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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姐,衍哥明兒有個局,喊你去呢。”
我的手頓在手機螢幕上,然後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謝庭衍的狐朋狗友們。一群什麼也不知道的富家子弟們。
他們站在那,勾肩搭背的,臉上挂着譏諷的笑。
作為一個稱職的舔狗,我選擇沒看見。
利索的把手機收起來:“行啊。”
他們笑起來,在我面前要起來了錢。
“我就說她去吧,謝哥要她去她怎麼可能不去啊,給錢給錢!輸了我兩萬呢!”
少爺就是少爺,随随便便的打賭就是上萬。
我平靜的看着這一切,然後目光對上了謝庭衍的。
他先轉移了視線,伸出腳踹給了聲音最大的那人一腳:“差不多得了。還真他媽賭起來了,這錢請甯婉吃飯啊。”
那人笑了起來:“成,請十頓都成。”
手機上的日期顯了出來,我沒在乎謝庭衍和他的朋友們再說了什麼,垂眸去看日期。
十月七日。
大概是螢幕太亮了,刺的我眼睛發酸。
十月七日,宋清宴的忌日。
他走了多久,連我都快記不清了。
“甯婉。”
我擡起頭,謝庭衍站在對面:“周記的包子,老樣子。”
“行。”我答應他。
周記的包子一向難買,老兩口做的東西實惠,味道又不錯。是上城裡面最火的早點鋪子。我沒少給謝庭衍跑腿去買。
早上五點半就去排隊,排到六點,然後拿着熱乎的包子去找他。
舔狗日記之貪黑起早送愛心。
“甯姐,今兒酒局跟我們一起去啊?看着點衍哥,今兒局上妹子可多了。”
我看着謝庭衍:“不去了,今兒有事了。”
“你能有什麼事兒?”
謝庭衍開口問我。
當然是——比你重要的事兒。
我沒回他這個問題,把手機開了又關,最後吐出了句走了,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走。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
“姑娘,去哪兒啊?”
“城郊墓園。”
師傅頓了頓:“去看人啊?”
我應了聲,腦子裡閃過的是同謝庭衍沒什麼差别的臉。
師傅沒再說話,我也落得個清靜。
計程車駛過謝庭衍他們那幫人身側。
我坐在車裡,和謝庭衍的目光相撞,那一刻,隻覺得他眸子裡冷意逼人。
宋清宴的墓碑在第十排第七個。
我一層層的走上去,最後停在他的墓碑前。
哥哥,又是一年了。
我這次來什麼也沒給你買,你别罵我小氣。
我有點想你,哥哥。
我坐在那,在心裡跟宋清宴說了一天的話。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是謝庭衍打來的。我接了電話,沒出聲。那邊電流響起,最後是謝庭衍算不上好的語氣。
“甯婉,你把老子當替身。”
我站了起來,腿腳發麻,然後在回過頭時,看見了直愣愣站在台階上的謝庭衍。他離得不遠,應該能看得見宋清宴墓碑上的照片。
他那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堂堂謝家的小公子,大概還沒這麼被人對待過。
我沒接話。
他看着我,滿腔怒意好像都洩不出來:“你分得清嗎,我跟他。”
我當然分得清。
宋清宴跟謝庭衍,從始至終隻有那張七分相像的臉而已。
這兩個人除了臉,什麼都不一樣。
2.
我第一次見宋清宴的時候上高一,十五歲。
他那會兒跟我哥坐在家裡的客廳打電動,我哥說他是天才少年,跟他一級。也就是說宋清宴十九歲,上了大三。
他生的好看,帶着股清冷的面相。
精緻又俊朗。
但偏偏他這人性子溫和,是謙謙公子溫如玉的感覺。
我被我哥喊到身邊做作業,兩個男生打電動很安靜,沒什麼交流,也不會破口大罵。我就蹲在茶幾邊上規規矩矩的做數學作業。
但我這人跟數學沒什麼緣分。
絞盡腦汁也做不出來最後一道大題。
宋清宴就是這個時候往我這湊了湊,聲音清潤:“這道不會嗎?”
我愣了下,耳根有些熱。
他笑了笑:“畫個輔助線就好了。”
筆被他抽過去,在圖形上利落的劃了道線,一瞬間豁然開朗。我下面的解題做得很順暢,下意識的覺得他應該繼續打電動了。于是在做完的時候終于松開了憋着的氣。
誰知道他一直看着。
笑得溫和:“做得很對,妹妹好聰明。”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我哥熟的,但是從那天之後他就常常在放假的時候跟着我哥到我們家裡。有時會有很多人,他們讨論課題什麼的。
有時就他自己,跟我哥歪在沙發裡打電動。
或是做點别的。
我總是喜歡偷偷看,或者拿着題去問宋清宴。
有時候沒什麼題問了,就不走心的選幾道簡單的要命的。
宋清宴從不說什麼,笑着給我講完了。
然後再從口袋裡摸出來糖給我。
我舍不得吃,把糖悄悄存起來,存滿了一整個玻璃罐子。
陽光照在我的書桌上,照在糖罐子上,那些糖紙透明的,閃在我課桌上的光就成了五彩的。像是一場童話裡面才有的景象。
後來我哥出國做交換生,家裡沒人,來照顧我的就成了宋清宴。
他很常來,但又沒有規律。
每次來都提着很多菜,然後鑽進廚房裡系上圍裙給我做我愛吃的菜。
我就站在門口看他。
“哥哥,你為什麼沒去做交換生啊?”
宋清宴切着菜的手頓了頓,然後一如既往的笑的溫和:“因為哥哥是個窮光蛋。拿不出來那麼多錢。”
我半晌沒說話。
宋清宴便察覺到了,他看向我:“今天給婉婉做糖醋小排行不行?”
我也笑:“行,我最喜歡吃這個。”
他真的很窮。
如果他不說,我不因為這個開始很仔細很仔細的觀察的話,大概一直不會發現。
宋清宴身上的氣質很好,有那種富貴的溫潤公子的感覺。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他出生在名門。穿的衣服也總是幹淨,讓人瞧不出廉價的感覺。
但其實很多都是很舊的款式了。
隻是他人好看,身材修長挺拔,倒讓人忽視了。
我沒聽過我哥提起他的家庭情況,宋清宴也從來不說。我也就不問。
有些事情問了,反倒不好。
我在十五這年裡開始寫起了日記,一篇一篇的。
主角都是宋清宴。
少女的悸動來得突然,我甚至不知道那就叫喜歡。于是隻當是自己關注他而已,到了後來日記倒像是記錄他在的證據。
宋清宴在很多地方打工。
他人很好,很多人都喜歡他。
老闆喜歡他,顧客喜歡他,同學老師更喜歡他。
沒人不喜歡他。
我會跑到他打工的地方,等着他下班,送我回家,或者是我們去吃頓飯。
“婉婉将來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哥哥想做什麼?”
