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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快看】瞭望丨在歲月點滴中永續長存

作者:看看航空公司

◇從搶救性保護,到預防性保護,再到研究性保護,對長城本體的保護工作正在加速更新

◇“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的系統規劃建設,有助于将不同地區不同文物和文化資源中蘊藏的長城故事,串成‘連環畫’,幫助今人讀懂古人的精神世界。”

◇記者自東向西,沿河西走廊一路行走,途經武威、張掖、敦煌等地,看到在文化遺産人人保護傳承的過程中,更多長城與人、自然與人文互動的新場景得以建構,保護成果人人共享的願景照進現實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何問

【甘快看】瞭望丨在歲月點滴中永續長存

在甘肅省張掖市山丹縣拍攝的明長城(2023年5月16日攝)陳斌 攝/本刊

“這麼高,這麼厚的一堵牆,六百年都不倒,到底是咋建的?”這是51歲的長城保護員趙俊善經常琢磨的問題。

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座孤然矗立在荒漠裡的敵台——杜家墩上,位于甘肅省武威市民勤縣境内,是古時修築于長城城牆之上用作重點防禦用的樓台。

甘肅是“長城大省”,境内現存長城共3654千米,占全國長城總長度的約五分之一。戰國秦和漢、明三代長城的西端起點,均坐落于此。跨黃河,踞高原,翻雪域,越沙漠,長城依山随勢,起伏連綿,蜿蜒于隴原大地,在雄山峻嶺中、戈壁荒灘裡,留下古樸滄桑、浩氣蕩蕩的曆史氣息。

千百年來,長城承載着跌宕浮沉的曆史記憶巋然屹立,作為中華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華文明的重要象征,生生不息、曆久彌新。曾親曆邊塞風雲變幻,守護絲路往來互鑒,古老長城也見證着新時代挖掘長城文化價值,在保護基礎上傳承與創新,以時代精神赓續中華根脈的不懈努力。

研究性保護加速更新

“老祖宗們太了不起了。”這是趙俊善經常念叨的一句話。

回望曆史,為保障絲路暢通和西北邊陲長治久安,漢、明等王朝因地制宜,修築起綿延數千千米烽燧相連、墩台和關城互相守望的長城建築體系。

其中,東起烏鞘嶺、西至玉門關的河西走廊,現存漢長城1400多千米、明長城1200多千米,有着“長城露天博物館”之稱。曆經歲月與自然雕琢,河西走廊大部分儲存相對較好的長城,高度依然可達4~5米。

不同于磚石長城,西北長城大多以黃土夯築。以闆為模,再填土用杖夯實的技術,在中國曆史悠久。而長城的建造技術則是“更新版”:夯築長城一般使用“熟土”,即将建築用土碾碎炒熟或經高溫處理。“這樣制作出的土,夯實後不易長草,牆體穩固。”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館員何雙全說。

此外,河西走廊的長城還多采用過植物夾層和夯土夾層互築的創新技術,利用植物根莖的牽引力,保持夯土牆的穩定。柴草當“鋼筋”,沙石作“混凝土”——在敦煌漢長城遺址,一層沙土一層蘆葦紅柳的夯築形态清晰可見。

在跨越千年的漫長歲月中,長城的“衰老”不可避免。一些地方,牆體根部酥堿、牆面掏蝕凹進、表層夯土風化、裂隙等病害多發。為保持長城文物筋骨健碩,甘肅省組織實施了90多項長城保護維修項目,包括搶險加強、維護修繕、防洪排水、防風固沙等。

甘肅省文物局副局長仇健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從搶救性保護,到預防性保護,再到研究性保護,對長城本體的保護工作正在加速更新。

以嘉峪關關城為例,借助無人機等技術手段加強巡護外,當地文保部門還安裝了150多個高精準度傳感器,設定了多種儀器對長城牆體開裂、風化等危及文物本體安全的病害問題實時監測分析,以此為依據制定保養維護方案。

記者在敦煌研究院文物保護領域多場耦合實驗室看到,研究人員通過對一段1:1複制的夯土城牆施加風吹日曬雨淋等溫度濕度影響,實時監測樣本資料變化,預演數年後長城文物和文化遺産可能産生的病害。

“我們想在避免取樣的基礎上,深化對長城的了解和認識。”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所副所長裴強強介紹,目前,長城保護修複的最大難點在于對古代修築工藝的全面複原。

