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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我又紅了,十分害怕

刀郎:我又紅了,十分害怕

《羅刹海市》之後,刀郎回來了。

2023年7月,刀郎釋出新專輯《山歌寥哉》,低調回歸。歌詞中辛辣的嘲諷,迅速引爆網絡。

與此同時發生的是,在網際網路搜尋刀郎,立即收獲“那英-楊坤-汪峰-高曉松-中國好聲音”五連跳。羅大佑毫不吝啬地表達對新歌的喜愛,周華健想提前和刀郎約演唱會檔期,因時間未定被婉拒。

2002年的那場雪,以遠勝當年的威力,強勢登陸。針對刀郎的攻擊,穿越這19年,無差别地完成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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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初,《2002年的第一場雪》發售不久,整個新疆的大巴、出租上,司機開始循環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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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 2002年的第一場雪

不久後,樂評人嚴峻前往成都等西南的10個城市巡演,發現商場、火車上,幾乎所有地方都放着同一張專輯裡的歌,詞曲演唱者是他此前從未聽過的刀郎。

北京是最後一個被刀郎音樂席卷的城市。當地音樂人自信滿滿:這座被譽為“流行音樂風向标”的城市,不會接納刀郎。而隻要北京不接納,刀郎和他的歌就不能算國内流行樂。

可沒有打榜和宣傳,短短幾個月過去,從北京的音像店到商場、理發店、酒吧、網吧,聽到的也都是同一場雪和同一首《情人》。

馬東多年後還記得當年的場景:走在北京任何一條馬路上,至少能聽到三四回這首歌。

在唱片行業的末法時代,銷量5萬張就被稱為白金唱片。劉歡和劉德華巅峰時期的單碟總銷量,不超過30萬張。《2002年的第一場雪》賣出270多萬張正版唱片,創造了中國唱片銷售紀錄。

據不完全統計,盜版銷售的數量,至少是正版的五倍。

從不聽華語音樂的華納唱片負責人黃烽也聽到了刀郎。“在廣州,從開奔馳的司機到坐奔馳的老闆,都在聽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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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網絡十大男歌手榜單

人人傳唱的歌曲,卻被北京音樂圈徹底拒之門外。

提及刀郎的走紅,劉歡的說法是:我認為我們不應該過多地評價他。

這已經是最溫和的說法。樂評人郝舫一将其概括為“從生理上讨厭”。“給我十萬塊也不寫這種歌。如果我在飯館裡聽到《2002年的第一場雪》,就會要求老闆關小一點,怪腔怪調的。”

高曉松将刀郎的成功總結為“士大夫階層”的失敗,持唱片行業話語權的知識分子,企圖以精良的制作引導大衆,刀郎的成功恰恰證明了這種引領的失敗和社會的可笑。

在某檔音樂選秀節目上作評委時,他甚至公開表示,如果選手唱刀郎的歌曲他很難讓對方過關。“我會問他,你為什麼要唱歌?如果是心靈需要撫慰,那麼唱這樣的歌心靈就是這樣的,我不認為他(唱刀郎歌的選手)會是個好歌手。我不會隻看嗓子,心靈才是第一位。” 

張藝謀将《十面埋伏》的首映禮,作為刀郎首次面對公衆的露面平台。此後,汪峰忍不住發牢騷:“刀郎的成功全是拜媒體所賜,如果沒有惡炒,他根本不會有如今的虛假繁榮。無論專業、創作實力,還是作品本身,他的歌都很普通。《十面埋伏》首映式上,刀郎無人喝彩的場面就是最好的證明。大家這樣去捧他,實在讓人感到悲哀。”

歌手楊坤直接反問媒體記者:“他有音樂嗎?你認為他那是音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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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甚至出現在北京舉辦的“抵制網絡歌曲惡俗之風”座談會的批評名單上,出席者同樣是各音樂界知名人士。

他們承認刀郎商業上的成功,卻不吝所有批評。有媒體直接以《北京音樂圈對刀郎走紅很憤怒》為标題,概括了這場圍剿刀郎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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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裡香》《江南》《極光》甚至《老鼠愛大米》釋出的同年,刀郎猝不及防的成為聽歌者的最大公約數。

