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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瓦匠撿到一個瘋妻,穿旗袍讀英文書,48歲餓死才知:她哥沈從文

上世紀四十年代,湘西的沅陵地區,有一個叫烏宿的小村寨。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生活着一位異常特立獨行的中年女子。她名叫九妹,與她那老實樸實的丈夫相依為命,居住在一艘破舊的船上,養育了一個聰明俊朗的兒子,然而他們的生活卻一直貧困困頓。

九妹的形象常常讓村民們感到不可思議。她總是穿着一襲白色的旗袍,看起來格格不入。胳膊下夾着兩本精裝的外文書,似乎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白天常常在河灘上徘徊,漫無目的地遊蕩,或者坐在酉水邊,長時間地陷入深思。

歲月的流逝在九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她的容顔蒼老,白發如雪,而她的精神卻似乎早已迷失。她的行為古怪,表情呆滞,那件白旗袍和書籍仿佛是一場怪誕的笑話。

村民們紛紛傳言,九妹是被一個孤寡漢子揀回來當老婆的瘋女人,然而,他們并不知道九妹曾經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她曾在遙遠的青島讀過大學,熟練掌握法語和英語,與文學巨匠蕭紅交往密切,曾被人家寵愛地稱作“九妹”。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的二哥,就是文壇傳世巨匠沈從文!

然而,九妹的故事卻如同一個複雜的拼圖,由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構成:一方面,她是沈從文的親妹妹,與偉大文學家有着血脈相連的關系;另一方面,她卻是一個鄉下人的瘋狂妻子,在這個偏遠的村寨裡度過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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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九妹的故事早已逝去了六十個年頭,然而,她的命運仍然讓人感到唏噓不已。她那複雜多彩的生活,如同一幅古老的畫卷,仍然在人們的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記。

在那個充滿滄桑和家族情感的時光裡,沈從文的文學筆觸如同一把魔法之刀,細膩地勾勒出家族的血脈相承和深刻情感的畫卷。

1920年至1940年間,這段歲月被他銘刻在文字之中,如《蟋蟀》、《往事》、《玫瑰與九妹》、《占領》、《生之記錄》、《畫師家兄》、《堂兄》、《黎明》等作品,都承載着家族的記憶。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兄弟姐妹,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在他的文字中得以複活。

這個家族在上海的合影,畫面上的沈從文、六弟沈荃、母親黃素英、九妹沈嶽萌,以及大哥沈雲麓,仿佛是一個幸福和諧的畫面。

然而,在沈從文的文學作品中,九妹的身影卻出現得最頻繁。在《玫瑰與九妹》中,她是整個家庭的寶貝,備受呵護。在《爐邊》中,九妹聰明伶俐,成為二哥和六哥宵夜的管道。在《三個女性》中,九妹、丁玲和張兆和一同在青島的海濱玩耍,暢談詩歌和哲學。

沈從文的母親共育有九個孩子,但能成年的隻有五個:大哥沈雲麓、大姐沈嶽鑫、二哥沈從文、六弟沈荃以及九妹沈嶽萌。在家中,九妹因為身份最小而得到了全家,尤其是母親倍加的寵愛。

沈從文的家族背景并不平凡。祖父曾靠賣馬草為生,跟随湘軍參加過太平軍的戰鬥,赢得了赫赫戰功,後來被任命為貴州提督。然而,一場傷病卻将他奪去了生命,留下了光榮和一份豐厚的家業。

在湘西的這個小村莊裡,有兩個家庭,生活軌迹截然不同,卻都承載着沉甸甸的故事。

首先,讓我們來到了沈家,那是一個被贊譽為小康之家的地方。每年,那裡的稻田都會豐收三百擔的稻谷,夠養家糊口,甚至還能存下些許盈餘。沈家的生活毫無憂慮,如同溫暖的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家庭充滿着歡笑聲和和睦。在這個溫馨的環境裡,有一個小女孩,她就是九妹。她的童年充滿了無憂無慮的時光,被寵愛得無比。這個家庭培養出了她那純真爛漫的性格,就像那片滿眼翠綠的稻田一樣,充滿生機和希望。

