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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渤歸來,緣何三連敗?

作者:元曆史
黃渤歸來,緣何三連敗?

作者 / 蕭 蕭

營運 / 小餅幹

剛剛過去的暑期檔,黃渤得了個稱号:勞模。

的确如此,大銀幕上,從《封神》到《熱烈》再到《學爸》,哪裡都有他。

同樣的盛況在2020年時曾出現過。那會電影院裡到處都是張譯。《我和我的家鄉》《八佰》《金剛川》《一秒鐘》……簡直就像承包了全國所有電影院一樣。

但黃渤可以和張譯相提并論嗎?撥開表面的繁榮,仔細一想——難。

喜劇,是黃渤身上最大的标簽,而他向正劇轉型的努力也有目共睹。可歎的是,早年成就他的原因,如今卻成了限制他的枷鎖。

一、黑色幽默

實際上,今年暑期檔中,黃渤參與的這三部電影,戲路都很相似。

尤其是《熱烈》和《學爸》,角色就連情感狀況和社會階層都一樣:中年、單身、個體經營戶,混得即便不說壞,也遠遠談不上好。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基本配置類似,性格表現上也大差不差,都是油膩中帶點委屈:《熱烈》中為了舞團,一把年紀還得低三下四求年輕富二代繼續注資;《學爸》中為了兒子能上名校,不惜賣房借錢、假結婚、求小姨。

這樣的人物設計很讨巧。畢竟世上還是普通人居多,如此安排,能喚起最大基數觀衆共情。可同樣的演法用在《封神第一部》中,就怎麼看怎麼不是滋味。

《封神》中,黃渤飾演的姜子牙一出場,就開始引起觀衆不适:不光法力盡失,還一股子小市民氣質,時不時出個洋相。盡管這樣設計人物有曆史淵源——據司馬遷《貨殖列傳》記載,從政前的姜子牙确實是個小商販不假,從政後對發展工商業解決國家經濟問題也有着獨到見解。

但影視作品設計人物,不光要考慮最初的曆史形象,還得考慮後世的心理印象。舉個例子,諸葛亮在國人心中具有特殊地位,沒人能想象出一個滑稽的諸葛亮會是什麼樣子,硬拍出來,不光沒人愛看,反而多半要被舉報“曆史虛無主義”。而在武廟十哲中,諸葛亮不過是左列第三,姜子牙的地位卻是主祭,位置還要高出許多。

難說這種演法是出自烏爾善的設計還是黃渤自己的發揮,但至少從戲路上看,還是和2006年《瘋狂的石頭》一脈相承,沒有太大改變。二十多年過去了,黃渤盡管作出了種種嘗試,卻始終沒能甩掉這個草根形象。

姜子牙和黑皮,一個位極人臣,一個卑微如土,如此不搭的兩個角色融到一個人身上,簡直是獨屬于黃渤一份的黑色幽默。

二、喜劇地位

站在今天回望,不難看出,從黑皮到姜子牙,完全是一部拼命轉型的血淚史。

前不久,知乎上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黃渤能否靠《封神》《熱烈》《學爸》的暑期三連擊,完成在電影圈的逆襲?——該問題提出後慘遭一衆答主嘲諷,認為黃渤的圈内地位一直穩如泰山,“逆襲”之說從何而來?

其實不然。沉舟側畔千帆過,演員和别的任何行當都一樣,都得随着時代的腳步前進,稍有不慎,就會發生掉隊,而黃渤在“喜劇”這個序列,已然掉隊很久了。

電影喜劇演員這個細分領域中,國民公認的宗師級人物有兩個半:周星馳、趙本山和成龍。成龍的喜劇和動作相輔相成,沒了動作就沒了喜感,故而隻能算半個。

很顯然,黃渤無法同以上任何一位相提并論。三人都分别開創過一個類型,是有着絕對創作能力、能一手撐起半邊天的靈魂人物。黃渤雖然導過一部《一出好戲》,但并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更像是硬湊當年“演員轉導演”熱鬧的跟風之作。

把要求往下調一些,從“宗師級”到“高手級”,出現了葛優和沈騰,可比性終于強了一些。

葛優早年愛和馮小剛搭夥,而馮小剛又很依賴王朔的文本。王朔何許人也?一輩子沒窮過的大院子弟。同時代的老百姓還在為生計發愁時,他已經吃飽喝足,用筆杆子琢磨起了虛無主義——這種調調,構成了葛優式喜劇的底色。

