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那些年澗西廠礦大院裡的人和事...

作者:傷感歲月

01癡心的女人

我國小的時候,有一位女老師,在八十年代初,大家都穿得灰頭土臉的年代,她夏天可以穿碎花布旗袍,稍冷了穿棗紅色金絲絨面料的長袖旗袍,她是東北人,個子高大豐滿,在澗西的廠礦大院裡非常引人矚目。

當時做媒的、追求她的男人自不在少數,下班就在大院的女工宿舍窗戶下不走,三三兩兩的趴在永久自行車上吹着口哨或按着車鈴。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談過對象。

我知道她的時候,她(下面稱呼她為X老師)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

聽母親說,這個X老師是東北人,60年代讀師範的時候,與當時駐軍部隊的一名軍官戀愛了,有一年軍官母親病重,回家探望時又被安排在老家相親了,這一切女老師并不知情。

我們得知的是,女老師師範畢業之後,放棄了留在東北地級市教書的機會,通過各種關系、跨省配置設定到了洛陽城,為了給男方一個驚喜,一切都瞞得密不透風。

等到X老師到了洛陽城,興沖沖地去找已經轉業安置的男人時(我們叫他Y伯伯),Y伯伯已經結婚了,大紅的喜字對聯還貼在家裡的門框上。

X老師當時就呆住了。但在那個年代,統招統分,不是想走就能走的。X老師就在澗西某廠礦國小留了下來,教國文的。由于出衆又不談戀愛,是以招來不少非議。

Y伯母是農村婦女,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家裡兩個兒子,那個年代大家都靠工資過日子,Y伯伯生活一度是非常困頓的,盡管是個上司幹部,但那時候的上司幹部都是非常清廉的。

X老師經常會默默貼補Y伯伯一家,還會經常掏錢給孩子們做衣服、織毛衣、買吃喝用的,是以她經常來我家向母親學縫紉,織毛衣,聊家常。

但母親說,X老師是非常本分的女人,也沒有去幹涉過Y伯伯的家庭,還經常憐惜她把自己耽誤了。

那些年澗西廠礦大院裡的人和事...

八十年代末,Y伯伯的妻子卵巢癌住院,他自己是一名上司幹部,那個時候的人都非常敬業的,沒有辦法去照護;家裡是兩個大兒子,在讀中學;自己母親是一個農村老年婦女;而且那個年代醫院裡還不流行護工。總之,這個事情難住了Y伯伯,每天在醫院和機關之間疲于奔命。

X老師聽說了,主動找到了Y伯伯,說自己的老師,上完課後有時間,可以去醫院幫忙照顧他老婆。Y伯伯感動到無以複加,直說對不起X老師。

X老師真的頂着大家不了解的目光去醫院照顧Y伯母了。

當時,人們有的已經造謠說她和Y伯伯一直藕斷絲連不幹不淨,甚至還有的說曾經看到過他倆在一起啥的;而住院的Y伯母開始也非常防備她,覺得她會趁此害自己,有些無聊的病友還要Y伯母提醒飯食别下毒。

但是時間一久,大家也就慢慢的看清楚了,X老師端茶送飯、把屎把尿的,跟伺候自己的大姐甚至親媽一樣的周到。

最後把Y伯母都感動了,據說有一次掏心掏肺地對X老師說“我是家裡公婆給安排的婚姻,我知道委屈了我老公,我比他大,又沒有讀過書;比不得你,又是知識分子,又長得這個周正,還為了他,一個人跑到洛陽來教書。如果我死了,你就嫁給他吧,沒别的念想,就是對我兩個兒子好一點,就行了....”

事情并沒有朝預想的發展,也許是Y伯母的命大,她的癌症沒有惡化,而且切除卵巢子宮之後,病竟然一天天好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Y伯伯懷着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對X老師說,這一輩子欠她的,可能隻有下輩子還了。

Y伯母出院那一天,Y伯伯去醫院橫穿馬路的時候,被飛馳而過的汽車撞飛了,據說,送到醫院沒幾天就去世了。

這一年,X老師快五十歲了吧。她兜兜轉轉從東北來到洛陽,為了年輕時代的愛情,為了美麗的夢,到頭來全成了泡沫,而且破碎得那麼徹底。男的去世了,可以說她連留在這裡的理由都沒有了。

不久之後,她就通過老家那邊的親戚幫忙,調回東北去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了。

這之間還有很多的細節,很多的生活小事,是我當時作為一個孩子所不清楚的;但每次聽父母親說起,都說X老師這一輩子太不值了,太癡心了,太虧自己了。

那些年澗西廠礦大院裡的人和事...