然而,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與沈家截然不同的世界。這是一個生活在行軍打仗陰影下的地方,那裡的人們沒有享受到沈家那樣的小康生活。教育機會有限,年輕人的前途似乎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成為一名士兵,投身軍旅生涯。沈從文的父親、叔父,以及他自己、弟弟和同宗兄弟,都生長在這個家庭,他們的生命被戰争的陰影所籠罩,每一天都是艱辛的掙紮,每一刻都是不确定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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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僅14歲的沈從文離家,前往沅陵,成為了一名預備兵,跟随土著部隊漂泊在湘、川、黔邊境地區長達五年。

這段家族史訴說着深厚的情感、輝煌的過去和執着的追求,成為了沈從文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家族的血脈相承和家庭的溫暖,與戰争歲月中的堅韌與磨難互相交織,為他的文學世界增添了更多豐富的色彩。

1922年的北京,是一個充滿希望和變革的城市。年輕的沈從文,年僅20歲,懷揣着對文學的夢想,毅然決然地棄軍從文,離開故鄉,隻身來到這座文化的瑰寶,決心學習新思潮、擁抱新文化。

他的住所是一間狹窄潮濕的小屋,牆壁斑駁,屋頂漏雨。生計艱難,每餐都成了問題,為了掙取一千字僅五角錢的稿費,他孜孜不倦地拼命寫作。

而在那個年代,九妹剛剛踏入了十歲的花季。盡管家境逐漸困頓,父親的失蹤讓一家人陷入困境,但在家中,她依然是母親傾注了所有心力呵護的一朵嬌花。

直至1925年,通過郁達夫、徐志摩等文壇前輩的提攜,北京《晨報副刊》終于開始接受沈從文的作品。他的文字在報紙上閃耀着,一共發表了六十多篇作品,稿費從每月四元一躍漲至十二進制。

1926年,沈從文的文字傳遍了各類刊物,發表作品七十餘篇,他終于成為了一位職業作家。他的堅持和努力,終于換來了他文學生涯的輝煌。

然而,1927年的夏末,一個巨大的變化來臨。母親攜着15歲的九妹,從湘西一路跋涉來到北京,投奔了遠在都市的沈從文。九妹緊随着二哥,開始了新的生活。但這也标志着她人生的另一段巨變的開始。

在未來的歲月裡,九妹将經曆無數的起伏和挑戰,她的故事也将與沈從文的文學生涯交織在一起,成為那個時代不可忽視的一部分。這是一段家族情感與堅韌奮鬥的故事,一個兄妹之間情深義重的傳奇。

在那個充滿抉擇與夢想的年代,沈從文的心裡承載着一個珍貴的願望,一個與九妹緊密相連的願望。

他回憶起了六弟幼時的情景,那個小家夥總是背書、讀書,卻總是記不住。然而,一旁的小九妹卻似乎有着不同的天賦,輕松地記住了那些文字。雖然沈從文與九妹相差了十歲,離開家鄉已經很多年,但他對妹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那個幼時,那個心底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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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當15歲的九妹背井離鄉,來到北京投奔他時,沈從文寄予了厚望。他夢想着,九妹能夠像才女林徽因或淩叔華一樣,出國留學,然後成為一位傑出的女學者。

與沈從文交情匪淺的翻譯家王際真,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期間,他們頻繁通信。在信中,沈從文一再提及對九妹的學業規劃,他寫道:“若果是有友善,有一種巧遇,我真願意她到法國或美國去,學一些讀書以外的技能,學跳舞或别的東西,我為她在中國每年寄一千把塊錢,盡一個新的地方造一個新的命運。”

沈從文自己沒有上過大學,他的文學之路充滿了坎坷和曲折。是以,他将自己的人生遺憾,希望和期待,都寄托在了九妹身上。

正如巴金所言,沈從文是自學出身,他渴望在妹妹的教育上多下工夫,讓她掌握他自己曾渴望了解卻未能深入探究的知識和事物。

為了更好地教育九妹,沈從文毅然前往上海。1929年初,胡适擔任吳淞中國公學校長,他破格聘用了隻有國小文化的沈從文為大學講師。11月4日,沈從文寫信求助胡适,讓九妹有機會在公學做旁聽生。

