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年,知縣應約來到盧家園子,贊歎園子布置精巧。哪知一路進到廳堂,都沒人招呼,隻有一人蓬頭赤腳,靠在桌上打呼噜。來下帖的差人說這就是盧相公,知縣大怒,約我賞菊,自己卻喝醉?
知縣生氣了,請他多次不見,我禮賢下士來他家,他卻這般輕慢!想把園子打爛,礙于官人體面,壓下火氣,上轎回去。
出去時依然不見人,從人搖頭:“他不過是個監生,怎麼這樣藐視官府?”
知縣聽了更覺沒趣,心想我多次相請,給足面子,他卻這樣無禮。别說我是父母官,朋友也不該這樣。
盧相公名叫盧柟(nán),是大名府濬縣人,生得器宇軒昂,且文才出衆,人贊是李白再世,曹植後身,是以名聞天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盧家世代簪纓,家财萬貫,住在城外的浮丘山下,宅邸壯麗,童仆如雲。宅後建了個園子,有山有水有花有樹,布置精巧。
盧柟有才有财,日子過的很潇灑,常邀朋友到園子裡遊玩暢聊,可謂高朋滿座。遺憾的是,雖然才高八鬥,科考就是不中,就捐了個監生。
本縣縣令汪岑,少年中舉,聽說盧柟有才,本地園林他家為首,酒量也好,想結識他。
汪岑請盧柟來相會,請了五六次都沒來,盧柟說不入公門。其實是盧柟才高天下,眼底無人,天生傲骨,視功名為糞土,哪怕王侯卿相,沒來拜訪,也不會去,何況縣官。
汪岑請不到,情願上門拜訪,他差人到遞文章相約。盧柟在招待賓客,聽曲賞花飲酒。差人說老爺仰慕相公,想來拜訪,差我來約個日子,順便遊園。
盧柟心想,他雖貪鄙,總是父母官,肯屈尊就我,再拒絕人家會說我心胸狹窄。轉念又想,他是俗吏,沒啥聊的啊。
但拒絕真的不好,他見家人斟酒,問道:“你家老爺會喝酒嗎?”差人回答很會喝,盧柟說那就明天吧,剛好梅花盛開。
汪岑很高興,準備着明天去賞梅。哪知晚上新按院到任,他連夜起身去拜見,差人辭了盧柟。
等汪岑回到縣裡,已過了幾天,梅花謝了。他很郁悶,指望盧柟再約,盧柟卻丢下了。
仲春時,汪岑想到盧家園子遊春,差人去送貼。盧柟正與客人玩擊鼓傳花,豪氣得說要是有空,現在就來。客人們卻說,父母官來了,我們得有規矩,不能盡興。
盧柟對差人說,約明天吧。
次日汪岑準備出門,突然夫人小産,大出血暈倒在地。把汪岑吓得半死,趕緊請大夫,差人辭了盧柟。忙亂了半個月,才慢慢好轉。
汪岑為老婆的病,心情不好,聽說盧家園子牡丹盛開,冠絕一縣。想去,但兩次失約,又不好意思,差人送了三兩書儀。
這天早衙結束,汪岑準備去盧家,吏科給事中老爺路過。汪岑出郭相迎,好吃好喝招待,以為一兩天完事,哪知給事中老爺玩了七八天才走。
夏天,汪岑要來賞蓮。盧柟正在惬意的吃着冰鎮水果,喝着酒,邊看書。差人感歎自家老爺成天忙碌,沒這麼享受。
盧柟有點不滿,前面幾次說了來,幾次失約,還是不要約時間了,他有空了就來。
差人說,老爺久仰相公高才,幾次都有事,不得已失約,求您給個日子吧,小人好回話。
伸手不打笑臉人,盧柟說那後天吧。
汪岑早早處理了公事,哪知三伏天太熱,他正午出門,熱得冒火,走到半路就暈了,從人忙送回。回去後一邊差人辭了盧柟,一邊請大夫調治,病了一個多月。
盧柟收拾東西看到汪岑送來的禮物,想要還掉這個禮,就下貼請知縣中秋賞月。
汪岑高興,哪知還是無緣,十四晚上跟老婆賞月對酌,喝醉着涼,又病倒,錯過了。他過意不去,送去一壇惠山泉酒。
盧柟愛酒,這個禮他收得很開心,下貼請汪岑後日賞桂花。
到了日子,汪岑還沒起床,山西理刑趙老爺進京路過。這是汪岑的鄉試房師,他忙起身迎接,設宴款待,忙了幾天。
盧柟是個傲氣的名士,卻性子豪爽,有感于汪岑屢次謙卑以待,有了結交的想法,主動下帖請汪岑次日來賞菊。
汪岑因幾次失約,不好開口,收到文章很高興,對盧家人說明日早來領教。家人回複盧柟:“汪老爺拜上相公,明日絕早就來。”
盧柟奇怪,一早就來?可能着急來玩吧,于是吩咐廚房早點準備酒席。
汪岑早衙結束,本想出門,見天色還早,就審案,哪知審得很不順。
盧柟已安排好酒席,不見人來,派人去打聽,卻說在審案。後來又派了幾撥人去,都說在審案。
盧柟不耐煩,叫撤了酒席,自己喝起悶酒,脫了頭巾外套,赤腳坐着,連喝了幾十碗,醉了。
等汪岑結束後,來到盧家。園公進去通報,家人叫喚,盧柟就是不醒。家人聽外面有人聲,曉得知縣來了,都慌了手腳,不知怎麼招待,就躲開了。
盧柟和汪岑約了多次,好容易相見,卻不歡而散,就此結仇,盧柟也是以惹來十多年的牢獄之災,家财散盡,父母雙亡,孩子夭折。
汪岑後來也因這段恩怨丢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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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柟恃才傲物,家人卻膽小,當時要是有人出來解釋,說家主見老爺很久沒來,以為不來了,就撤了酒席,自己喝悶酒,結果越喝越多,喝醉了。也不至于誤會鬧大,家破人亡。
隻能說人不能太狂傲,生于俗世,免不了與人打交道,與人為善才是正常的。
#三言二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