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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年輕人,在商場散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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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年輕人,在商場散班氣

對煙火氣的渴求讓年輕人正在回到線下,逛商場消閑,讓疲憊的上班族散去一身班味兒。商場不再僅僅是都市消費場域,更是住所、工作地之外的第三空間,安放着人們的緊張與倦意。

疲倦的年輕人,在商場散班氣

打勞工的發财夢

看着地鐵出口湧出的人群,李福生心裡暗暗盤算着今天的收入。他的彩票攤就在地鐵和商場長楹天街的連接配接處,是這些年輕人下班後的必經之地。離開人擠人的通勤地鐵,很多人會深吸一口點心行散發出來的面包香氣,一頭紮到擺滿甜品的玻璃櫃台前,接着,便直奔彩票攤。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發财。

李福生也有過這樣的夢想,隻是他早就醒了。他知道,彩票是一種機率遊戲,中獎的幾率很低,主要看運氣。他自己從來不買彩票,他隻是賣彩票,賺取一點微薄的利潤。

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尋找着熟悉的面孔。他已經在這裡賣了3個月的彩票,有些老客戶他已經認識了。

通過客人刮彩票的不同反應,李福生一下就能猜出對方是來嘗鮮的還是老手。“老票友刮票很快,賺還是賠,金額多大,都不會表現得很驚訝。”

李福生的彩票攤處在商場的過道上,是以,常來光顧的職業票友不多,大都是下了班突然發夢的路人。像勸客人少喝點的酒館老闆,李福生有自己的經營之道。“有些人不用工作,白天來逛商場,路過就買幾張,買多了我就得說,‘今天到此為止啊’。”曾有一位小夥子刮出5000元獎金,由于太興奮,買彩票的錢忘了付就走了。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李福生表示“能了解”,對朝十晚七的打勞工來說,突有财從天降,确實恍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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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商場裡熱鬧的彩票店

李福生也曾是個打勞工。去年公司大裁員,他作為年過50的資深員工,最先被優化掉了。待業初期,他兢兢業業每天投履歷,小半年過去,招聘軟體連個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沒有。作為90年代畢業的985院校大學生,他履曆優秀,經驗老道,一直是職場的香饽饽,但如今,他意識到自己不得不向年歲低頭。在家賦閑一年後,他開始賣彩票。

守着彩票攤,收入雖沒以前的工資高,李福生卻感覺心情更好了,“大家與我沒有利益紛争,都是來圖個吉利。”

在職場幾十年,李福生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辦公室劇情和商戰戲碼。他不善謀略,性格直爽,平時就喜歡健身,讀讀文章,聽兒子彈吉他。過去他所在的行業加班頻繁,趕上項目傳遞,老闆下達要求“項目期不要回家住”,他不悅,無論加班到多晚仍開車回家。次日一早開車趕回項目上,老闆當着李福生的面,摸了摸還熱乎着的車前蓋,投來富有深意的一眼。李福生知道,自己離被優化不遠了。

也好。李福生想,是時候開啟人生的下半場。賣彩票才3個月,他就接觸到了過去從不了解的人群,形形色色,天南地北,現在客人一開口他就能猜出對方的老家,性格都開朗了不少。商場也提供了一個觀察上班族的視窗。有個刮中100元的年輕女孩,忍不住在彩票攤前興奮大叫。她說,100塊,不多不少,剛好夠到商場裡做一次頭療,今天又在公司開了一天會,急需洗去滿頭的班味兒。

很多顧客會把刮出的獎金當場花掉。這是一種彩票哲學,他們認為,運氣是守恒的,中了這個錢如果立馬沒有花出去,可能會對運勢有影響。如果中獎金額不大,就再買一張繼續刮。

花二三十塊錢,夠在彩票攤上玩半小時。許多年輕人将此作為物美價廉的娛樂方式,下班後聚集在李福生的攤位上,像留在校門口小賣鋪不肯回家寫作業的國小生。李福生總是樂呵呵地守着攤位和大家侃大山。彩票攤迎着商場出入口,伴着龐大客流的還有冷峭的冬風,雖然冷了點,人們的心卻是雀躍的。過堂風一吹,積攢幾十年的班味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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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真實的自己

