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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風的飛翔——來自中部戰區陸軍某空中突擊旅的觀察報告

逆風的飛翔——來自中部戰區陸軍某空中突擊旅的觀察報告

協同演練。徐君強攝

風速超過10米每秒,風向東南偏南。

黎明時分,頂風前行,記者一行走進中部戰區陸軍某空中突擊旅指揮塔台。放眼望去,直升機密集排列,全副武裝的突擊步兵正在登機。

逆風,是直升機飛行員戰鬥起降喜歡的風向。撲面而來的巨大氣流,為數噸重的鋼鐵戰鷹帶來澎湃升力,數十架戰鷹依次起飛,急速奔向任務地域。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漸漸遠去,一場深入“敵”後的機降突擊行動演練,将在數百公裡之外展開。

昔日靠“鐵腳闆”穿插敵後、打出赫赫威名的中國陸軍,如今飛出了更為迅疾的“穿插速度”,獲得更加廣闊的“穿插縱深”。天空與大地的立體隔斷消除了,前沿與縱深的空間概念模糊了。戰場的時間與空間,正在被重新定義。

一次次逆風飛翔,讓這支在改革中誕生的新質作戰力量,鍛造出更有力的鋼鐵之翼,淬煉出更強勁的勝戰之心。

(一)

又起風了!

淩晨時分,中原大地,城市的燈光漸漸隐滅。無邊的夜幕下,直升機的轟鳴聲仍連綿不絕。

夜色,是空突力量的天然僞裝。不論刮風下雨,高強度的夜航訓練常常持續到後半夜。

結束當天最後一架次的飛行,指揮員武建走下塔台,後背早已被汗水濕透,可一天的工作遠未結束——

某型機載裝置試用情況要與廠家溝通,多機型夜間合成突擊的戰法需要繼續總結,全旅赴沿海地域演訓的轉場機動方案必須敲定……

“時間越來越不經用,一眨眼幾年時光就過去了。”談起這種披星戴月的工作節奏,武建感慨地說。

武建深深銘記:2017年7月30日,漫天黃沙的朱日和,突擊步兵搭乘直升機,在習主席的目光中索降亮相,首次向世界揭開了中國空中突擊力量的神秘面紗。

8月1日,就是人民軍隊90周歲的生日。未來戰争的大棋盤上,人民軍隊中曆史最悠久的陸軍經曆改革重塑,鍛造出能夠飛越楚河漢界的一枚妙子。這支擁有光榮曆史的紅軍部隊,開始了艱難的換羽新生。

“你看過電影《我和我的父輩》嗎?‘乘風’單元裡面那支風馳電掣的八路軍騎兵連,就曾與我們前身部隊的先輩們并肩戰鬥。”武建動情地說。

“當年,我們的前身部隊遭遇埋伏,這支‘乘風’部隊迅疾機動突擊、穿插支援,打破了敵人鐵桶合圍。如今,傳統步兵插上翅膀,我們也成為‘乘風’的部隊,夢想的引擎在每個人心中轟鳴加速。”

數年間,第一次乘坐直升機還會暈機的突擊步兵,如今早已能夠乘機轉戰千裡,飛越重重關山。

數年間,原本各自獨立的空中與地面力量,實作了建制内組合、體系内釋能。空地協同訓練從旅組織,發展到營連自主協同。融合越深,協同層級越下沉。

一位旅上司感慨:“這些年,多少場重大演習,我們都站在‘C位’,成為‘首戰力量’。相比剛起步時,我們的任務數量和難度都以幾何級數增長。”

如果說,我軍空突力量組建亮相,是從0到1的突破;那麼,從1到10、從10到100的跨越,更是一次次逆風的飛翔。指揮員潘高峰感歎:“個中艱辛,冷暖自知。”

去年,戰區一位将軍來旅裡調研,旅上司彙報時開門見山,一口氣談了10多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個個事關空中突擊旅戰鬥力加速生成。會場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凝重。

“五年一個小結,原以為你們會講成績,沒想到你們開誠布公談問題!”這份清醒與勇氣,讓這位将軍刮目相看。

“第一個五年已經過去。新的五年,要飛的航程還很遠,要飛越的山巒還很多。”去年底,旅黨委把這些問題寫入年度工作報告;今年初,又寫入旅年度大項工作清單,逐一劃定解決時限。

