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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原:閱讀的邊界與技藝——讀書、讀圖與讀博

作者:近現代史論

在《讀書是件好玩的事》初版序中,我曾自嘲:“比起傳授各種專業知識,勸人讀書或教人怎麼讀書,顯得沒有多少技術含量,以緻學有專精的教授們,普遍不太願意涉足。”可說歸說,做歸做,教了幾十年書,難免養成“好為人師”的毛病,每到世界讀書日、各地圖書節或大學開學典禮等,總經不住誘惑,應邀說“讀書”。

話說了許多,也收獲不少掌聲,于是不斷有人建議,寫一本系統的《閱讀學》或《讀書論》,闡發閱讀的原理、途徑、方法、訣竅等。此等好意,我心領,但婉拒。原因是,在我看來,讀書是自己的事,别人的經驗隻供參考,無法複制。至于“訣竅”,我在回答類似提問時,總是閃爍其詞,有時說有,有時說無。人家追問,到底是有還是無,我就借用金人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七《文辨》中的妙語——“大體則有,定體則無。”就看你生活在哪個時代、處于何種語境、面對哪一類聽衆、想達成什麼樣的工作目标。

比如面對官員,我講《“休閑時代”的讀書生活》,讨論國人生活方式的變化,以及文化與旅遊的結合,如何影響“閱讀”的功能與效果;面對大學生或研究所學生,我談《漫卷“詩書”喜欲狂》,讨論文學的“物質性”,如作家的生活趣味、文學的生産方式以及作品中對于“物”的關注,辨析其何以成為有趣的學術話題。這些論述,都是針對特定人群,換一批聽衆,就不那麼貼切了。是以,每次演講前,我都會詢問主辦方聽衆是誰。

陳平原:閱讀的邊界與技藝——讀書、讀圖與讀博

一、讀書三策及其他

面對公衆談讀書,我出版過三本書:《書裡書外》《讀書的風景——大學生活之春花秋月》以及《讀書是件好玩的事》。不過今天首先想奉獻的,是我不斷變化的“讀書三策”。

2005年,我在華東師範大學演講,題為《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讀書”》,是我跨界談讀書的肇端。文章最後一段:“說到讀書的政策,我的意見很簡單:第一,讀讀沒有實際功用的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第二,關注跟今人的生活血肉相連的現當代文學;第三,所有的閱讀,都必須有自家的生活體驗做底色,這樣,才不至于讀死書,讀書死。”說實話,除了若幹例子比較有趣,“将人生憂患與書本知識相勾連”,說不上多新鮮。

2013年,我接受《南方周末》記者專訪,題目很顯豁——《請讀無用之書:對話陳平原》。我談讀書,有三個不同的次元:第一,提倡經典,貶斥爛書;第二,建立自己的閱讀趣味;第三,主張多讀無用的書。關鍵在第三句:“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今天中國人的閱讀,過于講求‘立竿見影’了。在校期間,按照課程規定閱讀;出了校門,根據工作需要看書。與考試或就業無關的書籍,一概斥為‘無用’,最典型的莫過于擱置文學、藝術、宗教、哲學、曆史等。而在我看來,所謂‘精英式的閱讀’,正是指這些一時沒有實際用途,但對養成人生經驗、文化品位和精神境界有意義的作品。”

2016年,我在一個讀書活動的啟動儀式上演講,題為《讀書三策》,第一策:少讀書,才能讀好書;第二策:鑒賞優先,批判其次;第三策:自家體會,文火煲湯。

三回野叟獻曝,各有側重,也各具特色,若凝聚成三句話,那就是:“将人生憂患與書本知識相勾連”;“請讀無用之書”;“自家體會,文火煲湯”。不過,談讀書,不能光說不練。說到底,讀書不僅是一種個人行為,也是一種社會現象,還是人類文明史上一道值得流連的風景,就看你我如何定位。這回的演講,“舉例說明”部分,想談自己讀書的三件趣事。

