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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張金鳳:故鄉的冬

作者:幹爽的高地
散文 | 張金鳳:故鄉的冬

故鄉的冬

文 | 張金鳳

冬天是被一場場北風送來的。北風随意一點,天就藍了,天底下的事物紛紛變身。葉子變得五彩斑斓後,四處投遞着消息。土地變得堅硬而冷峻,收獲了莊稼之後,它們敞開的襟懷猶如無邊的莽原。空氣變得幹燥,人們念着“開北風了”紛紛去曬瓜幹。秋地瓜被切成薄片晾曬在大地上,在北風和日頭的雙重照料下,很快成了脆響的口糧。北風撫摸着田野,大地上作物越來越少,麥苗嫩嫩的小腰身接過時令銜接的大旗。

  冬天是被蘿蔔送來的。菜園裡洶湧的白菜蘿蔔在做最後的沖刺,一天一個樣子地生長。“立冬收蘿蔔,小雪收白菜。”立冬了,不能再把蘿蔔放在露天撒野。而從霜降到小雪,正是白菜越長越壯實的時候。立冬後,早晚會有些霜凍,但是白菜的筋骨結實,越冷,越長得瓷實,越冷,越生得鮮美。

  “貓冬”是從堵上後窗那一刻開始的。父親踩着闆凳和木梯子,手托着泥坯把後窗堵了,又抹上厚厚泥層。後窗變成了牆的日子,家裡暖了許多。地瓜藏在屋頂棚子上,蓋着薄薄的豆稭葉;奶奶天天偎在炕頭上,透過窗戶中間的小玻璃片觀天看地;就連平日裡忙碌的母親,也常常坐在炕頭上擺弄窗花和鞋墊。

散文 | 張金鳳:故鄉的冬

  北方的冬天常常是萬裡晴空,日頭那麼慷慨地照着,大地一絲風也沒有。大好的天氣裡最适合一幫老夥計聚在一起,排在南牆根下曬太陽。

  思念一場雪從樹葉還沒有落光開始。日光朗照,地氣煦暖。人們看向天空的眼神有了些期待,默念着:小雪就要來了。初雪攆着小雪節氣而來。那一天,風也潮潤,雲也低沉。不經意間,草垛上、樹枝上甚至牆頭的草上,都傳來沙沙聲,那是雪的腳印。聽雪的人高興地跑過大街,一路報告着:下雪了,下雪了。大地還是熱的,那些芝麻粒大小的雪粒子落地就化。

  雪在那個北風不緊的日子隻是遙遙地打了個招呼,人間就熱鬧地接待。小雪節氣的雪,還能多熱烈呢?但是,小雪的儀式感卻非常足。人們在大鍋竈上炒一鍋大白菜、豆腐,加了粗粉條。這是齊魯大地膠州地界标準的雪天大鍋菜,用剛剛收回家的大白菜炖豬肉粉條,仿佛是給白菜過節,也是為小雪過節,更為接下來要休養生息的冬天過節。

散文 | 張金鳳:故鄉的冬

有風的冬日,村莊很安靜,連狗兒也不叫,天地間隻有風聲。柴門被扭得吱吱呀呀,玉米稭垛窸窸窣窣,槐樹豆叮叮咚咚,白楊樹筆直而向上的枝丫就像豎琴,被風刮奏着。

  冬天的田園鳥雀盤旋,不到下雪的日子,它們不去啄那些高樹上的柿子。秋天采柿子的時候,竹竿足夠長,母親卻不讓采最高枝上的十幾個柿子,每棵樹上都留着些。那些柿子長得飽滿而豐腴,看起來很好吃。母親說,留幾個柿子“看冬”。光秃秃的枝丫上,那幾個柿子看守着冬天,越來越紅。後來,大雪覆寫了原野,柿子樹梢成了鳥雀聚會的地方,它們啄着柿子,享受雪天裡的盛宴。

  總得有一場鵝毛大雪才對得起冬天的想念,天地都被扯不開的“蘆花”填滿。蘆花雪是數朵雪花粘在一起,像一隻隻柳葉船,碩大仍不失輕盈。它們飄蕩在天空,慢慢降落并栖息在稀疏的籬笆上、草垛上,落在毛茸茸的幹扁豆藤上,落在月季花幹透卻未凋零的花骨朵上……那樣自然,那樣和諧,好似它們的到來就為這樣的相依,就是為給那些枯木幹藤開一季花。雪成了藤上的花、花上的蕊、蕊上的蝶。

散文 | 張金鳳:故鄉的冬

 大雪來的時候,鄉村是沸騰的、喧鬧的。孩子們在雪扯起的帷幕間奔跑着,歡呼着,慶祝着。小手凍得好似小胡蘿蔔,捧起一把雪,就那麼揚向對方,或将雪攥成團,“嗖”地打在對方肥大的棉襖棉褲上。

  下過大雪,屋裡開始點泥火盆,它既可以取暖,又能燙熱一壺酒,在暖炕上斟飲。大雪封門後最宜飲酒,爐竈上嗞嗞啦啦,炒雞蛋的香、炸花生米的香、煎白菜包的香、烤小魚幹的香混合在炊煙裡,飄蕩在雪的曼舞中。故鄉被酒香菜香熏醉的雪花,飄得更舞步翩翩了。

  雪持久不化的日子,母親在屋檐下的長木橛子上挂了幾穗高粱穗子款待麻雀。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們家有冬天“齋鳥”的傳統。木橛上那些高粱穗不幾日就變得輕了,若雪還沒有化,母親會另選一把穗子挂出去。

  故鄉的冬天是浪漫的溫暖的。那些冬夜,鄉村寂靜得隻聽見風吹草葉的輕歎。透過窗戶,或是溫暖的燈光伴着夜讀的身影,或是一位默默剪窗花的母親,守着一炕香甜的酣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