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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通鑒》随筆(21):就好這一口的國王

帝王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往往表現出一種與衆不同的言行,被時人模仿、被後人嘲笑和诟病。

在人們心中一國之主,君臨天下,應該是道德楷模,舉止端莊,為萬民景仰膜拜。可帝王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往往表現出一種與衆不同的言行,被時人模仿、被後人嘲笑和诟病。

秦武王好力戲,大力士都能當大官,好武力是秦國最大的政治,取代周天子是終極目标。

《通鑒》記載:“秦武王好以力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八月,王與孟說舉鼎,絕脈而薨;族孟說。”1意思是說秦武王是個大力士,喜歡用力搏鬥的遊戲,比如扳手腕、摔跤、舉重等。是以,和秦武王同樣是大力士的任鄙、烏獲、孟說等都當上了大官。秦武王四年(前307)八月,武王與孟說舉鼎,秦王斷經脈而死,孟說家被族誅。

以前看過一部記不得名字的電視劇,說秦武王武力入侵周王室,為了顯示秦國的武力,說自己能舉起九鼎,舉起後我就把它運到秦國。結果舉起了幾個,再舉時受重傷回國,正在治療時,王室和大臣都在為王位勾心鬥角,沒人管他,結果落寞而死。當時,我就質疑,因我記得《史記·甘茂列傳》上說過:“武王竟于周,而卒于周。”2也就是舉鼎時當場死亡在周室。為什麼會當場死呢?“蓋舉鼎者,舉九鼎也。世家以為龍文赤鼎。”3因為秦武王舉的是九鼎中最重的龍紋赤鼎,這個鼎有600多斤。當時,武王隻有23歲,血氣方剛,平時又好力戲,舉鼎而死不會有假。

“秦武王三年,謂甘茂曰:‘寡人欲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4也就是說武王有其先祖奪取天下的遺傳,能夠窺探周室繼而取而代之死了也永垂不朽。《秦本紀》記載前面也一樣,最後一句有點不同,“死不恨矣。”5取代周室就沒有遺憾了。因而,在周朝首都舉鼎應該是真的。

我有質疑的地方在于,秦武王到底死在那兒?太史公兩處記載也互相沖突。《甘茂列傳》說死在周室,《通鑒》把時間(八月)放在舉鼎之前,可以說同意當場死亡說;而《秦世家》先講舉鼎,後講“八月,武王死。”6這就與前面的記載不一樣了:武王沒有當場死,回到秦國後死去的,前面講的電視劇沒有錯,那麼,誰錯呢?搞不清。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秦武王當然喜歡與他一樣的大力士,是以,任鄙、烏獲、孟說等一幫大力士都當上了大官。老大喜歡什麼,你也要喜歡什麼,并且與他去交流、溝通,你肯定就官運亨通啰。

楚靈王好細腰,“細腰”為大臣們美學标準,不僅可以成為楚王的男風,而且還可得到政治上的寵信。

楚王好細腰的故事,太史公《楚世家》沒有記載,《通鑒·漢紀》中馬廖的上疏中提到過“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7兩句,沒有史事的介紹。不過其它的史籍記載較多,其中《戰國策》記述較詳細。

“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楚士約食,馮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惡,就而不避。”8翻譯過來是說,從前,楚靈王喜歡細腰,楚國的人便少吃飯,使自己的腰都細起來,以緻于靠着東西才能站立,扶着東西才能起起來,雖然想吃東西,但總是忍着餓不吃,這樣餓下去,就有死的危險,可是人們無所畏懼。

“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要,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9從前楚靈王喜歡細腰之人,是以靈王的臣下就吃一頓飯來節食,收着氣然後才系上腰帶,扶着牆然後才站得起來。等到一年,朝廷之臣都饑瘦得面有深黑之色。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君主喜歡這樣,是以臣下能做到這樣。

從以上記述中我覺得有三點值得我們注意:一是“細腰”成為一種審美标準。“美”是一個形意字,上面一個“羊”字,下面一個“大”字,羊大(肥)為美。楚靈王反其道而行之,以瘦為美,當時“細腰”為美的流行色。大家為了趕時髦,于是就減肥。那時減肥不像現在可以打針吃藥,隻能少吃,一天也隻吃一頓飯。是以,人們餓得扶着牆才能站起來,一年後,“細腰們”的臉就成深黑色了。

二是楚王好的“細腰”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有人會說我是胡說八道,其實不然。我們看,《戰國策》說的是“楚士約食”。“士”在古代專指是男人,而不是像現在女人也可稱為“女士”。《墨子》說“朝有黧黑之色”,出入朝堂的幾乎沒有女人,都是一些男子。如果楚王喜歡的是女子,《墨子》就會說是“‘宮’有黧黑之色”了。是以,後來人們将這個故事演化為“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那是歪曲了曆史的本來面目,楚王好的不是女人,而是男風,他本來就是一個同志者。比他晚出生将近300年的屈原總是把自己比着“美人”、“香草”,有人說他和楚懷王是是一對同志者,不是沒有一點道理。

其實,中國帝王好男風的着實不少,不講野史記載,正史也不少,可以寫一本《中國男妓史》。比如:《戰國策》記載:魏王寵幸龍陽君,兩人如膠似漆。一次一起去釣魚,龍陽君釣了很多魚後戚戚而哭。魏王問他為什麼,他說大王喜歡後面釣的大魚,前面的魚就會丢掉,我就是那前面的魚。魏王“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10這就是“龍陽之好”的故事。我後來,用事實論證了龍陽君是龍陽美女,不過,龍陽君是男妓的意象難以改變。

