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啊,你還小,未來的人生還很長,不要再犯錯了。”
英雄這句話倒是說得語重心長,好像在勸一個走上錯路的人迷途知返。
“我知道了,爸爸。”小敏點頭答應道,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被大人教訓之後的悔改,好像真的學會了在偏道上迷途知返。
英雄和小敏走出警察局以後,許誠偷偷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他并不相信小敏身上的傷是摔的,如果是英雄打的,那麼他急急匆匆将小敏帶出警察局後,一定還會對她施暴,可是許誠一路跟來,他們一直都很和諧,倒也不像是裝的。
像不像是裝的,或許隻有英雄自己知道。
在某一個岔路口,英雄停下腳步遲疑要走哪邊,身前的玻璃鏡上倒映出一個人,見英雄他們挺住腳步,他下意識躲進角落裡,可是這個動作,恰巧不巧被剛擡起眼的英雄看在眼中,英雄的嘴角裂成一個彎刀形狀,輕輕地勾出一個形狀,面部表情不過片刻工夫,他卻在内心暗自自喜,差一點自己就犯了錯。
英雄表現的天衣無縫,小敏真的像受寵若驚的孩子。
許誠陷入深深的懷疑當中。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幾秒鐘之後,許誠收起電話,看了一眼餐廳裡和諧的父女倆,轉身往警局而去。
這個祥和的早上就這樣進入了尾聲。
原本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結尾,突然一個女人的出現打破了這片寂靜。
他衣着褴褛,打扮成一個乞丐的模樣,原本好像也是以乞讨為生。
她靜靜地看着小敏,看着她臉上的傷,垂着的雙手掌心微微展開試圖撫摸的樣子,可是她又将目光望向英雄,掌心再次握成拳頭。
還未等她開口,英雄将最後一口湯喝完就率先開口:“你要是為了你女兒好,就跟我來,畢竟在這種地方大打出手,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勝利者的姿态,掌握一切趨勢走向。
英雄将女人的心态握得很緊,他斷定她不敢向他發出獅子般的怒吼,才會慢悠悠扯開椅子,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前台付了款,順手扯了一張紙抹了嘴,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将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
可惡的眼神,他将氣勢洶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看得一文不值,甚至不對他産生絲毫的威脅。
英雄沒有說話,而是看了一眼握着筷子的小敏,小敏立馬放下筷子,站起身,英雄便領着他們往外走。
三人排成一條長隊,走在午中狹窄的街道上,青色磚面鋪成的道路早已坑坑窪窪,專心看着英雄行走的女人,每一步都好像踏入陷阱,身體東倒西歪,小敏跟在他們的身後,加快腳步,一句話未說。
路面越走越偏,過了這條巷子,就進入老街道,老街道上除了老房子,就隻有披着黑色铠甲的烏鴉,他們總是不分年月,不分氣候,不分節日地在半空中盤旋,停卧在屋頂,将歇在電線杆頭,每一聲嘶鳴,好像都在叫着生者的名字。
或許烏鴉不知道大多人類懼怕他們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們嘴裡叫喚着猜不出的生者的姓名。
小敏站在巷子外頭,霧氣已經将她的頭發打濕,她雙手緊握,微低着頭。
她聽見巷子深處發出的聲音,很熟悉。
是她母親被父親打之後無力的呐喊。
她不敢沖出去,這一頓毒的打,或許也是為了她。
如果禍害出現在教訓者面前,替她受災的被教訓者更加受重傷。
她隻能屏住呼吸,在心裡一聲一聲地數,數一共落下多少拳打腳踢。
突然一聲響動,一個磚頭落在他的眼前,磚頭上面好像還沾着血,緊接着是一雙黑色的皮鞋,小敏心裡一驚,整個人變得僵硬起來。
英雄直接略過她,走幾步沒聽見跟上來的腳步聲,于是叫道:“你是想回家還是想死在這兒。”
“死在這兒。”小敏的心裡念着這幾個字,她不敢回頭往巷子深處看,她隻能聽着烏鴉的叫喚,然後緊跟英雄的步伐。
眼淚變得不争氣,低着頭走路時像珍珠一樣滾在地上。
她不知道巷子深處的母親,還有沒有活着。
女人蜷縮在角落裡,雙手抱着頭,血絲從發縫裡流出來。
沒有死,還活着。
怎麼能死呢,她要好好的活着。
活着等着擡頭的那一天。
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快了,快了。”女人喃喃自語。
她微動了一隻腳,像骨頭碎裂那般疼,她習慣了,習慣等她的骨頭習慣這幾分鐘的疼痛。
她沒有再落下一滴眼淚,被打的時候也沒有發出一聲祈求,她隻是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裡,拳打腳踢,甚至是比骨頭還硬的磚塊,她反抗不了,她始終下不去死手。
