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近期最火的電視劇，莫過于王家衛的《繁花》。
不過可惜的是，限于國産劇的尺度，墨鏡王最拿手的情欲戲根本沒法發揮。
觀衆隻能從意識流的「開車」鏡頭裡，品味性張力。
魚叔來做一點場外彌補。
回顧一下墨鏡王20年前享譽國際影壇的名作。
雖然這是一部拼盤電影，王家衛的部分隻有短短40分鐘。
但極緻的鏡頭語言和美學氛圍，以及兩位頂級演員的表演，已然将觀衆迷得欲仙欲死。
今天，我們就共同來感受一下來自「愛神」的誘惑——
《愛神》
Eros
《愛神》是一部非常特殊的電影。
2001年，王家衛在巴黎遇到了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的制片人。
彼時，這位世界級電影大師已經年近90，還因為中風不能講話也不能動。
可他依舊想要拍電影。
安東尼奧尼
安東尼奧尼希望能在自己90歲生日的時候拍攝一部主題為Eros（愛欲）的電影。
但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拍攝一部完整的電影。
于是他就邀請王家衛與西班牙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一同完成這部三段式的作品。
可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阿莫多瓦退出了合作，将他的故事拍成了《不良教育》。
《愛神:雙碟私藏版》專訪的摘錄
取而代之的，是美國導演史蒂文·索德伯格。
他曾憑借探索美國社會性心理的《性、謊言和錄像帶》，而名揚世界。
其實，當時王家衛正在拍攝《2046》，時間上非常緊迫。
但安東尼奧尼一直是他很崇敬的導演，加之時長不長，也就欣然同意了。
這部短片，依然延續了王家衛電影的一貫美學風格——
暧昧，朦胧，潮濕。
衣衫半敞的美豔女人，伸出一隻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手。
細細撫摸一個稚嫩男孩的手臂，又緩緩探入他的兩腿間極盡揉弄。
被撫摸之下，男孩除了流汗、顫抖和抓緊襯衫衣角，再無其他動作。
女人則輕喘着說：
記住今天的感覺，你以後給我做衣服會很好看的。
未露半點，也沒有任何腥膻之氣。
王家衛用一種可以稱得上「保守」卻又極緻誘惑的暧昧姿态，将愛欲表達得淋漓盡緻。
此短片名為《手》。
正是因為鞏俐與張震色而不淫的對「手」戲，而名聲在外。
在一次采訪中，王家衛曾說過，自己的靈感來源是一本1930年代的上海小說，以及一位同學的舞女姐姐。
實際上，這個故事非常簡單。
60年代的香港，小裁縫（張震飾）幫師傅跑腿，給有名的交際花華小姐（鞏俐飾）送旗袍。
從未有過任何性經驗的小裁縫，因為隔牆聽到華小姐與情人濃情蜜意的聲音而動情。
華小姐發現後，對其進行一番「教育」。
小裁縫卻是以對華小姐産生了一種不可控的情感。
之後許多年裡，小裁縫都不計回報地愛着華小姐。
可直到華小姐落魄死去，兩人的關系也沒有發生實質改變，始終都是顧客與裁縫的關系。
整個故事，充滿着一種悲傷的氛圍。
愛而不得的小裁縫總是坐在一牆之外，聽着心愛的女人與别的男性發生關系。
而逼仄、昏暗的場所，也外化了小裁縫壓抑、克制的愛欲。
王家衛最擅長的就是将最富有張力的情欲，凝練在最克制的行動與語言之中。
像是小裁縫用手，來丈量華小姐的身材。
寬大炙熱的手掌，順着貼身的旗袍遊走，感受華小姐身材的變化。
逐漸焦灼的兩股氣息，是小裁縫多年未見華小姐後難以壓制的思念與欲望。
又像小裁縫将手，探入給華小姐做的旗袍中，宛如撫摸華小姐本人般撫摸旗袍的布料。
難以抑制的喘息與高潮，是他再次聽完華小姐接客後沉默的爆發。
還有每次小裁縫和華小姐透過鏡子注視着彼此的目光。
盡是些不動聲色的渴望與纏綿。
王家衛用一雙手，制造出一個隐秘卻充滿想象的空間，讓愛欲在其中無限湧動。
雖然核心主題是同一個，但三位導演并不清楚對方拍攝的題材。
與王家衛相比，《愛神》的另兩個的故事色彩完全不同。
索德伯格的《平衡》有些怪誕。
身處黑白的男人，與明亮藍色中的靓麗女性，互相交錯。
1950年代的紐約，小羅伯特·唐尼飾演的男人向自己的心理醫生訴說困擾。
他的夫妻關系相敬如「冰」，妻子一直拒絕和他肌膚相親。
原因是他總是夢到和一個女人偷情。
夢中，美麗的女人渾身赤裸撫摸他的臉，然後走進浴室。
男人聽着連續不斷的水流聲，想象着女人在浴室的樣子，然後興緻大起決定來一個鴛鴦浴。
