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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作者:黃翔的視界

香霧袅袅,經聲朗朗。

供案之上,那尊香爐已在氤氲之中熏陶了許久,加上殷勤地擦拭,鑄鐵的爐身竟有了光亮飽滿的潤澤。

香爐,置于南龍王廟正殿。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據老人相傳,清代鹹豐年間,老標頭鼎鼎有名的喬家"複盛公",因李櫃(李大、二、三櫃)和白家("恒興長"财東)抵債,而獲得南龍王廟一帶田地二百八十畝,經營為複盛菜園,培植蔬菜,供應市面①。此前,喬家就已開設當鋪、錢鋪、估衣鋪、糧店、油坊、面鋪等,資本實力在老標頭首屈一指,複盛菜園的設立,更是錦上添花。

為了慶賀這個新的産業布局,"大紅燈籠高高挂"的山西祁縣喬家,從老宅附近的一座龍王廟裡,迎請了一尊香爐。這座龍王廟在方圓百裡有着極為靈驗的名氣,并由喬家大院的奠基始祖"喬貴發"捐資重修,而喬貴發的"第一桶金"正是掘自老標頭。龍王廟主持飲水思源,鄭重地将喬貴發當年捐贈的那尊鑄有"龍王廟"三字的香爐用紅綢裹好,祝願喬家的事業繼往開來。

這尊香爐,不遠千裡,由喬家派專人送至老標頭,恭奉于南龍王廟的神像之前,祈求風調雨順。

此後的八十餘年,這尊香爐陪伴着廟内諸神,于晨鐘暮鼓之間,見證着老標頭的興衰沉浮。

這座"西北商業重鎮"的繁華,随着侵華日軍的隆隆炮聲,戛然而止。1937年10月17日,日寇鐵蹄踏入老城,標頭淪陷了。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占據標頭的日寇,進行着極為嚴厲的經濟管制,不僅是大宗貨物皮毛,就連菜園也納入了"戰時經濟"。為了保證駐包日軍的蔬菜供給,特意成立了"蔬菜組合",辦公地點設在南龍王廟院内,并且派駐了一名日本專家,進行"指導"。②老標頭菜農将這名日本專家稱為"三道眉",好奇怪的名字,細細琢磨,可能他的姓氏為"山島",本地人取其諧音,叫作"三道"了。

在加強經濟管制的同時,日寇也在努力"改造"着中國人的思想。此際,恰有一種新興邪教,将耶稣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孔子、老子五教教主,統統拜為自己的教主,并借孔子"吾道一以貫之"言語,稱為"一貫道"。侵華日軍認為一貫道宣揚的"萬教歸一"符合日本統治者所謂"儒佛神道,統歸我用"的精神統治需求,于是将一貫道作為麻痹群眾、為其侵略擴張服務的工具,加以扶植和利用。那些降附侵華日軍的僞政府高官,領會主子的意旨,紛紛加入了一貫道。

看到一貫道有如此勢力,本來生意興隆的"中西藥房"經理兼醫生白芳洲,放下手中的聽診器,穿起法衣,坐上了老標頭一貫道的"道首"座椅,倚仗着日本人的支援,耀武揚威。③抗戰期間,老標頭城内的一貫道道徒迅速增加,遠遠超過了正統的佛教與道教。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在北梁三官廟街,有位王姓青年木匠也順勢加入了一貫道,因有幾分聰慧狡黠,竟升至"點傳師"的高位。

由于南龍王廟内也供奉着木匠的祖師爺魯班,每逢六月十二,木匠的行會組織"魯班社"成員都要前往南龍王廟祭拜祖師,并酬神獻戲三天。不知為何,王木匠每次叩拜之時,對供案上那尊锃亮的香爐念念難忘,總覺得與自己有緣。

自從成為"點傳師"之後,名利雙收,萌生了将那尊香爐擺在自家道壇上的想法。先是與南龍王廟主持商量出資購買,遭到斷然拒絕。轉個念頭,便找自己的靠山——白芳洲,由其出面勸誘駐在廟内的日本專家"三道眉",用一尊普通香爐置換出那尊鑄有"龍王廟"的香爐。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得到這尊香爐,王姓點傳師愛惜有加,時時摩拭,倒比以前更加锃亮。可惜,這尊用手段得來的香爐,并未給他帶來好運。四年之後,抗戰勝利,一貫道地位跌落千丈;又過四年,標頭解放,一貫道遭遇滅頂之災。④

正如當年,一位外國記者撰文說:共産黨是一把鐵掃帚,一掃帚把匪患掃光了,一掃帚把鴉片掃光了,又一掃帚把一貫道掃光了,雷厲風行!

