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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建民|童子壩河

作者:金色甘州

童子壩河

滕建民

童子壩河,算得上是我家鄉的母親河。

地圖上無法找到它的名字,但它一直流淌在我的記憶裡,清澈見底,潺潺不息。冰清玉潔的雪山聖水澆灌着沿岸數千畝土地,養育着20多個村莊的人們及生命物種。

  童子壩河的雪山水,發源于祁連山中段俄博嶺北坡。古時漢代稱它為祁連河,魏晉時稱羌水河。它是黑河東側的一個支流。

  雪山水自源頭流出,童子壩河與東溝、羊胸子、小石壁、大石壁、二道溝等支流交彙,經青海省祁連縣自南向北,翻山越石,曆經千辛萬苦,穿扁都口,一路奔騰浩蕩,流經平緩開闊的馬營燉河道,最終彙入山丹河。

圍繞被雪山水滋潤的土地,沿河的人們辛勤勞作,繁衍生息,過着自給自足的平凡生活。忽有一日,一位身着長袍,手持木杖遠道而來的少年,打破了人們平靜的生活。貌美心善的少年,每到一個村子就為百姓講解經文,釋義佛法。飽受疾苦,精神空虛的百姓被佛教的思想,和傳播者的真誠點亮了迷茫的心靈。傳播者手中轉動的經綸裡,有希望,有寄托,有對未來的承諾,甚至有對惡念的毀滅。日複一日,他們疑惑講經人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後來有人發現河對岸山波上的洞窟,是少年講經者的栖身之地,人們對少年越發的敬重。

有一天,少年坐壇雙手合十誦經說法時,人們聚精會神地聆聽。風和日麗的天空幾朵白雲悠悠蕩開,端坐在此的少年霎時顯現成了一尊菩薩童子像。于是,鄉親鄰裡奔走相告,對着山洞敬香祭拜,并将洞窟命名為童子寺,把這條河親切地稱為童子壩河。

我是喝童子壩河水長大的,這裡是我的家鄉,我生命的搖籃。

對童子壩河最早的記憶,是看着大人們将河水引入村中央的澇池。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澇池是鄉村不可缺少的存水之處。按如今的話說,它就是一個蓄水池,把祁連山雪水通過童子壩河道引入澇池,供人畜飲用。鄉村的人們一年四季用水,全靠澇池儲存。它是鄉村人的命脈,也是鄉村的一道風景。

那時候每聽到村裡開會要引水放澇池,大人們扛着的鐵鍁忙碌着去修補水渠溝道,距家遠的人除了勞動工具,還要帶吃喝,拿氈襖。我們雖然小,但也明白他們不但白天勞作,夜晚仍然要在渠溝邊等待守候,澇池注滿了水,他們才能回家。一時間村裡炊煙四起,人聲鼎沸。每次給澇池注水,村裡就如過年過節,老人眯着眼依着街門等待,孩童們在村口蹦跳、呐喊,期待第一股清流湧動着浪花進村的那份感動。

澇池放滿,水流漸漸變小,那秀長的河道旁,潤滑的渠溝邊便成了孩子們的樂園。物質匮乏的年代,孩子們所能追逐的就是雞鳴犬吠、溪水草地、蛙聲蟬鳴、蜻蜓紙鸢,在大自然的懷抱中編織着五彩斑斓的童年。

夏天,遠遠地就能聽到童子壩河的聲音,它像閱曆無數的智者發出的悅耳的吟誦聲。我盡量緩慢前行,輕輕走近它,傾聽那悠揚的天籁之音。

嘩嘩啦啦,水流漫過石頭,浸潤着土地,一路歡蹦而下。一切噪雜的聲音,在這裡變得安然、祥和。水面上泛着太陽的銀光與水流撞擊石頭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千年前,祖先們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搏擊聲。