“哥哥啊,大概是想做個能掙錢的人吧。”
月光渡下來,給我們的周圍都撒上了一層霜,我跟在宋清宴身後一點點的位置,偷偷用我的影子去觸碰他的影子。
兩隻手疊在一起,我就開始笑。
宋清宴說,想做個能賺大錢的人。
他是天才,别人18歲都未必能考得上清大那所名校的最難的金融專業,他在十八的時候早就已經在大二了。
甚至還是保送的本碩博連讀。
我一蹦一跳的到他身側:“哥哥以後一定能賺大錢。”
宋清宴笑了:“行,哥哥借我們婉婉吉言。”
他說:“到時候第一個請婉婉吃飯。”
我伸出小拇指:“那你可不能食言。”
宋清宴并沒有笑話我一個十五的高中生還要玩這種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幼稚把戲。他隻是微微彎下腰,用小拇指勾住我的,然後蓋了章。
“嗯,不食言。”
3.
十六的時候,我高二,宋清宴大三。
我哥還是沒有回來,依舊是宋清宴替我哥照顧着我。
我有些僥幸。
學校裡組織春遊的時候忽然說可以喊上自己的親人。
我忽然頓住了。
整個班裡像是煮沸騰的水,讨論個不停。
“我要跟我媽媽一起去,我媽媽可漂亮了。”
我媽媽也很漂亮。
“那我跟我爸去!我爸對我可好了可有意思了,我們倆跟哥們似的。”
我爸爸也很好。
“我不想喊爸媽,我喊我哥,我哥絕了知道嗎,他最帥了,到時候帥死你們。”
我哥哥也很帥。
“甯婉,你跟誰一起去啊?”
話題咻的轉移到我身上,像是橫空飛來的紙飛機。
一下子紮在我的身上,有些微弱的痛。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我父母在海外,三年五載都見不到人。要不是有照片,我也未必能記清他們的長相。
哥哥在國外,總不能因為一次春遊就讓他回來。
我搖了搖頭,避開了這個話題。
放學的時候想買根校門口買的垃圾食品的火腿腸,但是賣光了。
于是我隻好一步步的走回家。
開門的時候又發現鑰匙丢了。
我垂着頭在包裡固執的翻着鑰匙,翻着翻着眼睛就看不見了,再之後就是淚滴滴進書包裡,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坑。
我開始嚎啕大哭。
情緒這樣的莫名其妙,我自己都說不清。
“婉婉?”
宋清宴頓了下,然後走到我的身邊蹲了下來:“怎麼哭成這樣了?怎麼了?”
我用力的擦着眼睛:“鑰匙找不到了。”
“哥哥,我的鑰匙丢了,我找不到鑰匙了,”
可是淚水還是止不住。
我找不到爸爸媽媽愛我的痕迹,找不到哥哥的蹤影。
趕不上火腿腸,也弄丢了鑰匙。
宋清宴歎了口氣,從口袋裡翻出來了衛生紙給我擦眼淚,動作輕輕柔柔的。
“哥哥帶了呀,沒事兒的。到時候再給你配把新的,我們去買新的鑰匙扣挂上,專挑我們婉婉喜歡的。行嗎?”
我點了點頭。
宋清宴終于擦幹了我的眼淚,站起身開了門:“以後不能用手直接揉眼睛,手上有細菌,對眼睛不好的。知道嗎?”
我還是點頭。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進去吧,今天想吃什麼?”
我說什麼都行。
他笑了:“那哥哥看着做。”
飯做好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我:“你們學校是不是要讓家長一起參加春遊?”
我愣了下。
宋清宴還在說:“我有個表弟在你們學校,哥哥最近想散散心,能跟婉婉一起去嗎?”
我垂下頭扒飯,怕開口就哽咽。
于是還是點頭。
宋清宴倚在那:“慢慢吃,謝謝婉婉。”
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是我要謝謝哥哥你才對。
4.
春遊那天的時候宋清宴穿的很好看,其實也沒特别的穿什麼,就是簡單的白襯衫,下面是黑色的休閑褲,大概是太曬了,他戴了頂黑色棒球帽。
吸引了很多女生的視線。
“甯婉,這是你哥哥嗎?太帥了吧。”
宋清宴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笑得溫和:“你好。”
同學笑了笑,叽叽喳喳的說了些在學校的趣事。
宋清宴始終沒有不耐煩,他聽着我的朋友講述着我在學校裡面枯燥又無味的生活,好像很感興趣。
“哥哥,你聽着不無聊嗎?”
宋清宴搖了搖頭,幫我擰開了瓶礦泉水:“很有意思。”
“有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學習,吃飯,在一起發牢騷。這種日子就很好啊,婉婉。等到以後你再想起來這些,會覺得美好的。”
“為什麼呢?”
他笑了:“因為這就是青春啊。”
回不去的青春啊。
人的青春定格在高中,在我的青春裡面,宋清宴無非是最濃重的一筆墨彩。
春遊的地點在海邊。
我們順着海走了很久,最後他送我回家。
“晚上想吃些什麼?哥哥做給你吃?”
我搖了搖頭,不想讓他再進廚房做飯:“哥哥,我們倆下館子吧,我請你吃烤串。”
宋清宴沒拒絕。
夏天的夜晚終于有了些涼意,他把棒球帽扣在我的腦袋上,笑的皎潔。我看見了,他眸子裡面映着的是一個小小的我。
“哥哥,月亮怎麼那麼大?”
他跟我擡頭一起望着月亮:“因為今天十六。”
農曆十六,以前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會把我抱在懷裡,我們就坐在院子裡看月亮,老人家常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我笑了下,側過頭看向宋清宴:“像玉盤。”
白玉盤。
他的手撫過我的頭頂:“回家吧。”
班裡開始流行起來疊千紙鶴,說是疊滿了一千個,送給喜歡的人,心願就能實作。不知道哪兒來的說法。
但是我買了很多彩色的紙。
每天晚上,或者是累的時候就拿出來一張,在上面寫句話,然後疊起來扔進罐子裡。
-今天天氣好好,哥哥。
-做了個噩夢,不過現在我一點都不怕。
-哥哥太溫柔了,我會越來越喜歡你的。
朋友總會嬉笑着趴過來看,然後笑眯眯的戳着我:“喜歡誰啊?還喊哥哥?你有什麼小秘密?”
我笑着躲開。
喜歡一個特别好特别溫柔的人。
喜歡他。
我已經疊了兩百零八個千紙鶴了。
5.
看書的時候瞧見了一句話。
漂亮的人是有罪的,總會有人的讨厭來的無緣無故。
像是印證了這句話一樣,我的高二生活變得不是很好。這句話像是個詛咒,帶給我了些不好的,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書桌裡開始有死掉的老鼠和蛤蟆。
凳子上開始有膠水和帶着顔料的紙。
作業和書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丢掉。
有的時候也會被鎖在廁所裡出不去,我就蹲在地上等着保潔阿姨來給我開門。
我沒有反抗,也沒有别的什麼情緒。
因為他們說我是沒人愛的孩子,不會有人在乎我,幫我。
我的背後開始有議論聲,他們肆無忌憚的站在我的身後讨論着我身上的穿着,讨論着我的人品。他們站在高處,像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者一樣,把我貶低的一文不值。
他們說的對,我是沒人愛的孩子。
“甯婉整天都穿名牌呢,都不帶重樣的。”
“嘻嘻,你可别這麼說,她的錢和衣服不一定哪來的呢。”
“啥意思呀?”
