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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的故事結束了,那「女性規訓」和「厭老」呢?

秀才的故事結束了,那「女性規訓」和「厭老」呢?

沒有人能預料到,内娛經常搖旗呐喊卻又難以突破的“出圈”目标,竟在今年,被一位中年男性輕松實作了。

——他就是冷不丁從你的聊天群中以表情包的方式彈出的新晉頂流:憑借雷同視訊吸納了數百萬粉絲的顔值主播:秀才。

秀才的故事結束了,那「女性規訓」和「厭老」呢?

秀才的“出圈”,炸裂又割裂。

雖然在二創社群中,人們會孜孜不倦以這位中年頂流的視訊為藍本,探索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流量密碼。

但比起中老年群體打賞昂貴禮物也從不吝啬的迷戀式追捧,年輕一代大多隻當這是個樂子。二創視訊也多是以惡搞為主,其中還不乏折損人格的鬼畜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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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許多人不僅嘲起“偶像”,更連帶着從“偶像”嘲起了他的閱聽人。

大批人闖進秀才視訊,留下惡搞、調侃的評論,還有些入侵到秀才粉絲的首頁,和阿姨、奶奶輩的網友們開啟新一輪“老”與“新”的世紀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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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僅是由于審美不同,就能引起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無底線嘲弄?

表面上看,這是代際差異引發的審美俯視,但它暗含的,亦是對中老年女性“情感訴求”和“生存狀況”的主觀不解與被動無視。

審美伐異下,被碾壓的情感呼告

很難裁定,是秀才的出圈給他的粉絲帶來了無妄之災,還是精神空虛的一代亟需新的發洩管道。

大火之後,秀才的視訊下,吸引了大量與智能裝置相輔相成的年輕人。他們在到熱評區團聚,留下或正面嘲諷或陰陽怪氣的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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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似仗義執言,但讀到最後,輕易就能辨識出是“敵方友軍”。還有人蹲守在評論區裡,伺機而動,等待她們奉上新的素材。

似乎在他們眼裡,這些時代滞後者——老阿姨們的評論,不過是可以供人反複咀嚼、玩味的笑料。

平心而論,老阿姨們的關心或示愛,頂多是語氣熱情了些,并不算太過出格。畢竟她們并不能熟練掌握網絡語言,也很難玩轉智能裝置。

但無一例外,老阿姨們得到的幾乎都是最惡毒的回複。甚至還有人呼朋喚友,召來他人共同圍觀、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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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被冠上“變态”字眼?

在話語權不對等、共情心不豐裕的網絡空間裡,這種審美差異造就的互不了解,似乎總會淪為一個群體對另一群體的審美伐異。

這和蔡徐坤、丁真等人的出圈因由相似——伐異的源起,不在于這些群體做錯了具體的某件事,隻在于她們追求的偶像,不是他們所認同并接受的。

前段時間,女生穿婚紗參加王源演唱會的消息就曾引發衆多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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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當事人後來現身說明,是網友将自己的婚紗照與演唱會照片“移花接木”,但這則謠言仍然流竄在各個網絡社群,被用來佐證“飯圈”的“無腦”。

他們反對的,單純是“女性在其他男人面前穿婚紗”這個舉動嗎?

并非如此。

前兩天,女生穿婚紗觀看周傑倫演唱會的視訊上了熱搜,評論又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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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反轉的答案昭然若揭:在他們的審美體系裡,這位偶像才是更值得追求的。

其實,這些人未必不知道:偶像之是以為偶像,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追随他的過程中在他身上加注的情感投放與由此獲得的精神滿足。

把自己眼中偶像的藝術成就當作審判标準,對另一群體的審美訴求進行伐異,本質上,其實是對她們情感訴求和生活環境的傲慢忽視。

而針對秀才視訊閱聽人的審美伐異,同樣如此。

曾有人建議老阿姨們把時間和金錢留給感興趣的高雅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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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善意評論”,對于秀才視訊的閱聽人們而言,倒顯得何不食肉糜。