“文獻中有用糯米漿作黏合劑的記載。但是幾百年過去了,牆體中的有機質已分解殆盡,古人以何種比例調制?我們仍在摸索中。”裴強強說,“建構起長城修築文化的名額性理論,複原長城就有了科學依據。”

體系性發掘長城文化價值

長城悠悠,跨越山川水陸,見證風雲變化,凝聚起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奮鬥精神和衆志成城、堅韌不屈的愛國情懷。看長城身上落滿的文明印記,聽長城背後堆疊的中國故事,就像為中華民族精神之魂填補血肉,讓它更加鮮活豐滿地存世、傳世。

——“元康元年十月壬寅朔甲辰,關啬夫廣德佐熹敢言之:敦煌壽陵裡趙負趣自言,夫?為千秋燧長,往遺衣用,以令出關。敢言之。”

這枚敦煌馬圈灣漢代烽燧遺址出土的簡牍,其實是一份出關“申請書”:公元前65年,敦煌壽陵裡一名叫趙負的女子請求出玉門關,為關外戍守的丈夫送去禦寒衣物。

——“嘉峪關,規劃盡周完。巧匠精心勤運算,良工用料不嚴寬,隻剩一頭磚。”

這是長城專家羅哲文為“一頭磚”寫的一首詞。相傳明正德年間,有一位名叫易開占的修關工匠。他精準估定修建嘉峪關,需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塊磚。待工程竣工後,監事官發現多出一塊磚,置于西甕城門樓後檐台上。他想趁機發難,克扣工匠勞役工錢。易開占卻稱此為“定城磚”,直言如果搬動,城樓便會倒塌。此後數百年間,無人動磚,嘉峪關關城穩固至今。

曾經,這些寄托着情感、記錄着傳奇、閃爍着不同時代獨特印記的故事,僅在長城腳下流傳,或束于高閣之上,埋在故紙堆裡,靜待發現。

一張藍圖帶來改變,為流傳千年的長城故事開啟了新篇章。

2020年10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對“十四五”時期文化建設作出戰略部署,明确提出“建設長城、大運河、長征、黃河等國家文化公園”。2021年,《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保護規劃》落地,将長城沿線15個省區市的長城文物和文化資源串聯整合,推動散落于曆史角落的文化辨別、精神特征重聚、關聯、織補,共同彰顯中華文化重要辨別。

嘉峪關長城博物館裡,儲存着一塊從關城北面邊牆出土的“長城工牌”。“工牌”正面刻有所處工段的起始和完工時間,即“加靖十九年七月初一日起初十日止第一工”;背面刻有當時施工隊負責人名單:“一工李靖隊起,二工梅喜隊,三工王元隊,四工侯勳隊,五工位宗隊,六工張昙隊止”。這些文字佐證了長城分工段逐級承包的修築模式。

長城修築分工明确、責任到人的證據還有很多。在河北境内的金山嶺長城,一些城磚刻有燒制年代和部隊番号,如“萬曆五年山東左營造”“萬曆六年振虜騎兵營造”等。對修築長城的參與者來說,這既是記錄功勳的“紀念碑”,也是追責憑證。

明代志書《肅鎮華夷志》記載:“嘉靖二十二年七月十四夜,套虜潛之關西,欲襲肅州,指揮李玉守關,病失探備,緻虜掘長城,而斧斤不入,後鑽地穴以入内境。”對照古人嚴格施工、品質至上的施工和管理制度,長城“斧斤不入”,來犯者隻能打地洞入關的史料就更易了解。

“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的系統規劃建設,有助于将不同地區不同文物和文化資源中蘊藏的長城故事,串成‘連環畫’,幫助今人讀懂古人的精神世界。”何雙全說。

仇健介紹,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甘肅段對全省長城文化資源進行了系統梳理整合,計劃以“河西漢塞”“明代雄關”“隴右屏障(戰國秦)”三個展示園為核心,分支建立漢、明、戰國秦長城三個展示帶,以及融合黃河絲路文化、展示不同地域特色的8個特色長城點。預計到2023年底,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甘肅段将初具雛形。

保護成果人人共享

明長城從武威市古浪縣大靖鎮長城村穿村而過。村民李豐忠家的後院牆與長城隔了約兩米,“三十多年前建房的時候,專門留了這條道兒。”

村裡有十幾戶人家挨着長城住,他們都和李豐忠一樣,為長城留了“過道”。這是村裡代代傳下來的規矩。“這牆結實,多少年了都不見塌。從小就聽老一輩念叨,不能動上面的土。”李豐忠說。