都說喜劇的核心是悲劇,葛優式喜劇當然也不例外。但這種“悲”并不來自常見的窮和慘,更多上升到了哲學高度,散發出一股“我把生活給看透了”的蔫巴感。

是以葛優最拿手的角色,往往是那種“賤不喽嗖的人生導師”,笑點源于其對生活有許多别緻的看法。觀衆潛意識中相信,葛優的生活經驗和認知都高于自己。是以一旦他決定嚴肅起來,比如在《霸王别姬》中飾演袁四爺,在《天下無賊》中飾演賊老大,人格立刻切換得無比絲滑,觀衆們甚至感覺不到發生了什麼變化,似乎本就該是這麼一回事。

沈騰不同,沈騰是個話劇出身的技術派演員,笑點源于四個字:出乖露醜。隻不過,他把這一技能修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無人能敵。

徐皓峰曾對香港電影有過一個論斷:英雄片順應人心的陽面,觀衆從“想成為他”中得到滿足;喜劇片順應陰面,觀衆從“他不如我”中得到滿足。後者這個生态位,沈騰算是占住了。

乍一看,沈騰的戲路和黃渤有些像,都是微胖中帶點猥瑣的油膩中年男人。但仔細一推敲會發現,沈騰的喜劇核心相當單薄。他的角色之是以出乖露醜,要麼是因為面子,要麼因為錢,要麼因為好色,總之都是些很猥瑣的理由。隻是他的長相和表演技術使這種猥瑣并不讨人厭,反而多了份貼近生活的喜感。

相比沈騰,黃渤的喜劇人格更加厚重。無論“黑皮”還是“黃毛”,都有一種邊緣人被社會不斷打擊的無奈。出醜,要麼是為了生活,要麼是為了愛,要麼就是因為無知受了愚弄。這就使得他的喜劇在讓觀衆好笑之餘,還多了份厚重感和悲涼感。

“牌子,班尼路”——這句經典台詞,從葛優和沈騰嘴裡說出來不光不好笑,反而還帶點嘲諷。從黃渤嘴裡說出來,不但沒問題,連帶着班尼路這個牌子也不值錢了。所謂“老天爺賞飯吃”,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這樣一對比,各有千秋,将葛優、沈騰、黃渤都列在“高手級”中,是完全合适的。可黃渤為什麼沒往這條路繼續深耕下去了?

造化弄人。老天爺賞的飯,卻成了日後最大的桎梏。

三、必須轉型

前幾年,黃渤在公開場合各種“高情商”回複和救場片段流傳甚廣,一度甚至被賦予了“人生導師”的名号。

天下不會有平白無故的機變,都是知識和經驗的爆發。有理由認為,黃渤肚裡的底蘊不會輸給撒貝甯、汪涵這樣的主持人。聰明如斯,不可能捕捉不到市場和社會思潮的變化。

一個演員的命運,除了自身的努力,還要考慮曆史的程序。舉個例子,本世紀初,有個火透大江南北的演員,名叫趙燕國彰——想不起來?他的代表作叫《插翅難逃》,其中有句名言:“我現在沒心情聽什麼狗屁浪漫愛情故事,我現在就想搞錢”。

那個年頭犯罪劇很火,經濟爆發、法制缺位的時代,觀衆容易對“地下枭雄”類角色産生崇拜。譬如《征服》火了孫紅雷,《黑洞》火了陳道明,《黑冰》火了王志文,就連青少年也愛成群結隊跑到黑網吧看《古惑仔》。

然而2004年,因為不可控因素,罪案題材影視劇,尤其是以反面人物為第一主角的影視劇一度消失。于是,陳道明和王志文分别去做了皇帝和儒商,唯獨長相受限的趙燕國彰舉目四顧,茫然無依。

這一消失,就是将近二十年,直到今年年初《狂飙》造成巨大反彈。當然,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黃渤面臨的困境,和趙燕國彰相差無幾。他最擅長的戲路,和宏觀大勢的發展方向某種程度上是相悖的。

黃渤早期的代表形象就是草根加喜劇,兩張牌單拎出任何一張都沒有問題,第五代導演中,張藝謀賈樟柯等人都以草根電影見長,當今娛樂圈一線明星王寶強就是走草根路線火起來的。