住在常營,在東四環的一家廣告公司上班的肖夏則有意識地将人流湧動的商場作為一種第三空間使用:打工有打勞工的面具,回家有合租室友,也很難全然自在,而在商場,她可以随時脫離社會身份。

每天下班後,肖夏都會順着地鐵出口走進長楹天街,逛一圈再回家。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吃輕食,買杯低脂酸奶昔逛超市,偶爾想犒勞自己,就約朋友到樓上吃和牛的放題火鍋。商場裡有170多家各種口味的餐廳,光是入選必吃榜的,就夠反複打卡了。餐後,和朋友再打打電動,看個電影,暢意地說一大堆毫無資訊量的“垃圾話”。整個流程,被肖夏稱之為“散班味兒套餐”。她了解的班味,就是說話很有“班”的感覺,無論對話的人是誰,談論什麼問題,她會下意識地用一種嚴肅正經的态度和詞彙來回應。

工作時間長了,肖夏就發現,自己說話不僅“班”,還很“乙”,跟人說話習慣用敬語,前字尾“抱歉打擾了、收到感謝”,即使好累好忙,也一定秒回資訊,需要拒絕别人的請求時,會想一種說辭,讓人覺得是在婉拒。

班味是思緒的贅肉,肖夏不焦慮自己的身材,隻想清清大腦的負重。在商場,和好友扯閑篇,總能幫她掃除一些班味兒,回歸真實的自己。

疲倦的年輕人,在商場散班氣

圖|肖夏常去長楹天街的西西弗書店

和肖夏一樣,許多年輕人會把長楹天街這樣的大型商場當作工作和生活的中轉樞紐。居住在北京東部的上班群體,每日通勤大都需要經由朝陽北路,過了這一站,通勤族就會從核心城區的工作模式調整為下班模式。走出地鐵,進入地下商圈,家就很近了。

人們喜歡跑到商場做手工練瑜伽,K歌跳舞打電動,體驗頌缽或理療,這是一種新的消費趨向——花錢給當下、給過程。沒太多時間縱遊山海,商場成了精神探索和身心療愈的新場域。有人一直想去景德鎮學做瓷,無奈假期太少,在長楹天街B2的手工館捏陶便成了夢想的平替;散在商場邊緣的單人K歌房,成為應屆畢業生最愛去心靈沐浴間,多人合租的小卧室難以釋放他們初入職場的焦慮,幸好,自我還能在K歌房得到舒展。經常來天街的人還會發現,商場裡這兩年多了不少休閑娛樂場館,還能偶遇快閃和跨界聯名IP展,逛商場的趣味切實增加了。

商場是百貨天堂,也是成年人的遊樂場,時常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東西。起初,程奔奔走進舞蹈工作室,隻是覺得跳舞能減肥。那天,她在長楹天街5樓吃完日式火鍋,為消食,每層每家店都逛了個遍。逛進舞室的時候,她立即被滿屋子的活力刺激到了。很快,她也預約了一節爵士舞體驗課。有着整面牆的大鏡子的教室燈光通明,第一次上課,她無措地站在教室邊緣,不敢看鏡子裡的自己,模仿老師示範動作的肢體僵硬又羞澀。

在工作的格子間待久了,程奔奔連平時拍照都很拘謹,羞于擺美美的姿勢,學跳爵士,她也覺得很羞恥。一節課上完,程奔奔沒記住任何舞步,動作也做得不好看,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好像沉睡的身體被喚醒了,“有點像是做了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做完了整個人都精神煥發。”

跳着跳着,她逐漸找到感覺,“其實自信地做那些動作是非常美的,美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呢?”隻是在工作的場域,上班族是不需要美的,甚至連肌體的舒展與舞動都是不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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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漸漸,程奔奔的手機裡多了很多跳舞的照片視訊

初學跳舞,有幾個動作,程奔奔怎麼也跳不對。她深感挫敗,甚至“魔怔了一樣”,每晚睡前都要跳好幾遍,還會錄視訊,和老師的舞姿做比對。那段日子可以用痛苦來形容,後來,舞室老師的一番話開解了她,“老師說,跳舞是一輩子的事,不能心急。我才學幾節課,做不出那些動作是非常正常的,多練多跳,身體積累了足夠的訓練,動作自然就做出來了。”