今年春節期間,不少公号在轉一篇輕松的訪談《陳平原、夏曉虹:學者藏書,不以珍奇見長》。其中我關于“書太多”的抱怨,讓很多讀書/愛書/藏書人心有戚戚焉:“書太多也會成災,它會擠壓我們的生存空間。開玩笑說,買房子,是給人住的,不是給書住的。可是我們實在沒辦法,因為工作需要,不斷地讓書占據我們的生存空間。是以我經常跟夏老師發生沖突,主要原因就是,哪些書應該送走?哪些書可以保留?兩人意見不一緻的時候,就會發生問題。我們的朋友比較厲害。他說,夫婦中隻要有一人說送走,就送走。我們是兩個人隻要有一人說留下,就得留下。我再三申請,什麼時候沙發上可以沒有書,我可以躺在沙發上休息。到目前為止,這個願望還沒有實作。”

第二個故事很勵志。2018年起,我兼任深圳南山區文化顧問及南山圖書館第一屆理事,于是有了如下雅事。科技發達的南山區,決定設立全自助的智慧型公益書房——南山書房,而且就從我這裡開始。2020年12月,首家南山書房·平原軒在百度國際大廈建成,書房面積170平方米,設有沉浸式閱讀座位21席,休閑閱讀座位27席,收錄包括我捐贈的圖書150冊、編著510冊,配備古今中外文史及藝術圖書5000冊。至于營運效果,據《2021南山區基層圖書館事業發展報告》稱:“南山書房·平原軒自2021年2月1日正式營運以來,截至12月31日,平原軒共開放285天,到館讀者6.4萬人次,線上預約總次數12萬人次。書房沉浸式閱讀區最受讀者歡迎,書房沉浸式閱讀區成為讀者預約使用的首選區域。沉浸式閱讀區高峰時段(09:00—21:00)年平均上座率達86.43%。”這當然是很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不過我悄悄問當地朋友,讀者會不會多為做作業的中學生,朋友笑而不答。

第三件趣事發生在十年前,石家莊某快遞哥,将我談讀書的一段話,貼在三輪車上,每天招搖過市,廣而告之。這個故事,我在《文學教育與成長經驗》中介紹過,這裡不再詳述。

二、不僅讀書,而且讀圖

2016年4月,我在廣東省東莞圖書館“市民學堂”開講,題為《讀書、讀圖與讀博》。近日應邀在中國圖書館學會閱讀推廣委員會主持的“2023年角樓論壇”演講,不願老調重彈,希望根據形勢變化及自家思考的推進,回應新的時代話題,于是改為《讀博、讀圖與讀書》。兩次演講,都是以“讀圖”為中介,連接配接“讀書”與“讀博”,隻是側重點不同而已。

東莞演說時,我稱:“圖像在日常生活中不僅僅是娛樂,也是一個傳播知識的途徑,是以今天多讀書,不僅僅是讀文字,還要讀圖像。它包括純文字的,純圖像的,圖文混雜的書籍,甚至包括有聲讀物以及影像資料等等,這些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現代讀書人。”

兩年後,我的《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晚清畫報研究》增訂版刊行,且獲得深圳讀書節“2018年度十大好書”以及第十四屆文津圖書獎等,使得我談“讀圖”略有了些底氣。我是中文系教授,并沒有受過美術史方面的專業訓練,談“讀圖”其實有點越界。書出版後,十多篇書評及專訪中,答楊早問中的這段話,在我最為念茲在茲:“今天中文系的學生,不能隻滿足于‘說文解字’,還得學會了解聲音的魅力以及圖像的力量。我相信,這方面的研究會逐漸多起來。隻靠文字來傳遞知識與情感,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必須意識到,文字越來越面臨圖像以及聲音的挑戰。”(《陳平原:學會了解圖像的力量》,《新華每日電訊》2018年11月30日)

《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共十章,寫作時間最早的是《從科普讀物到科學小說——以“飛車”為中心的考察》,完成于1996年初。報道說二十年磨一劍,那是誇張,但确實很多年尋尋覓覓,在如何閱讀/闡釋圖像方面做了不少嘗試。看我早期不太成功的《點石齋畫報選》《圖像晚清——〈點石齋畫報〉》《看圖說書——中國小說繡像閱讀劄記》等,不難明白我的入手處。作為現代文學研究者,我最初的“讀圖”,深受魯迅、鄭振铎、阿英等前輩的影響。