“就是之前就人說,她是陪睡的。”
“真的啊?怪不得呢,她長那麼好看,看上她的肯定不少,上次還看見她上了計程車呢。”
謠言來的劇烈。
我被謾罵着,走在校園裡時總有種無助感。
像是一根在海裡的浮木,想沉下去,卻又總是浮在海面之上迎接着所有風雨。
我開始有種念頭冒了出來。
坐在家裡的陽台上的時候,看着滿院子的花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種下的,更不知道那些花的名字。
宋清宴就是這個時候悄無聲息的坐在我的身邊的。
他遞給我了瓶牛奶。
“這麼看着,風景真好啊,對不對婉婉?”
我結果牛奶,很輕的應了聲,溫熱的。
“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我沒有回答。
其實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我在猶豫,是要告訴他我所經曆的一切,還是帶着笑告訴他,我在學校一切都好。
但我還沒來得及說,宋清宴就開口了。
他沒露出笑,面色很凝重,但說話的語音還是很柔和:“上次經過你學校,哥哥的朋友看見你被人拽着走了。”
“周五。”
啊,那次。
我被耗着頭發進了巷子裡,她們翻着我的衣服,拿走了我所有的現金。
“哥哥,”我的嗓子有些啞:“我是沒人愛的孩子嗎?”
宋清宴愣住了,他的手擡起來,又落不下去。
我笑了下,看着腳下盛開的花。
“他們都這麼說,好像就是仗着沒人愛我,才欺負我的。”
“我寫好的作業丢掉了,辛苦買來的習題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撕破了,一道題也看不見。桌子裡面還會有我害怕的老鼠和蛇。”
“有的時候被關在廁所裡,沒有表,我就在想,過了幾分鐘呢?”
“結果被阿姨放出去的時候發現,才十分鐘啊。”
“可是我覺得像是過了一年,太漫長了。”
我扯了扯身上的漂亮衣服:“連穿件漂亮好看的衣服都要被指着說,這是我和别人睡覺換來的。我不配有這麼好看的衣服。”
“哥哥,”我說:“我好像有些活不下去了。”
千紙鶴疊了多少呢,好像是四百六十九個。
我記不清了。
6.
我最後被宋清宴抱在了懷裡。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我聞了很久,是薄荷味的。
“婉婉,哥哥愛你的。”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一遍又一遍的說哥哥愛你。
然後擦掉我的淚水。
像是什麼感覺呢。
你跌進深淵,下墜的過程很慢,你期盼着早點結束。好去到另一個安靜的地方,周身一片黑暗。忽然撕開了個口子,有光透進來。然後從那個口子裡面伸出了隻手,緊緊的抓住你。
然後你就不想跌下去了,你想爬上去。
去看看陽光。
“有人給我們婉婉撐腰的,那些都是壞孩子,他們說的不對的。”
宋清宴和我哥說了我的情況。
然後他帶着我去了學校。
去之前他問了我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去。
其實他是不希望我去的,他不希望看到那些人謾罵指責我。
但我還是去了。
“這個,你是甯婉的哥哥對吧?孩子在學校一直都是很乖,和同學們也挺融洽的,現在出現這種問題,你也沒有證據…”
班主任頓了頓:“不能空口無憑的這麼說對吧。”
我坐在座位上:“老師,現在就去班裡看看吧。”
看看有沒有我所說的那些。
宋清宴的手在我後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撫我。
他看着我的班主任,露出了那種我從沒見過的感覺,有些兇,和薄淡。
“您意思是我們在造謠嗎?”
“我們家姑娘在這上學,受了那麼多欺負。按道理來說,作為班主任,您應該最先察覺到不對勁吧。甯婉被鎖在廁所裡幾節課不回班,您問這事兒了嗎?”
“您沒有吧。”
他坐在那,面上沒什麼表情。
有些兇,但是我卻覺得有股暖流淌進了心裡。
我們去了班裡,我站在位子上,很平靜的從桌兜裡提出死掉的老鼠,和一隻還活着的小蛇。
再往裡面摸,摸到了一手鮮紅。
是有人擠進去的顔料。
班主任再也說不出來話。
宋清宴也什麼都沒說,隻是表情太凝重了。
我洗幹淨了手,看着他拿紙給我擦幹:“哥哥,你現在這樣太兇了。”
他愣了愣,動作輕柔:“是嗎?”
我應了聲,用另一隻手去撫平他的額頭:“對呀,我剛剛都被你吓到了。”
“婉婉。”
宋清宴把紙扔進了垃圾桶:“哥哥是個孤兒。”
他看着我笑了下。
“有記憶的時候,我就在孤兒院裡了。那個時候哥哥也會被人欺負,小孩子沒有什麼太大的惡意,但是我那會兒總是很傷心。”
“後來有人教我,不能一直這麼縱容下去。”
“要反抗,要讓他們知道,沒有人就該這麼被他們欺負。”
我看着宋清宴,很久沒有說出來話。
怪不得他說自己很窮。
怪不得他從不說家庭,因為他根本沒有。
“就算是他們都說你沒有人愛,也不要信。”
“婉婉,信你自己,信你哥哥,也信我。”
“我們愛你。”
他說,别聽别人的,要聽你自己内心的。
千紙鶴疊了很多了,要有六百七十三個了。
已經存滿了好幾個罐子了,要買個大一點的了。
7.
我哥很快就從國外飛了回來,他怒不可竭。
這件事自然也傳進了我爸爸媽媽的耳朵裡,他們隻是給我打了通電話,問我怎麼樣。我看了眼身邊的哥哥和宋清宴,垂下眼眸說還好。
媽媽的聲音順着海外的電流傳來,有些模糊。
“那既然這樣,我和爸爸就不回去看你了。反正你哥哥在家,等之後忙完了,我跟爸爸再回家好嗎?”
“好。”
“那先這樣,媽媽還要忙,挂了。”
我哥在學校裡面發了很大火,一路進到了校長室。
“都他娘的說你們學校好,重點高中。這重點高中好啊,把我妹都快逼死了。你們重點高中養育的人才都是用來欺負别人的?”