她也突然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裡一直有點優績主義,好像上課的内容必須把握,考試必須拿高分,連工作也必須全勤,自己才能收獲成功的人生。可究竟怎樣的人生才是成功的?跳舞之後,她發現,比起成功和優秀,如果人生一定要有字首,她更希望那個詞是快樂。

現在,程奔奔的生活重心明顯轉移,變得不隻有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好像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活着。“上班是為了什麼?為了賺錢。賺錢為了什麼?為了生活。生活為了幹嘛?以前問到這問不下去了。現在我的工作動力就是攢學費,多去跳舞,白天跳,晚上跳,我想跳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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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跳舞後,程奔奔開始嘗試從前不會穿的衣服

以往到了下班的時間,程奔奔不好意思立即走,得在工位上磨蹭一會兒,現在卻恨不得直奔舞室。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她舞蹈,上司臨時加活就拒絕,工作遭挫,也不再像從前那樣覺得備受打擊。因為她發現,上班、工作,或者說事業,并不是生命的全部。自我覺知在肢體的舞動中一點點被打開,現在,她隻想讓自己更快樂,真實地活着。

每周,程奔奔至少有三四天,下了班直奔商場的舞室。跳舞的學員彼此臉熟,見面相視一笑,很少攀談。人們之是以來到這間舞室,是因為它舞種豐富、教學專業,給明星做過伴舞的國際一線老師也會在這裡指導。像程奔奔一樣從0開始的學員很多,但大家都很放松。由于工作的強社交屬性,她一直以為自己性格妥妥地外向,也很善于聊天。在這個不需要社會化社交的場景,她才發現,健談隻是工作的面具。在舞室,那個不需要說話、縱情舞動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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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然後更好地上班

2019年,20歲的呂窦隻身北漂,成為一名“邊緣的、沒什麼選擇、有活就幹的”演員。第一次和朋友來長楹天街,他覺得,北京的商場好大好豐富,因為覺得生活便利,這些年,他一直圍着長楹天街租房子,這裡是他落腳采購的第一站,也是建立北漂友誼的起點。

第一次在合租的房子裡見到室友,呂窦看着室友泛紅的鼻頭,心裡咯噔了一下。據說,紅鼻頭的人控制欲強。沒想到,這個鼻子紅紅的室友幫他搬東西特别賣力,還很會做飯,很快和他玩到了一起。室友是程式員,下班後愛宅在家裡,經常對着電腦上的動漫人物大喊想談戀愛。呂窦聽煩了,就拉着室友到長楹天街,說,“你這天天淨穿舊衣服,也不出門,怎麼找對象。”

兩個男孩子把整個商場的男裝全試了一遍,最後左右手都拿不下了,才打車回家。後來,主動拽着對方往商場跑的人變成了室友。這兩年,長楹天街入駐了很多新品牌,從CHANNEL Beauty、DIOR Beauty等一線國際美妝,到時下流行的lululemon、FILA、中國李甯等服飾品牌。每個月潮牌們上新貨,追求時髦的兩個人少說得去兩三回,如果買不到心儀的商品,還會很傷心,會去負二層的“嗨時區”美食街大吃一頓。

不少影視傳媒從業者選擇在常營落腳,往外是雙橋高碑店——大量廣告公司影視産業園都紮在那,還有人才富集的中國傳媒大學;往裡是北京CBD——友善找甲方拉項目。剛來北京工作,很多人租房會選擇離公司近的位置,但随着工作年限的加長,哪怕犧牲通勤時間,人們也會渴望房子離生活更近。常營是遊離其中的折返點,可以與工作保持一點距離,又不至于離圈子太遠。

去年,一個編劇女生搬進了呂窦家二層的獨立閣樓,同在影視圈,同樣熱愛音樂,幾個人很有話聊。行業不景氣的時候,立不成項的編劇和接不到戲的演員整天在家唉聲歎氣。作為整棟房子裡唯一有穩定收入的人,每次程式員室友回家,不需多做觀察,開門的一瞬間,就知道屋子裡倆人狀态EMO,于是提議,“不如去天街唱歌吧。”