雖然也讀點英國藝術史家貢布裡希(sir E.H. Gombrich,1909—2001)的書,也會引點約翰·伯格(John Berger,1926—2017)的《觀看之道》、彼得·伯克(Peter Burke,1937—)的《圖像證史》或者米歇爾(Mitchell,W.J.T,1942—)的《圖像理論》,但說實話,那都是無關緊要的點綴。我真正擅長且用力之處,不是圖像闡釋,而是借都市文化、思想潮流、藝術觀念、印刷技術等,讨論“大變革時代的圖像叙事”。是以,我參考及引證的,多是城市史、新聞史、書籍史、版畫史、插圖史、漫畫史等,而不是圖像理論。具體論述中,不時閃現阿英《晚清文藝報刊述略》《阿英美術論文集》《鄭振铎藝術考古文集》的身影,還有魯迅衆多單篇文章,如《拟播布美術意見書》《〈朝花夕拾〉後記》《上海文藝之一瞥》《“連環圖畫”辯護》《〈北平箋譜〉序》《連環圖畫瑣談》《漫談“漫畫”》等。

我主要關注的不是圖像闡釋,而是“圖文互證”,尤其是凸顯圖像叙事背後的“低調啟蒙”,這既是我的長項,也是我的短處。具體到“晚清畫報研究”,我的政策是有效的。但真正意義上的“讀圖”,顯然必須比我做得更精細,也更專業。記得三十多年前初讀台靜農的《〈夜宴圖〉與韓熙載》,大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圖像原來可以蘊含如此豐富的曆史細節。而近年閱讀巫鴻等人著作,更讓我對美術史著所能達到的技術高度與思想深度,有了深切體會。

最近十幾年,國人閱讀藝術史的熱情高漲,讀圖能力迅速提升,我本再無置喙的能力。去年之是以推出圖文書《大聖遺音——中國最簡藝術史》,并非有什麼新見解,而是追懷十多年前的一次冒險。時隔多年,三聯書店将我為外宣藝術史書籍的長篇導論配上精美圖檔,制作成圖文書,這對我當然是很大的鼓勵。但我明顯感覺到,最近這一二十年,年輕一輩對博物館/美術館的興趣及閱讀能力迅速提升,自己并非這方面的專家,冒險越界的事,一次足夠,以後再也不做了。

說到“讀圖”,除了博物館與美術館圖冊、插圖或畫報研究、美術史專論,還有本世紀初迅速崛起的“圖文書”。過去一講“讀書”,大家腦海裡浮現的,就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其實不然,今天國人擷取知識的途徑,圖像一點不遜色于文字。故“讀圖”也是一種“讀書”——或者說,兼及文字與圖像,方是今天閱讀的正道。

任何時代,一旦成為潮流,都會有弊端——是以才有必要“學以救弊”。二十年前我撰寫《從左圖右史到圖文互動——圖文書的崛起及其前景》,讨論中國出版業的大量使用圖像資料,必然對書籍的寫作思路以及讀者的閱讀趣味,造成很大的沖擊;我關心的是,在學術類的圖文書中,如何繼續保持文字本身特有的魅力。文章的結語是——“在我看來,好的圖文書,應能同時凸顯文字美感、深化圖像意義、提升作者立意,三者缺一不可。當然,這樣的境界很難實作;隻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既擅長閱讀、分析圖像,又頗能體味、保持文字魅力,這很不容易,需要修養,也需要訓練。換句話說,讀圖有趣,但并不輕松——這同樣是一門學問,值得認真經營。”

二十年過去了,圖文書制作方興未艾,且越來越精美,而我的基本立場沒有改變,那就是,既對“左圖右史”持開放态度,也對“文字魅力”堅信不疑。幾年前《文彙報》的副刊“筆會”紀念創辦七十周年,我應邀撰文祝賀,題目旗幟鮮明——《依舊相信文字的魅力》。

