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散文|玉壺井

作者:封面新聞

文/ 向雛

腦海中有一潭清澈甘甜的泉水,像一把珍藏已久的鑰匙,開啟了故鄉的記憶。

泉水來源于地下的一口井,水質冰清玉潔,因為整潭水狀若一把茶壺,故被家鄉人稱為玉壺井。井中有一方塔型的六邊形石碑,是為了紀念本地一位著名的反清義士曾省齋而修建的。石牌旁有一塊巨石,狀如一頭卧地的耕牛,名為 “省齋釣台”。井邊有一塊嶙峋青石從水底冒出來,狀若蓮花,被稱為蓮花石,玉壺井的水通過蓮花石的孔隙流入定水河。關于玉壺井,故鄉至今仍流傳着許多美麗的傳說,被家鄉人津津樂道。

玉壸井的水冬暖夏涼。冬天,水面上彌漫着袅袅霧氣,遠遠望去像一壺燒開的熱水,把手浸到水下,水是暖和的,而夏天的井水則是清冽冰涼的。

最喜歡夏天的玉壺井。一到夏天,井邊的石梯上,樹蔭下,坐滿了搖着蒲扇乘涼的人們。石梯旁的井水裡浸泡着幾個大竹筐,裡面是冰粉、涼糕、黑涼粉。雖然這些夏日甜品在小城的街頭巷尾随處可見,但家鄉人還是更喜歡來玉壺井邊品嘗一碗。隻需遞上五分錢,賣甜品的人便用手從竹筐裡撈出一塊涼糕,攤在手上,然後用削得薄薄的竹片把涼糕劃成均勻的幾塊放進碗裡,再澆上濃稠的黃糖汁。若是冰粉和黑涼粉,便用碗直接盛出來,用竹片攪拌幾下,照樣再澆上黃糖汁。兒時的我最貪吃黑涼粉,它是用一種家鄉盛産的草本植物做成的,口感和外形都很像現在大都市的飲品店裡流行的燒仙草。夏日炎炎的午後來井邊喝上一碗黑涼粉,頓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涼爽起來。

玉壺井的東南邊是縣城裡最有名的一所重點中學,站在井邊就能聽到校園裡傳來書聲琅琅,遠遠地也能看到從校門口進進出出,戴着眼鏡的文質彬彬的師生。在校園和玉壺井之間有一段寬闊的斜坡,斜坡兩旁并排着三個操場,斜坡低處的盡頭,玉壺井的西邊有一個長滿雜草的草坪。草坪的旁邊便是穿城而來的定水河。

偌大的草坪是男生們奔跑馳騁的足球場,也有下課的學生在草地上嬉戲打鬧,恣意打滾。春暖花開的季節,草坪上會聚集很多放風筝的人,天空中飛舞着各式各樣自己制作的風筝。草坪完全是原生态無人打理的,蓬勃(野蠻)生長的蒲公英和狗尾巴草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至今仍在我夢境裡搖搖晃晃。

操場上留下了我中學時代的足迹:晨跑、做廣播體操、打籃球、打羽毛球、跳橡皮筋、丢沙包、踢毽子。那時沒有純淨水、礦泉水,純淨甘甜的井水就是天然的飲料。口渴的時候,直接用雙手掬一捧井水,吮進嘴裡頓覺酣暢淋漓,無比惬意。

記得有一次剛在操場上完體育課後,我和同學來到玉壺井喝水,我蹲在井邊的石頭上,低頭看見面前有小魚小蝦遊過,仿佛觸手可及。正伸手去捉,沒想到腳往下滑,身體往前傾,我尖叫一聲後急忙拉住旁邊的同學,同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我一起拉下水去了。幸好被不遠處也來喝水的幾個同學及時發現了,把我們從水裡扯了出來。從井水裡爬出來的我們,渾身濕淋淋的,驚魂未定,像兩隻落湯雞,被我拉下水的同學對我埋怨不止,好長時間都不搭理我。

