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蘇忠:一段大熊貓蹤迹的行旅

作者:南都視界

一段大熊貓蹤迹的行旅

作者:蘇忠

橫跨陝川甘三省,有一處跨省而建的國家級公園——大熊貓國家公園。近期,我走過這條大熊貓天然的繁衍走廊,這條與白雲相生與清風共鳴的綠道。

蘇忠:一段大熊貓蹤迹的行旅

依然記得,在陝西佛坪涼風垭保護區登上瞭望台的那個下午。當我們爬到最高處,漫山的草木在視野裡瞬間鋪開,郁郁蔥蔥,藍天之下,似乎一切在倒進中,顯得有點恍惚。一群人的歡笑間歇,突然有蟲鳴聲不約而同在腳底響起,有領唱的,有跟拍的,有合唱的,有低吟的,有前搖的,有後擺的,沉郁,蕩漾,闊大,與清風一同把瞭望台微微搖晃。

護林人說,眼前的這塊山地,有一百多隻大熊貓出沒其中,長江黃河在山的兩邊,南與北也沿秦嶺分界。風很涼快,有淡淡的綠,我深吸了口氣,聽到内心有聲音在撞擊,那是一種故事裡的青煙過後,跋涉而來的詩神在敲門。

大熊貓國家公園,非常年輕。我們沿着這條大熊貓的生活軌迹一路走來,近距離觀察大熊貓的生存生态,體驗大自然的野趣與抒情。

大熊貓國家公園于2021年10月成立,把之前隸屬各省的保護區連成一片,占地約2.7萬平方公裡,海拔從2000米到3米,溫度常年在20度以下。由于國家公園的設立,原先人為分界的高山深谷與原始森林,以及被交通阻隔的地方,通過開挖隧道、鋪設熊貓走廊等形式,使得之前分隔的大熊貓局域種群得以連通,破解了大熊貓近親繁殖、“通婚”難的問題。可以說,這不是簡單的加法,而是在做好各自的前提下,互通有無,打通關節。

由此輻射保護的動植物資源不計其數,比如川金絲猴、雲豹,朱鹮、綠尾虹雉、東方白鹳,以及紅豆杉、珙桐等國家一二級保護動植物與珍稀物種,也是以打通了生存的“走廊”,使之在更廣闊的範圍内和諧共生,相輔相成,進而形成了一塊巨大綠肺,它的呼吸、吐納,是雲,是水,是古老時間的重生,滋潤了一方土地一方人。

秦嶺國家植物園也是這綠肺的組成部分。它本身就是占地面積全世界最大,世界生物多樣性的重要區域之一。在這裡的标本館,我看到一張圖表:大約一百萬年前,大熊貓的生活軌迹曾遠至北京、廣西、河南等省份,遍及大陸東部、南部與中部地區,以及越南、泰國等地,随着氣候變化與人類活動造成的影響,大熊貓活動區域逐漸萎縮至陝、川、甘三省的崇山峻嶺深處,成了瀕臨滅絕的物種。

如今紙面上的圖表、數字,難以在我的想象裡重構一種食肉動物,曾經勇猛無匹的“食鐵獸”,如何在漫長歲月中,穿過多少風雨雷電與弱肉強食的碎片,才演變成了如今呆萌的食竹娃娃。

不遠處,秦嶺大熊貓研究中心裡孩子們的陣陣驚叫,将我從失神中拉回。跟我們印象中黑白配形象不同,那裡有一隻據說是人類豢養的唯一的棕色大熊貓,它蹒跚到哪,孩子們的就跟到哪,前排目不轉睛,後排踮起腳尖。

領隊老師說,知道秦嶺大熊貓和四川大熊貓有什麼差別?孩子們瞪大了眼珠——大熊貓還有不同嗎?老師不緊不慢地說,四川的大熊貓頭大牙小,看起來更像熊,秦嶺的大熊貓頭小牙大,而且更豐滿,看起來更像貓。這種生動的介紹,使我這種看大熊貓模樣都大同小異的外行,也能仔細了解觀察大熊貓的細節之處。

喜歡,就會繼續認真聽下去,一群笑嘻嘻的臉龐跟着話筒在移動。老師又講到,棕色大熊貓目前隻有在秦嶺地區才有發現,估計是物種演變過程裡發生的變異,但還是沒有權威的解釋。當時我就想,那當初的大熊貓,是否還是如今的一身黑白制服、一副墨鏡的扮相?