陳平原:閱讀的邊界與技藝——讀書、讀圖與讀博

三、如何閱讀博物館

談論圖文書,讓我們得以溝通“讀圖”與“讀書”;而翻閱展覽圖冊,則很容易穿越“讀圖”與“讀博”——這裡的“讀博”,當然不是指攻讀博士學位,而是閱讀博物館、美術館、紀念館。博物館/美術館收藏曆史記憶,收藏人類知識,也收藏一代代文人、學者、畫家的趣味與心情。但作為建築及展品的博物館/美術館,一旦落在紙上,閱讀視角就應該從“讀博”轉化成“讀圖”。

我當然知道“雲上博物館”的美妙,也大緻明白其發展前景,不過這不是我的專長,年輕學者比我更能适應,也更善于表達。我依然對“紙上博物館”更感興趣,或者說更有體會。那是因為多年養成的習慣,觀看精彩的博物館或專題展,都會請回印制精美的圖冊,以便進一步欣賞與閱讀。更何況,常因各種緣故無法親臨其境,隻能借閱讀展覽圖冊卧遊閑覽。比如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2019年1月16日—2月24日舉辦“顔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特展”,以及浙江紹興博物館2022年9月28日—12月20日舉辦“高古奇駭——陳洪绶書畫作品展”,我都隻能翻閱那兩冊精美厚重的圖冊,遙想展覽現場,遠隔千山萬水,大呼過瘾。

2006年,首都博物館舉辦了“世界聞名珍寶大英博物館之250年藏品展”,邀請三位學者在展覽期間作演講。第一位是大英博物館館長,第二位是首都博物館館長,第三位是我。之是以請一個中文系教授去博物館做講座,是因為我此前出版過《大英博物館日記》,反響很不錯,中央電視台“讀書時間”欄目還專門制作了半小時的專題片《陳平原帶您遊大英博物館》(2003年11月)。選擇這麼一個蹩腳的“導遊”,當然不是看中我并不豐厚的學識,而是公衆比較容易借助此非專業的視角進入這座知識的海洋。還有就是,我從知識考掘的角度,努力将“博物館”曆史化。

比如,談論大英圖書館,我會引入1893年《點石齋畫報》上的《公家書房》。要講收藏,中國人同樣源遠流長,問題在于,收藏者是否願意“公開展示”自家所擁有的寶貝。最讓晚清國人大開眼界的,其實不是洋人的收藏能力,而是其允許公衆參觀。就好像同樣藏書,“藏書樓”與“圖書館”不可同日而語。百年風雲變幻,值得欣慰的是,圖書館與博物館終于在中國深深紮根,進入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再比如,藏品之進入博物館,不一定因其珍貴,更可能是因其代表性,或在知識鍊條上占據重要位置。我多次遊覽大英博物館的中國館,常聽觀衆抱怨:這種東西,在我們中國一點不稀奇。晚清時,我們曾将博物館(Museum)譯成了“寶物館”。寶物館的功能是藏寶,博物館則在收藏之外,更注重藏品的研究與展出。借助于展覽,我們得以了解那已經消逝的曆史場景,以及人類日常生活的連續與變異。

更重要的是,我排列1867-1870年遊曆歐洲的王韬,其所撰《漫遊随錄》1887年10月至1889年2月連載于《點石齋畫報》,其中“博物大院”有曰:“縱令士庶往觀,是以佐讀書之不逮而廣其識也,用意不亦深哉!”中國首任駐英法公使(1876—1878)郭嵩焘,在其《倫敦與巴黎日記》中,也曾提及此博物館:“其地禮拜二、禮拜四兩日禁止遊人,餘日縱民人入觀,以資其考覽。”現代作家朱自清的《倫敦雜記·博物院》(1936)則稱:“各院或全不要門票,像不列颠博物院就是的;或一禮拜中兩天要門票,票價也極低。……這種種全為了教育群眾,用意是值得我們佩服的。”由150年前的每周開館三天,改為現在的每日開放,這一點也不令人驚訝;讓人感慨不已的是,在市場經濟深入人心的當代社會,居然還有這種謀其功而不計其利的舉動。其實,不隻是大英博物館,國家畫廊、國家肖像畫廊、泰特美術館、泰特現代美術館、維多利亞及亞伯特博物館等,也都是免費參觀。

