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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要“斷舍離”,要把心裡的多餘之物一一清走

修道要“斷舍離”,要把心裡的多餘之物一一清走。

把心裡多餘的東西清走,就是老子所說的“減”。《慧命經·正青山人序》中說:“故超凡入聖之學,第一要克己去私,纖毫務盡,所謂‘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人未純陽,心已純陽;身未返真,天真已返。”想要超凡入聖,首先就要限制自己,一點一滴的私心都不能放過,也就是老子所說的“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

這時,即使身體沒有達到純陽的境界,心靈也已達到純陽之境;就算身體還沒有返璞歸真,心靈也已經返璞歸真。其中的“克己”,就是限制自己去除私心的意思,“纖毫務盡”,就是一點都不能留下。為什麼不能留下?因為留下會很麻煩。所有的私心一旦留下都會很麻煩,要“狠鬥私字一閃念”,要跟自己過不去。

我過去定居在西部的時候,心裡連一點私心雜念都沒有,也不會搞人們所說的關系。“大漠三部曲”出版後,我去北京的魯迅文學院學習,有些朋友就教我說:“雪漠,你不能這樣,一定要學會搞關系。來這裡就是來搞關系的,你不搞關系,來這裡有什麼用?”

我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就惶惶不可終日地想着什麼時候該拜訪誰,想好之後,就開始買禮物。但我從來沒搞過關系,不知道要送什麼禮物,也不知道該怎麼送,于是,因為覺得芝麻糊最好吃,就買了些芝麻糊,覺得不能直接拿着芝麻糊去拜訪别人,必須找個袋子裝上,就在房間裡找了個很大的黑色塑膠袋。後來我才知道,那原來是垃圾袋,當時我根本想不到。

因為我們老家是西部的一個小鄉村,不習慣用垃圾袋裝垃圾,也沒什麼垃圾,吃不掉的東西會拿來喂豬,用過的紙會拿來喂羊,剩下的麥草等東西用來燒火取暖,最後也沒剩下什麼東西,是以我們老家連垃圾場都沒有。你可想而知,那次搞關系搞得多麼尴尬。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搞過關系了——不是怕尴尬,而是覺得沒這個必要。是以,我人生中這唯一的一次搞關系,更像是給自己提供了一種生命體驗。

有一次,我帶着陳亦新去上海參加活動,因為陳亦新以後要發表作品,我就叫他去見一見《萌芽》雜志的主編,但陳亦新死活不肯見,還說見了也沒什麼意義,他要是沒有作品,見了也白見;他要是有好作品,人家還得求着他,根本不用他去見。後來,我發現他是對的,因為陳亦新的作品還沒出來,那個人就死了。

還有一次,我有個朋友要介紹當時的武威市委書記給我認識,他說:“雪漠,這個人你一定要認識,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能和他搞好關系,将來辦什麼事都會很友善。”我當時答應了,但一直沒去拜訪過書記。再後來,我發現不拜訪是對的,因為那個書記因為A錢腐敗給抓起來了,我如果跟他搞好關系,也會一起被調查的。

私心就是這樣,你抱着再大的私心去做一些事,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反而會讓自己很麻煩——就算不給自己添麻煩,也會讓自己的心裡多了很多負擔,比如不得不看人臉色,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妥協,不得不丢掉尊嚴,不得不做一些違心的事,等等。如果你的智慧到不了一定的層次,福報也沒有積累到一定的層次,無論怎麼求,有些東西都求不到。相反,如果你的智慧和福報都到了一定的層次,那麼不用你求,自然就會有很多人幫你。換言之,能夠得到多少,是自己的智慧和福報決定的,不是私心決定的。聖人明白這個道理,是以聖人隻管做好自己,安住當下,不去求任何東西。

關于無求,我講過一個武威“瘋子”的故事,在小說《西夏咒》裡,我也寫過他。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坐在武威街頭的南牆根上曬太陽。他的頭發又髒又長,胡子也很長,衣服破破爛爛、邋裡邋遢,身上髒兮兮的,到處都是污垢,一副标準的乞丐模樣,舉止也跟常人不太一樣,很多人都說,那是個瘋子。我曾多次從他身邊騎着單車經過,卻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因為我以為他隻是一個尋常的瘋子。

但有一天,我卻突然發現他身上有個地方在發光,從此後,我就開始留意他。有一天,我專門買了蛋糕和面包給他。可我剛把這些吃的放在他身邊,他就一臉不耐煩地呵斥道:“拿開!那是我睡覺的地方!”他說有那地方,就是街頭的牆角。我很不好意思,就把東西放下,然後騎着單車離開了。當時是早上,我夜裡又去看了一次,發現那些食物還在,他卻不見了。那次之後,我就更加确定這個人不普通,因為他雖然外相上是乞丐,卻有顆高貴的心。

我不知道那個“瘋子”有過怎樣的經曆,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活着,他是不是跟古印度那個食魚腸的成就者盧伊巴一樣——我在《大師的秘密》中解讀過他——乞丐的外相是他的修行道具?

或許,那個“瘋子”選擇這樣的生活,就是為了打碎自己的傲慢心、虛榮心和享受心,讓自己能一無所求,最終達到馬钰所說的“忘心忘性”。

當然,我不知道那“武威瘋子”放棄過什麼,但盧伊巴确實放棄了很多,他放棄了王位,放棄了親人,放棄了尋常人想要守住的一切,隻為了達到一無所求的境界,讓道性徹底顯發。那麼,為什麼盧伊巴能為了得道放棄一切?因為他明白那些東西沒有意義,很快就會消失,如果遇到一些貪執心很重的人,還會給自己帶來禍患。

在古代中國,人人都想建功立業,人人都覺得“大丈夫當如此”,為了王位所做的一切,包括一些有違人倫的行為,都會被世人了解。為什麼?因為天下人認可建功立業的價值觀。在這種文化的熏陶下,武則天甚至可以為了當女皇毒死自己的兒子,李世民可以殺了兄弟。這樣的事,在中國曆史上比比皆是。到了和平年代,富豪家庭内部也是充滿紛争。得到的較多的人,肯定會招來其他人的嫉妒,甚至傷害。很多人的禍患,就是這樣來的。

選自《老子的心事》第三輯,雪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