02英雄的故事

小時候我家對面蘇式樓裡住着的一位叔叔L,是參加過老山前線戰役回來的二級戰鬥英雄,據說小腸全部掉出來了,回城後移植了動物的小腸。

當時地方政府很關心,就通過有關部門給他找了一個鄉下姑娘作老婆,并且給農轉非,姑娘照顧L叔叔(也就是她老公)也有工資的,具體多少不清楚。

後來,這件事情被當時(八零年代初)僅有的電視和報紙媒體報道,大緻是“淳樸的農村姑娘愛上了戰鬥英雄”諸如此類的。

我知道L叔叔的時候,已經大概有8、9歲了。當時除了知道他曾經打仗負傷之外,最多的就是他打老婆出名。

那位阿姨嫁給他之後,生了兩個女兒,按照當時的政策,已經不能再生了。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兒子,還是因為身體殘疾帶來的心理問題,L叔叔打老婆真的是一點都不考慮輕重的。

我曾經親眼看見他拖着老婆的一把長頭發,在水泥街道上拖行,當時是夏天,阿姨的襯衣磨上去到脖子處,整個肚皮和後背都露出來了,後背在水泥地上被磨得鮮血直流。當時好多人圍觀勸阻,L叔叔不但不聽,還用腳踢。直到派出所的人趕來,才制止了他。

但是因為他的身份問題,而且當時家庭暴力也沒有明确的法律保護,通常隻是派出所和婦聯出來做工作,男方保證不打老婆了,日子照舊....

可是這種暴力永遠不可能停止,據說後來因為身體健康問題(當時大家都說他接了狗腸子,人就變成狗一樣有獸性),L叔叔越來越暴戾,揍老婆越來越狠,經常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打老婆,還經常揶揄其“要不是跟了我,你能轉成統銷戶口?你還能有工資拿?”

每當這個時候,這個家就充斥着男人的叫嚣聲、女人的啜泣和兩個女兒驚慌而又恐懼的哭喊。這個阿姨是想過要離婚的,多次去相關部門甚至法院告狀、求助,但是都被勸回來了。

政府的人說,“你嫁給了英雄,是上過報紙的,現在要離婚,成什麼樣子?難道說英雄虐待老婆是以你要離婚?影響不好啊。”娘家的人勸她,“你現在離婚了,沒有收入,老家也沒有田地了,你一個人在城裡住在哪裡?拿什麼生活。”

總之,就這樣一次次的被勸阻了,自己也可能權衡了得失,一次次也忍了下來。

十幾年過去,據說九十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已經白熱化了,有些觀念的桎梏也逐漸解開了,阿姨還是離了婚,去家政公司做了一名保姆。

因為她一直就是過着照顧病人老公的生活,是以保姆這個工作幹得很不錯,特别是一些有長期病人的雇主家,都是争相提高待遇來請她做保姆,阿姨的生活也越來越好。

後來據說她再婚了,老公對她很好。再後來,就聽說L叔叔病死了,隻活了50歲,因為他的家暴名聲人盡皆知,沒有女人願意再嫁給他;身體的傷痛和後續反應,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壽命,日子過得不盡如人意,心理也越來越古怪等等。

這個故事讓我知道,戰場上的熱血英雄,我們是敬重的;但是生活中,不一定還是英雄,甚至還不如一般的人心善。姑娘嫁給英雄,是一個美麗的開始,卻是一個悲傷的結局;離婚了沒有工作收入,卻有一技之長又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可以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是以我們的生活,有的先甜後苦,有的先苦後甜。我們承受的每一份打擊磨難,也許都将是今後的經驗積累,至少我們的心不會那麼脆弱了,這也算是一種收獲吧。

那些年澗西廠礦大院裡的人和事...

