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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印度遊記(2001年)

作者:張文木戰略
南印度遊記(2001年)

2000年于釋加牟尼法輪初轉聖地鹿野苑

張文木

2000年在印度呆了整整一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從北方的新德裡到南方的旅行。

5月20日,我們乘火車從德裡出發,經近兩天兩晚的行程,最先來到印度最南端的喀拉拉邦(Kerala)。這裡是印度共産黨多年執政的邦,在治理方面它是最好的。商店門前多飄揚着鑲着鐮刀斧頭的共産黨黨旗,許多書店裡擺着馬克思、恩格斯、列甯、斯大林、毛澤東的著作。據當地人說,該邦執政的共産黨執行的土地政策比較好,貧富差别不像其他邦那樣大,經濟及文化發展在印度也名列前茅,是以共産黨及其政策在該邦比較得人心。這裡順便插一句,印度共産黨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宣傳工作做得極有聲色:幾乎全國各地都有專門出售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相關書籍的書店,書價也相當便宜。比如我待的印度文科最高學府尼赫魯大學校園裡,就有專售共産黨和左派書籍的書店,從馬克思的著作到托爾斯泰的作品,應有盡有。有《共産黨宣言》《國家與革命》的單行本,也有《資本論》及馬列全集之類的大部頭作品。特别讓我驚歎的是在尼赫魯大學校園的公共汽車站邊的一家小書店裡,竟陳列着介紹毛澤東帶領紅軍長征的印地文作品。有的書店的店員是印度共産黨黨員,他們在書店的工作多是非赢利性和自覺的。我曾與一位店員交談,他對蘇聯特别懷念,對戈爾巴喬夫的政策非常氣憤,對社會主義充滿信心;他認為目前的全球化隻有利于北方資本主義國家,告訴我請中國人注意不要上當。

印度的自然環境相當好,但南方與北方的景觀很不相同。北方一路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肥沃綠地,公路兩旁立着的多是十幾人合圍不攏的參天大樹。而在南方則是大片的椰樹和香蕉林,與青山綠水配合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幅幅卡通畫,美麗至極。印度雖有十億多人口,但人均居住面積要比我們國家寬敞得多。大陸幅員廣大,但可利用的土地面積确實不多,居民多集中在東部地區;印度則不然:印度平原多,除拉賈斯坦(Rajasthan)一帶的沙漠地區外,大部分土地都可利用。我一路見到的是一望千裡的平整田野而不是高擁入雲的樓群。城市的居民樓也絕少超過六七層。居住條件不顯得擁擠,是由于窮人太多而他們在整個社會中所占有的生活資源太少的緣故。在德裡有許多貧民窟,那裡的人們生育沒有節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兩間不大的陋室裡,靠做些最低賤的活兒養家糊口。

我們于5月22日到達喀拉拉邦(Kerala)的首府特裡凡特朗(Thiruvananthapuram),在此稍事休息便乘車直奔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坐在海邊巨石上看着東邊的孟加拉海和西邊的阿拉伯海在印度洋彙合,甚是激動。據傳就在這大海交彙的地方曾産生偉大的哲學家斯瓦米·維偉卡南達(Swami Vivekananda)。斯瓦米于1863年1月12日出生于印度的加爾各答。他于1892年底來到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坐在岩石上,面對着拍打巨石的浪花和浩瀚的印度洋,背對着世俗世界,靜思三天三夜,思考着解放印度人精神的道路。1893年,他乘船去美國,在介紹印度文化的同時,也研究西方人的文化價值。回到印度後,斯瓦米決定用新的觀念重建印度:他引進西方的衛生和尊重婦女等觀念并将其融于印度的宗教生活之中,對印度的進步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現在這位哲學家的石像已被人們矗立在印度最南端的海島上,夜晚在燈光的托照下,随着悠揚的宗教歌曲,宛如普渡衆生的神人下凡。

次日晨,旅店夥計叫醒我們去樓頂看日出。來到樓頂,隻見海邊已擠滿了黑壓壓的觀看日出的人群。6點30左右,太陽冉冉升起,海水漸漸地被太陽染紅。面對着一望無垠的大海,看着天際間飄動的白帆,我想起杜甫“白鷗沒浩蕩,萬裡誰能訓”的詩句,心境頓時超凡,我回首身後俗世紅塵,蓦然産生了些哲學感覺,悟出印度人抽象思維發達的人文地理因素。難怪印度是數字“0”的故鄉!

