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鄭振铎
鄭振铎是一個出版家、作家和學者，也是一個收藏家。
日本軍隊攻占上海後，很多學者文人前往大後方，身為文藝界救亡協會上司人的鄭振铎卻留在上海，他為什麼不到大後方去呢？
鄭振铎在上海遭遇生命的威脅。
日本兵進攻上海場景
鄭振铎夫婦
據鄭源的祖母高君箴著文回憶，有一個落水的“朋友”上門，為日本人清水做說客。他說清水非常敬佩鄭振铎，還送上一張大額支票。鄭振铎當場把支票撕毀，将他趕出家門。後來，鄭振铎得到消息，敵僞要綁架他。為了家人安全，鄭振铎隻身離家，在外租屋居住。
他先是借居于汶林路（今宛平路）；1942年12月8日，搬到靠近郊區的居爾典路一棟房子2樓居住（今湖南路，現在的高郵路5弄25号）。他對外改名陳世訓，是上海某文具店職員。
鄭振铎換了一身中裝，有時還穿着以往從來不穿的馬褂，眼鏡的黑邊也換了白邊。他不敢在公共地方出現，也不敢參與任何的婚、喪、壽宴。有幾次他在夜間潛入家中， 看一眼妻兒老少就匆匆離去。最親愛的母親去世，鄭振铎也未能回家，而是在上海殡儀館大殓時，混在吊唁的客人中鞠三個躬悄然離去。
鄭振铎的目光是憂郁和鄭堅毅的
鄭振铎在做什麼呢？
1940年代初期開始，海内外不少眼睛都聚焦浙江湖州嘉業堂。為什麼？因為嘉業堂是浙江湖州南浔鎮實業家劉承幹的私人藏書樓，是民國規模最大的私人藏書樓，全盛時期藏有宋元刊本151種，地方志書1000餘種，以及不少明刊本、明抄本，共計60萬卷。
“滿鐵”大連圖書館要一舉拿下嘉業樓的全部藏書，該館靠山是日本情報機關“滿鐵”調查部。
京都大學的學者高倉正三和“滿鐵”大連圖書館派出的人，一起趕赴上海拜訪了劉承幹，表示出價37萬元高價，買下嘉業堂的全部藏書；後來，把收購價格擡至60萬元。僞北平政府的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通過在華的日本學者橋川時雄，表示要收購嘉業堂藏書；東方文化事業委員會派出日本漢學家橋川時雄來了，汪僞政權的要人梁鴻志也來了，還有聞訊趕來的衆多北平二手書商，連哈佛燕京學社的美國人也看中嘉業堂藏書。
日方軍部背景的上海東亞同文書院也上場了，找來北平舊書店來薰閣老闆陳濟川，要他代表日本東亞同文書院前來上海商談收書事宜。陳濟川到達上海，就見老朋友鄭振铎來找他。鄭振铎勸說他退出，并委托陳濟川在北平收書，并給了他5000元支票作為傭金。
陳濟川左思右想，最後撤退了。消息傳出，北平其他舊書商也紛紛撤退。
鄭振铎知道嘉業堂最精華的藏書已經轉移至上海租界，專程拜訪了嘉業堂的主人劉承幹，力勸他把最精華的藏書留在國内，其餘價值一般的書籍應付日本人。
嘉業堂的擁有者劉承幹
鄭振铎和故宮博物院古物館館長徐森玉，在劉承幹的上海藏書處浏覽了将近半個月，從2700多部古籍中确定了購買書目。鄭振铎又獲悉劉承幹準備向美國售銷藏書，趕忙力加阻止。
1941年4月，鄭振铎以中央圖書館提供的25萬元，以“文獻儲存同志會”的名義，秘密買下了嘉業堂最精華的藏書，包括明刊本1200多種，鈔校本36種。
之前，1940年1月9日，鄭振铎聯合商務印書館元老張元濟、光華大學校長張壽镛、暨南大學校長何炳松、中法大學教授張鳳舉等人，組建“文獻儲存同志會”，其職能就是為國家收購保護值得儲存之書。
鄭振铎收藏的故事太多了，1938年5月，鄭振铎從好友陳乃乾的電話，獲得蘇州某書商發現了大量元劇本的資訊。鄭振铎趕到蘇州，又趕到常熟，跟書商反複談判，最終對方要價9000元。鄭振铎到處借錢借不到，最後教育部長陳立夫撥款，才把《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買下了。它有242本雜劇，共64冊，其中一半是湮沒了幾百年的孤本，而且很多是稿本、抄本。