北漂這些年,呂窦還是第一次和室友處得如此親密,他驚訝又欣喜,“咱們不是普通室友關系嗎?都可以去KTV了。”那晚,三個人掃了三輛共享單車去KTV唱了一宿。煩惱雖不會立馬解決,好歹還有可以對酒當歌的朋友,低成本在商場實作早C(咖啡)晚A,重新獲得對生活的掌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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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呂窦和朋友常去的KTV

人來人往的商場,記錄着人們最瑣碎的日常和最豐盛的情感。日子如常流淌,從家門到職場之間,無數細小猶新的時刻提示着,人是如何在城市一角緩慢而穩當地紮根。

車爾聞是傳媒大學06級畢業生,一畢業就搬到了常營住,雖然工作地點離住所很遠,但他覺得常營有生活,有百貨商場和他喜歡的動物咖啡廳。長楹天街建起來後,商圈變得更加熱鬧,他一度希望能在附近買房。奔着這個目标,他勤勉認真,可惜下手晚了點,房子隻得買在通州。雖然不在常營住,長楹天街依然在車爾聞每天的行程動線上。

像車爾聞一樣,不少傳媒大學的學生對長楹天街有着超越普通商場的情感聯結,那是大家每學期開學去“進貨”、約會逛街度周末、期末集體狂歡的地方,也是畢業後不舍離開的地方之一。

今年,出于個人規劃,車爾聞離開了北京。聖誕節,朋友給他發來長楹天街周年慶的廣告照片,他才恍然發現,長楹天街建立竟然已有快十年了,也陪伴了他近十年。細回想,那是他最年輕氣盛的蓬勃日子,單身,有點小錢,日子無憂無慮。三餐從B1B2的小吃,吃到四五層的進階料理,從周末才有時間去商場逛逛折扣區,到可以趁工作日客流不多時尋覓合品味的奢品孤品。時間線提醒他在北京走過的青蔥歲月,也标記了他的個人奮鬥史。

當人在一個地方有過足夠的生活印記,潛意識便很難擺脫對此地的深層依戀。呂窦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可以漂泊,喜歡漂泊的人”。直到今年,他在上海拍了半個多月的戲,結束時收到通告,過幾天就可以進下一個組,對方讓他留在上海等等。為了省錢,在等待的間隔期,呂窦找了家便宜的膠囊旅館,隻住了一宿,呂窦就開始想家。

而他第一次發覺,他想回的家,不是天津的老家,而是北京常營的出租屋。想到“家”,他的腦海裡就會浮現出租屋的氛圍:不大卻溫馨,小簾一拉,小被子一蓋,滴幾滴香薰,咪一覺。等室友下了班,他們就去長楹天街買菜,回來一起做飯。

北漂這些年,呂窦從密室NPC做起,苦心磨練,終于成為一名真正的演員。最早,他每天要坐5個小時地鐵到處在北京城中找活幹,早午餐都是兩個盼盼小面包。晚上回到長楹天街B2,一份蓋飯或一碗粉,一瓶燕京就是晚飯。如今,他終于能和朋友在4、5層好好吃頓飯,不必擔心試鏡、拍資料卡時沒有像樣的衣服穿。

不知不覺中,每天光顧的商圈,都被呂窦視為家的延伸,因為有感情,有生活的地方,就是家的領域。十年間,長楹天街始終矗立在那裡,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事實上也在跟着年輕人的消費潮流不斷疊代。就像一個生活方式的入口,把奮鬥的、期望的、成功的、松弛的……所有對于美好生活的想象,都容納了進來,和北漂們一起慢慢長大。

走進商場,工作中遇到的煩心事和對未來的焦慮,都會在此地消散。盡管,每次逛起來,他采買的都是工作需要的衣服,第二天進了組,還是要向人鞠躬遞煙,喊一聲“老師”。

- END -

撰文|劉 妍

編輯 | 溫麗虹

大家下班後會通過什麼方式散“班氣”呢?評論區留言讨論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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