校長坐在位置上,有些局促。
我哥哼笑了聲:“什麼垃圾學生。”
那些氣壓我的人的家長被一個個喊了過來。
他們壓着自己的孩子給我鞠躬,給我道歉。
我什麼想法也沒有。
有些木讷。
“我們都道歉了你還要怎樣——”
有個女生哭了出來。
我看着她:“你拽着我的頭發把我摁倒地上的時候,說我的衣服是我跟别的男人睡來的。你罵我是蕩婦。”
她不說話了,我又去看下一個。
“在我桌子裡面放老鼠和蛇的是你,我知道。你每次都很享受我被吓到然後跌坐在地上的時候露出來的表情,我也知道。因為你笑的很大聲。”
然後是下一個。
“是你把我鎖在廁所裡,讓我很久都出不去。這事兒你幹了很多次,有一次還在我身上潑了一桶水。冬天,我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我凍得發抖,你笑我是個落湯雞。”
再下一個。
“我所有的現金都是被你拿走的,你往我肚子上踹過兩腳。我記你記得很清楚,因為你說我的錢跟我的人一樣髒。”
隻是說着說着我就開始哽咽。
“你,你在我的飯盒裡面放了什麼還記得嗎,你放了膠水,你放了膠水在我的飯裡!我差點就吃下去了,你當時說的什麼,你說的好可惜啊。”
我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住了一直掉淚的眼睛。
我一字一句的訴說着他們的罪狀,可是好像是在我自己的心上淩遲一樣。明明他們才是罪人,但是承受所有傷痛卻是我自己。
這太不公平了。
我哥抱住了我,一下一下的給我順着毛。
他聲音很啞:“不想了,不想了婉婉。”
“我忘不掉,”我哽咽着:“我忘不掉,我原諒不了。”
我的腦海裡忽然閃過那天宋清宴的樣子,他笑着說,婉婉,你不用逼着自己去原諒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他們都是罪人。
沒人跟我說過我被這樣對待,被這樣欺負。
還應該去原諒他們。
——像個聖母一樣。
宋清宴和我說的是,他們是罪人。
沒人能逼着我去原諒他們,我自己也不行。
我哥把我護在懷裡,看着那些人:“這事兒我們完不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宋清宴。
他剛剛下了課,就馬不停蹄的趕來。
似乎是想問問怎麼樣,但是看見我紅腫的眼睛,要說出來的問題又收回去了。
他走在我的身邊:“去吃棉花糖吧。”
“哥哥請我們婉婉吃個棉花糖。”
第八百五十四隻千紙鶴。
8.
後來我轉了學校,一切歸于平淡。
但是還是有些後遺症,我害怕一切。我哥因為這事兒一直不敢回到國外。他就在家裡,跟宋清宴盯着我。
一直到我好了不少,他才踏上飛機。
宋清宴來的更勤了,一周裡面總要有幾天他要親自送我去學校。
“清宴哥,你對我這麼好就不怕我喜歡上你嗎?”
清晨的太陽總是最美好的,不刺眼,也不熾熱的惹人煩躁。它躲在雲層裡,隻是照亮這個世界,給所有的事物渡上一層美好的金光而已。
他很久沒說話。
久到我以為是他沒聽見這個問句的時候。
他開口了:“婉婉這麼好,應該是哥哥先喜歡上你吧。”
這句話對我的殺傷力大的,有點把我震懵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回答什麼。
他回過頭來看我:“要遲到了,快走。”
果然,清晨是一天裡面最美好的時刻。
宋清宴帶着我走到了學校,然後用手彈了下我的腦門,動作很輕,臉上挂着笑:“快進去吧。談戀愛和喜歡人的事兒都放在畢業了想。好好學習。”
我也跟着笑:“考上清北。”
“去吧,晚上哥哥來接你。”
時間過的很快,過年的時候,我哥從國外飛了回來。爸爸媽媽依舊沒回家來,不過沒關系,我是個大孩子了,他們回不回來,我都不會太在乎了。
宋清宴跟我們一起過新年。
三個人在一起看煙花的時候,我哥忽然掏出來了仙女棒:“放點吧,要不然過年多沒意思。”
宋清宴接了過去,順手遞給了我一個:“我倒是買了點大的放在你們家了。”
我哥懵了:“什麼時候?”
我搶答:“昨天——”
我哥摁着我的頭使勁的揉:“你這姑娘最近跟宋清宴處的好啊,你倆才是一家人是吧?合夥在這孤立我呢?”
我邊笑邊躲:“清宴哥救命!”
宋清宴把我從我哥懷裡解救出來:甯靳你少動我妹。”
我哥暴跳如雷。
“那他媽是我妹!”
我們鬧做一團,我想,這是最好的一年。
鬧夠了我哥就開始嚷嚷着點煙花,仙女棒攥在手裡,空中是哪兒戶人家點燃的煙火,砰砰作響,要把整個黑夜都照亮。
宋清宴用他那根引燃的仙女棒碰上了我的。
他在煙火的光裡笑着:“哥哥給你引燃。”
太漂亮了。
煙火漂亮,宋清宴也漂亮。
“清宴哥,新年快樂。”
“婉婉也新年快樂,平安順遂。”
後來我們嫌外面太冷了,幹脆縮回了屋子裡看春晚。我哥他們倆在洗水果,我披着毯子縮在沙發裡等着獨幕喜劇出來。
“婉婉,來嘗嘗草莓甜不甜。”
我飛奔過去,宋清宴正巧洗好了一個,順勢塞進了我的嘴裡。
“甜嗎?”
他垂下頭,用耳朵貼近我的唇,像是友善聽見我的身音。我嘴裡塞着草莓,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甜的。”
聞言,他笑了下。
然後擦幹了手,在圍裙裡摸出來個紅包給我。
“給我們家姑娘的壓歲錢。”
我愣了下,紅包看着不薄。腦子裡忽然就閃出來了他說自己是窮光蛋的事情,猶豫着該用什麼說辭拒絕掉這個紅包。
我哥停掉手裡切菜的動作,倚在一邊看着:“收吧。”
他也從口袋裡拿出了個紅包:“這是哥的。”
新年快樂。
第一千隻。
我的千紙鶴疊完啦。
9.
過了年之後,下了場很大的雪。
整個城市被雪白覆寫着,顯得潔白的像個勝地。我大清早的就被我哥拉起來了,他一邊給我套着圍巾一邊又給我帶帽子。
把我裹成了球,他才滿意了。
然後拉着我出門:“堆雪人去,宋清宴自己都堆了一個了。”
沒想到啊,堂堂溫潤成熟的公子,也會蹲地上堆雪人。
“婉婉,看這個。”
他離得有點遠,這麼喊我,我就急急忙忙的跑過去。
他站起來,眉頭皺了下:“慢點,我又不會跑。”
我站定他面前的時候喘了兩口氣:“摔不到的。”
他歎了口氣,伸手指着立在地上的一個小雪人,圓滾滾的,很可愛:“這個,像不像婉婉?”雖然很可愛,但我還是一下子就炸了毛。
“哪裡像啦!?它都沒有眼睛鼻子嘴巴的!”
宋清宴站在那,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脖子上是白色的圍巾,他笑的一抖一抖的。其實他很少笑的這麼開心。
這麼笑起來真的是像男主角。
在發光一樣。
還有誰會不喜歡他呢。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哥哥——我有東西給你看。”
“好啊,要給我看什麼?”
“秘密,你得先跟我來。”
是千紙鶴,我一個一個,疊了快兩年的千紙鶴。
從十五歲疊到了十七歲。
從高一疊到了高三。
我把那個裝滿了千紙鶴的大罐子遞給宋清宴的時候他明顯沒反應過來,懵了兩秒,問我這是幹什麼用的。
我笑的皎潔:“千紙鶴呀,一千隻呢。”
“怎麼給我這個?”