可是這一次,她似乎是下了一種暗暗的決心,她充滿仇恨的雙眼像一潭水一樣平靜。
她将手從發絲上挪下來,鮮血淋淋。
頭頂的烏鴉穿梭在霧裡,偶爾發出幾聲鳴叫。
電線上的水滴積夠以後,蓄着力量往地上一砸,暈開一大塊兒。
寶玉七号擡起頭,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除了霧,什麼也看不見。
她的睫毛上沾着血迹,她的雙腿微微動着。
天空那一聲嘶鳴,好像替她覺着委屈,又好像在嘲笑她的懦弱。
“師父,瘋蘭英死了。”
今日天剛開眼,許誠帶着嚴警官的指令去見瘋蘭英一面,他驅着車穿透清晨的迷霧,潮濕的清晨使人的心情壓抑着無法釋放壓在心底的怪物,許誠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床上下來那一刻開始就覺得雙眼就一直打着迷糊,是以從來不喝冰飲料的他開到一半路程時,買了一瓶冰可樂喝了下去。
迷糊好像被冰可樂裡的泡泡一下子戳了一個個小洞,冷風從小洞裡漏進來,意識似乎清醒了不少。
許誠駕着車,哼着小曲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蘇醒後意識越來越清醒,就是這天氣,眼睛好像被淚水灌滿眼眶,整日都灰蒙蒙。
精神病院大樓在霧裡隐隐出現一角,許誠減了速度,将車拐進路邊停車道,擡頭看了一眼還在開着燈的窗戶,微微皺着眉,長舒一口氣後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拉了拉外套裹緊身體,左右看車,往着精神病院走。
靠近精神病院大樓,四周釋放一種無法言喻的氣氛,陰森森夾雜着一股血腥味兒,潮濕的地面是還未完全幹的消毒水,看門的大爺還在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專屬他的小屋裡有一盞小燈,許誠在心裡納悶,這種年代大家都在用手機照路,大爺倒是有幾分自己的性格,純粹倒在自己的年代裡不願出來,也挺好,并為随波逐流,踏進大染缸。
許誠看了一眼精神病院的大門,大門緊閉着,透過大鐵門看裡面的地,就像鬼魂拖着鐵蓮剛剛路過此地,像是打掃過又像完全未動過。
許誠停下腳步張望四周,打完哈欠的大爺身體向前伸,用手拉開那扇小小的長方形玻璃窗,從頭到腳将許誠打量一番,不過速度極快,緊接着問道:“你找誰?”
“我探望一個人。”許城靠近玻璃窗,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香煙,抽一支遞給門衛大爺,掏出打火機,順便為他點上。
許誠話一出,大爺便露出幾分質疑之色,因為他從未見過有人大清早願意驅車來精神病院探望一個人。
“需要登記嗎?”許誠笑着問。
“你探望誰?”門衛大爺吸了一小口煙,眼神盯着燒焦的煙灰,夾着煙的中指與食指之間,有一小塊地方已經變黑。
“封蘭英。”
許城話一出,門衛大爺面露難色。
“有為難的地方?”許誠又問,又遞出了一支煙,門衛大爺伸手接過煙卡在耳上,神色轉為正常。
“我倒是不為難,怕你有些為難。”大爺話一出,許誠不懂其中之意,又接着問道:“您這是何意?”
大爺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走了。”語氣拖得有點長。
“被他兒子接回去了?”
“去那邊了。”
那邊?
許誠在心裡默念,大腦裡覺得似乎還未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瞬間問出口:“您的意思是…….”
“就是死了。”
陷入沉默。
許誠握住煙盒的手原本輕輕敲打煙盒,他還在心裡盤算該如何不以警察的身份進入精神病院,手指緩緩停下。
做警察快速接受死亡是他的必修課之一。
但畢竟死亡是人在這世上最難修的課程之一,許誠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勸告自己,無論怎麼樣他都需要時間來緩沖。
誰都不知道被關在精神病院的瘋蘭英到底經曆過什麼,但一定不會如她自己所期許的那樣好。
瘋蘭英的病房一直很安靜,至少在最後這一個星期是這樣,起初的時候,見病房裡沒有動靜,醫生和護工還會打開門往裡瞧幾眼,三兩天過後,好像變成了一種習慣,瘋蘭英的乖巧行為反而讓她得到了一種奇怪的待遇,醫生和護士不在準時準點到達她的房門,有些時候還會被忘記送早餐,她就像一隻乖巧的小白兔被關在籠子裡等待喂食,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或是坐在窗戶前,聽着門外的腳步聲過了一道又一道,自始至終,都沒有為她這房間駐足過。
她發現自己很累,再沒有力氣去撞擊那扇冰冷的鐵門,試圖用雙手握住窗戶的護欄卻不想開口呐喊,她聽着從窗戶裡傳來的那些吵鬧聲,關上窗戶回到床上,雙手抱膝,靜靜地坐着。
她像是在等待,等待一種前所未有的降臨。
是什麼驅使着她在黑暗裡瞪大眼睛等天明,就是什麼驅使着她住在光明裡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