《漢書》記載:漢哀帝寵幸董賢,兩人經常同床共枕,一次白天睡在一起,漢哀帝要起床而衣袖被董賢壓住,不想弄醒他,漢哀帝“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11斷袖之癖的典故來源于此。

三是楚國大臣減肥的目的就是為了當更大的官。這些大臣不一定是同志者,他們挨餓變瘦、獻媚讨好的目的不一定是與楚靈王同床共枕,而是為了得到國王政治上的寵幸,得到職務上的升遷。中國有些官員是沒有羞恥之心的,比如,初唐詩人宋之問,千方百計地讨好武則天,像當比他大很多的則天皇帝的面首,後來武則天經不起他的性騷擾,告訴他你有狐臭,我聞不得方才罷手。文獻雖然沒有記載楚靈王哪位手下想當“鴨子”(現在男妓的俗稱),不過那些事兒怕是少不了。

晉文公好惡衣,破爛衣物成為穿戴時尚,模仿者是引領勤儉風氣,還是作秀形成阿谀之風?

《墨子》記載:“昔者晉文公好士之惡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韋以帶劍,練帛之冠,入以見于君,出以踐于朝。”12意思是說,從前晉文公喜歡士人穿不好的衣服,是以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縫的裘,圍着牛皮帶來挂佩劍,頭戴熟絹作的帽子,這身打扮進可以見君上,出可以往來朝廷。

《史記》對這件事沒有記載,但是,我覺得應該是真的。因為晉文公重耳被趕出晉國,“出之凡十九歲而得入,時年六十二矣。”13近二十年在國外颠沛流離,吃了很多的苦,有時飯都沒吃的,“過五鹿,饑而從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進之。”14更加令人贊歎的是他們的錢被盜後,介子推割股啖君,“重耳無糧,餒不能行,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然後能行。”15可見,晉文公經曆了很多的苦難,提倡節儉是可信的。

同時,晉文公也是可以做到的。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君主喜歡這樣,是以臣下就這樣做。正如《墨子》所說:“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為之也。”16隻要君主提倡這樣做,又身體力行,那麼是能夠做到的。晉文公做到了而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其後,我覺得做得最好的是漢文帝。“《傳》曰:儉者國之寶也。漢文帝曰:‘吾為天下守财耳,豈可妄用之哉!蓋王者據神器之重,億兆之上,在乎約費以足用,崇儉以率下,故古先哲王無宮室苑囿之饬,無珠玉輿馬之玩,衣無文繡,食無兼味,不視奇怪之物,不聽淫靡之音,急於緻理,薄於自奉,繇是風行草偃家給人,足民俗以之淳,厚品物以之茂遂。’故曰:上節用則國富,君無欲則民安,斯之謂矣。”17

他不僅這樣說而且這樣作,“孝文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無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嘗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産,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18漢文帝執政23年,宮殿、園林、狗馬、車駕、服裝等沒有增加過,他穿的“绨衣”,是由一種很粗糙的色彩暗淡的絲綢制成的。就是這樣的龍袍,也一穿多年,舊了也讓皇後給他補一補再穿。

以後各朝如隋文帝、明太祖等也算能節約的帝王。還有清朝的道光皇帝經喻大華教授在“百家講壇”的宣傳也成了勤儉節約的典型。清野史說:宣宗“三十年中,衣非三浣(一個月)弗易。宮内用款,歲不逾二十萬。内務府堂司各官,皆有巨朔饑欲死狀。”19看來,道光時那些當官的比老百姓還要慘,都快要餓死了,鬼才相信這些。

野史說宣宗“所服套褲,當膝處穿破,辄令所司綴一圓綢其上,俗所‘雲打掌’是也。于是,大臣效之,亦綴一圓綢膝間。一日召見軍機大臣,時曹文正跪近禦座,宣宗見其綴痕,問曰:‘汝套褲亦打掌乎?’對曰:‘易作甚費,故亦補綴。’宣宗問曰:‘汝打掌需銀幾何?’曹愕目眙久之,曰:‘須銀三錢。’宣宗曰:‘汝外間作物太便宜,吾府内須銀五兩。’”20根據以上記載,我們可以看出當時大臣穿更新檔衣服已成流行色,人人效仿皇帝的行為。

隻可惜這種作秀的行為造成了更大的浪費。據《春明夢錄》記載:“嘗聞宣宗極崇儉德,平時穿湖绉(有皺紋的絲織品),褲腿膝上穿破一塊,不肯再做,命内務府補之,開賬三千兩。宣宗怒其貴,嚴詰之。渠對曰:‘皇上所穿褲腿,系屬有花湖绉。剪過幾百匹,鮮有花頭恰合者,是以如是其貴。’21打一個更新檔花三千兩,要不是宣宗脾氣尚好,那個辦事的太監早已腦袋搬家了。

縱觀古今,上面提倡什麼,反對什麼,而且加以監督落實,對下面都有影響。當今中央反對“四風”,執行“八項規定”,黨風大有好轉,深得民心。

注釋:

1、3、7、《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103;P103;1480。

2、4、5、6、13、14,《史記》,中華書局,1959,2313; 209; 209;1660; 1657。

8、《戰國策譯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381。

9、12、16,《墨子校注》中華書局,1993,156-157;156; 156。

10、《戰國策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791。

11、《漢書》,中華書局,1964,3733。

15、《韓詩外傳今注今譯》,台灣商務印書館,1979,404。

17、《冊府元龜》,鳳凰出版社,2006,587。

18、《太平禦覽》第一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766。

19、《滿清外史》,中國标準出版社,2001,36。

20、《清朝野史大觀》,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63。

21、《中華野史·清朝卷》泰山出版社,2000,5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