之後女人洗完澡穿戴好，親吻男人後離開。
随後響起了電話聲，一陣又一陣，擾人心煩。
但接起來卻又沒有聲音，十分奇怪。
男人躺在心理醫生的床上，仔仔細細描述着自己的夢境。
可醫生卻沒有認真聆聽，反而拿着望遠鏡窺探着什麼。
過了一會兒，還折起紙飛機，一副忙得要死的感覺。
等到男人講完自己的夢境，感到十分疲憊。
征得醫生同意後，他又躺回了治療床，深深睡去。
夢中，男人又看到了那個美豔女子。
耳邊也響起了鬧人的鈴聲。
可随着他被人叫醒，卻發現躺在自家床上，眼前的妻子就是夢中的女人。
随後鏡頭一轉，心理醫生竟成了男人的同僚。
究竟何為夢境，何為真實？
那場春夢又代表什麼？
索德伯格的夢境，真真假假難以辨識。
而安東尼奧尼的《危險臨界線》則更是神秘。
這一段故事的主角，同樣是一對感情出了問題的夫妻。
兩人在「性」這一個問題上出現了分歧。
丈夫想要和妻子時不時來點夫妻生活。
但妻子卻覺得「性隻是一場空」，丈夫對她的渴求讓她透不過氣。
于是還在度假中的夫妻大吵一架，分道揚镳。
丈夫遇到了住在自己附近的女鄰居。
那是一個與妻子完全不同的女性，享受性，熱愛性。
她會随着自己的心意來一場自我的情動。
也會和有婦之夫沾染一份露水情緣。
然而，當你以為在丈夫與鄰居發生關系後，故事會就走向婚姻與愛情的對峙時，丈夫卻潇灑離開，故事也戛然而止。
更奇妙的是，片子最後，安東尼奧尼讓妻子與鄰居不約而同來到海邊，赤身裸體地跳舞。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兩人相遇。
同樣是赤條條的女性，一名擁抱性愛，一名追求精神，她們就像一體兩面。
此刻，關于愛與欲，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态。
一直以來，國内觀衆關于《愛神》的讨論，大多是圍繞王家衛。
相較而言，兩位西方導演的短片的确顯得更加晦澀。
索德伯格的故事中充滿了精神分析的意味：
現實、夢境、欲望、符号...
其中有關情欲的表達，多是通過第三視角的叙述而出。
欲望便也不再是自然的沖動，而是作為一種「素材」而存在的狀态。
安東尼奧尼則是将「愛欲」拉回到「Eros」最初的含義：
希臘神話中愛神的名字。
他用兩位女性對自身欲望的态度，來探索愛欲的本源。
但王家衛一如既往地專注于「浪漫」與「時代」之上，比另外兩者少了些形而上的内容。
而且，對比之下，《手》的确是一個更加完整的故事。
另兩則更像有感而發的随筆。
魚叔倒覺得，根本沒有把三者放在一起比較的必要。
畢竟，不同年齡、不同文化背景的導演，在情欲的表達上必然不同。
而這三位風格迥異的短片，也是從三個不同的層面來诠釋愛欲。
王家衛就是典型的東方意蘊代表。
雖然在他的故事中，充滿了性張力。
但他要說的，卻是「欲」之前的那個「愛」字，也就是情。
身為風塵女子的華小姐，在生命最後，選擇再次用手來回應小裁縫多年無私的愛。
可這個盛滿感情的手，并非撫摸小裁縫的那一隻，而是擋住嘴唇的那一隻。
比起有意為之給你快感，這種出于「愛你護你舍不得你」的下意識動作，更展現了愛的重量。
也更加凸顯東方情感中隐忍的性格。
索德伯格，從他的處女作《性、謊言和錄像帶》中就可以看出，是一個喜愛探索社會心理的導演。
在《平衡》的故事中，他在欲望上放置了許多社會屬性。
無論是男人在夢中所言的一些細節，還是反轉後一系列人物身份的轉換，都在表明，所謂的春夢，都是這個男人日常生活中的壓力、渴求所緻。
而身為好萊塢機制中的一員，他也十分擅長利用成熟的拍攝技巧，帶觀衆走入電影夢。
至于安東尼奧尼，電影《愛神》的發起者，才是那個将重點放在「欲」本身的人。
隻不過，這欲，并非簡單的性欲。
而是一種屬于還未吃蘋果之前的亞當夏娃式的自然之欲。
就像片中妻子穿着暴露也不會有任何不自在，更不會讓人有情色之感。
反而在意大利的明媚風光中，産生一種自然之美。
安東尼奧尼用一種帶有啟蒙文學意味的手法，将欲放逐自然。
當然，對于《愛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
而這也正是這部電影的意義之一。
正如這部專欄的建立之初魚叔所言：
無論愛欲還是情欲，都不是簡單的肉體之歡。
文化内涵、精神力量、社會關系...
這些都能從「欲」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切面。
如果僅從一個層面進行簡單的對比，那就太狹隘了。
電影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