資料顯示,秀才的數百萬中粉絲,近九成是女性,而五十歲以上的女性超過六成。其中,很少有人來自于一線大城市。從評論區的留言中,也能窺見到關注者們的生活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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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這則充斥着錯字、語病的評論,一位中老年女性用手寫輸入法敲下一句句傾訴的場景躍然而出。

這種精神的空虛,并不是她們能左右的。

點進這些阿姨們的首頁,會看到,她們的生活單調又重複,早起做工,夜晚回家,照料了農事,還要料理家務。那些振聾發聩的評論,都是她們十年如一日的日常的凝練。

一句簡單的“生活困境”和“精神空虛”并不能概括中老年女性群體的真實處境,比起同齡男性,她們過往的人生中背負的,還有傳統文明施加給她們的“女性規訓”。

在談論性别議題,談論女性受到的不公正對待時,總有人會習慣性把它模糊為“階級問題”,但或許隻有女性才能明白,性别本身就是一種處境。尤其是在思想比鎬頭僵硬、規矩比泥土陳舊的某些傳統地帶。

從「女性規訓」中短暫出走

“女子抗攪拌機上山”的新聞下有一條評論:我甯願看到她們出現在秀才視訊裡,也不願看到這種導向明顯的宣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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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套以“賢妻良母”為表現形式、“奉獻自我”為精神核心的女性規訓,不隻頻繁出現官方宣傳中,更鑲嵌在許多家庭、許多地域的氣候裡。

在一些女性占據主流的平台上,許多人陸續分享了家中女性長輩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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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Issw 視訊現已無法顯示

她們的經曆大同小異,都是甘願舍棄小我,幫助家庭中的男性成就大我。長達一生的遺憾和苦痛,最終隻能被“賢妻”的稱号所掩蓋。

這些以“規訓”為核心的毫無實際價值的贊美和誇獎,實則是父權土壤對女性施加的最惡毒的詛咒。在這套規訓中,女人不再單純是女人,而是生育功能、賺錢功能、養老功能的集合體。

谷雨實驗室的報道《愛與孤獨:假靳東騙局裡的女人們》記錄了一個案例:

69歲的曹永珍之是以迷戀短視訊平台上的假靳東,是因為這讓她有了“愛的感覺”。

曹永珍是包辦婚姻,訂婚6個月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個酗酒的男人。她曾兩次起訴離婚,但都沒成功。

她的女兒勸她:我弟上中學,低不成高不就,我爸離開你也活不下去。曹永珍聽到這裡,隻能将就着繼續過了下去。

這遠不是孤例。

去年因開房車獨自出行而登上熱搜的55歲女性蘇敏,也有同樣的家庭境遇。

她在接受人物記者采訪時,每當聽到“你的想法是什麼”就會格外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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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的女兒那裡,記者得知,這是長年累月的家庭暴力和精神控制帶給蘇敏的本能反應。每當蘇敏做了不符合丈夫期待的事,對方就會問他:你去幹什麼,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做了主播,蘇敏依然會經常得到丈夫的冷嘲熱諷:“一天又賺了幾萬?”在他心中,女人,尤其是中年女人,仍抛頭露面地做自己的生意而不是專心顧家,仿佛是不道德的。

曹永珍和蘇敏們,隻不過是在“女性規訓”下艱難行至半生的中老年女性群體的縮影。

這些女性從未得到愛的教育,也缺乏愛的滋養。在秀才視訊的評論區裡,這樣的女性并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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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她們的過往經曆,也就不難了解她們為何會如此追捧秀才了。

在視訊裡,秀才是西裝革履、打扮周正的,連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他背後的場景,多是油菜花地,或者貨車裡。他總是不經意出現,又假裝被鏡頭對面的人吓到,随後羞澀低頭,再爽朗一笑,毫不扭捏地唱歌。

在老阿姨們的想象裡,一個在農田做工依然不會弄髒衣袖、會大方唱起情歌追求心儀女生的知識分子的形象,就這樣落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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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們生活的年代,這無疑是不可遇亦不可求的夢中情人。而秀才這套經由算法磨砺流程完備的定制視訊,很輕易就喚醒了她們曾經的記憶和期待。