問題,是壓力,也是動力。逆風,是阻力,亦是升力。“過去我們沒有這支新型力量,很多細節停留在想象,很多問題意識不到。”潘高峰感慨地說,如今,一個個建設過程中發現的新問題,常讓人急得睡不着覺。

時間對戰争雙方都是公平的,戰場不會因為誰是新組建、新編制,就給誰更長的成長周期、更多的容錯空間。新的力量,新的問題,需要新的“解題速度”。

今年上半年,多項重大演訓和裝備試驗任務同步展開,全旅分散在相隔千裡的多個地方執行任務。下半年,更大規模的實戰化演訓任務陸續展開。

“滿打滿算,中間不到一個月調整期。”作訓科科長付齊話鋒一轉,部隊剛歸建,高強度補差訓練計劃就出台了,調整期變成了強化訓練的“提速期”。

“突擊步兵什麼最廢?”“手套!”

火熱的空降訓練場上,記者拿過幾名戰士的戰術手套一看,厚實的手套已經被機降繩磨出深深的印痕。這是短時間内連續進行繩降訓練的結果。

旅史館内,數百雙帶着血迹磨破的手套,更折射出這支新質作戰力量千萬次反複磨砺後的加速成長。

(二)

狂風夾着驟雨,拍打在一頂頂野戰帳篷上,噼啪作響。

一場突擊行動演練進入倒計時。記者走進指揮帳篷,巨大的沙盤占據了大半空間。神情冷峻的軍人圍成一圈,十幾雙眼睛犁過溝谷縱橫的地形,反複推演突擊行動的細節。

“這麼大的地幅,隻是我們連這次行動的任務地域之一。”跟随某突擊步兵連連長祁家興走進另一頂帳篷,一個更大的沙盤映入記者眼簾,标示的地形地貌與上一個截然不同。

“這是我們要奪占的第二個要點。一頂帳篷放不下,就放到了這裡。”演練即将展開,祁家興三言兩語向記者介紹連隊任務——

機降奪占數百公裡外的要點并開辟前進基地,短暫補給後,再次搭乘直升機機動100多公裡奪占另一要點。兩場戰鬥接續展開,中間留給連隊休整和機動轉場的時間不到兩小時。

“戰場空間在擴容,時間卻在壓縮。過去,我們一次戰鬥隻用一張1∶5萬的地圖就夠了。現在,一張同比例尺的地圖遠遠承載不下我們的機動距離。”

“但是,這或許就是未來戰争的樣子。不允許我們再按部就班,必須快速籌劃、快速突擊、快速轉場。”祁家興感慨道。

風的方向改變了。戰争,像不斷變化的風一樣捉摸不定,早已不是曾經的模樣。“無論曾經多麼輝煌的軍隊,隻要錯過了轉型的風口,在下一場戰争中就可能面對‘逆風局’。”一個問題始終萦繞在該旅官兵心間:未來戰争,風從何來?

“這個問題難有标準答案。我們無法選擇風的方向,但可以選擇自己的姿态。等風來,不如追風去。”這支部隊的官兵深知,自己就是去感覺風的變化、适應這種變化的“乘風者”。勝利,就是跟科技之變、戰争之變、對手之變的競速。

夏日,寬闊的跑道上空,一架架入列不久的新型直升機從記者頭頂高速掠過,草地被旋翼吹起一道道綠色的波紋。

這幾年,某直升機營的主戰裝備換了數型,訓練課目幾乎換了一遍,戰法也随之推陳出新,“每一天都是新的”不再是一句空洞的格言。

這幾年,突擊步兵連的武器裝備也經曆了“大換血”。新武器從配發到實射,時間跨度從年,縮短到季度,再縮短到月……

對特級飛行員湯軍來說,一個個切割成碎片的“時間視窗”,記錄着一次次追趕戰争風向變化的飛翔——

“那年盛夏,我們在高原戈壁開展某型機載飛彈作戰試驗,正遇到部隊密集演訓。有限的飛行空域,幾家機關得分時間段輪流訓練。”

“可是,如果隻等着大塊訓練時間,整個試驗進度可能被拖慢。今年試驗不完,隻有明年再來。我們能等得起嗎?隻能想辦法從縫隙中摳時間。”

“有一次,訓練基地突然問我們:上一家機關的訓練提前結束,第二家機關的訓練還沒開始,空域臨時空出來40分鐘‘空檔期’,飛不飛?”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飛!”湯軍說,為了把握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短暫“時間視窗”,他們常常在盛夏的戈壁灘上一等就是大半天,每個人都被曬得“冒油”。

時間,在零敲碎打中積少成多。“隻用兩個半月,我們就完成了原計劃4個月才能完成的作戰試驗!”湯軍自豪地說。

未來戰場,勝者必定是時間的“精算師”。可時間從哪兒來?

