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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作者:愙齋書法

文人刻印,肇端元末王元章,其後又得文、何提倡,印章之學興焉。明清以降,工穩如汪尹子,渾穆如鄧完白,古奧有丁敬身,流暢有趙撝叔,諸法齊備,逮及清末,浙派已成強驽之末,而鄧、趙流派亦不見繼起者。

至安吉吳昌碩出,始镕鑄諸派之長,入古出新,自成家數,真所謂“自我作古空群雄”者。

昌碩以前印人,但知有刀,不知有筆,斑駁陸離,便是高古,端謹整饬,即稱新雅,雖雲規秦模漢,一俟寫稿上石,利刃沖切,則刀鋒宛然,而筆意消融矣,賢者如丁、鄧,亦不免此弊。

須知篆法本自書法來,非謂丁、鄧不能篆書也,是丁、鄧輩不能融會書與刻也。

昌碩平生,用功獵碣最勤,日日臨習,石鼓意趣早爛熟于胸中,興會操觚,遂能運刀如筆,時人評昌碩“破荷亭”一印能驚風雨而泣鬼神者以此。

昌碩長西泠印社多年,“儲存金石,研究印學”,厥功甚偉。設帳授徒,一時俊彥多從之遊,其著者陳師曾、趙古泥、李苦李、王個簃等,日人河井荃廬亦慕名東來,拜門投帖。

齊白石拜門不得,有詩紀事雲:“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缶廬篆刻聲譽之隆,風靡海内外數十年,至今不衰,舉為梁山總頭領,當之無愧。

贊曰:最精琢印仿泥封,瓦甓鼎彜開缶宗。用筆如刀刀似筆,共瞻岱嶽第一峰。◎吳昌碩流傳下來的照片甚多,但總不及任伯年為他作的幾幅行看子生動,酸鹹尉像、饑看天圖都有楊見山的題記,蕉陰納涼圖(圖1-1)上有吳昌碩用篆書題寫的長詩:“天遊雲無心,習靜物可悟。腹鼓三日醉,身肥五石瓠。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蕉陰納涼圖(圖1-1)

行年方耳順,便得耳聾趣。肘酸足複跛,肺肝病已婁。好官誓不作,眇尫訛難顧。生計不足問,直比車中斧。否極羞告人,人面如泥塐。怪事咄咄歎,書畫人亦妒。雖好果奚貴,自強自取柱。飲墨常幾鬥,對紙豪一吐。或飛壁上龍,或走書中蠹。得錢可笑人,買醉日一度。不如歸去來,學農還學囿。

蕉葉風玲珑,昨夕雨如注。青山白雲中,大有吟詩處。”傳神寫照,任伯年真是不世出的人物,任與吳誼兼師友,吳昌碩四十三歲時為任伯年刻“畫奴”朱文巨印,稱得上是精心之作,邊款對伯年的畫藝贊譽有加:“伯年先生畫得奇趣,求者踵接,無片刻暇,改号畫奴,善自比也。

苦鐵銘之曰:畫水風雷起,畫石變相鬼,人或非之,而畫奴不恥。惜哉,世無蕭穎士。光緒丙戌冬十一月,薄遊滬上。”此印早期印拓與後期拓本比較,邊欄略粗,線條則更剛直,修剜者是否吳昌碩本人,不得而知。(圖1-2、圖1-3)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畫奴(圖1-2)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畫奴(圖1-3)

◎藝術家的代表作,藝術家自己才有發言權,由别人遴選,總是見仁見智,《明清篆刻流派印譜》除自用姓名印外,按風格入選壽伯、秦雲、癖斯、伊洛子孫、道無雙等;《明清篆刻選》中白文高邕之、問竹廬、黃本戴氏皆佳;《西泠印社社員印集》選擇最優,名印外為葛書徵刻的舞鶴軒真是精品;《民國篆刻藝術》入選了一枚用大釘子刻的白文“安吳朱硯濤收藏金石書畫章”,别緻而已;《近代印人傳》所選“西泠印社中人”最切題;(圖1-4)《二十世紀篆刻名家作品選》也選了那枚用釘子刻的收藏章。

以上多數書冊都選了為沈寐叟刻的“海日樓”,不過按方去疾先生在《明清篆刻流派印譜》中的意見:“從刀法篆法上看來,都與吳涵相近,可能是吳涵代筆的作品。”這有些道理,此印的圖檔将附在吳藏龛的條下。

王個簃是缶門高弟,1984年郵電部發行吳昌碩郵票T.98,題材由個簃建議,繪畫六枚,書法、篆刻各一,書法是篆書對聯“金石樂書畫緣”,篆刻兩枚“美意延年”與“乘長風破萬裡浪”,(圖1-5、圖1-6)這或許就是個老心目中老師的代表作吧。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西泠印社中人(圖1-4)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美意延年(圖1-5)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乘長風破萬裡浪(圖1-6)

◎吳昌碩篆刻作品最沒有争議的代表作應該推朱文“破荷亭”,(圖1-7)邊款陽文“古鐵印高渾一路”,意态頗自得,印側镌頭陀,其上有一段禅家的偈子:“道日昧,步日退。面無可觀,示人以背。

