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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裡最蒼涼的一場雨,寫盡人世悲歡離合,700多年無人能出其右

作者:江秋晚風

秋風吹入夢,秋雨落成詩。

秋風秋雨,總是能輕易勾動人内心最深的愁緒。

那連綿的細雨,正如纏綿的心事,點點滴滴,無止無休。

“不堪紅葉青苔地,又是涼風暮雨天”,是白居易思念友人的歎息;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是陸遊壯志難酬的悲呼;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是李清照孀居寂寥的低泣;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是溫庭筠萦繞難解的離愁别恨。

宋詞裡最蒼涼的一場雨,寫盡人世悲歡離合,700多年無人能出其右

曆朝曆代,寫雨的詩詞無計其數,然而說到宋詞中的雨聲絕唱,必然是蔣捷的《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一場雨,貫穿了蔣捷的一生,見證了南宋王朝的覆滅,更是跨越了數百年,淅淅瀝瀝從未停息。

每讀一次,其中的滄桑與凄寒都有如實質般撲面而來,打濕了後人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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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蔣捷出身于“義興巨族”蔣氏,年少時的經曆大多不可考。

然而從這一句詞中,也能隐約窺見一位衣食無憂、風流潇灑的少年才子形象。

他打馬走過江南的春天,流連于歌樓舞榭之間,醉生夢死,千金一擲,恣意地揮霍着青春。

他高卧羅帳内,紅燭高燃,美人在側,翠屏紅袖,輕歌曼舞,溫柔缱绻,恣意歡笑。

那是紙醉金迷的逐笑生涯,更是“年少不識愁滋味”的青春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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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中年時,人在客船之上,窗外江水遼闊、風急雲低,一隻失群孤飛的大雁,在秋風中哀鳴陣陣。

蔣捷大約在公元1274年(宋度宗鹹淳十年)中了進士,當時的他剛過而立之年,面對風雨飄搖的江山,心中長存憂慮愁思。

果然,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等到正式授官,元朝便在1276年的春天攻破臨安。

賈似道兵敗,南宋朝廷無力回天,年僅四歲的恭帝,交出了傳國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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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之中,蔣捷和無數“流民”一樣,在江南縱橫交錯的水路間飄蕩,試圖找到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

流經吳江縣的吳淞江時,他曾寫下那首著名的《一剪梅·舟過吳江》。

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讓他得了個“櫻桃進士”的雅号。

然而,他心中所思所念,卻始終都是那句“何日歸家洗客袍?”

國破山河在,何日能歸家?他斜倚在晃晃悠悠的小船裡,那水波漫漫,雨聲綿綿,隔絕了通向故鄉的路。

一個“斷”字,飽含了多少難言的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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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吹斷了孤雁的哀鳴,蔣捷又何嘗不是一隻離群的孤雁呢?

其實不隻是他,與他同為南宋遺民的張炎,也寫過一首《解連環·孤雁》詞。

他在臨安城破後家破人亡,祖父被處以磔刑,家财也被擄掠,從此漂泊落拓于江湖。

同樣是“江闊”、“雲低”、“斷雁”、“西風”的深秋時節,他同樣将自己比作一隻離群失侶的孤雁,獨自徘徊在寒塘,盼望着有朝一日冬去春來,能與親故重相見。

他們都是在蒼茫大地上踽踽獨行的人,無家可歸、無國可依,一腔旅恨、萬種離愁,内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凄涼。

他們不知道以後漫長的歲月,将會遇到多少坎坷,将會忍受多少煎熬,郁結于心,再無消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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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

在距離南宋消亡已經20年後的一個夜晚,蔣捷暫時寄居在竺山福善寺。

窗外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而他,已經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叟了,容顔蒼老、兩鬓斑白。

他曾在族人的幫助下開館教學,最終卻還是為了躲避元朝廷的招攬,避居深山,不入塵世。

因為他人的舉薦,因為高官的逼迫,蔣捷不得不一次次地再次背起行囊離去,因為他始終不肯變節,心懷故國、“不臣二主”,是他的底線。

他為自己取号“竹山”,即便無家可種竹,亦要借竹入名,守得一身氣節,不墜濁亂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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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然而,夜深聽漏窗凄雨點滴聲,回首往昔悲歡離合事,他再一次徹夜難眠了。

那年少的歡樂與壯年的愁恨,那亡國的悲憤與失群的哀痛,都在凄風冷雨中隐入塵煙。

僧廬中這一位蹉跎了半生的老人,口中說着“悲歡離合總無情”,看似已經看透了人生百味,實則卻從未放下。

誦經與鐘聲都無法使他真正超脫世俗、大徹大悟,他的内心依然停留在動蕩與憂患之中。

隻是他不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感,徹夜難眠的細節卻暴露了他的心事,正如稼軒那句“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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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中,蔣捷以“聽雨”為線索,以時間為順序,以自己的遭遇為主線,在短短的56個字裡,寫下了自己漫長曲折的一生。

同樣是聽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環境,不同的際遇,有着迥然不同的感受。詞人沒有撕心裂肺的号哭,而是層次清晰、脈絡分明,平平淡淡、娓娓道來,卻感人至深。

他借雨的無情,隐喻世事的無情、興亡的無情、人間悲歡離合的無情。但作為身在其中的一個人,他努力讓自己變得平靜木然,卻始終無法做到“無情”,是以他輾轉反側、孤枕難眠。

古佛守着枯殘的青燈,眼睑垂處便覆寫了草草百年。

冷雨打濕破舊的青衫,一生的悲喜終将在雨中消散。

在這場永無止境的秋雨中,又藏着多少人的歌哭與笑談!

宋詞裡最蒼涼的一場雨,寫盡人世悲歡離合,700多年無人能出其右

讀詩詞,品人生,得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