玉壺井的東北方向,正對中學校門的左邊,挺立着一棵枝繁葉茂的百年黃葛樹,走過黃葛樹,是一條悠長又狹窄的小巷,漫步在小巷中,看不見小巷的頭和尾,小巷的兩旁是低矮的樓房,二層或三層。有人家在臨窗的牆外放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放着幾個玻璃罐,裡面是當年的學生們消費得起的棒棒糖、泡泡糖、棉花糖,經常看到下課後的學生三三兩兩在這些糖罐面前流連忘返。也有人家把一樓的房間完全改裝成了簡陋的餐飲店,隻需兩張桌子幾把椅子就行。餐飲店裡面賣的,除了玉壺開邊的那些甜品外,還有一種叫水粉的小吃,其實就是現在人們愛吃的用蕃薯粉做的酸辣粉。但家鄉水粉的調料非常的考究,除了姜蔥蒜,還有碎米芽菜和用油炸過的酥脆黃豆。坐在小桌旁,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水粉便覺酸爽無比。走在小巷中,常常還會碰到有人提着小竹籃走街串巷買涼拌雞塊,揭開竹籃蓋子,裡面是烏黑紅亮裹滿了調料的土烏骨雞塊,讓人垂涎欲滴。

小巷的盡頭是一條寬闊的公路,公路的兩旁就更熱鬧了:水果攤、蔬菜攤、賣豬肉的、賣雞鴨魚的,還有拉風箱爆米花的。

正對校門往右走幾十米,然後再左拐幾百米,一條很長的大街便橫在面前,這是縣城的一條主街。被山巒環抱的縣城,有青山綠水,有人間煙火,走在街上會和很多熟悉的面孔相遇。

玉壺井的西邊,足球場的旁邊,有一座石山,山上有很多奇形怪狀、錯落有緻的巨石。沿着寬寬的石梯拾級而上,經過一個上面刻着“仙苑”兩個字的圓形拱門,進入另一番天地,上面有樓台亭閣,有長廊,有圖書館,還有青翠的樹木。亭子裡有老人圍坐在石桌旁下象棋,四周有湊熱鬧的觀戰之人,有野貓在石頭的洞隙中步履很輕地穿來繞去。記憶中,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總站在亭子旁的圓石上,吹着清幽的笛音。還有一位小姑娘坐在石頭上,膝上放了畫闆,正在描摹遠處的白塔。

石山上的圖書館是我愛去的地方,不過那時我經常翻閱的,不是那些大部頭的世界名著,而是一些彩色畫報,印象中有《人民畫報》《解放軍畫報》《少年科學畫報》等。除此之外,還有我最喜歡的《少年文藝》《兒童文學》等雜志。記憶中曾有過為了翻閱畫報雜志而逃課的經曆。

圖書館門口有一塊平整的空地,每天清晨,我的父親便迎着初升的朝陽,在這裡練太極拳。在悠揚的音樂聲中,父親身着一身純白色的中式綢緞衣服,凝神靜氣,從入靜到起勢,身體行雲流水般律動,陽光灑在父親的身上,遠處青山如黛,這個場景像一副靈動的立體畫,永遠地刻在了我的腦海裡。

玉壺井的北面是白塔山,山上有一座白色的塔,名叫登瀛塔,塔頂的匾額上寫着“共登天路”四個字,是道光三年(1823年)由當時的知縣梁如綱募建而成的。整個塔共七層,高近30米。白塔山腳下的公路是縣城通往外界的通道,登赢塔鎮守着縣城的門戶,是縣城的風水塔。從山下沿着一條蜿蜒的山路,便可登到山頂,沿途樹影婆娑,樹下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樹上是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到夏天,潔白溫潤的栀子花開滿了山坡,芬芳馥郁。輕柔的風拂過發梢,青春的笑聲清脆爽朗,仿佛串串金色的風鈴。

時光怱怱飛過,很多年沒有回故鄉了,兒時的夥伴用手機發來照片以慰思鄉之情。照片中昔日小城裡低矮陳舊的房屋、狹窄的街道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寬闊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我凝視着照片中的玉壺井,試圖從中辨認出往日時光的痕迹,所有的回憶從腦海裡緩緩湧來,除了和記憶中重疊的部分,那些多出來的亭台樓閣、觀景平台、水榭長廊,讓原本天然的玉壺井多了一些人工雕琢的美。尤其夜晚的玉壺井更是燈火璀璨,流光溢彩。

可我依然懷念深藏在記憶中的玉壺井!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歡迎向我們報料,一經采納有費用酬謝。報料微信關注:ihxdsb,報料QQ:338640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