Fernand Gros經營的染色業務,之後,Léo Gros遇到了他的客戶Georges Tinland,1963年, Léo Gros更新成為Georges Tinland的女婿。
(第四代Léo Gros)
正是Léo Gros發明了能代替天然絲的人造絲,這種通過将聚酰胺纖維與紗線合成配以複雜的編織技術制作而成的獨特面料,其外觀、手感、舒适度都可與天然絲媲美,但又具有尼龍那般的堅韌強度,并且不像真絲那麼易皺,這種材質被夢特嬌稱為“亮絲”(FIL LUMIERE),之後,采用“亮絲”制作而成的POLO衫成為夢特嬌繼絲襪之後的另一大王牌産品,經Leo Gros在中東和亞洲旅行期間的宣傳,逐漸打響了名号。
熟悉時尚史的朋友讀到這裡或許會聯想起愛馬仕背後的家族,迄今同樣傳承了六代,也是由第三代繼承人埃米爾-莫裡斯·愛馬仕的女婿羅伯特·杜馬斯推動品牌實作了産品方面的重大突破——1937年,在羅伯特·杜馬斯的上司下,愛馬仕第一條絲巾問世,絲巾從此成為愛馬仕的傳家寶之一。
再說回夢特嬌,這個法國品牌為什麼之後能在中國火成這樣,成為一代人心目中的名牌呢?這又要歸功于Léo Gros。
其實傳到第四代Léo Gros這裡,夢特嬌的處境挺尴尬的,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個高定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法國時尚舞台上湧現了太多迄今都無法被超越的設計師大師和經典設計,夢特嬌雖然擁有“亮絲”T恤衫這款國際爆款坐鎮,但由于設計毫無時尚感,品牌在歐美消費者心中就是個小透明,遠遠達不到奢侈品牌的高度。對此,Léo Gros采取的政策不是提升設計,而是去更廣闊的世界尋找商機,其中一步就是于1971年在中國香港成立分公司。幾年後,Léo Gros和夢特嬌又精準抓住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東風。
1979 年,Leo Gros将兒子Pierre Gros派到香港分公司,PierreGros 和太太、幾位進階工程師到中國内地深入走訪了一圈。在這趟探秘之旅中,Pierre Gros有兩個重大發現,一是當時中國内地銷售的服裝絕大多數是本土生産的,沒有國外品牌,PierreGros 覺得這是一個重大商機,“當時每個人都告訴我們要等待,因為中國還很窮,但我并不這樣認為,正因為在市場上銷售的服裝幾乎都是本地産品,這樣才使得來自法國的産品更吸引人。”
(第五代Pierre Gros)
另一個重大發現是對消費心理學的參透,當時一些從香港回内地的人都會給親戚們帶很多伴手禮,這些包裝時髦、重點是來自香港的禮物恰恰滿足人們炫耀實力的心理需求。Pierre Gros頓時意識到,如果能讓夢特嬌的衣服成為香港人買給内地親友、時髦且值得炫耀的禮物,這市場可了不得!
