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華
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在鄉下的我們這一代人,雖然在童年沒有過上錦衣玉食,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但在那樣一個物質極度匮乏的年代,卻曆練了一種吃苦耐勞的生活本領和人生态度。我們度過了一個色彩斑斓,意義非凡的童年,在一個無憂無慮的年齡,少不更事的我們在鄉下那片極廣大的田野上,拜大自然為師,在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中,盡情釋放着孩子的天性,從中得到了成長過程中一些從書本和學校教育中無法擷取的寶貴的人生感悟。直到現在,一想到自己童年的經曆,我們這些六零後内心不但沒有悲苦的情緒,甚至還有一份令人無法割舍的留戀和懷念。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剛剛經曆了令無數中國人刻骨銘心的三年自然災害,那時鄉村的孩子,吃不飽,穿不暖,一年差不多是靠着清湯清水的菜葉粥和糠菜半年糧,來維持最基本的生命能量。小夥伴們差不多都是營養不良所造成的面黃肌瘦的樣子,沒有一個胖子,雖然瘦,但行動靈活,是以大家都戲稱自己是瘦猴子。我們大都穿着更新檔衣服和露腳趾的鞋子。更新檔衣兩邊袖口亦或磨爛了,亦或鼻涕抹過的痕迹發着賊亮的光,露腳趾的鞋像鲇魚大張着嘴。脖子瘦得“蹦筋”,很少洗澡,讓瘦瘦的脖子顯得像黑黑的“車軸”。可即便是這樣,現在極富想象力的人們,也想象不出當初我們是多麼快樂。在廣闊的天地間,如鳥兒一般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行走在廣袤無垠的田野之上,收獲着屬于我們的快樂。
每天一睜開眼睛,走出各自的農家小院,眼前便是大片的田野。田野裡阡陌縱橫,沒有一條規則的路,蜿蜒曲折,通向神秘的遠方。路邊叢生着野草,野菜,盛開着五顔六色的野花,花間蝶飛鳳舞。在我們這些天真的孩子眼裡,眼前的田野是無須花錢買門票的公園。走進田野,到處都充滿着令我們開心的野趣。到處是泥土地,不怕摔倒;更沒有鐵絲網,水泥柱,不怕撞傷;完全由着性子,像率性的風兒一樣自由地奔跑,追逐,打鬧,嬉戲,騎一根梢條當大馬,不同季節,不同環境,就地取材,随意“發明”各種“遊戲”。遊戲規則,可因自然條件的差異而随時變動。樂由心生,沒有人為的幹預,自自然然,像路邊的野草野菜一樣,我們的生命雖不嬌貴,但生命力卻十分旺盛。
春天,萬物複蘇,沐浴着暖暖的春風,我們這些孩子的心也開始癢癢的,四處逛蕩,伺機尋找各種快樂的契機。夏天,萬物蔥茏,無盡的綠鋪天蓋地,好玩的去處實在太多。夏去秋來,各種植物和莊稼結出豐盈的果實,好吃的野味不請自來,讓我們這些處在半饑半飽狀态的孩子,十分開心。冬天雖然寒冷,也捆不住我們這些衣着單薄的孩子,貪玩的手腳,在誘惑的驅使下,冰天雪地,處處留下我們開心的足印。
一年四季,大自然提供了我們遊戲的場所。池塘邊,大樹下,我們這些孩子,如同天空的鳥兒,水中的魚兒,完全融進自然的懷抱。沒有大人的特别呵護,也沒有他們嚴格的管束,忘情地遊戲,開心地嬉戲,俨然自己就是大自然的主人一般。在田野上摔跤、開土仗、攆兔子,學驢吼、馬鳴,牛叫,羊咩,向天空吼;樹蔭底下“猜頭家”,分出了先後,玩剋瓦、彈玻璃球、拍三角、跳房子;土道上,滾鐵環、抽漢奸、編柳帽、吹柳哨,進行打彈弓演習。
