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抖音到B站，秀才與一笑傾城的走紅之路
記者 何暢
編輯 高宇雷
你認識“秀才”嗎？你知道“一笑傾城”又是誰嗎？
面對這樣的問題，一部分人可能會一臉迷茫。因為，這裡的秀才并不是電視劇《武林外傳》裡那個飽讀詩書、張口閉口“子曾經曰過”的呂輕侯，一笑傾城也不是歌手汪蘇泷那首傳遍大街小巷、令人“一見自難忘”的KTV神曲。在由短視訊、直播構築的抖音世界裡，他們一個是阿姨阿婆們的心中偶像，被後者親切地稱呼為“秀才弟弟”“好弟弟”“帥弟弟”；一個是叔叔大爺們的夢中情人，評論區充滿了熱情奔放的表白與贊美，比如：“三千多年前商朝如果有你，纣王何必戀妲己。”
一位視訊使用者告訴電廠，她對秀才和一笑傾城的認知來自B站UP主的二創（即二次創作）視訊，尤以模仿為主。事實上，抖音、快手、B站、小紅書等平台上均不乏對二者視訊内容的合拍、剪輯、解說，甚至催生出大量以此為生的搬運賬号。曾經隻活躍于抖音中老年使用者群體的兩人，由此實作“破圈”，開始為更多的年輕使用者所熟知，卻也不得不迎接随之而來的圍觀、審視、質疑。
秀才與一笑傾城究竟是怎麼火起來的？想解答這個問題，首先要了解他們的閱聽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個算法區隔又彙合、需求折疊再打開的過程。
“頂流”是這樣煉成的
秀才，年齡39歲，安徽省亳州市蒙城縣人，抖音網紅，粉絲數量超1200萬。一個令人津津樂道的故事是，今年5月，一位72歲的老人從吉林出發，千裡迢迢隻為見他一面。面對“人家年輕人見網友，你怎麼那麼着迷呢”的勸說，老人不為所動，而是反問：“上歲數就不興見網友了？”
網友“奔現”（即由網絡交流走向現實世界發展）未遂，秀才的名氣卻持續見漲。看客好奇的是，能夠讓老人心心念念“非得見這人一面不可”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但在點進其抖音首頁後又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樣也能火？
國字臉，三七分的短發，一身純色襯衫或翻領Polo衫，再配上一條西裝褲，西裝外套可以穿在身上，也可以搭在臂彎——這就是秀才出鏡的全部行頭。視訊裡的他行走在田間地頭，哼着“愛你不是我的錯，是你太美惹的禍”，或者感慨“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了大門東”。這些内容無一例外，均為對口型唱歌。其中，《不怕錯》《小妹妹送情郎》《沒事哼一曲》《還沒有愛夠》等幾首保留曲目反複出現，同一段旋律甚至可以用上幾十次。
對緊跟熱點、不忘潮流的創作者來說，重複既是靈感的枯竭，也是無力的妥協。然而，秀才的粉絲不在乎這些。在阿姨阿婆們眼裡，他的演繹情真意切、百聽不厭，不僅“動作帥死個人”，與之相遇更是“今生的榮幸”。秀才暫停直播的日子裡，評論區不乏殷殷關切：“遠方的弟弟，怎麼回事，好久不見你直播了，很忙吧？”看到“好弟弟”以煙作為道具，更要叮囑幾句：“抽煙有害健康，還是不抽的好！”
如果說秀才是行走的“中老年婦女收割機”，那麼一笑傾城則相當于“中老年男人心目中的易夢玲”。一笑傾城，自稱80後，山東省菏澤市單縣人。和秀才相比，她在抖音的粉絲基礎更為龐大，目前已超1900萬，比網紅易夢玲的粉絲數量還多。其視訊路線同樣以對口型唱歌為主，笑容甜美、眼波流轉，再加上一些簡單的舞蹈動作，就已迷倒叔叔大爺一片。
一些使用者寫下了大段留言進行表白，在每一個視訊下方發送愛心、鮮花、點贊等表情包，噓寒問暖從不間斷，誓要和“傾城妹妹”一路同行。另一些使用者選擇重金出擊，在直播間送出禮物、毫不手軟，隻為收獲一句感謝，換來一張笑顔。
觀看過一笑傾城直播的使用者回憶，一場PK下來，幾乎所有的禮物特效都在螢幕上走了幾個來回，包括“保時捷”“私人飛機”“抖音1号”“嘉年華”等，分别需要花費1200抖币、3000抖币、10001抖币、30000抖币——以10抖币折合1元計算，它們的單價分别為120元、300元、1000元、3000元。“第一次刷到她的直播時，感覺大哥們的飛機好像不要錢一樣，短短5分鐘之内，可以飛過去10個。聽說某個榜一大哥貌似是60級粉絲，已經不能再高了。”
另有直播行業人士向電廠透露，60級粉絲對應的直播打賞金額為2000萬元，而像一笑傾城這樣級别的主播，每月的直播打賞金額基本在數百萬元左右，即使簽約公會，主播本人的分成也不少于50%，隻會更多。
一位内容行業觀察人士認為，秀才與一笑傾城的走紅原因具有一定相通之處。首先，他們在形象塑造上有意或無意地迎合了中老年使用者群體的喜好，而這恰是一片藍海——與娛樂方式更為豐富、多樣的年輕一代相比，他們的内容消費需求亟需有效地填補；其次，兩人的視訊風格簡單直給，此時形式單一并非缺點，反而是優點——門檻降低有助于提升使用者黏性，閱聽人隻會彙集，不會流失；最後，他們都保持了較高的更新及互動頻率，進而逐漸成為粉絲情感寄托的一部分。