時間,靠“壓減”出來——

浏覽這個旅不同年份的幾份訓練考核标準,突擊步兵連整建制集結出動的時間一次次被壓短。直升機熱加油、熱挂彈,讓再次出動的時間大幅減少。每一次時間上的“減法”,背後都是體系性的優化。

效率,靠“疊代”出來——

組建不過數年,該旅自主探索編修的《空地協同訓練手冊》從1.0版本疊代更新到3.0版本。每一次疊代,意味着空中與地面的協同訓練效率進一步提升。

速度,靠“組合”出來——

某新機型和某新型全地形車列裝不久,旅裡就将它們一起帶到高原,檢驗複雜條件下滿載機降能力。測試結束僅僅幾天後,新戰車就機降投入演習,搭載突擊步兵在複雜地形上飛馳。

“我們這支軍隊,對‘快’的向往和追逐深入骨髓。飛奪泸定橋,奔襲清風店、搶占三所裡……快一步生、慢一步死,搶在敵人前面就是勝利!”旅上司堅定地說,“今天,戰場的風在快速變化,我們還要飛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三)

午後,天高雲淡。

一架武裝直升機貼着樹梢超低空飛來,突然以大仰角快速爬升,在即将到達頂點時,迅速旋轉180度,轉入攻擊姿态俯沖而下。

“萊維斯曼機動!”記者的心随着戰機飛行姿态上下起伏,完成這個高難度戰術動作的飛行員是誰?

記者在停機坪旁守候,等來的竟然是剛采訪過的某運輸直升機營營長甯清濤。

擔任運輸直升機營營長前,甯清濤是武裝直升機的特級飛行員。用他自己的話說,已經“飛到頂了”。兩年前,“到頂了”的甯清濤迎來飛行生涯的急轉彎——改飛某新型運輸直升機,并擔任運輸直升機營營長。

“跨界”的甯清濤,很快在運輸直升機營掀起了一陣旋風:相較傳統運輸直升機飛行員平穩的飛行操控,甯清濤的技術動作可謂大膽潑辣,隐隐留有武裝直升機的影子。

“空中突擊旅的運輸直升機要突防敵後。我們飛的是最複雜的航線,面對的是最密集的防空火力網,不朝着極限飛、瞄着實戰練,能生存下來嗎?”飛行準備會上,甯清濤向全營飛行員敞開心扉。

“飛行中,常用的速度其實有兩個。一個空速,是直升機相對空氣的速度;另一個地速,是直升機相對地面的速度。”甯清濤說,在逆風中飛翔,如果隻看空速,因為氣流迎面而來,會覺得飛得很快了;但如果看一看地速,就會發現自己其實還很慢。

快慢,關鍵是選擇什麼作為參照系。軍人的參照系隻有一個——勝戰。

“在逆風中飛翔,用勝戰的參照系,就會看到真實的前進速度!”甯清濤深有感觸地說,“勇敢打破‘舒适圈’,改變昨天習以為常的參照系,擺脫不知不覺形成的慣性,何嘗不是一種加速!”

可習慣,往往比天性更頑固。一支軍隊,要改變日積月累形成的習慣,要告别昨天長出新羽,何其艱難!

連續兩年,該旅群衆性練兵比武課目都有大變化:傳統單項體能課目占比和得分權重減少,考驗空地協同、戰術素養和指揮能力的連貫作業課目增加,倒逼營連提升訓練層次,不能年年留在“低年級”拿高分。

地面保障力量整合為機動保障營,颠覆了依賴固定場站的保障模式,跟随突擊分隊機動前出的垂直保障隊應運而生。快速開辟野戰機場、熟練使用野戰保障裝置……軍士任志奎說:“‘動起來’,才發現外面的天有多高、風有多大!”