小河中,摸魚摸蝦,撈苲草,打片兒溜,麥收和秋收之後,有了柴草垛,玩捉迷藏、登草垛;大青楊的葉落下以後,在空曠的場院裡撞拐,或找一個避風朝陽的地方打撲克,下棋。在昆蟲鳥獸活躍的季節,少不了的是打長蟲、掏鳥窩、粘知了、粘蜻蜓、捉刀螂、逮蝈蝈,拿柳條串螞蚱。甚至模仿電影《小兵張嘎》裡小嘎子頑皮的舉動,給鄰居堵煙筒,這樣的惡作劇被大人們知道了,自然少不了一頓揍和嚴厲的管教。
我們童年的經曆在現代人眼裡也許被視為頑劣的淘氣行為,可是在那樣一個物質匮乏的時代,我們的内心世界也渴望快樂,為了滿足内心的渴望,我們隻能将少年兒童的天性,投入到自然的懷抱,在田野這樣一所沒有圍牆的學校裡,去釋放我們追求快樂的那份天真。有時候,我們也會受到傷害,但生命的情緒一旦被大自然所吸引,來自自然的各種傷害,也就全然不顧了。
記得最清楚的一種傷痛的就是被蒺藜紮腳。田野之中,蒺藜是随處可見的野生植物。蒺藜匍匐在地面之上,其枝蔓向四面延伸,枝蔓上布滿了果實,一個個黃豆粒般大小的三棱體,上邊的木質刺雖然不是很多,但卻十分堅硬,但無論怎麼擱,總有一面朝上,不小心,腳總會被刺兒戳着。路邊,野地,到處都是,愛光腳的我們這些男孩子總會遇上。
一旦紮上,腳會特别生疼,讓我們不由得呲牙咧嘴,趕緊屏住呼吸坐在地上,把蒺藜從腳掌上拔下來。那高高的洋槐樹上愛住馬蜂窩,我們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會爬上樹,戴着自制的柳帽僞裝,去捅馬蜂窩,馬蜂窩,夠大的話,馬蜂的數量自然會很多,一旦招惹了馬蜂,必然受到報複。
如烏雲一般的馬蜂群不離頭部左右,給抱頭鼠竄的我們狠狠蜇一下子,于是腦門上很快鼓一個包,變成了“大哞牛”——不信哪個小孩沒挨過馬蜂蜇。我們頑劣的性格,時常得到大自然的教訓,這些教訓有時比大人們的提醒管用。正是從這些教訓中,我們的性格便也開始逐漸收斂,并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循規蹈矩起來。并逐漸用一種善意的态度去面對自然和自己身處的環境。
記得小時候的田野,空氣好,水好。炎熱的夏天,玩累了,随便一個樹蔭下,席地一坐,涼風習習,一會兒的工夫,渾身就變得無比的惬意與舒坦。口渴了,有小河的溪流,随便捧一口喝到嘴裡,頓覺甘冽清爽。而那時的鄉村,水有多清澈,當時的河水,就是家家戶戶直接用來煮飯的,水質如何,不用細說。
夏天幾場連日雨過後,小河漲水,自然是學遊泳的最佳時機。沒有教練,我們這些毫無羞恥心的男孩子直接光屁股下河,手扶在岸邊,用兩腳“打撲騰兒”,浪花飛濺,好不快活。慢慢,手開始離開岸邊,在河裡亂抓亂撓,擡起倆腳丫拍打着水面,漸漸開始找到感覺,便自由自在在水上遊動起來,就這樣無師自通,學會了遊泳,從開始的狗刨,到後來的潛泳,各種姿勢,一應俱全,全部學會。
田野不但是一個大型遊樂場呢,在我們眼裡,它有時更像是一個一應俱全的“超市”。在這個超市,無需付款,隻要動動手,就能讓嘴饞的我們享受到天然野味帶來的口福。摘桑葚、摘青杏兒、摘巧瓜兒、吃苦味甚濃的曲曲菜;啃甜棒兒、吃枸杞和野葡萄,樣樣物事,都發生在應季。