03老齊他爹

上個月的一個夜晚,一位網友聯系我,想讓我幫他寫寫關于他從小到大的經曆,在他的要求下,我們添加了微信。

他不會打字,隻會發語音,結果他發了十幾段語音也沒說完,而我,卻整整聽了一個小時。後來,我們索性用語音聊了起來。

又一個小時過去,他也隻講完他父母的事。他說,他自己的經曆能講上一天。昨夜淩晨我實在困得不行,因第二天還要去公司搬磚,于是我提出如果他打算把這些事寫成一部小說,我可以為他介紹一個寫作團隊,想寫多少就寫多少,真假無妨。

他說:行,不讓團隊白寫。而且他還為小說起了名字,叫《疙瘩湯.漿面條》。

其實,他父母的經曆非常坎坷,也很有寫頭,我聽後真有動筆的沖動,若不因在機關搬磚,給我一個月時間,每天寫上五、六千字就可完成他父母這一段的篇章。

在征得他的同意後(請勿人肉搜尋),我先把他父母那年曆經的所情所景簡單叙述一下。大家可以感受世間的某些不易。

我們下面簡稱他為“老齊”。

老齊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而且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與他父親之間的關系很有意思。

老齊父親上世紀五十年代從東北支援洛陽,屬洛陽澗西大廠的第一批建設者。他父親來洛陽之前,已在東北有家室,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因當時東北的生活條件遠高于洛陽,故此,老齊父親服從配置設定先來洛,等安頓下來再接家人過來。

由于老齊父親是進階技工,在當時面對半文盲的洛陽勞工們,他便顯得與衆不同。他在洛陽獨自生活了三年,在這三年一個洛陽女工愛上了他,當然他一個人在洛陽也是孤獨寂寞冷,于是,他父親便和女工在一起了。

為了避嫌,老齊父親搬出廠裡的單身宿舍,去附近農戶家租了個房子,兩人在那裡偷偷約會。在這三年裡,女工為他父親生了個兒子。

女工生孩子時,老齊父親并不在場,女工先是對廠裡請了三個月的病假,然後自己堅強的在出租屋内生下孩子。

三年後,待廠區家屬樓投入使用,老齊父親的一家人才調到洛陽,他們一家人終于在洛陽團聚。

而對大家撒謊、撿了個孩子的女工卻依然每日在下班後在出租屋内等着老齊父親。他父親每隔兩天來看看女工母子倆,但從不過夜。因為他父親非常看重自身名譽,同時也不想傷着東北的一家人。

女工含辛茹苦的帶大兒子,期間的各種心酸可想而知,她一輩子未再成家。

從小,女工的兒子就問爸爸是不是死了,這個問題一直問到十八歲。女工兒子能感受到老齊父親帶來的各種關愛,但女工曾嚴厲交代兒子決不能對外說。

女工兒子長大後,通過老齊父親的資助與牽線搭橋,女工兒子從廠裡辭職下海自己單幹,在2011年已是私企大廠的一個老闆。

2012年在老齊父親彌留之際,老齊父親把東北一家人(含孫輩)和女工一家人一起叫到醫院,在臨終前終于讓女工兒子當着大家面,對他叫了聲“爸爸。”

不用說多說,大家都能猜得出,女工兒子就是老齊。一個想把他父親、母親和他的故事著書立傳的男人。

老齊那天說,他母親去世那天,母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直抱着老齊父親、母親和他唯一一張三人合影最後也未松手。此刻,他才明白在他母親的世界裡,“愛與被愛”這幾個字絕不是一筆一劃能寫出來的。

老齊父母的經曆就是這樣,我聽後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作為晚輩的我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評判那個年代人的事。但我想附上一首小詩以表心情。

若曾想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别,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些年澗西廠礦大院裡的人和事...

曾經的廠礦大院給予我太多回憶,有空我會把這些記憶變成文字,一點一點的告訴現在的洛陽年輕人,讓他們通過故事了解過去的老洛陽、尤其是澗西廠礦大院裡的那些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