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芮語
正吃晌午飯，忽聽街上有人在扯着嗓子喊話，我一邊端着碗哧溜哧溜往嘴裡續面條子，一邊往大門外跑。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傳寶大娘在罵街了。說起罵街，可是村裡這幫大娘嬸子們都相當熟練的業務，隻不過閱曆及經驗各不相同，罵街的水準參差不齊罷了。要是非要排個名次的話，傳寶大娘拿個冠軍當之無愧。
傳寶大娘不緊不慢地在街上邁着小方步，聲音不是很大，調子卻拉的悠長。“跑誰家去了一隻紅玉雞——你給我撒出來——你不撒出來我天天罵你——”。這是傳寶大娘的慣用套路，罵街的第一級，也算是前奏，這裡還談不上“罵”，充其量就是喊街，向莊鄉鄰居通報一聲，我家的小花雞找不到了，跑到誰家裡給放出來，不要據為己有或者給炖了，要不沒你好日子過。這也是先禮後兵，先客氣客氣，你放出來咱們就皆大歡喜。這一點确實值得村裡所有罵街人的學習，不像桂榮嬸子，家裡鐵鍁找不到了，上來就沿街大罵，罵爹罵娘罵祖宗，罵了半天是她老公公拿去用了，氣的桂榮嬸子她公公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等傳寶大娘踱着小步子來到我家門口，我趕緊搭茬：“大娘，是草雞還是公雞呀”
傳寶大娘答到“小草雞”
“奧，大娘是小草雞啊！”
傳寶大娘這才聽出我這話裡有話，彎腰脫鞋就要打，我就端着碗往家裡跑。這時候傳寶大娘也不追了，隻是聽她放下狠話“小熊羔子你再出來把你腿砸斷！”
我的搗亂絲毫不影響傳寶大娘喊街。她他繼續往前走，等到我喝完兩碗面條的時候，傳寶大娘罵街的初級流程基本完成，她原路傳回，到家中吃飯喝水，等着小草雞回家。這個時候小雞要是跑回來，事情就解決了，如果遲遲不見小草雞影子，傳寶大娘就要正式開始“罵街”，也就是說由原來的喊街進階到罵街。
吃飽喝足後的傳寶大娘中氣十足，她依舊從大隊廣場開始，沿南北大街向南拉開戰線，這次的聲音要比上次響亮，
“跑誰家去了一隻紅玉雞——一個小草雞，你給我撒出來——你不撒出來我天天罵你你個王八X哩——我都知道啦，你也别裝憨賣呆，你快點給我撒出來——”。
傳寶大娘确實有兩下子，這次話術全面更新，開始有火藥味了。來到村中央的老槐樹下，已有吃完飯過來涼快的了。十幾口子人有老有少，坐在老槐樹下的大石頭上，不約而同望着傳寶大娘，像是在看她演戲。
有人搭茬問：“她嬸子，這是麼個又沒啦？”
“小草雞，今年剛喂的小草雞不知道誰給昧起來了”傳寶大娘一邊回答一邊往前走，就這樣又是一圈。
罵街是村子裡常有的事，像這種雞狗貓鴨類的生靈和鐵鍁䦆頭等農具丢了，不是多麼貴重，但多多少少是家裡一個損失，是以罵街也就開始了。起初的範圍也就輻射一兩條街巷，也不會跑的太遠，來來往往幾個來回，能罵回來就是造化，罵不回來莊鄉鄰居也不會是以搞得臉紅脖子粗的，這事也就這樣過去了。一旦丢失的東西有了明确的線索或者是有足夠證據被XXX藏在家裡或拿走，一喊二罵就是沒反應，罵街就開始更新到第三個階段，精準打擊。比如說春霞嬸子的那次罵街。
那次是春霞嬸子種的長果被人拔了一大片，春霞嬸子上街罵了兩天沒有動靜。話說回來，這時候偷長果都是解饞的，傻子才給你送回來，春霞嬸子也是為了解氣才上街罵的。但是在第三天的時候，村東頭放羊的建功給春霞嬸子說他看見是一隊的大怪拔的長果，裝了滿滿一化肥袋子。
春霞嬸子怒氣沖天，跑到大怪家口，進門就看到堆在牆根的長果秧子，人證物證俱全，春霞嬸子撸起袖子張嘴就罵：“哪裡的狗XX，你偷我家長果，不是人養的玩意兒！我X你祖宗！你偷東西不怕爛手，你吃了我的也得給我吐出來——”春霞嬸子一邊罵一邊用腳踢地上的長果秧子，她臉色鐵青，唾沫星子飛過頭頂，恨不得要把大怪吃了的架勢。大怪也是自知理虧，關着門不敢露面，春霞嬸子咬牙切齒堵在門口罵了半天才被鄰居拉走。據說在村長的調解下大怪賠了春霞嬸子30斤地瓜這事才算了結。
這是罵街的第三級，鎖定明确目标，直接堵着門口罵，這種情況很少，一般是中間人和解賠償，也有拒不承認的，被罵的急眼了雙方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對罵，因為兩方參與的一般都是婦女，是以也就是拍手跳高說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和一些怒目切齒的詛咒，基本沒有多大的身體攻擊，直到雙方罵累為止，在鄰居勸說下罵罵咧咧散開。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一旦遺失或者被偷盜的東西價值大了，在連續罵街幾天仍沒有結果的情況下，還會采取罵街的更新版——澆面人。
在村子裡挨家挨戶要一小把白面，回來後用這些面捏一個面人，朝着嫌疑人住的方向挂在樹上，每天三遍用開水燙，這樣連續用開水澆，據說偷盜者就會渾身起水泡，很快被破案。當然這種辦法純粹就是一種迷信的巫術，真沒見哪家靠它破案的。
不知道罵街起源于何時，它終究是一個時代的産物，一種在自身利益受到損失下最無助的選擇，用一種低俗的方式在道德底線下的自我救助，真正能把損失罵回來的幾乎沒有，也就通過罵街發洩心中郁悶不平，尋求一種心理平衡。
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發生的故事，如今全村一年也聽不到一聲罵街的了，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讓社會更加和諧，鄉村美麗，人民富裕，鄰裡和睦。當年的罵街也成了老槐樹下人們的笑談，七十多歲的春霞嬸子被一群人圍着，講着她當年罵街的故事，不時傳來一陣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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