看完日出,又去玩海。海邊“椰風”擋不住,到處是賣椰子的小攤。椰子很便宜,8盧比一隻,合人民币1元6角。嘗後方知原來在國内餐桌上看到的“椰汁”實在不是原味。下午2點,我們又乘公共汽車北上沿西海岸到喀拉拉邦的科瓦拉姆(Kovalam)海灘。這裡天海一體,景色如畫。我們住在一家小旅店,300盧比(合人民币60元)一天,獨門獨院,土牆土路,平房柴門,一派田園情趣。院中搭了幾間十分别緻的茅屋,算作“酒巴”。小地方的人喜追現代,店主也開了一個“按摩坊”,見來了我們這些“外國人”,就反複慫恿我們做些印度式的massage(按摩)。晚上,他引我們去看他的“工作室”:房裡一片漆黑,僅有幾隻厚重的大光闆床在月光下發着陰森的光。我心裡隻是好笑,這與其說是“按摩坊”不如說是“殺豬房”,唯恐避之不及。26日一早出發,沿西海岸北上,到了科欽(Cochi),看了荷蘭人留下的“總督官邸”,還拜訪了繞南非好望角到達印度的航海家達·迦馬的墓,去看了據說是中國鄭和留傳下的中國式漁網及其他漁具。達·迦馬墓給我留下的印象極深刻:與達·迦馬比,鄭和的航海條件要好得多;但與鄭和相比,一樣的航海,達·迦馬的冒險對曆史産生的影響,是鄭和遠不能及的。下午我們去火車站買票,打算繼續北上到班加羅爾(Bangalore)。車站有專為外國人服務的視窗。賣票的是一個年輕人,他一聽我們是中國人,高興極了。因為這裡的人對共産黨有好感。他邊為我們辦票,邊與我們談馬列主義。他對毛澤東和鄧小平印象很好,對毛澤東和鄧小平的思想了解的程度讓我佩服。我問他是不是印度共産黨員,他說不是,因為印度的國家公務員是不允許參加黨派的。5月27日,我們離開科欽。這天是我的生日,同行的人飯時為我舉杯慶祝。一生有幸在天竺國裡過生日并得到中國朋友的舉杯祝福,實在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浪漫。晚上,我獨自來到街頭,與家人通了電話後,又到咖啡廳,要一杯冰淇淋,獨斟獨飲,惬意融融;忽又想起達·迦馬、鄭和及其後來的曆史,頓生黯然。

在去往班加羅爾的列車上,我們坐得是一截最低檔的車廂。車上人擠得實在,盡是窮人。上車時,還有沒胳膊沒腿的人橫在門口,問你要錢。列車開動後,我們橫豎插在人堆裡,在熱氣蒸人的車廂中熬了一夜。5月29日,我們來到卡納塔克邦(Karnataka)的省會班加羅爾。下午去看印度教廟、省府大樓、植物園、科技館。科技館裡有反映印度科技發展的實物,也有反映現代科技的聲光電模拟展品,所有展品向所有觀衆開放。小朋友們在古老的機械上爬來爬去,随意操作。通過親自動手來提高觀衆科學思維能力,這一點對中國一些隻能看不能動的科技展館言,确是值得借鑒的經驗。

次日,我們來到國際著名的班加羅爾大學。幾乎與印度所有大學一樣,班加羅爾大學保持着與大自然和諧的風格。校園中有悠然自得的牛群和散布在叢林中螞蟻壘造的土穴。這種土穴一般都有一兩米高。有意思的是,這些巨大的穴窩,與古埃及的金字塔不僅相似而且還有同工異曲的地方,即它們都是巨量的體力勞動的結果。我打開一個蟻穴,發現其中的路徑很有規則。從眼前螞蟻所做的工程看,動物的自我管理能力似乎不能小視,人與動物的了解也确有增進的必要。記得曾有一個電視片提出,動物未來的“盛大節日”是使動物重返自然。其實我覺得未來動物的節日應是人與動物在打通語言障礙之後的心理交流。在班加羅爾大學校園裡,我看見有隻失去母親而又奄奄一息的小狗。我喂它些餅幹和水後便去圖書館。在圖書館,忽聽有狗的哀嚎聲,出去隻見一隻大狗正死咬着那隻小狗的脖子,小狗慘痛地掙紮。我急奔上前,驅走大狗,并花些錢請一小孩幫這隻幼犬找到母親。再從圖書館傳回時,已見那隻小狗安然地卧在一隻老且醜的母狗旁,時不時一搖一擺地與母親調皮玩耍。此景此情,令人感動。人生有此善舉,尚可自慰。

5月31日,我們從西海岸橫跨南印度來到東海岸的泰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的省會馬德拉斯(Madras)。

這天我去拜訪聖·托馬斯教堂。聖·托馬斯是耶稣的十二位弟子之一。公元52年,傳教來到印度,公元72年為印度教徒刺死。在教堂我看到刺死托馬斯的矛頭和他死時抱在懷中的石刻十字架。這兩件遺物現供人觀瞻。我親手摸撫聖·托馬斯臨死時懷抱的石刻十字架,甚為動情。因為我見到的是距今兩千年的耶稣十二弟子之一。耶稣的弟子們為信仰至死奮鬥的精神,與那高聳入雲的教堂一樣,令人感動和景仰。