比擺脫“低位慣性”更難的,是擺脫思維慣性。

70多年前,該旅“鋼刀連”在解放天津的戰鬥中創造了“3分鐘殺開民權門”的攻堅戰例,如此狂飙疾進,如此暢快淋漓!如果是今天的“鋼刀連”,這一仗該怎麼打?

一位排長的思路讓人眼前一亮:為什麼不能“越”過“民權門”,從空中直插敵人心髒?

“沒有思維的羁絆,才能在風中飛得更快。阻礙一支軍隊加速奮飛的,不是大地上的山峰,不是摧枯拉朽的逆風,而是頭腦裡的溝壑。”“鋼刀連”指導員任帆說,今天,突擊步兵既要有“3分鐘殺開民權門”的迅猛,也要有超越“民權門”的視野。

夜色如墨。一次演習,狙擊手蘇豪帶領狙擊小組利用夜暗掩護,在演習地域制高點隐蔽機降,居高臨下觀察戰場,引導空地協同攻擊,很快赢得戰場主動。更讓導演部驚訝的是,參演的幾支空中突擊分隊各自運用了不同戰法。一位将軍點評:“戰法上打活了,戰場上才能打赢!”

新的力量,新的觀念,新的戰法。任帆說,這是在更高次元的飛翔,也是在頭腦風暴中的加速!

(四)

直升機的轟鳴聲被阻隔在窗外。營區内,一棟并不顯眼的低矮小樓,隐秘而甯靜。

室内工作台上,進階機械師陳強佩戴着AR眼鏡,全神貫注進行直升機輔助檢修系統的調試。

“這項研究,陳強帶着團隊從空中突擊旅成立第二年就開始了。”旅上司介紹,那時,AR、AI等新技術“小荷才露尖尖角”,但意識到新技術的巨大潛能,許多技術骨幹跟着陳強埋頭耕耘。

沒有鮮花和掌聲,小樓前的銀杏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機關主官陸續換人,部隊大項任務一年比一年繁重,但這個項目卻從未間斷。

無數個靜谧的夜晚,一行行代碼在小樓内被寫下、修改、删除、重寫,成百上千張電路圖反複推倒重來。5年心血,終于孵化出一套全新系統,使主戰裝備維護邁進人工智能時代。

“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這個‘慢功’讓我們旅搭上了前沿技術的快車!”旅上司感慨,“在逆風中飛翔,心懷遠方,慢也是一種快,少走彎路也是加速。”

一張訓練計劃表,作訓科耗費了近兩個月時間。捧着薄薄幾頁紙,參謀張通卻覺得值——

“以往地面分隊和飛行員都有各自的訓練計劃,大家各吹各的号。小小一張計劃表,背後反映的是空地兩套不同的訓練體系。”

“我們下決心把空中與地面訓練整合到一張計劃表上,前前後後征求了4次意見才定型,不僅兼顧空地特點,還簡單明了、一看就懂。空地力量從制訂訓練計劃就融為一體,平時練到一起,戰時自然更加默契。”

一個攜行物資查詢系統,戰勤計劃科僅收集資料就用了半年。看着堆滿辦公室的一摞摞表格,科長高國慶看到了未來——

“過去都說步兵‘粗糙’,每次任務帶什麼裝備、帶多少物資,總想多多益善。直升機的空間和載重都很寶貴,超一斤都不行。深入敵後,一顆子彈、一滴水也能決定生死,還能像過去一樣‘概略’攜帶嗎?”

“這些資料的采集,就是為了精确定量不同任務中攜行裝備物資種類和數量。隻要查詢系統,就能快速生成不同任務所需的單兵攜行裝備物資清單,讓突擊步兵深入敵後更從容。”

慢與快,從來都是相對的。逆風中,氣流常會給飛行帶來擾動。在旅上司看來,越是加速前行的緊要關頭,越要有行穩緻遠的定力,不務虛功,不圖虛名。“在‘慢’中積蓄,才能在‘快’中迸發。”

滿目蒼翠的原野上,一座嶄新的營區拔地而起。結束采訪,記者一行離開新營區時,夕陽西下,一輪紅日格外醒目。門前,一排排新種的樹木還很瘦小,在風中搖曳。

樹的成長需要歲月,如同新生力量的壯大需要時間。但是,他們根植在一片充滿生機的大地,必将擁有不凋的蒼翠和粗壯的年輪。

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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