音樂人無法了解眼前的一切,刀郎同樣如此。

當時,刀郎工作室的對面是新疆展覽中心。每天從早晨開始,對面用大喇叭循環播放他的專輯。連聽一兩個月後,刀郎開始害怕,切身體會到許多人反感起這張專輯的原因。

“我自己都聽煩了。當一首歌你從早上起來就聽,一直聽到晚上,在哪裡都能聽到。在所有不合時宜的時間地點和心情下,那些外放歌曲的人,強迫你聽你特煩的音樂。對它就不是特别喜歡而是特别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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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工作室對面的八樓站

歌曲的爆紅,讓刀郎的生活被徹底改變了。

無邊際的草原被替換為一眼望盡的高樓大廈。原本在戈壁喝酒、跳舞、聊天的無拘束生活,變為每天早上十點飛往不同城市的航班。每天見不同的人,但他們穿同樣的衣服,問同樣的問題。宣傳和采訪無窮無盡。

全國各地的媒體記者蜂擁而至,蹲守在刀郎家和工作室的樓下,等不到人,大家就聚在一起玩牌,無人離開。

全國各地的演出都以他的噱頭賣票後,再來邀請他。邀請失敗,就稱“刀郎無故缺席”欺騙觀衆。拼盤演出打着“刀郎演唱會”的旗号,演出結束後,媒體以整版篇幅報道刀郎演唱會縮水,耍大牌。

撒謊和得意者是平台方,輿論漩渦的中央則隻有刀郎。

那張隻有雪山和刀郎名字的專輯,不摘的鴨舌帽和墨鏡,都成了被非議的理由。人們猜測,他的聲音是電腦合成的,他的相貌奇醜無比,難以見人。

第一年,刀郎試圖逃避回熟悉的戈壁。他的粉絲組成八人團去新疆找他,其中還有年過六旬的阿姨。他的朋友時不時打來電話,告訴他為了他又在網上和某某網友吵了一架。

他關閉手機、斷掉網線,自駕前往人煙稀少的甘肅定西。一下車,就在報刊亭看到了報紙醒目處的字樣:冷眼看刀郎。

他至今記得那時的感受:“有一種被扒光了給人看的感覺。沒有一點自己的空間。”

2011年,他複出時,回憶2004年走紅後的生活狀态,隻用了一個詞,“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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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大紫不是刀郎的夢想。

刀郎還是四川資中縣的羅林時,也曾不顧一切地追夢,但現在,那都已經成為過去時。

他兒時調皮,和哥哥說話不超過三句就會打起來。跟随縣文工團的父母下鄉演出時,他自由發揮,亂按按鈕導緻演出現場燈光全滅。

直到12歲那年,文工團的電子琴壞了,父親修理後。l羅林覺得琴聲好聽,即興玩了起來,沒有一點樂理知識卻彈出了簡單和弦。一旁的表哥認定他有天賦,勸說他的父親買來300多元的電子琴。

那之後,放學後的羅林再也沒瘋玩過,他拿起電子琴,拿起吉他,學樂理知識,學編曲。

17歲那年,文理分科前,羅林度過了此生最努力的高一,最終實體成績隻有61分。他隻得轉去文科班。很快,他發現所學内容并不實用,異音字的緣由,老師講不出是以然,很多東西都很假。

他想走藝考道路,系統學習“流行音樂”。可80年代港台流行樂剛剛傳入内地,他喜歡的鄧麗君、羅大佑在主流文化裡還是靡靡之音,當時四川音樂學院并無“流行音樂”相關專業科系,市場上也沒有相關教材。

他索性帶着一百多塊,前往三十多公裡外的大城市内江,尋找志同道合的高手,切磋,拜師。他們也就都成了别人眼中的“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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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團的前輩,舞廳的鍵盤手,都是他的老師。他和後來的巴蜀笑星廖健組成手術刀樂隊,希望像羅大佑一樣解剖社會,但他們的演出,一晚上才掙20元。

1991年夏夜,20歲的羅林意識到,兩人繼續留在成都沒有前途,于是各奔東西。

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女兒40天後也不辭而别,隻留下一句:“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廖健自此走上笑星道路,而羅林苦尋愛情無果後,前往文青聖地,海南。他和朋友們再次組起樂隊,起名“地球之子”。樂隊跑夜場,羅林一個月能賺八九千,一萬多。