”至于“驚風雨而泣鬼神”是周菊吾先生對此印的評語,劉江教授對此印的構成解說詳細:“此三字朱文印,在章法上特别強調了亭字,獨占一行,上束下疏,幾乎空了一半,而破荷二字重疊為一行,是以形成右與上半壁為密,左下部較空,疏密對比強烈。尤其是亭字下丁部,成一三角形重點,與荷之右邊一筆和底邊三處重筆,使全印顯得平穩,造成厚重渾樸,蒼茫古拙的風貌。”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破荷亭(圖1-7)

◎田字格在秦漢白文印中多見,而吳昌碩則創造性地用到了朱文印中,這類作品甚多,四字印以自用的“石人子室”最佳,(圖1-8),“明月前身”也不錯,如果是五字,則其中兩字合在一格,

如“湖州安吉縣”、“一月安東令”,而為高邕之刻的“泰山殘石樓”更好,(圖1-9)為闵園丁刻的“園丁生于梅洞長于竹洞”,則多自十字,“生于”兩字同居一格,尤其佳妙。

多數缶派弟子都用過這種格局,但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就趙古泥的“芥彌精舍”、王個簃的“粗服亂頭”、朱複戡“梅墟草堂”數枚,印例請見各條。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石人子室(圖1-8)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泰山殘石樓(圖1-9)

◎前例“西泠印社中人”的邊款很值得注意:“石潛、輔之兩社兄屬刻,持贈書徵三兄社友金石家。丁巳春仲,安吉吳昌碩。”丁巳是1917年,石潛即吳隐,輔之即丁仁,兩人都是西泠印社的創始人,吳石潛與丁輔之共同求社長吳昌碩刻此印,鄭重地送給葛書徵,似乎是作為葛加入印社的信物,那葛書徵又是何許人也呢?

林乾良撰《西泠群星》提到,葛書徵(1892-1963)名昌楹,出身平湖世家,善本書畫收藏以外,藏印甚多,曾輯有《傳樸堂藏印菁華》、《晏廬印集》等,又與丁仁等合輯《丁醜劫餘印存》。

但1917年葛書徵才二十六歲,是什麼原因得到這些印壇大佬的青睐,真是一個迷。不僅如此,此年前後,吳昌碩為葛書徵和弟弟葛祖芬刻印三十餘枚,大半都是精品,白文“傳樸堂印”也是其中之一。(圖1-10)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傳樸堂印(圖1-10)

◎吳昌碩與東瀛人士的交往記載甚多,而個人獲得吳昌碩手刻印章最多的,卻是一位北韓人闵泳翊(1860-1914)。闵是北韓李朝高宗闵妃(明成皇後)的侄子,明成皇後被害以後流亡上海,《海上墨林》載其小傳:“闵泳翊字園丁,北韓國人,本椒房貴戚,國亡,避地滬上,以翰墨自娛,所居曰千尋竹齋。

書學顔平原,擅畫蘭竹,筆氣雄健。每逢星期日辄招書畫名流,宴集寓廬,流連文翰以為樂。旋以病,遂辍。宣統辛亥後三年卒,其子奉柩歸葬仁川。”闵園丁與滬上藝術家交往很多,吳昌碩為其刻印百方以上,幾乎都是用心之作。

闵特别喜歡以同一題目刻印多枚,這似乎是在挑戰篆刻家的創作極限,不同樣式的“園丁”約有三十枚,(圖1-11)“千尋竹齋”、“闵氏千尋竹齋”二十餘,(圖1-12)“松石園灑掃男丁”十餘。(圖1-13)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園丁(圖1-11)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闵氏千尋竹齋(圖1-12)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松石園灑掃男丁(白3.5朱3.1)(圖1-13)

◎黃牧甫自用印水準不高,而吳昌碩的自刻印則十分講究,沙孟海序《吳昌碩自用印集》說:“從來名家為人治印,或迫促酬應,未必鈕鈕稱心,至其興到自制,鮮不深思結撰,自制而常用者,尤為快意之作。先生自用印之多且精,古今殆無第二手。”沙先生的見解甚是,而吳在書畫作品上經常钤用的,則是精品中的精品。

“吳俊之印”、“吳昌石”(圖1-14),五十六歲所作兩面印,使用至最晚年;“棄官先彭澤令五十日”是田黃,石質太好,奏刀不免有些拘謹,不過少了霸悍,轉見妩媚;“雄甲辰”,(圖1-15)晚年用意之作,邊款記事也很有趣;“無須老人”為八十一歲所刻。(圖1-16)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吳俊之印、吳昌石(圖1-14)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雄甲辰(圖1-15)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無須老人(圖1-16)

◎吳昌碩喜歡以道家語入印,受吳的影響,缶派弟子也愛用老莊成句,這枚“強其骨”算是被弟子效法最多的作品之一,(圖1-17)隻是後學多數将白文改刻為朱文,可參見來楚生、餘任天、甯斧成、陳半丁、諸樂三等條。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強其骨a(1.8)(圖1-17)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

強其骨b(1.8)(圖1-17)

印壇都頭領——吳昌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