四川寶興是世界上第一隻大熊貓的發現地,也是大熊貓國家公園的組成部分。據記載,1869年2月法國人戴維來到寶興鄧池溝天主教堂任第四任神甫。戴維也是個博物學家,到了鄧池溝後,他雇傭當地獵人幫助收集動植物标本。當年3月,戴維在山中考察時,在當地人家休息,一張挂在牆上的黑白相間的毛皮引起他的注意。這種毛皮在傳統博物學資料上從未見過,戴維在日記裡興奮地寫到,“這種動物将成為科學上的一個有趣的新發現。”主人說,這種動物就在山中出沒,老鄉們有時能撞見。不久,戴維将收集到的兩成一幼标本,外加一個頭蓋骨,運回巴黎展出,一舉轟動了西方。

然而,大熊貓的發現并沒有給其本身帶來福音,反而激發了人性的貪婪、血腥一面,一批批的國外盜獵者随後魚貫而至,倉皇逃竄的大熊貓在刀光劍影與羅網中逐漸銷聲匿迹。20世紀70年代,第一次野生大熊貓普查時,全國僅剩2459隻。

之後的曆次普查,更是在1千多隻徘徊。直到1989年列入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後,才有了明顯改觀。目前全國已建立大熊貓自然保護區67處,野生與豢養的大熊貓合計2537隻。2021年,國家宣布大熊貓不再是瀕危物種,受威脅程度等級由瀕危降為易危。如今的寶興,被稱為“熊貓老家”,全縣約有百分之八十二面積被劃入大熊貓國家公園,可謂舉全域之力。

瓦屋山也是大熊貓國家公園的組成部分,是我們一行的最後一站,可能也是整個公園中最“神秘”的部分。瓦屋山海拔2830米,曆史上曾有“迷魂凼”之稱。明萬曆年間開始,曾被跨朝代封山達四百多年。近代以來,不斷有探險隊、調查隊等在“迷魂凼”穿越科考時,發現指南針失靈,鐘表停擺,人在原地打轉,伴有頭暈嘔吐,還有人因迷路誤入其中而受盡折磨或凍斃山中,而被稱為“陸地上的百慕大三角”。

瓦屋山的另一面,是有“神山”“桌山”之稱,四周壁立千仞,山頂是一片多達11平方公裡平台,常年雲霧缭繞,瀑布高懸,四季皆有粼粼詩意,被英國植物學家、探險家威爾遜譽為“雲霭之上一個巨大的諾亞方舟”。

這裡,也許是人類的險境,卻是動植物的天堂,且常年有大熊貓的頻繁出沒。從業人員帶我們上山時,指着山中殘存的一些杜鵑花說,如果你們5月份來,就會遇見60萬畝杜鵑花開的景象,許多還是百年杜鵑,可謂是大自然的心花怒放。在眺望台遠觀時,天色靛藍,遠山近水層疊鋪展在若無空氣中,風穿過内心将沿途燥熱一一清涼,人們都那麼輕松、從容,所有念想都有了回音,種種善意皆有了形賦。如果說,這就是瓦屋山的微笑,那可能是曆代隐士畫裡的優雅一抹。

山中的木棧道,順着雲杉、冷杉的縫隙蜿蜒,一路上看上去影影綽綽。我問從業人員,“現在還能遇到大熊貓嗎?”從業人員回複,“這得看時機,有遊客散步時撞見過大熊貓。”我又問道,“那野生大熊貓攻擊人嗎?”從業人員告訴我,“隻要人不主動招惹,不大聲喧嘩,一般沒事的,也沒發生過攻擊的事兒,倒是有很多和諧共生的歡樂在流傳。”那時我在想,盡管山中的神秘現象,有“磁場說”“瘴氣說”等等,我更願意相信,有些大自然的自留地,需要人類的敬畏與主動回避。

人,終歸是自然的一部分,甚至是小小的一個物種。許多人樂于跋山涉水,喜歡在大自然中放松自己,就是因為我們基因中的自然歸屬感。在山中,在林下,塵間的許多算計都在步行中被踩到腳底,湧上心頭往往隻有美與溫情,還有挂在嘴角的會心。

一直以來,我認可這樣的說法,人類是從大自然中來的,我們的天性和潛意識裡,與山水有莫名的親近,動植物更是我們的遠房親戚,和一起生活的鄰居。在中華傳統文化中,山水是我們的信仰,就像星空是人類的律令一樣。保護大自然,其實也是保護自己的家園,保護人性中回頭的那個岸。

坐在回程的飛機上,我想起在陝西佛坪轉車時,遇見的一個女孩,說是西安過來的,在植物園大熊貓繁育中心工作,佛坪這邊的大熊貓是從那邊移過來的,今天是它的生日,她做了蛋糕,特意趕過來給它過生日的。她還滿心歡喜地展示了手機裡的上百張相片,那是一個竹子狀的生日蛋糕,各種角度,遠近高低,密密麻麻……

随着飛機的爬升,在微微顫栗中,我聽到内心有聲音在回蕩,幾天的行程見聞壓縮成了一段夢境,涼風垭的漫山蟲鳴又在耳邊響起,有些字眼在腦海裡自在行走,我打開手機便簽,記下這麼幾行:

樹葉不是不會飛翔,是一頁頁接着飛

腳底的巨大蟲鳴擡高了連綿丘壑

那時我站在涼風垭的瞭望台上

一邊是長江,一邊是黃河

南與北各自扛起顔色相背而走

無數風聲穿過夢中騰出的道路

攜帶着呼嘯、光芒和心跳

吹過我,吹過我,然後永不再見

——風是萬物的靈魂

在秦嶺,它時常擺脫肉體

以群峰為鍵盤,敲擊分行漢字

獨自建造海拔高處的年輪與葉脈

放過冷暖,輕描淡寫彼此

好在投影裡,取下與時間的相視一笑

——《秦嶺之風》

(來源:中國環境APP2023-09-11)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