他意識到夜場隻是消遣沒有表達後,再次與樂隊不歡而散。

這一次,他選擇了月薪一千多的苦力工作,招聘的人不了解他為什麼放着一兩萬不掙要來這裡。羅林給出了年輕人的答案:“為了理想。我不能用音樂養活自己,應該掙錢來養活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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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堅持了許久。

1995年,因嶽母身體抱恙,他随同前往妻子的老家新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依舊以苦力工作養活音樂夢想,白天工作,晚上去工作室寫歌。他和妻子、兩個女兒住在不到十平米的房子裡。房間隻能放下兩張床。

平日裡,他隻買1塊5毛錢一瓶的新安大曲。這是當地最便宜的酒,也被稱作下崗大曲。

羅林至今記得,他決定在夢想和現實之間做出選擇的那天。

那時父母從四川趕來新疆看他,一家六口擠在亂糟糟的房子裡,一歲多的小女兒在鬧,父母帶着大女兒在另一張床上休息。

他從家裡出發去工作室前,回頭看了一眼。房子位于三不管地帶,遠遠看着像在貧民窟,清冷的月光照下來,一切無處遁形。

他流着眼淚走到工作室去,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點,為了所謂的理想,把所有家人的幸福都犧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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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拒絕商業化的工作,寫廣告曲,翻唱,也不再自恃藝術工作者身份,羞于談錢、讨薪。

夢想落地,反而長成參天大樹。

2003年,羅林化名刀郎,在新疆釋出了翻唱的專輯《西域情歌》,沒有宣傳,歌曲自烏魯木齊傳播開來。

當地音像店老闆回憶:不知道為什麼,隻要店裡開始播放《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就有人不由自主走進來買這張專輯。

有人建議讓刀郎的歌走出新疆。2004年,專輯《2002年的第一場雪》推出前,絕大部分唱片公司以不做這種唱片為由,直接拒絕。最後,是公司老總托朋友幫忙,靠人情關系發表。

2004年伊始,與《西域情歌》同樣的情況在全國各地上演。有國外唱片公司打來合作電話,卻被告知,那張專輯三個月前就放在了他們負責人的案頭,此前一直沒人過問,現在則已錯失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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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為炙手可熱的歌星,《愛是你我》《披着羊皮的狼》,一首接一首的歌曲在大街小巷傳唱。他受邀為奧運會寫歌,參加主題曲《北京歡迎你》的演唱。

可他還沒完全适應從羅林到刀郎的轉變。在羅林的夢想裡,隻要有間房子,和太太、兩個孩子在一起,能吃飽飯就可以。在此基礎上,努力做個二三線歌手,很安全,有相對優渥的生活,可以做想做的事,不用抵擋各種非議。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讓更多的人知道是件好事,但我真的不希望我這個人被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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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無法對撲面而來的質疑、批評視而不見。

專輯裡的原唱歌曲,是他提着酒壺在戈壁灘行走了9年的成果。1995年進入新疆以後,他每個周末坐着班車、電毛驢、帶着酒,前往壁灘拜訪當地牧民,喝酒、跳舞、唱歌、彈琴,融入其中,聽他們講周圍的生活,音樂的源頭。

當地人以酒會友,他不善言辭,一杯杯喝下對方遞來的酒。幾次夜裡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假山上。

現在,他最引以為傲的音樂理想,被網友和高高在上的音樂人們徹底拆掉、瓦解。

他不知所措,最終用了幾天時間,看完網上所有相關報道、評論和批評指責。

2006年後,他從公衆視野裡消失了。除了奧運會、赈災演出等公益類活動,他不再推出新專輯,也拒絕出現在任何演唱會上。

刀郎藏了起來,重建被完全摧毀的音樂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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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刀郎藏起來的第四年,深圳舉行“音樂風雲榜十年盛典”,擔任評委會的那英在“十大有影響力歌手”推薦名單上看到刀郎,一票否決,并說出了那段經典審判。

“刀郎的歌不具備審美觀點,KTV裡點刀郎歌的都是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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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改原意的标題黨全網流傳。後來,刀郎替那英做了辟謠。