不怕吃了“中毒”,但偶爾有時會鬧肚子。最是偷吃瓜果桃梨和一些莊稼作物使人害羞。生産隊的瓜園看得緊,我們這些小孩就與看園的老漢演着從電影裡學來的把戲。一部分人在他們眼前走來晃去,打着馬虎眼,另一部分腿腳靈活的孩子則入了地,扽着瓜秧就往回跑,拖回的瓜有時是生瓜,裡邊還是白瓤呢。
長大以後才明白長輩人為何說“瓜熟蒂落”、“強扭的瓜不甜”。有時得手抱回幾個好瓜,非常喜悅,個個往飽了吃。撐得彎不下腰,就找個斜坡,頭朝下,控一控肚兒。“偷瓜偷棗不算賊,頂多挨一頓王八捶”,孩子有這句話壯膽。麥子過了乳熟期,進入成熟期,是很好吃的。揪一把麥穗,一穗穗在手心揉搓,将麥粒擠出來,吹走了麥魚兒,一手心的淨粒,像一個個小胖豬兒。上口嚼,黏黏的香。
玉米粒剛定珠兒,那味道是甜的,我們就掰下玉米棒兒“吹橫笛兒”,嘴角流玉米珠的白漿兒。芝麻幹了角兒,上部敞開,四棱型芝麻角兒像朝天喇叭花,孩子就哈下腰,手把着“花嘴”往嘴裡吸芝麻。蕃薯還沒到刨的時節,卻在埂上裂了口,表明結蕃薯了。用手摳開裂縫,把薯塊掏出來。你找棍兒,他找草,找最容易引燃的東西,另挖個坑兒,放上柴草,擱上薯塊,架火燒。火燃盡,再蒙上幾把土,等着焖熟。耐心等待的時候,田野散發烤蕃薯的甜香。吃高興了,竟忘了洗臉,竟然黑着嘴回家。
若是孩子隻顧貪玩,隻顧淘氣,不顧家,那是不對的。我們這些孩子也沒那麼做。不管有沒有大人的指使,我們念家的心很重。我們知道怎樣為家庭出力,主動分擔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比如挖野菜,打豬草等。捋榆錢、捋榆葉、捋槐花、捋蕃薯葉;撿麥穗,撿谷穗,拾豆子,拾花生,拾蕃薯,供給家庭一點力所能及的“生活物資”。在貧窮年代,我們練就了十八般武藝。
上樹掏鳥窩,下水撈魚蝦,飯桌上的“豐盈”也有着我們這些孩子的一份勞績。并且,我們老早就勝城裡孩子一籌,能夠識别何為莊稼,何為野草?記得小時候,我們經常嘲笑城裡人分不清麥苗與韭菜。正是在田野這個人生的課堂上,我們也體會到了父母勞作的辛苦,體驗到古人“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特别含義,這比城裡孩子在課堂上單純的背誦學習,體驗得更加深刻。
田野是我們鄉村孩子開蒙的大課堂。每個孩子都享受到了大自然的溫情教育。那時的我們,寒暑假不必上輔導課,也沒有才藝班,大量時間置身野外,在“漫長”的假期,有屬于自己的熱鬧空間,而且節目很豐富,自己就是參與其中的演員,自編自導,玩得開心,盡興。現在早已長大成人的我們,早已為人父母,甚至當起了爺爺,奶奶,可當我們閑來無事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腦子裡儲藏的記憶,幾乎都和童年的田野有關,并且戲稱自己是大自然的孩子。
雖然不像現在的孩子,得到家庭太多的關愛,但回憶起屬于我們的那段童年時光,每個人臉上都是一份滿足感。生命無法選擇,生活也不能抗拒,生命裡的經曆注定是屬于自己的一筆财富,唯有好好珍惜!閑來無事,重拾童年的記憶,對我們真是一份美好的精神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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