鄭振铎興奮地寫道，64冊圖書的獲得，是僅次于敦煌石室與西陲的漢簡出世，這是可以與19世紀、20世紀中國最重大的考古發現相媲美的。
“抗戰前4年，祖父鄭振铎緻力于訪求文獻；後4年，緻力于整理文獻。”鄭源說，“祖父鄭振铎的私人收藏也頗為可觀，他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買書上。祖父鄭振铎每次拿到錢後就雇一輛黃包車，拉一車書喜洋洋地回家。1958年，祖父鄭振铎遭遇空難去世，留下近10萬冊藏書。書商紛紛登門，高價收購，有的甚至開出46萬元的天價。祖父鄭振铎經常說他的書都是國家的，祖母高君箴将藏書全部無償捐獻國家，入藏北京圖書館，就是今天的中國國家圖書館。”
鄭振铎的愛情親情
鄭振铎在上海收獲了愛情。
他到上海私立神州女校兼課，教授畢業班的國文課。1922年12月，鄭振铎看到學生高君箴譯述的一篇童話《怪戒指》不錯，就在其主編的《兒童世界》上發表了，這讓高君箴興奮異常，高興地對鄭振铎老師說，她還想繼續投稿。
鄭振铎看中高君箴，請同僚鄭心南征詢她父親高夢旦的意見。高夢旦是商務印書館元老，董事、編譯所所長，對鄭振铎印象很好，當即表示同意。高夢旦和女兒高君箴談話，了解到女兒對鄭振铎的印象很好，就囑咐她多與鄭振铎接觸。1923年4月，高夢旦安排女兒高君箴與鄭振铎一起去杭州旅遊，以便他們彼此加深了解。鄭振铎和高君箴旅遊回來，兩人就定下了親事。
1923年10月10日下午，鄭振铎和高君箴在上海一品香飯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鄭振铎和高君箴（鄭源供圖）
婚禮前的一天，鄭振铎請人送信給好友瞿秋白，請他代刻一個印章。原來，結婚證書上必須蓋上男女雙方家長、主婚人及新娘新郎的印章，可鄭振铎的父親早逝，母親沒有印章，是以鄭振铎急請瞿秋白幫忙。結婚那天上午，瞿秋白派人送來了一封紅紙包，包含着三枚石刻印章。一枚是鄭振铎母親的印章，另外兩枚則是新郎和新娘的印章。下午，舉行結婚儀式，瞿秋白特地趕來賀喜，并在婚禮上作了演講。
鄭振铎結婚後和高君箴伉俪情深。鄭振铎撰寫《文學大綱》等論著時，高君箴都做了大量資料整理工作。他們合譯童話集《天鵝》，并在1924年12月出版。
鄭振铎不喜歡吃蟹，嫌麻煩和浪費時間，但妻子高君箴卻喜歡吃蟹。他特地從福州定制了好幾套銅制的小錘、小叉及小鉗等吃螃蟹的工具，給妻子吃蟹時使用。鄭振铎有時送妻子到四馬路王寶和酒樓，妻子在享用陽澄湖大閘蟹，他自己就去附近書店，最後帶着買的書回來接妻子一起回家。
鄭振铎不僅是一個好丈夫，還是一個好父親。
鄭振铎有一個兒子鄭爾康和一個女兒鄭小箴。1946年，兒子鄭爾康9歲，不幸患上了肺結核，被迫休學回家。
鄭振铎十分着急，帶着兒子鄭爾康去南京路大新公司，為他買了一台收音機，還買了整套安徒生、格林的童話的連環畫。鄭振铎擔心兒子在夏天長期卧床會長褥瘡，特地買了一個藤榻。他早上出門前把兒子從二樓背到花園裡，放到槐樹下的藤榻上，好讓兒子呼吸新鮮空氣；中午鄭振铎回來吃飯，又把兒子背回二樓，拿着一把大蒲扇替兒子搧風，一直搧到兒子睡着；晚飯後，鄭振铎又把兒子從二樓背下來放在藤椅上，他一邊為兒子搧風，一邊講述着童話故事。僅僅一年，鄭爾康就恢複健康，重新上學了。