王姓點傳師也被這一掃帚迎頭掃來,好在他良心未泯,雖然身居一貫道高層,卻并未有太多劣迹,是以隻被掃入監獄服刑三年。

三年出獄,他傳回家裡檢點當年用品,那些銅質神像及法器早已零散殆盡,隻有那尊鑄鐵香爐無多大價值,留存下來,卻也折斷了鐵耳。此時,他已從狂熱跌回了現實,拎着香爐丢進了存放雜物的小涼房,找出生鏽的木匠工具,用力地磨了起來。那時,標頭正是百廢待興……

這随意一丢,就是二十多年的塵封。小涼房裡陰暗封閉,外面的世界卻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老城牆拆了,寬闊的馬路修了起來,再後來,開放的春風漸漸臨近,老標頭的商業煥發出空前的活力,老標頭的宗教也迎來了新的紀元。

機緣已至,塵封的香爐也将重見天日。

1980年前後,那座小涼房破敗不堪。此時,王木匠已年過花甲,沒有力氣自己收拾了,便指揮着兒子動手修補。清騰雜物之際,那尊有些殘破的香爐翻了出來,失去了擦拭的爐身被歲月磨蝕得很是粗糙,爐内因裝過鐵釘之類的雜物,鏽蝕更是嚴重。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那一霎,王木匠觸景生情,捧起香爐,端詳一番,又用手輕輕摩拭一回。兒子看到父親捧着一個舊香爐呆呆出神,便問詢怎麼回事,于是,那段陳年往事娓娓講起。

又過了十幾年,王木匠已經離世,他的兒子也将移居他鄉。收拾小涼房時,那尊香爐與破銅爛鐵堆在一起,被那個常來沿街喊着"破爛換錢"的中年漢子以幾張零鈔買下,扔進了三輪車裡。

下午收工,新興大街的一間簡陋房屋裡,中年漢子整理着當天的"收獲",拿起那尊香爐之時,眼角蕩出了笑意。不一會兒,他跑到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一個号碼。

電話那頭,是位李姓文化愛好者,那段時間迷上收集舊物,與多位收破爛者建立了"合作關系"。當晚,那尊香爐再次易手。價格談攏之後,李先生并未立即摸出鈔票,而是要求中年漢子于次日領着去趟收香爐的地方,他想探究這座香爐的來曆。——畢竟,老標頭曾有四座龍王廟:南龍王廟、北龍王廟、西腦包龍王廟與轉龍藏龍王廟(龍泉寺),這尊香爐隻鑄着"龍王廟"三字,不去深究,難得真相。

歲月漸漸流逝,李先生在標頭古玩界已是頗有名氣,并開了一家古玩店,藏品規格越來越高,那尊香爐的位置也被挪放得越來越偏。

曾經的尊榮,化作了今日的輕視,不知鑄鐵可如人心一樣——憂郁與委屈。

2017年正月初九,我與幾位標頭文史與古玩愛好者小聚。席間,古玩愛好者笑天忽然提起,前些日子他在東河大雅齋李老闆的古玩店内看到一尊香爐,老闆說是南龍王廟的舊物,開價一千元,他還價二百元,未能成交。

我的心跳猛地加劇,自從入駐南龍王廟以來,托福政府的宗教政策,又在衆位善信的支援之下,曆經兩年多的辛苦奔勞,終于讓頹敗的廟貌重煥風采。我一直遺憾,廟内舊物盡失,未能留下些許往日印迹。誰知今日,竟有這樣的消息!

我顧不得自持,連連向笑天發問:"你最後一次見到那尊香爐是什麼時間?能确定那尊香爐就是南龍王廟的嗎?那位老闆說話可靠嗎?"得到一一答複之後,我當場懇請笑天為我把它找回來。

旁邊,我的好友黃翔(陰山小蟲)也受了感染,熱心促成此事,并與笑天擊掌相約:"明天上午你就把它拿到手,我十一點在南龍王廟等你,拜托,務必!"

第二天上午,南龍王廟廣場之上,老標頭廟會的鑼鼓聲煞是熱鬧,我靜靜地坐在茶室裡,與陰山小蟲聊着那些出身于標頭的皇帝們,心裡有種出奇的沉靜,仿佛大事已定的樣子。十點半,陰山小蟲忍不住撥打了手機,那頭隐約傳來笑天的聲音。放下手機,陰山小蟲滿面笑容,向我拱手恭喜。

正月十一,我約了兩位標頭古玩界頗有名氣的人物,将那尊香爐擺在茶案之上,隐藏起它的來曆,隻說我花一千元從金海古玩城淘來的,請他們鑒定。兩人仔細端詳之後,從樣式、工藝、鏽迹等方面做了一番考究,最後告訴我:香爐,是清代的,是山西常見的樣式;在古玩市場上,這樣的香爐并不值錢,花一千元有些高了。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那一刻,我的心底卻是一派歡樂:舊物回歸,價值無量!

終于,曆經160年的歲月滄桑,香爐再次進入南龍王廟。我沒有刻意磨洗香爐之上的鏽迹,猶如留存一段記憶,折射着南龍王廟乃至老標頭的風雨曆程。

祈願此後,陽光明媚,香爐與廟宇共沐太平盛世。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南龍王廟:香爐傳奇

① 參見《"先有複盛公,後有標頭城"——山西祁縣喬姓複字号的沿革》(作者:劉靜山),載于《標頭史料荟要(第一輯)》。

②參見《南龍王廟村種植蔬菜發展史》(作者:白寶、何國華),載于《標頭郊區文史資料(第一輯)》。

③參見《一貫道在標頭》(作者:呂秉江),載于《東河文史(第二輯)》。

④參見標頭市人民政府釋出的《關于取締一貫道封建會道門非法組織》(1951年5月15日)。

寫于201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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