有感于此,撰寫《大英博物館日記》時,我多次提及博物館免費的意義。沒想到五年後,中國政府一聲令下,全國博物館及紀念館(除文物建築及遺址類博物館外)一律對公衆免費開放。從1907年7月19日北京萬牲園開張,代表中國官辦博物館事業起航,到2008中國博物館免費向公衆開放,百年中國,博物館事業風風火火,可圈可點。尤其最近十多年,每到5·18國際博物館日前夕,各大媒體都會報道各大城市建設博物館的成績及發展規劃。順手抄兩則近日的消息,單看标題便一目了然:《陝西全省現有備案博物館350座 2023年将會新增哪些博物館?》《2035年北京各類博物館将超460座》。我的家鄉潮州是座四線城市,經濟不發達,但文化底蘊深厚,乃“活着的古城”。潮州市從2016年啟動建設“博物館之城”,到目前已經建了80家“博物館之城”系列館,計劃到2025年,全市建成門類齊全、功能互補、特色鮮明、布局合理的“博物館之城”體系的各類博物館100座(《全市“博物館之城”新增10家系列館》)。當然,同樣叫博物館,規模有大小,品質有高低,這裡就不詳加辨析了。無論如何,如此業績,還是值得大加點贊的。

不過,在《看得見的風景與看不見的城市》中,我仍提及中國博物館事業的短闆:“那天從香港飛北京,飛機上讀《星島日報》關于内地主題公園增長迅速以及全世界博物館排名的報道,還是感覺不太舒服。2017年全球博物館進館人數排名,法國盧浮宮第一(810萬),中國國家博物館第二(806萬),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第三(700萬)。表面上差距不太大,但考慮到國家人口,更重要的是盧浮宮收費,而中國國家博物館是免費的,不免對中國人觀看博物館的熱情不無擔憂。”什麼意思?我想引出的話題是,培養國人閱讀博物館的急迫性。“目前中國博物館事業的現狀是,建築比藏品好,藏品比展覽強,展覽比觀衆優。最應該用力的,是如何提高公衆進博物館參觀的願望,以及閱讀博物館的能力。在我看來,培養中國觀衆欣賞各式各樣高水準博物館的‘雅趣’,此任務一點也不比建三十座或三百、三千大型博物館輕松。建得起,養得好,用得上,需要政府與民間、學者與大衆共同努力。看來,從有錢到有文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當下中國,不僅博物館越建越多,越建越漂亮,且經由政府提倡以及電視、圖書、紀錄片乃至抖音等各種新媒體的宣傳,進博物館人數大幅度增加。但必須意識到,從“網紅打卡”到“深度閱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那是因為,博物館不管是綜合性還是專門性,其閱讀及欣賞是有一定門檻的,不是随便進去逛一圈,就有明顯的收獲。幫助普通群眾更好地閱讀博物館,這是“另一種啟蒙”。在此過程中,專家應發揮有效的引領作用。

我不是博物館學專家,但對“讀博有門檻”深有體會。十九年前,也是美好的“人間四月天”,我有幸到希臘克裡特島旅行。車子左轉右轉,來到某處米諾斯文明遺址,寂靜的山谷中,除了風聲,就是曠野與廢墟,還有若幹靜穆肅立的說明牌。對于歐洲人來說,那是西方文明的起源,單靠殘垣斷壁,也能遙想天外。而我知識儲備不夠,加上走前忙亂,沒認真做功課,真的一下子蒙了。那一瞬間,既慚愧,又懊惱。事後想想,普通群眾,若無足夠的知識準備與想象力,來到高昌古城那樣的遺址,也會有類似的窘迫。是以我才會說,不是所有博物館都能輕易“進入”的。

對于年輕一輩來說,或許“讀博”是時尚,“讀書”則顯得out。其實,閱讀須兼及新舊——這裡說的,既是邊界,也是技藝,還是心情。有古老而醇厚的“讀書”打底子,有百變金剛的“讀圖”為側翼,再加上眼下正方興未艾的“讀博”,三者互為支撐,互相激蕩,如此“緻廣大而盡精微”,方才是“閱讀”的理想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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