于是,在那個時尚開始在中國大地上重新複蘇的年代,夢特嬌和皮爾·卡丹率先成為“吃螃蟹的人”,不同的是,皮爾·卡丹主攻女裝,夢特嬌則定位為男裝,而且主打就是那件亮絲T恤。很快,夢特嬌開始以中國香港為橋頭堡,通過代理商切入了廣州、上海等内地大都市,然後一步步滲透到二三線城市。
來得早,又來得巧,還有拳頭産品加持,與此同時,夢特嬌還十分重視宣傳——夢特嬌的産品廣告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中國一線城市, Pierre Gros 對此曾回憶說:“那個時候在國内大城市登廣告很便宜,不像現在這樣昂貴。”
1992年,夢特嬌還在當時上海最高檔的波特曼酒店舉辦了時裝秀。從當時的宣傳海報可以看出,看秀門票75塊,秀場午餐150塊,講真,這個價格放到現在都不一定能讓講究實惠的年輕人痛快掃碼……
補充一句,海報中的波特曼酒店位于上海靜安區南京西路中心地段上海商城内,上海商城的設計師叫約翰·波特曼,他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進入中國市場的外國建築師,上海商城是他為中國設計的第一個項目,于1990年開業,是一棟集劇院、酒店、商場為一體的綜合性建築。1990年到1997年間,占據上海商城中央高塔的是波特曼香格裡拉酒店,從1998年1月1日開始,波特曼由麗思卡爾頓酒店集團進行管理。到現在,波特曼麗思卡爾頓酒店依然是很多時尚大牌舉辦活動時的合作酒店。
再說到夢特嬌,1991年,上海全市職工月平均工資281元,而一件夢特嬌T恤的價格大約是900元,相當于那年上海普通職工3個多月的工資。是以夢特嬌最早的一批使用者注定是港商、個體戶、外企白領等高收入人群,其中一個最大的客群就是溫州老闆。有一段話這樣描述當年溫州老闆的典型形象:“人到中年,體形偏胖,夾一個黑色或者棕色手包,意氣風發地用摩托羅拉手機聯系業務。重要的标志還有,他穿着的是一件亮閃閃的、顔色鮮亮的、左胸口有一朵小花的夢特嬌T恤。”這些溫州老闆成為了夢特嬌的野生代言人,他們以人傳人、且傳男不傳女的方式身體力行地傳播着夢特嬌的口碑、帶動着它的銷量。
當時關于夢特嬌的亮絲T恤,流傳着很多有點玄乎的野生廣告詞,比如,這種亮絲材料夏天抹是冰涼的,連打火機都燒不爛;比如,舞廳燈球上的紫色燈光打在夢特嬌那朵小花上會特别亮,邀舞伴時,隻要胸前小花一挺,就會有人陪你跳舞。那朵小花是品牌的Logo,更是“身價”的象征,構成了整件衣服的靈魂,牢牢抓住了當時國人的心。
而任何産品一旦成為爆款,就免不了被抄襲的命運,随着夢特嬌在中國市場的走紅,市面上逐漸充斥着各種仿冒品和平替版。1994年的《新民晚報》上有篇文章吐槽說:“比如‘夢的(特)嬌’黑T恤就曾是馬路上‘打樁模子’的制服”——意思是夢特嬌是黃牛的“制服”。而當一件衣服老闆和打勞工都在穿,外人就會分不清誰穿的是真的、誰穿的是假的,誰是老闆、誰是打勞工,這勢必會讓那些真正願意掏錢買真貨的人的購物積極性嚴重受挫。
進入2000年後,随着中國加入WTO,國門進一步打開,越來越多設計多元的國際品牌陸續進駐中國,眼界被拓寬的消費者開始認識到夢特嬌這個款式單一的所謂法國品牌可能隻是徒有虛名,夢特嬌逐漸流失了大批忠實客戶。而到了下一代消費者那裡,更是開始用“土”來形容夢特嬌的風格。
如今,夢特嬌已傳到第六代掌門人手中,妹妹Marine Lozet-Gros負責設計風格,哥哥Nicolas Gros負責财務營運,兄妹倆一上任就對品牌内部進行全面革新,針織和面料技術依舊是品牌的主打王牌,但在産品線上,早已從男式 T 恤衫擴充至男裝、女裝、童裝、鞋類、皮具等多個産品線,款式多為商務性質的基礎款。
(第六代妹妹Marine Lozet-Gros)
(第六代哥哥Nicolas Gros)
邀請到保劍鋒擔任代言人。
如今夢特嬌天貓旗艦店裡,産品的價格從100多元到1000多元都有。
曾經的王牌産品亮絲T恤折完大概1200元,橫向對比,價格還算是依然堅挺。但豎向對比,30多年前,上海市職工月平均工資不到300元,那件亮絲T恤賣900元;30年後,2022年上海市城鎮職工月平均工資突破12000元,那件亮絲T恤不過漲了三四百塊。
時代變遷,繁花落盡,那朵标志性的小花依然還在,但大家所追逐的東西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