鄭爾康長大後在空軍某部留蘇班學習，後來因為負傷複員。他先在北京外交學院就讀，後來供職于人民文學出版社、聯合國資料組、中國對外翻譯公司等機關。鄭爾康退休後，潛心研究和編輯整理父親鄭振铎的作品。他編輯了《鄭振铎全集》，全書近900萬字，計20卷，《鄭振铎全集》榮獲國家圖書獎榮譽獎。他花了兩年撰寫了《鄭振铎》傳記，全面介紹了父親鄭振铎的一生，該書于2008年出版。他持續10多年，寫下了《石榴又紅了：回憶我的父親鄭振铎》一書。2012年4月13日，鄭爾康因患淋巴癌在上海去世，享年74歲。
鄭振铎母親郭寶娟（中坐者），站立者左起：鄭小箴（鄭的女兒）、鄭振铎、高君箴、鄭爾康（鄭的兒子）。
“您祖父在上海先後住在哪裡啊？”筆者問。
鄭源介紹說，20年代，鄭振铎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的時候，住在閘北寶興西裡9号。後來，住在愚園路東廟弄44号，那是靜安寺附近一條連通愚園路與南京西路的弄堂，現在是靜安寺久光百貨的位置。“祖父鄭振铎在上海住的所，現在隻有高郵路5 弄25号還在。”鄭源說。
“有個名祖父鄭振铎，您的生活應該也‘鄭振铎’了吧？”筆者問。
鄭源回答，自從父親逝世後，有關祖父鄭振铎的任何事就由他承擔了。祖父鄭振铎出生在溫州并且生活了19年，2015年溫州市建立的鄭振铎紀念館開館，他就應邀前往參加，國家文物局副局長、故宮博物院院長等人也出席了那個活動。福建是鄭振铎的祖籍所在地，2018年是祖父鄭振铎誕辰120周年和逝世60周年，福建人民出版社要出版《鄭振铎畫傳》，鄭源承擔了編寫的重任。他在父親編寫的祖父傳記的基礎上，重新修訂了祖父鄭振铎的傳記，2018年《鄭振铎畫傳》正式出版，受到了歡迎。
“我小時候就陪着父親或祖母去祖父的好友家作客，拜訪茅盾、葉聖陶和胡愈之等人。”鄭源說，“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因為有了祖父，确實很有‘鄭振铎色彩’，并是以特别有意義。時光流逝，我很想念我的父母親，想念我的祖母和曾祖母，還思念我未曾見過面的祖父。”
來源：《檔案春秋》2023年第12期，責任編輯李紅
作者簡介：
柯兆銀，副編審。（圖檔攝影：叢名正）
擔任主編的圖書（上海史部分）：
1.《上海灘野史》（江蘇文藝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2.《老上海叢書》主編
叢書分冊有《老上海名人故居》《老上海财富故事》《老上海僑民生活》《老上海摩登女性》《老上海迷人風情》（中國福利會出版社，2004年3月第1版）
主要作品：
- 長篇小說《我去養老院了》（上海文化出版社2023年9月版）
- 長篇小說《聯考的故事》（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3年6月第1版）
3.《嬴在起跑線上》叢書3種：
《學生成才的42條建議》（少兒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
《10位傑出中學生成才紀實》（少兒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
《學生成才地圖》》（少兒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4.《大德必得其壽：書畫家李成勳豐年傳略》（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2022年被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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