長城文化不僅包括文物本體,也涵蓋其賦存環境和周邊人文。感恩于“長城幫我們擋住了風沙”,城下人家代代相傳保護敬畏着“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

記者自東向西,沿河西走廊一路行走,途經武威、張掖、敦煌等地,看到在文化遺産人人保護傳承的過程中,更多長城與人、自然與人文互動的新場景得以建構,保護成果人人共享的願景照進現實。

武威市天祝藏族自治縣安遠鎮南泥灣村,是翻越烏鞘嶺進入河西走廊的第一個村落。

過去的幾十年間,附近村莊的29戶群衆在長城周邊修建房屋和牲畜棚圈、養殖暖棚。為更好保護長城文物資源,當地于2018年啟動長城兩側曆史遺留房屋和牲畜棚圈撤遷工作。

搬遷工作完成後,當地通過電商直播對外宣介古樸壯麗的人文自然風光。越來越多的遊客騎行、自駕來到這裡,賞高原雪山,品藏家風味。沉寂的曆史資源重新煥發活力。

2023年夏天,安遠鎮的旅遊人數創曆史新高,南泥灣村的客流量達到四五萬人次。遊客登上海拔2000多米的觀光棧道,既可以遠眺馬牙雪山的壯麗風光,又能将蜿蜒并行的漢明長城盡收眼底。

從武威出發,沿河西走廊西進,行至張掖市山丹縣硖口村。一片面積達1.16萬畝的杏林與明長城平行,肆意鋪展開來,宛若一片新興的綠洲,護衛着長城。

2014年夏天,一群大學生來到硖口段長城徒步。當時28歲的長城保護員方偉告訴他們,自己想在長城保護區域外圍種植杏林,既可保護長城,又能帶動農民增收。年輕人熱烈響應,連續3年幫助村裡種樹養護。2017年,林子開始挂果。

“這幾年,杏林越來越綠,長城保護越來越好,我們村也越來越興旺。”在長城邊長大的方偉說。

大方盤城位于敦煌市區90千米外,是玉門關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文物保護員,60歲的張建軍和57歲的陳萬英夫婦像戍邊戰士一樣,守護着大方盤城和一段長約2千米的長城,一守就是十多年。

他們的家,是附近戈壁中唯一的“現代建築”。屋裡鋪着灰色的地磚,襯得牆壁格外潔淨,卧室、監控室、廁所、儲存室一應俱全。屋後,陳萬英開拓出一小菜地,種點兒茄子、辣椒、蕃茄。屋前,是張建軍的“領地”,他種上了杏樹、桃樹。

在這裡,古老長城和生活日常相容并蓄。在歲月點滴中永續長存。

(《瞭望》2023年第40-41期 )

記者手記

“長城露天博物館”守護者

停穩自己的長安“小面包”,劉生海戴好遮陽草帽,頂着日頭,徒步走到一段“土牆”邊,時不時掏出手機,對着牆上的坑窪裂縫仔細拍照。

四下無人,耳邊唯有風卷走石的沙沙聲。

他“照顧”的這段“土牆”,屬于明長城遺址甘肅涼州段。劉生海從小生活在長城腳下。三年前,他成為甘肅省武威市215位長城保護員中的一員,從“長城人家”變身“守護長城的人家”。

在這一天的巡查日志裡,劉生海寫道:“端午節到了,長城邊一望無際的洋芋花好像花衣裳,把長城裝扮得好漂亮。防風林中飄來淡淡花香,像是給長城灑下的香水……”

自“土牆”往西走,是明長城的西端起點——嘉峪關,曆史上曾被稱為“河西咽喉”。這裡的長城飽經風雨侵蝕、地震等自然災害以及人為損害,牆體根部酥堿、牆面掏蝕凹進、表層夯土風化、裂隙等病害多發。

在一道城牆裂隙旁,一群人正擺弄着各類儀器,記錄監測資料。“除了傳統的人員巡邏,我們對嘉峪關長城的保護也使用了許多科技手段。”嘉峪關絲路(長城)文化研究院長城保護研究所所長張斌說,巡邏人員配備了巡邏車、無人機,關城古建築安裝有風速儀、測斜儀,牆體裡安裝了裂縫儀、沉降儀,可以随時巡檢長城整體情況和周圍環境變化。

距嘉峪關關城景區約8千米處,石關峽長城猶如遊龍,盤卧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