“想實作哥哥的一個願望,因為我沒有壓歲錢可以給哥哥。但是一千個千紙鶴就可以許下來一個願望,是以我送給清宴哥。”
他看着那個罐子:“婉婉不許願嗎?”
“我想讓清宴哥許。”
他笑起來:“好,那我就許一個,婉婉早點長大,平安健康。”
我愣了愣:“哥哥,這是兩個願望了。”
一個是早點長大,另一個是平安健康。
“那就隻要我們婉婉健康吧。”
他捧着罐子,穆如春風:“健康平安哥哥就放心了。”
千紙鶴的另一個意義,我想他也是知道的。因為在他離開我們家去孤兒院探望院長的時候,我的手機收到了他的短信。
【哥哥有些話想跟婉婉說,但是有些來不及了。就隻能發短信了,顯得有點不正式,婉婉要見諒。哥哥能明白婉婉的心意。但是婉婉現在在高三,哥哥沒辦法給你一個答複,但是等婉婉畢業的那天,哥哥一定會親口告訴你那個答案。在這之前,你要好好學習,考上一個好的學校,好嗎?正如哥哥說的一樣,要平安健康,有什麼不開心了,就來找哥哥。哥哥會一直愛我們婉婉的。】
很長的一段話。
我看見的時候都愣住了。
像個傻掉的孩子,不知所措。
宋清宴不是傻子,我的表現太過熾熱明顯,他自然懂得清楚。但是他沒有拒絕我,也沒有戳破我,隻是很正式的告訴我,他會在我畢業之後給我一個答案。
這大概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
太溫柔了,像是在月亮身旁的星星。
他的那張臉總是會讓人忽略到他幾乎完美的性格。
他會站在街道上拾起來被人随意丢棄掉的垃圾,然後扔到垃圾桶裡。會幫小孩子們或者爺爺奶奶們的忙,他總是很溫和。
他會和每個人說謝謝。
他從來不把壞情緒暴露給别人,也從來不會輕視别人的喜歡。
我見過他拒絕人的表白。
少年站在那,面帶着歉意:“我很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喜歡,不是因為你不夠好。而是因為我,能被你喜歡是件很榮幸的事情,但是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這種想法,要讓你失望了。”
最後他說:“你會找到愛你的人的。”
這樣好的人,我沒辦法不喜歡。
10.
“多少?683!?”
“哥——我耳朵要聾啦。”
我哥在電話那頭笑了下:“這不是高興嗎,你跟宋清宴說了沒?“
“沒有呢。”
“那快跟他說說,他專門等着呢,這幾天給我發資訊,我看着他比你都緊張。快跟他說啊,說你的分數,讓他心定下來。”
“知道啦。”
和我哥挂完電話,我的心還是懸着。
但是還是給宋清宴撥了個電話,他現在大五,已經開始創業工作了,整個人忙的像陀螺一樣。很少來我這裡了,但是每次來,又總還是給我做好吃的。
我攔都攔不住。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個滴滴滴的聲音壓根都沒響夠三聲。
“婉婉,查完成績了嗎?”
他的聲音很疲憊。
我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查到啦,哥哥沒休息好嗎?”
他那邊還有些嘈雜的交談聲:“算是吧,昨晚上跟着忙一個項目,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回家休息。考了多少分?”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683。”
“683,”他愣了下,如負釋重般的笑了:“我們婉婉真厲害。今天晚上想吃點什麼?哥哥過去做,或者是帶着我們婉婉出去吃。”
“我想讓清宴哥好好睡一覺。”
他頓住了。
半晌,忽然說了句:“婉婉都快18了,要成個大姑娘了。”
“是啊,到時候就能談戀愛了吧?”
宋清宴笑了:“能。”
“談八個都能。”
在我嗔怒之前,他收了調侃的語氣:“婉婉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
“清大。”
“喲,這麼有抱負啊。”
“當然啦,那是最好的學校嘛。”
還能離你近一點。
我在心裡這麼說。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宋清宴的差距,他是學業上的佼佼者,甚至比我哥還要牛。這樣的人,工作以後也隻會是一個冉冉升起的星。
他隻會越來越好。
我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
我隻是想盡我所能,離他近一點。
再近一點,能縮短那些差距。
“行,哥哥支援你。”他說。
“下周是婉婉的生日吧?”他問:“哥哥帶你去個地方。行嗎?”
我的心開始悸動起來——
“行,”我聽見自己這麼答。
電話挂斷的時候,我有種飄忽的預感,卻又不敢肯定,怕那隻是自己的一腔情願,怕是自己的幻想。怕成不了真。
連腳步都飄忽忽的。
生日那天班裡開了聚會。
我和宋清宴說這話的時候,他也沒什麼别的反應,隻是笑着說應該去參加畢業聚會。他等我散場了去接我,也來得及。
我眨了眨眼睛:“清宴哥,你怎麼這麼好。”
宋清宴沒說話,隻是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班裡的聚會很嘈雜,我在這個學校其實過得很好。每個人都很好,也交到了很要好的朋友,程佳,我們知道對方一切的事。
看見宋清宴的背影,她笑的有些賤。
“怎麼說,你白月光啊?”
我拍了她一下:“說什麼呢。”
誰會知道,在不久之後,宋清宴真的會成為我心裡,再也回不來的白月光。
那天晚上還是沒來得及。
因為我醉的像個鬼。
唯一記着的,就是我喝的爛醉,程佳比我還醉。
我們回去的路上,忘記了給宋清宴撥電話。
記憶暫停之前,我看見的是幾個男人猥瑣的臉,和伸過來的,帶着繭子的手。
十八歲這樣,我應該遭受了侵犯。
11.
我是在醫院醒來的,宋清宴就坐在我的身邊。
我側過頭去看窗戶,天光大亮。
他好像一夜都沒睡。
我躺在床上,有些麻木。腦子裡會散不去的是那些人的笑聲,還有伸過來的那些手。
以至于宋清宴伸手過來的時候,我都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哥哥,”我望着天花闆:“我不幹淨了嗎?”
他這話聲音很輕,像是怕聲音太大,震碎了我。
“哥哥,”我望着天花闆:“我不幹淨了嗎?”
宋清宴忽然就哭了,我第一次看見他哭。豆大的淚滴就那麼滾落了下來。他眼眶猩紅:“沒有,很幹淨。哥哥昨天去的很及時,沒讓他們再碰婉婉。”
騙人。
哥哥騙人。
我伸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水,他湊過頭來,把自己的臉貼在我的手上。
“婉婉是最幹淨的小姑娘。”
我就那麼看着宋清宴偏過頭,吻了吻我的手心。
“哥哥一直都喜歡婉婉,”說完,他自己都有些凄苦的笑了下:“本來昨天是要給婉婉告白的,不過現在也一樣。”
“認識婉婉那麼久,看着婉婉一點一點長大,有的時候還會恍惚,怎麼越來越不一樣。後來發現那是情愫。”
“哥哥不懂這些,沒喜歡過人。”
“看了很多,也問了很多,然後意識到,我可能是喜歡婉婉。”
“其實不是可能,我就是喜歡婉婉。”
我還躺在病床上,頭頂上是天花闆,還有亮眼的白熾燈,周邊窗簾随着風蕩漾,映射進來的是陽光,不再是昨晚上的黑夜,還有昏暗的路燈。
“婉婉,”他又蹭了下我:“你可以施舍哥哥一下嗎?”