6月1日,我們又去拜訪托馬斯殉難的遺址。

晚餐吃海蚬。海蚬是我們在海邊撿的。一排浪過後便在海邊沙灘上留下一大片海蚬。我們玩完海又帶回一大兜海蚬,清煮後蘸着姜醋之類調料,吃得滋滋有味。印度廚師對中國吃法大惑不解,圍而觀之,後要少許而去。我們得意地以為他們也想嘗嘗中國吃法,誰知不一會他們端上為我們按印度做法炒出的海蚬。他們的神态意在告訴我們:“你們的吃法不好,請嘗嘗我們印度的吃法。”見鮮活活的海蚬被印度人炒成一團爛肉,我們哭笑不得。這時我才知道,在我們以為已改變了印度人的同時,印度人也在嘲笑中國人的“野蠻”吃法,并想改變我們。由此我悟出:人自覺或不自覺地都有按自己的願望改變别人的天性,而這種自以為是、好為人師的人最容易失望。因為這種天性隻是一廂情願,而且太脫離實際。

晚上夢見父親及少年時的家,桌面上擺着父親泡的新茶。

6月2日,我們北上到海德拉巴(hyderabad)。海德拉巴是位于南印度中部的安德拉邦(Andhra)的省會,這裡印度穆斯林人相對集中,有世界最大的伊斯蘭清真寺之一邁加大清真寺。在清真寺門前,有許多希望得到布施的殘障人士。我們觀瞻了伊斯蘭的“偉大的先輩”的靈柩,與一些伊斯蘭兒童合影留念。下午,我們去了薩拉江(Salar Jung)博物館。此館收藏了包括中國明清文物在内的大量的東西方古代藝術珍品。在這裡,我首次有幸欣賞到了被馬克思稱為“高不可及的範本”的古代希臘羅馬及後來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塑繪畫真品,其震撼力之大使我改變了自己對西方藝術的看法。這個博物館的展品為印度獨立前該邦的三位總督所購。第三位總督,也就是薩拉江三世,他一生未娶,傾其家産于古今世界藝術珍品收藏,為印度藝術發展貢獻極大。6月3日我們來到位于海德拉巴市西區的窟突•薩伊(Qutub Shahi)墓葬群和古爾康達(Golconda)城堡。墓群和城堡均為伊斯蘭人統治時期的遺址,從中可看出伊斯蘭君王及臣民的生活。當我看到君王們用于開會的宏大的會場遺址和尋歡作樂的舞台的殘垣斷壁時,明白了曆史上許多英武王朝興衰的原因;當我看到當年貴妃美姬們洗浴的地方現已成為幾堆土丘,便産生了一種“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遺憾;在回去的路上,我回首那依山而建的巍峨城堡,心中湧起的是“萬裡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蒼涼。

晚困乏早睡,夢見弟弟、父親;中間熱醒,起洗浴再睡;又夢見一占蔔人寫天書,文字為阿拉伯文,大意為:曆史将出現偉大時期,偉大時期将出現偉大的民族。由此我想到的是我們中華民族。

我們搖晃在傳回德裡的列車上,車廂裡橫豎擠擁的人堆和難耐的熱浪,使我想到了死亡。我眼前忽閃出一幅幅電影畫面:

——人們無節制的需求和競争已造成環境污染,大氣層的臭氧層濃度減少、空洞出現和地球上紫外線輻射超量增加。

——氣溫持續升溫使室内空調失去作用,大部分動物和部分人類死亡,少數(主要是北方國家的)有錢人重返森林和山洞。

——繼而森林退向并消失于極地,沙漠迅速擴大,海水上漲,人類整體死亡,生活在地球陸地上的兩栖動物傳回湖泊和海洋;接着是湖泊幹涸、海水表溫增高,生活在海洋表層的動物死亡,部分轉向紫外線無法穿透的深海中并得以存活。

——與此同時,氣溫降低,冰川期開始,地球污染停止,這些都使空間的臭氧層得以自我修複;在相當的一段地球寂靜冷凍期後,深海生物的生存空間上浮;四季再現,部分海水動物向兩栖動物轉化。

——近海陸地動物出現,其中部分向山林擴充,動物競争導緻進階動物即人類再次出現。不過這時的人類不一定是我們現在這種形象,至于是什麼樣子,印度教的解釋是,哪要看現代人的修行:也可能是狗的樣子,也可能是四不象的樣子,反正隻有主司宇宙毀滅和重建的濕婆神(Shiva)知道。

現代人發明的微波技術似乎就是人類滅亡過程的預演:目前的地球就像一個微波爐,我們人類就象不慎進入其中又啟動了開關的活物,為生存而發生的惡性競争又使人類不能統一意志以停止微波輻射,接着就是在微波持續輻射下人類的整體毀滅和微波爐即地球本身的整體毀壞。事實上,自英國工業革命将資本這個“潘多拉”微波爐的開關拉啟後,馬克思曾提出用社會主義即有節制地發展生産力的方式解決人類間惡性競争所帶來的惡果。但為了眼前利益,現在人已聽不進馬克思的逆耳忠言了。正如我現在坐的列車已經開動,如果司機之間打了起來且無法調和,其結果可想而知。我想:可能人類已這般地毀滅和再生了若幹次,我有幸上了現在這列人類“列車”。

6月4日,休整一天,于6日早6點到目的地新德裡。

南印度遊記(2001年)

本文刊載于《中國國情國力》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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