雖然沈從文在中國公學的月薪大約為150元至170元,待遇不錯,而且大哥沈雲麓于8月回到上海,将病中的母親接回家鄉,減輕了不少負擔,但他們仍然生活拮據。

然而,沈從文不僅仗義慷慨地救濟他人,還不惜花費,為九妹單獨補習數學,并聘請了昂貴的外教,教導她法語和英語。這個兄姐之間的故事,充滿了家庭情感、奮鬥與希望,成為了那個時代一個動人的傳奇。

老弄堂中的那間亭子間,成為了兄妹的栖身之所。這個狹小的角落四處漏雨,冷風凜冽時,沈從文隻能裹着被子,流着鼻血,不停地拼命趕稿子,為了掙取一些生活的溫暖和希望。

然而,九妹似乎對文學并不抱有濃厚興趣,她更傾向于翻閱那些小布爾喬亞式的愛情書籍,外語學習也變得頗為吃力。在九妹署名的唯一一篇文章《我的二哥》中,實際上是沈從文代筆。這樣的局面讓沈從文充滿了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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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寫給王際真的信中表露出擔憂之情:“她現在在上海跟一個法國人學英語和法語會話,這是前年就開始學的,但每次都要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教員,仿佛特意為那些教員而讀書的樣子。我一方面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一方面又為她的前途擔憂,真的感到煩惱,不知道什麼方法最好。”

沈從文像一個追求卓越的家長,堅信通過創造更多的學習機會和條件,九妹會成為像林徽因那樣的才女,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他卻忽略了原生家庭文化的浸潤,九妹在湘西鄉下土生土長,而那個年代,與父親遊曆歐洲的林徽因已經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迹。

一方面,九妹感到自己的平庸與哥哥的期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另一方面,她也有幸結交了許多傑出的文化名人,與哥哥一同參與文化圈,這使她的視野變得更加寬廣。

然而,圈層與能力的差距,養成了九妹好高骛遠、不切實際的性格。直到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喜結連理,九妹已經21歲了,但她的學業和事業都沒有明确的方向。她繼續生活在哥哥的家庭中,新婚生活分走了沈從文的許多精力,曾經被二哥全心關注的九妹開始感到一些失意。

然而,新嫂子對這位清秀安靜的小姑子很友好,她不僅欣然接受九妹,還親自着手為她介紹适當的婚姻對象。其中,有一位名叫夏雲的年輕才俊,是燕京大學心理系的教授,九妹的姐姐們曾認為他是個合适的候選人。但在相處幾次後,九妹卻不情願地拒絕了夏雲的求婚。

“沈從文妹妹”的标簽,一度成為了九妹自信和自豪的資本。然而,她當時年輕且過于受保護,難以看清現實,對于未來充滿了理想與迷茫。這是一段家庭内心情感、成長與追求的故事,也是一個兄妹之間情感交織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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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的北京,是一個充滿了文化和激情的年代。張兆和,沈從文,以及九妹,這三位年輕人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中交織出一段引人注目的故事。

張兆和對九妹的選擇感到惋惜,他明白九妹沉迷于外國愛情小說中的虛幻世界,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可能會讓她遠離現實。他不禁感歎:“九妹的心太高!”

在九妹前半生那單薄的人生中,劉祖春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沈從文一直盡力幫助家鄉有志向的後輩。1934年,一位湘西青年劉祖春找到了沈從文在北京的住所,懇求他資助在京讀書。

在劉祖春後來的文字回憶中,他生動地描述了他與九妹初次相遇的情景:“從文的妹妹嶽萌從東屋晚出來一步,掀開門簾,站在那裡微笑,看着我這個剛從家鄉才到北京的同鄉年輕人。”