“因為哥哥也是沒人愛的孩子。”
“是以婉婉能不能也是施舍一下哥哥,愛愛哥哥?”
少年聲音暗啞,眼眶泛着紅。他垂頭貼着我的手心,幾乎是乞求的說出這些話。我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捶了一下,軟的不行。
他說,他也是沒人愛的孩子。
他問我能不能施舍一下,也愛愛他?
我動了動手指:“可是清宴哥——”
“我從十五那年,就開始偷偷喜歡你了。”
我整個懷着少女心思的高中裡面,喜歡的唯一一個人就是你啊。我在半夜偷偷疊千紙鶴,上面寫滿了我的情話。
我一直都喜歡你。
我笑了下:“這個不是施舍。”
“清宴哥,每次我要跌進懸崖的時候,把我拉上來的人都是你。”
我側頭去看窗戶外的光景:“你的存在,拯救了我。清宴哥就是甯婉的光。把我心裡都驅散,讓我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光。”
宋清宴看着我,眼睛很輕的眨了下。
他又哭了。
眼睫埋在我的手心裡,微微的蹭着。
哭的泣不成聲。
宋清宴對于我來說,不隻是喜歡的人那麼簡單。他太明媚了,照射在我高二就開始的陰溝生活裡,伸出那麼一雙幹淨的,帶着溫暖的手,把我拉了出來。
讓我見到了陽光。
這次也是,他救了我,然後告訴我他愛我。
像是實作了什麼不得了的願望一樣。我想,好像是吃了一顆氣泡飲料味的糖果,酸酸甜甜,又在嘴裡咕嘟咕嘟的。
我說:“婉婉一輩子都會喜歡清宴哥的。”
13.
那天晚上侵犯我的人被宋清宴送進了監獄,但是他們大概是有關系的人,隻被判了七個月。
在我問完護士,我到底有沒有不幹淨之後。
得到的是沒有。
我還是個幹淨的孩子。
我和宋清宴談戀愛這事兒沒瞞着我哥,他知道之後在國外消沉了好一陣子,說是沒想明白宋清宴怎麼照顧着照顧着,就把自己照顧出去了。
我:?
原來在我哥眼裡我才是那個豬啊。
宋清宴這個人,談起戀愛來很不一樣。
他會做些讓人很舒服的事情,我每天醒的時候第一眼在手機上看到的是他的資訊。
他發來的早安,和問我要不要去吃早飯。
有的時候醒過來走下樓,他就坐在沙發上看着檔案,桌子上擺着的是熱騰騰的粥和小菜。恍惚間我覺得,他竟然有點,人夫感。
他很忙,因為公司就要上市了。
但我還是總能看見他騰出時間和我在一起。
宋清宴開始不是個窮光蛋了。
他帶着我去各種地方,去遊樂園,去電玩城,去一切情侶去的地方。
直到我們有一次去滑雪。
“清宴哥,你還會滑雪啊?”
他笑了笑:“之前跟朋友他們出來過一次。也就滑了兩三次,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摔倒了。婉婉會嗎?”
我搖了搖頭。
宋清宴給我檢查着護具:“那哥哥這個半吊子教你。”
最後就是——
兩個菜雞接連到底。
但是我很開心,宋清宴也很開心。
晚上坐在篝火旁邊的時候,宋清宴忽然歎了口氣。
我側過身去看他,暖橙色的火光映射在他臉上,他今天戴的是黑白格子的圍巾,顯得他整個人很溫和:“總覺得我現在太窮了,這樣很委屈婉婉。”
“清宴哥不是現在已經開始有錢了嗎?”
我伸過去握住他的手:“清宴哥會變成最有錢的人的,到時候我就跟着享福啦。”
他笑了下:“婉婉,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麼?”
他忽然傾身過來:“兩個月了,哥哥開個葷親親你,行不行?”
我沒說話,隻是往他跟前湊了湊。
宋清宴吻過來,很輕的笑了聲,然後扶住我的脖頸,撬開了我的唇齒,更深了一步。
漫天雪地,我們的周身是火光。
然後接了第一個吻。
像是被打破了封印,宋清宴很喜歡親我。
有的時候親的很深,但大多數都是淺嘗即止。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下去,平平淡淡的,永遠甜蜜。
但是我錯了。
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14.
十月七日,這年我十九歲。
親眼看着宋清宴被人拿着匕首紮進了胸膛。
是因為我。
當時侵犯我的那群人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們還沒進過局子,唯一一次進局子,是拜宋清宴和我所賜。宋清宴是聰明人,哪怕當時他沒有錢也沒有權利,還是讓他們進去帶了七個月。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然後盯上我的。
在大學裡的氛圍太好,我整個人又沉浸在戀愛的狀态之中,壓根沒什麼防範心。
知道那一天,我被他們用刀抵着腰肢。
宋清宴就站在我前面不遠處。
天氣很冷,宋清宴說,要和我交換。
于是被刀抵着的人成了他。
我幾乎是抖着手偷偷的給警隊發了資訊。
那天其實很亂,到底是什麼場景我已經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就是他們捅了宋清宴,而宋清宴和他們同歸于盡了。
他滿身是血。
“這樣,婉婉就會平安了。”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從沒這麼絕望過,被人欺淩,被人差點侵犯的時候,全都沒這麼絕望過。
我哥從國外回來處理了這事兒。
宋清宴的遺囑上說,他的資産全部留給我。他已經賺了很多錢了,我看着銀行卡上多出來的數字,淚眼模糊。
他把所有的,把他的一切。
全部都留給了我。
那段時間我封閉了自己,整個人很恍惚,抗拒所有人的接觸。
甚至于——想尋死。
我想去死,去找宋清宴。
我活不下去。
我也确實這麼幹了,灌了自己整整一瓶的安眠藥,然後做了個夢。終于夢見了宋清宴。
他站在那,沒有笑,也很模糊。
“哥哥。”
我喊他,聲音有些哽咽:“你真小氣。”
把我自己一個人扔在這裡,讓我一個人承受沒有你的日子。也不願意進入到我的夢裡看看我,一次也沒有。
宋清宴是個小氣鬼。
他好像歎了口氣,一步步的朝我走過來。
“哥哥對千紙鶴許了什麼願望,婉婉還記得嗎?”
記得。
——甯婉平安健康。
他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擦幹了我的淚:“這個願望是哥哥唯一的願望。隻有你能幫哥哥實作它。知道嗎?”
宋清宴說:“回去吧,好好活着。替哥哥看完這個世界。”
他要我活着。
真狠心。
我側過頭,發狠的咬上他的手指。
“哥哥,你真自私。”
他笑了下:“嗯,是以哥哥想要婉婉活着。”
“你這一輩子還很長,以後就算沒有哥哥,也會過得很好。會有其他人來代替哥哥繼續愛你,婉婉這麼好。”
“忘了哥哥,知道嗎?”