當然，賽道的選擇、人設的框定、内容的把控隻是秀才與一笑傾城在抖音突出重圍、拿下一衆中老年使用者的先決條件。他們能夠在既有使用者群體之外實作破圈，關鍵在于一系列二創作品的衍生和發酵。以此為起點，原本折疊的世界就此打開，他們與他們的閱聽人一道，被推向了更大的舞台。
當折疊的世界被打開
一位剛剛陷入“秀才宇宙”的90後使用者記得，她和秀才的“相識”始于B站。就在一個無聊周末的下午，她随手打開了一個靳東和秀才的“拉郎”（即嗑CP）視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從首頁一直看到推薦視訊，既驚歎于UP主清奇的腦洞，又為“靳東看不上的錢都被秀才賺了”的留言連聲叫絕。
另一位95後使用者對一笑傾城熱度的感覺則源自小紅書。起初是一笑傾城與其他主播的PK，後來是關于“一笑傾城能否大爆”的分析，現在已進化至“如何成為像一笑傾城一樣的創作者”。她将自己的心路曆程形容為“質疑一笑傾城、了解一笑傾城、成為一笑傾城”。
秀才與一笑傾城的搬運賬号也在悄然生長，由于抖音、快手均允許昵稱重複，許多頂着兩人頭像的賬号借助直播錄屏、畫面遮擋與二次剪輯，聚集了相當一部分不明就裡、慕名而來的粉絲。抖音有10.3萬粉絲的“秀才哥”、8.5萬粉絲的另一個“秀才”；快手有23.9萬粉絲的“一笑傾城來了”、11萬粉絲的“傾城一笑”。以至于一笑傾城在抖音首頁特意标注：“因冒充我的人太多了，以後大家隻認準這一個号就好…….請大家一定要看好我的抖音号跟我的抖音名字，還有粉絲數量。”
B站、小紅書等其他平台則充滿了對兩人視訊内容的解構和二創。以秀才為例，UP主“熬一耶ye”于8月19日上傳的《秀才宿舍》已收獲超1300萬播放。熱門評論将秀才的招牌動作總結為：“假裝認真投入某件事情；假裝意外發現進入鏡頭；開始故作害羞手握拳放在嘴前；開始吐信子；開始對口型唱歌并做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動作。”B站生活搞笑分區甚至專門推出了“秀才竟在我身邊”和“秀才連招挑戰”等話題投稿活動，吸引創作者加入“玩梗”與“整活兒”大軍。
秀才與一笑傾城就此“出圈”。飛瓜資料平台顯示，截至發稿，30天内秀才、一笑傾城的粉絲增量分别為213.5萬、169.9萬。大批年輕使用者湧向了秀才與一笑傾城的抖音評論區，其發言也從蹲守父母發展為個人反串，“勇闖潮流區”、搶占前排的00後不在少數。
前述内容行業觀察人士提到，無論是秀才還是一笑傾城，早已在他們所面向的中老年使用者群體中走紅，隻是尚未被這一圈層之外的其他使用者群體廣泛察覺——新榜旗下新抖資料平台顯示，秀才的女性粉絲占比接近七成，41-50歲粉絲占比達24.66%，50歲以上粉絲占比達47.83%；一笑傾城的男性粉絲占比接近八成，41-50歲粉絲占比達31.84%，50歲以上粉絲占比達42.13%。換句話說，兩人是名副其實的“中老年頂流”。
一位視訊行業從業者向電廠分析，這與抖音算法的區隔有關，即通過算法自然分發對内容及其閱聽人進行分類，最終在結果上造成了區隔，而算法的區隔，恰恰是一種折疊。近幾年來，抖音、快手均在發力三農領域，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創作者和使用者前來産出内容、消費内容。“他們和過去的丁真一樣，應該都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抖音的DAU（日活躍使用者數量）已經破8億了，不出現這樣的創作者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闖入其間的年輕使用者，以及随之而來的二創共同組成了打破原有圈層的重要力量，以一己之力将這兩個名字傳送至其他平台，如石子入水，在湖面向外漾起漣漪。他們對坐擁千萬粉絲的秀才與一笑傾城充滿好奇，他們對評論區雖然錯字連篇卻熱辣滾燙的表白感到不解。他們打開了一個折疊的世界，卻無法讀懂世界如何行至今天。
在前述内容行業觀察人士看來，部分中老年人對秀才、一笑傾城的賣力追逐與年輕人為偶像廢寝忘食并無分别，均為娛樂生活的組成部分之一，屬于自身情感的向外投射。隻不過，雙方站在各自的審美角度，做出了不同的目标選擇，并塑造出大衆娛樂的多種分支。一個可以用來佐證的例子是，通過選秀綜藝《偶像練習生》出道的蔡徐坤，其知名度最高的作品絕非粉絲珍藏的舞台視訊，而是被玩梗無數的“打籃球”片段。“對比來看，‘出圈’過程是相似的。”
換句話說，無論年老或年少，無處安放的時間和注意力都需要一個合适的栖居地。那些被平台算法分層的喜好、隐藏的情感，總會在某一刻由于突破算法的外力作用，殊途同歸。至于圍觀者與被圍觀者的角色變化，不過是話語權的轉移而已。正如一位二次元使用者所述：“我不再試圖了解我爸我媽為什麼會癡迷于秀才和一笑傾城，就像他們也不明白我對二次元世界的熱愛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