河岸邊的村莊,不僅僅是引河水澆灌田地,還利用水資源的優勢,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上安裝了水磨。河水推動木輪旋轉,木輪再帶動鑿好的兩片石塊運轉。既解決十裡八鄉百姓磨面的需求,也增加了集體收入。水磨有專人看守,記得我家推磨的時候,媽媽常常是聯系兩家人,做伴搭幫去水磨推青稞。那時候我們稱水磨為大磨,推大磨也是一件很苦很累的活。不停地上磨,不停地摞面。也就是把糧食運在磨盤上,糧食磨成面粉,再用蘿兒把面過一遍,就如過篩子一樣,粗的擋在蘿兒上面,篩下的就是細粉。推大磨不分白天黑夜,排隊等候,輪到哪個時段就得在哪個時段,由不得自己選擇。

我常常想,人的故鄉是村莊,那麼河也一定是有故鄉的,它的故鄉應該是時間。童子壩河在時間裡成長着,夢幻着,渴望着。它成長的過程艱辛、緩慢,自然風貌雖顯的單調,但它也有無窮的魅力。身邊俊秀的魚兒山藏着千年心事,懷中久經風雨的石頭,每塊都能講出一段故事。兩千多年前,漢朝打通中亞通道,使絲綢之路暢通無阻。霍去病與匈奴的第一次交戰,童子壩河就是見證者。

千古流淌的童子壩河水,一直傾聽着沿岸人的腳步聲和飛揚的馬蹄聲。風聲裡有牧羊人吼出的地方小曲,也有手扶犁耙的漢子揚着牛鞭吆喝出的粗言俗語,有彎月的弓刀與锃亮的利劍撞擊出的聲響,還有擊鼓吹号的呐喊聲和厮殺聲。直到最後那遮天蔽日的羽箭飄散在曆史的雲煙裡,童子壩河水被鮮血浸染呈紅色時,飛翔在天空的鳥兒發出了低沉的哀鳴,沉寂在河底的石頭刻下了悲壯的一幕,它也成為我們後代人永遠的追憶。

童子壩河裡深藏着曆史不朽的墨迹。上世紀1936年的那個寒冬,經過萬裡長征的紅西路軍喋血河西走廊,兵殇祁連山下。他們在古浪與馬家軍激戰後路過永昌又遭圍追伏擊,童子壩河,永固城都是他們經過的站點。那個冬天,寒風凜冽,大雪飛揚,他們甯可在童子壩河飲冰卧雪,在永固城露宿街頭,在屋檐下避風防雪,也不願打擾百姓。當百姓們看着他們單薄的衣衫,潰爛的傷口,紅腫的手腳,幹裂的嘴唇,紛紛伸出溫暖的大手,為傷病員騰出熱炕,給他們清洗傷口。富裕百姓還自願捐出糧食,捐出毛氈、被子、衣物為他們驅寒。至今童子壩河畔的山坡上,還有很多無人認可的墳包,據老輩人說,那些都是紅軍。因當時形勢所迫,西路軍在永固城整休了兩天,大部分随軍走了,一些傷勢過重的病員無法行走,就留下了。後來傷養好的就找部隊去了,有的卻長眠在童子壩河的懷抱裡。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永固城度過的,那時常聽人說,一年四季隻要太陽一落,魚兒山上就傳來哭喊聲。更有甚者說如果半夜起來聽,準能聽到魚兒山下有震耳欲聾的操練聲。這些傳說在那時候感覺是造謠,是迷信,但在如今看來,民間流傳的一些東西,不一定都是謠言,也許正是西路軍的英魂傳遞着他們堅強不屈的生命之情!

如今,我的心裡依舊裝着原始古樸的童子壩河,鍵盤上依然敲打着孤獨寂靜的魚兒山。故鄉,是我永遠寫不完的話題,叙不盡的詩文。

我思念故鄉的小河,還有那吱吱唱歌的水磨……

(作者簡介:滕建民,筆名漠北雪蓮,文學愛好者。甘肅省作協會員。有文字發表于省、市、縣級報刊雜志,文學網站。偶獲過國家級、省市級舉辦的散文征文賽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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