“回去吧。”
我做不到。
我不會忘了你。
宋清宴,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
意識開始有些清醒,我咬着舌頭,血腥味越來越強烈,我撥了我哥的電話,然後沉沉的昏睡了過去,但這次沒看見宋清宴。
狠心的小氣鬼。
15.
我沒想到爸爸媽媽會從國外回來,他們站在我的病床前,皺着眉頭,好像很緊張我的樣子。媽媽眼睛都紅了。
我活下來了,看見了嗎,哥哥?
媽媽坐在了一邊,很輕柔的喊我的名字。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存留在我腦海裡面關于她的記憶無非就是銀行卡的轉賬記錄,和短資訊上的節日祝福。
“婉婉,媽媽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她握住我的手:“媽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媽媽,我已經長大了。”
我的聲音很小。
媽媽,我早就已經長大了。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在忙,甚至于沒空回來看我一眼,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她哭了。
其實我不懂她為什麼要哭。
我現在隻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很脆弱,我的精神很容易崩潰,我會抓着頭發哭個不停。我受不了别人提起他,但我總是會想起來他。
後來的後來他們給我請了心理醫生。
我有些麻木的問我哥,我生病了嗎。
哥哥說沒有,他說我隻是需要一些活下去的動力。
我再也沒有夢見過宋清宴,但我記得他在夢裡跟我說過的話。
我要活着,替他看看這個世界。
後來我的情況開始好轉,慢慢的可以很平靜的提起宋清宴的死,很平靜的回憶起我們的一切,也可以走出來了。
仿佛宋清宴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而已。
直到我遇見謝庭衍的那天。
我跟着媽媽去參加富家子弟的聚會,在聚會上我看見了穿着西裝的謝庭衍。
隻是一瞬間而已,他的臉就和宋清宴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太像了。
要有七分像。
除了謝庭衍的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淩烈的,帶着些兇。但我還是看的恍神了,因為太像了,就像是宋清宴活過來了一樣。
媽媽介紹給我們兩個認識,我才知道,他是謝家的小少爺。
他和宋清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運。
一個是富家公子,另一個卻是孤兒院的孩子。
大概是為了有個念頭,我開始追求謝庭衍。發了瘋的一樣追求謝庭衍,沒有下限也沒有自尊,連我自己都信了。
我是真的可能喜歡他。
直到他今天站在我的面前,說——
”甯婉,你把老子當替身。”
那一刻我才醒悟,我隻是把對宋清宴的寄托放在了他身上而已。
可是謝庭衍做了什麼呢?
他不應該這麼被我對待。
這不公平。
我一步步的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我現在分得清啦。”
“糾纏了你那麼久,我真的很抱歉。”我直視着他的眼睛:“不過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啦,這樣對你不公平。”
“誰說的。”
我愣了一下。
謝庭衍咬着牙:“誰說的不公平?”
我笑了下:“當然是不公平的。我把你當作是他的寄托,這對你來說就是最不公平的,對不起啊。我現在看清了,以後不會了。”
宋清宴就是宋清宴。
謝庭衍也隻是謝庭衍而已。
哥哥,我不會再這樣做了。
16.
謝庭衍沒說話,他用舌尖頂了下右腮:“這事兒我還沒說不公平呢,甯婉。”
“我現在挺喜歡你的,你把我當替身我也認了。”
我看着他,有些難以置信。
“謝庭衍,你腦子沒坑吧?”
他沒接話,隻是望向了宋清宴的墓碑:“他因為什麼死的?”
“因為我。”
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回去,語氣平靜到連我自己的都有些茫然了:“我認識他那年他十九歲,後來他死的時候我十九歲。”
“十九這個數字,我一直不喜歡。”
“給我講講你們倆的故事吧。”
我跟着謝庭衍出了墓園,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悠,大概兩個小時,我用了兩個小時叙述了我和宋清宴的四年。
“你後來,一次也沒夢見過他?”
我笑着搖了搖頭:“沒有,他是個小氣鬼。”
“後來我有一次去逛街,看見抓娃娃機裡面有一個很小的熊娃娃。宋清宴給我抓過一個一摸一樣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巧了,當時商場裡面的歌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謝庭衍問:“是什麼?”
“世界之大為何我們相遇。”
後面的詞我沒有說出口。
難道是緣分,難道是天意。
宋清宴如果沒遇見我,大概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前程。他會很有錢,會有很多比我更優秀的女生喜歡上他,他會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
但我每一次面對死亡,都是他把我拽回來的。
或許沒他,我早就死了。
謝庭衍忽然開了口:“去承安寺吧,給他祈福。”
承安寺離我們現在呆的地方不遠,是上城很有名的寺廟,網上說許願很靈驗。聯考之後我去過一次,許了兩次願,一個是關于大學,另一個是關于宋清宴。
我沒說什麼,到底還是跟着謝庭衍去了。
“他走了多久了?”
“六年。”
我都二十五了。
承安寺坐落在山上,長階遙遙,寺門前還立了一顆很大的梧桐樹,上面系着很多的紅布條,随着風蕩漾,那是世人許下的願望。
或許也有十七歲的我許下的。
但我已經不記得當時許下的什麼願望了。
走到寺門前的時候我忽然笑了下,和謝庭衍說:“我之前來的那次,不小心碰到了裡面的方丈。當時害怕死了,一直道歉。”
“然後呢?”
“然後宋清宴跟來了,跟着我一起道歉。”
我們倆踏進了寺廟裡,這沒什麼變化,周邊是拿着香火路過的人,有的人祈福,有的人還願。
我跟着謝庭衍一起進了大殿内。
蒲團前的佛祖高大慈悲。
“是你啊。”
不是謝庭衍的聲音,我在佛像身邊看見了手裡拿着菩提串的方丈。
我有些微愣:“您還記得我?”
“是啊,”方丈笑的和藹:“當年兩位施主一直彎腰道歉的樣子,很難記不住啊。”
“不過上次的人,不是你身邊的這位施主吧?”
我搖了搖頭:“不是,您說的那個人他已經去世了。”
方丈看着我,很長時間沒說話。
謝庭衍也沒說話。
他在往功德箱裡塞錢。
一張接一張的往裡面塞,一會兒也不停。
“執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于心間。”
方丈開了口,依舊是笑着的:“往前看吧。”
其實已經六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放下。
和謝庭衍出去的時候我問他幹嘛一張一張的往功德箱裡面塞個不停。
他有些别扭:“不知道,我不信這個。”
我看着他,他才又接了話:“保平安吧。”
保誰平安呢。
我沒問。
【謝庭衍—平行時空番外】
1.