對秀才視訊的追求,對她們而言,更像是一場精神層面的短暫出走。而打賞,既是她們獲得情緒價值唯一且确切的途徑,也是人生走過半程的她們,少有能做的主動選擇。

其實,從客觀呈現來看,她們的愛意已經相當克制。

在某短視訊平台女性頂流“一笑傾城”的視訊下,她的粉絲——中老年男性留下的,大多是以“釋放男性魅力”為底色或“我要占有你”等頗具性騷擾意味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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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秀才的視訊下,除去年輕一代刻意為之的惡搞,老阿姨們的評論友善得多。

有分享生活,有熱情邀請,也有對他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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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如此,很多看客依然感到不了解:追求愛,沒有錯,但都五六十歲了,怎麼竟還會有愛和欲的追求?

在女性規訓之外,限制她們的另一層因素,還有“年齡”。

厭老:一種培植已久的集體慣性

吉林市坐落着一家開了二十多年的女子旅店,憑借每晚五元的房費,吸引來了大量有家難回的女性。旅客有被家暴後逃出的女人,也有下崗女工。

《剝洋蔥people》記錄了在女子旅店栖身的幾位女性,她們來到旅店,無外乎是想找些零工,多省點錢,寄回去給孩子用。

年齡最大的是劉桂蘭,77歲了依然在為了大兒子、小兒子的家庭四處找活計,為了顯得年輕,就學着周圍人買來兩塊一盒的染發膏,把白發染黑,照顧可能比她年紀還小的老人。

中老年女性面臨的困局就在于此。終其一生,她們的需求都被迫讓位于别人的期待,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被開發出新的功能性。直至年邁,隻要還有賺錢功用,就要被榨幹最後一絲價值。

而她們被回饋的,遠不與她們所付出的對等。

前些天,“地鐵判官”登上熱搜,在事情全貌尚未調查清晰時,就有營銷号憑借“老年人占座是以被打耳光”的說辭為打人的小夥招攬了一幹好評。

即使後來被澄清,老人并未占座,這位所謂的“地鐵判官”并不是正義審判,而是一個多次性騷擾女性的精神病患者。

但這條澄清,卻被淹沒在了集體狂歡中。

對老年人的排斥和厭惡,似乎已經是一種基于本能的慣性。提起中老年阿姨,就會想到她們在公共汽車上道德綁架,想到她們霸占廣場無休止地擾民。

還有許多人會追溯到她們成長的年代,用來說明“壞人變老”的正确性。

作為時代的落水者,無論是精神空間還是物質基礎,她們其實并未得到特殊關照。但在當下的土壤中,公共服務的缺位,隻能被化解為老一代與新一代的互毆和怨怼。

當厭老慣性與女性規訓相結合,老阿姨們被嘲弄的理由也可以清晰地被捕捉到了。

事實上,厭老不過是“到什麼年齡就該做什麼事”的翻版。它框定的是人生不同階段的可能性,讓一個完整的人,變成功能的集合。年邁時,功能減少,對愛的追求、對夢想的追求,就隻能淪為無稽之談。

秀才的故事結束了,那「女性規訓」和「厭老」呢?

厭老慣性的養成,也不隻是在一朝一夕之間,而是依托于存在多年且逐漸收縮的現實之中。

也不必追溯太遠,你會發現,每一代年輕人其實都會被寄予希望,被視為這個集合體的未來。因為他們還有大把的人生軌迹可以開拓,能去主動地書寫或被人為地烙刻。

可一旦他們過了這個年齡段,被關照的對象就會被集合體轉移給下一代年輕人。

而具體到每個個體身上,那些被污名、被忽略的中老年群體,其實才最與我們現在的每個人息息相關。對他們的關照程度,才真正決定這個集合體的文明下限。

我們是他們的過去,他們也會是我們的未來。

秀才的故事結束了,那「女性規訓」和「厭老」呢?

截圖自桑弧1949年導演的電影《哀樂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