每逢周末,劉祖春都會前去拜訪沈從文。夫婦二人看出了這對年輕人之間的情愫,常常刻意制造機會,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相處。這個時期的北京,充滿了希望與夢想,也充滿了情感的交融與萌芽。而這段故事,是一段年輕人在大都市中探索愛情與人生的美好時光。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1937年的那個夏天,是九妹生命中的一個重要分水嶺。劉祖春畢業後,他的理想和抱負逐漸超越了九妹的了解範圍。他成長為一個憂國憂民、堅定投身革命抗日的進步青年,而九妹的情感卻仍停留在單純而深刻的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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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的愛情訴求簡單而真摯,隻要能夠在劉祖春身旁,她願意跟随他到任何地方。她習慣了在二哥的庇護下生活,像一朵被精心呵護的菟絲花一樣。然而,劉祖春了解自己選擇的道路充滿了艱辛和犧牲,他已經做好了随時為國捐軀的覺悟。他感到自己無法給予九妹一個穩定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

1937年7月27日,劉祖春匆匆來到了沈家,他沒有回應九妹充滿關切的目光,隻是匆忙地向張兆和借了20元錢作為路費,然後匆匆離去,從此杳無音訊。這一次的别離,讓九妹承受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打擊。

随着戰亂的蔓延,1941年,沈從文幫助九妹在西南聯大圖書館找到了工作,月薪100元。這讓九妹的生活稍微有了些改善,她也變得活潑一些。然而,8月14日,聯大遭受敵機轟炸,圖書館也受到了嚴重破壞。九妹積極參與了珍貴書籍的搶救工作,但當她回到自己的住處時,發現房門大開,财物被小偷洗劫一空。這一事件讓她感到深深的刺激,精神逐漸失常。

抗戰期間,昆明的物價急劇上漲,生活變得艱難。張兆和失業了,兩個兒子還很年幼,沈從文一個人的工資勉強維持生計。在這個艱難的時刻,九妹常常出門,将家裡的衣物和食物分發給乞丐們,不顧家人的渴望和饑餓。九妹的精神狀态逐漸惡化,家庭陷入了困境。

在沈從文的家書中,可以看到九妹精神狀态的逐漸惡化。從最初的抽象語言到漸漸變得沉默寡言,再到最後的慷慨捐贈給乞丐,她的精神狀态一步步走向崩潰。

1945年,九妹最終被送回了沅陵,與疼愛她的二哥分離,再也沒有見到他。她終年34歲,生命在困苦和痛苦中走向了終結。這是一個充滿悲劇的故事,一個為愛情和家庭默默付出的女子最終沉淪于命運的無情。

在那個歲月滄桑的年代,沈家兄妹之間的命運,宛如飄搖的小舟在曆史的巨浪中翻覆。大哥沈雲麓,生來體弱多病,視力模糊,鼻炎耳背,生活在一片精疲力竭之中。他對九妹充滿了擔憂,盡管九妹回到家鄉,但情況并沒有好轉,她經常掙脫大哥的看管,四處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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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1946年的端午節,九妹突然消失了,離開了家人。幾年後,家人終于在離沅陵縣城不遠的小鎮烏宿找到了她。那時的她已年過不惑,卻頭發斑白,面容受風霜,她嫁給了一個泥瓦匠,育有一個兒子,兒子于1947年出生。

然而,更多的悲劇接踵而至。在1949年,沈從文因曆史原因陷入了困境,他曾嘗試自殺,但被及時救出并送入精神病院,結束了自己的文學生涯。之後的1951年底,六弟沈荃也因時代的誤解被執行了死刑。

在曆史的巨浪之下,親情的紐帶似乎越來越脆弱,如同一艘未系好的小舟,飄搖不定,時而受到風浪的沖擊,時而迷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随着時間的推移,1959年和1960年,湘西一帶陷入了饑荒,九妹在這場普遍的大饑荒中不幸離世,享年48歲。那個曾讀過大學、見過世面、認識一衆文化名人的俊秀女子,那個從小到大被細心呵護的小九妹,她最終躺在一艘破船上,饑餓和疾病纏繞,她的生命在荒蕪的河灘邊靜靜結束。

然而,她的骨灰直到1994年才被兒子重新安葬,因為下遊修建水電站,迫使人們将她的殘骸從舊地重新挖掘出來。沈從文的表侄黃永玉曾說,沈從文所經曆的親情悲劇,比他所創作的任何故事都要沉重,而六弟和九妹,就像兩個被燒傷的心靈故事,是沈從文心頭的無法啟齒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