喜劇呢?如前所述,葛優和沈騰都做得很好。

唯獨兩張牌放在一起,就是自殺。因為喜劇的本質是解構,解構生活、解構自己、解構信仰。加上草根身份,那就隻能被認為是解構社會,有種對現行制度的控訴意味在裡面。

而近十年來,中國社會的文化走向是從解構到建構,從“懷疑一切”到“重拾信仰”——2020年張譯的火,本質上正是這一宏觀思潮轉換的展現。

形勢比人強。無論有關部門還是大衆情緒,都不會再鼓勵“黑皮”這一類角色繼續在大銀幕上出現了。

但說到轉型,他就不如葛優和沈騰順利了。葛優控訴的是生活的本質,不想控訴了,随時可以往正劇走;而沈騰壓根不需要轉型,因為他諷刺的不是别人,是自己,自己出醜取悅他人,沒人會攔着。

老搭檔甯浩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到了“瘋狂系列”的最後一部《瘋狂的外星人》中,其解構的對象不再是社會,而是大洋彼岸的美國。思辨感是上去了,卻并不好看,差點連保底票房都沒能達到。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四、轉型,好難好難

很明顯,黃渤至今也沒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從舒适區出來後,他一直在不斷找适合自己的新路子。前些年憑着自己的親和力,加上“癞蛤蟆吃天鵝肉”的觀衆欲望,接了不少愛情片,搭戲的還都是美女,《101次求婚》甚至配上了林志玲。但從商業和口碑來看,都遠遠談不上成功。

歸根結底,這種路數馮小剛和葛優早玩過了,拾人牙慧的事,幹得再好也沒多大意義。

不過改變大衆印象不可能一蹴而就,喜劇演員尤其需要時間克服“觀衆一看到那張臉就想笑”的問題。這些愛情片雖不成功,好歹有效洗去了“黑皮”的粗粝感,增強了生活氣息,借此為跳闆,黃渤又開始嘗試起了犯罪片和正劇。

《涉過憤怒的海》是個很好的機會。這類氣質陰恻恻的犯罪文藝片雖說票房不會太高,但如果演技到位,能一下把喜劇演員的刻闆印象給沖掉大半——可惜,至今沒能上映。

正劇呢?迄今為止,黃渤接過最“正”的兩個角色,一個是《奪冠》中的教練,一個是《我和我的祖國》中的升旗員,可結果都很尴尬:《奪冠》中,被鞏俐明顯壓制;《我和我的祖國》中本來挺感人,然而換了個單元,張譯的鼻血一下來,觀衆們立刻就把黃渤給忘了。

比正,黃渤正不過他倆中的任何一個。鞏俐下可飾演民女,上可駕馭皇後;張譯更不用說了,出身行伍,靠史今班長一角火遍大江南北,論根正苗紅,恐怕圈裡除了吳京,再無人能一較高下。

或許是一度陷入了巨大的迷茫,黃渤起了做導演的想法。可如今回看,2018年的《一出好戲》其實是部很幼稚的電影,雖然那會兒市場正火,票房表現還不錯,可哪哪都沒拍到位。

《一出好戲》的野心很大,不然也不會試圖用一個孤島去對社會進行微縮,借此探讨經濟學和人性。但這樣的影片必須要做到極端,才能對觀衆造成一定思維沖擊。其對标的,應該是《大逃殺》《饑餓遊戲》《動物世界》《雪國列車》……

以黃渤的聰明,自然不會這樣做,否則他一開始就不會琢磨着要轉型了。于是就像刻意洗去自己身上的“黑皮”印記一般,他洗掉了電影中所有尖銳的東西,換成了溫情與希望,最終拍出了一種奇特的擰巴感,頗有些四不像。

可有些東西不是想洗就能洗掉的,多年以後,黑皮的特質依然頑固地出現在了姜子牙身上。而導演這行,黃渤終究也沒能堅持下去。徐峥、鄧超、大鵬、陳思誠、王寶強……這些先行者個個都比他成績好,産出高。

如今的黃渤,卡在了一個擰巴又奇怪的生态位上。喜劇,正劇,愛情,導演,看似哪個方向好像都能做,但都好像差了一點;情感上,觀衆認他,卻又不是非他不可。這般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結果,就是暑期檔三部電影打包,也就剛好夠和《孤注一擲》打個平手。

能怪誰呢?怪他自己不夠堅定,還是怪社會不夠寬容?恐怕誰都不能怪,隻能說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它的一切饋贈,都在暗中早早标好了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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