一年後,刀郎重回公衆視野,國内外3年12場巡演,演唱會主題為“謝謝你”,感恩遇見的所有人。

加拿大多倫多CASINO RAMA演藝中心,座無虛席。演出大廳外,擠滿了沒買到票的華人。舊金山美生堂外,演唱會前一天的釋出會上,有粉絲排隊等待簽名,等待時間超過三個小時。

零下20度的烏魯木齊,萬人演唱會持續到淩晨一點。從北上廣到江蘇鹽城、香港紅磡,萬人演唱會出席率都在90%以上,刀郎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萬人K歌奇迹。

他找回了被擊碎的自信。而事實上,作品早已替他完成反擊。

2005年,印尼九級地震引發驚天大海嘯後,香港演藝界号召兩岸三地200餘名藝人發起“愛心無國界演藝界大彙演”,刀郎接到邀請後,半小時内完成了公益歌曲《愛是你我》,沒有進錄音棚,沒有錄制小樣,在香港大學城的舞台上演唱。

7年後,這首經由小沈陽夫婦唱火的歌,獲得第十二屆“五個一工程”獎。這是每個領域隻有一個獲獎作品的國家級獎項,而刀郎是唯一一個3次獲得此獎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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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與譚詠麟

香港歌手青睐他。譚詠麟專程跑去新疆邀刀郎寫歌。期間因等不及,還先行将《2002年的第一場雪》翻唱為粵語版的《講不出的告别》。

劉德華将《沖動的懲罰》與《忘情水》相提并論,他向刀郎約歌,直言簡單直接的旋律更适合自己。李宗盛則作為音樂總監,直接操刀了刀郎的第二張專輯。

2010年,已經幾年不聽流行歌曲的羅大佑,聽到刀郎的名字時,加快了語速。

“我聽刀郎!他可以把唱歌,唱得像講話一樣,但是旋律還在……”

滔滔不絕的點評被主持人強硬打斷轉移話題,成為不少歌迷至今意難平的回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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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地質專業的大二學生從新疆昌吉坐皮卡出發,前往昆侖山。卡車上,四十多歲的司機循環播放着刀郎的歌,歌單中夾雜着一首陳奕迅的《十年》。

皮卡在漫天黃沙中一路前行,幾天後,作為陳奕迅的歌迷,他不得不承認,在這裡聽偶像的歌,是件無力的事。

世界空寂無聲,沙漠荒無人煙,公路黃沙漫天,汽車飛速馳騁,那沙啞的聲音,才是這片天地的最好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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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刀郎?

相關文章下,越來越多的人在多年後聽懂刀郎,為當年的嫌棄而抱歉。

那時的刀郎已經在“謝謝你”巡演結束後,又一次沉寂,淡出公衆視野。他找回了内心的平衡點。

帽子一摘,露出已經謝頂的腦袋,就能做回羅林,混進菜市場,繼續和菜販子砍價。沒有人認出他是刀郎。

他輕巧化解那英的指摘。“對于娛樂性的獎項,不需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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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太久。

2023年7月19日,“羅刹國向東兩萬六千裡”響起,不需宣發的榜單第一又回來了。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羅刹海市》描繪的是一個對錯美醜完全颠倒的世界。歌曲上架後,人們興奮地逐字逐句拆解詞中意象。向東兩萬六千裡是中國,一丘河是娛樂圈,每句詞都能對應曾經與刀郎有關的歌手、節目。

衆人将其奉為神曲,單曲循環。短視訊平台,短短一周時間,播放量突破25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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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刀郎的歌迷最先辟謠:“刀哥就是單純做音樂,别把人想那麼複雜,報啥仇呢,做自己而已。”

他們不在乎這是否是複仇爽文,歌詞是否别有深意。或許正如南大教授所說,“能對号入座者,說明他就是小說和歌曲中諷刺的人,對号入座的人越多,說明諷刺的意義越大。”

而刀郎也不在意外界那些聲音了。

《羅刹海市》上架後,羅大佑又第一時間聽完且不吝誇贊。那之後,他想起了幾年前與刀郎的那場對話。

“你認為自己的代表作是什麼?”

“隻要能傳遍大街小巷,被無數人傳唱,大家怎麼聽都聽不膩,這樣的歌曲就是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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