說到底還是神奇,謝庭衍也沒想明白怎麼從承安寺回來之後睡了一覺,就重生了。
這詞兒用的不嚴謹,他畢竟沒死。
用去到另一個世界比較合适。
但這個世界和他那個世界沒什麼差别,甚至于從他的名字年齡學曆家庭都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宋清宴活着。
他見過宋清宴。
在那個墓碑的照片上。
當時還氣的發笑,問甯婉是不是把自己當替身。
他都差點以為宋清宴是他爸在哪兒給他生下的哥哥了。
“哥哥,這個,這個味道的小蛋糕好吃。”
“是嗎?哥哥嘗嘗。”
“真的好吃對吧?我們回頭打聽一下,也買些回去吧。”
“行,聽婉婉的。”
在某次聚會上,他看見了宋清宴,以及他身邊穿着蓬蓬禮服裙的甯婉。算算歲數,這時候的甯婉要二十三歲了。
宋清宴穿着高定的西服,始終笑眼看着她。
謝庭衍忽然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世界裡認識了甯婉快三年了,從來沒見她這麼——
要怎麼形容呢?
大概是這麼無憂無慮的樣子吧。
他出生在商人的家裡,對人的眼神很敏感。
在他和甯婉第一面的時候,他就很清楚的知道,甯婉那個眼神不是在看他。倒像是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
她總是不開心。
謝庭衍想,像是一個耗沒電了的小機器人。
明明才二十五歲都不到,卻很少像同齡人一樣擁有活力。
但這個世界的甯婉就很有活力了。
她在聚會上像隻百靈鳥一樣,跟在宋清宴身邊,臉上洋溢着笑。好像很幸福。
謝庭衍想着,他在那個世界的時候也隻是因為覺得甯婉的眼神,是以從一開始就有些抗拒和她接觸而已。但日子久了,她還真就一點一點的擠進了他的心裡。
一直到最後,他發現自己真是個替身。
那會兒有些木然,還帶着些僥幸。
——替身也好,就把我當替身吧,别不愛我。
謝庭衍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
他有錢有臉有地位的,要什麼樣的沒有?非得往這上面撞,給人當白月光的替身。誰家霸道總裁幹這個行當?
神經病。
他收回了眼神,不再去看那個不一樣的,幸福的甯婉。
起身往衛生間走。
洗把臉清醒清醒,好好當總裁掙錢。
别他媽想着當替身了,當看小說呢?
“那宋清宴是誰啊?之前沒聽說啊。”
“你不知道啊?這兩年他勢頭可猛了。我爸說他是什麼年輕一代裡面最厲害的人物了,他公司也剛上市沒多長時間。”
牛逼。
水流淌在手心上,有些涼意。
謝庭衍想,确實牛逼。甯婉說他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的,靠着自己,用幾年的時間,到他們這種上層圈子裡,确實不是正常人。
超級賽亞人。
他笑了,輸的也不算丢人。
聚會結束的時候,宋清宴牽着甯婉來跟謝庭衍打了個照面。
小姑娘站在那:“你們倆長得好像啊。”
可不是嗎。
你在另一個世界還把老子當替身呢。
謝庭衍舔了舔上槽牙,有些想笑,但到底是忍住了,隻是順過她的話:“可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吧,這沒辦法。”
宋清宴拉着她的手,謝庭衍看見了。
兩個人的無名指上的是明晃晃的戒指。
大的,鑽戒。
像是被刺痛到了一眼,謝庭衍轉移了視線。
他開始在這個世界上認真的搞工作,搞錢。畢竟這個世界宋清宴還活着,他沒辦法繼續戀愛腦的過去給人當替身。
哦——現在不叫替身,宋清宴活着。
這個叫小三。
他大概懂了為什麼甯婉會說宋清宴是個天才。
确實是天才,他在商業領域裡的那些間接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新奇的,也是成功的。他開始跟宋清宴做合作。
宋清宴是典型的笑面虎。
看誰對誰都是溫溫柔柔的,但其實他最不簡單,不知不覺間就把你吞吃入腹了。
謝庭衍倒喜歡什麼事兒都擺在明面上。
想吃誰就直接讓當事人知道。
這倆人混在一起,還長得那麼像,由甯婉牽頭,給他倆起了個cp名。
叫什麼玉面羅刹二人組。
呸,一點文化沒有,起這破名。
謝庭衍想,還沒有她給那些明星起的cp名好聽。
他的錢越來越多,謝家又被他帶入了個新高度。謝庭衍高興的想,這下族譜都得撕了從他開始寫。然後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忒大逆不道了。
跪着給謝家的列祖列宗道歉。
時間長了,甯婉就要和宋清宴辦婚禮了。
謝庭衍當了伴郎。
那天晚上宋清宴問他怎麼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處個對象。
謝庭衍木了會兒,然後才幹巴巴的回話:“男人三十一枝花,我跟你這個比我大了三歲的男的沒共同話題。三歲一個溝知道不?咱倆有代溝。”
宋清宴笑起來,伸手錘他。
謝庭衍也笑了,相處的時間長了,他也總算知道為什麼甯婉會對他念念不忘了。
太好了。
人太好了。
他半夜喝醉的時候還在一邊哭一邊郁悶。
宋清宴人這麼好,怪不得他當時搶不過一個死人。
他都快把宋清宴當親哥哥了。
謝庭衍擦了擦鼻子,繼續自暴自棄的哭。
後來甯婉他們倆都有孩子了,謝庭衍還是沒有女朋友。
甯婉生了對龍鳳胎,男孩叫宋淮甯,女孩叫甯妍。
謝庭衍做了幹爹。
打牌的時候他還挺好奇倆孩子怎麼起這名,宋清宴摸了手牌,然後扔了張五萬出來,說是甯婉起的。
哦——
謝庭衍想,那就能了解了。
孩子媽沒有一點起名天賦,苦了倆孩子了。
後來他自己開着車回家,忽然就琢磨出來了。
宋淮甯,宋懷甯,宋清宴懷裡有着甯婉。
甯妍,甯宴。
家裡沒人,黑乎乎的一片。謝庭衍換了鞋,把燈摁開,家忽然就又顯得空曠起來,他把自己摔在沙發裡,覺得有點好笑。
甯婉這輩子起名的天賦估計也就用到這上面了。
後來倆孩子大了點,也開始跟甯婉學會了瞎操心,整天跟在謝庭衍屁股後面問,幹爹幹爹,你怎麼還沒有老婆。
謝庭衍被吵到腦門子疼,一手拎一個,往宋清宴懷裡塞。
宋清宴也不管,抱着倆孩子,跟倆孩子一起問,你怎麼還沒老婆?
謝庭衍麻木了。
他一路跑到寺廟裡剃了個光頭。
然後回去坐到宋清宴那一家四口面前,看着他們四個人嘴巴眼睛一個比一個大。
直到小甯妍開口。
“幹爹,你怎麼變成秃子啦!?”
謝庭衍怒了,他把小姑娘往自己懷裡一抱:“什麼秃子——幹爹現在是和尚知道嗎?和尚,斷情絕愛隻為蒼生那種。”
然後倆孩子就再也不催他找老婆了。
開始催他還俗了。
謝庭衍更郁悶了,甯婉生的這倆比她自己都能唠叨。
哎。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的過,平平淡淡的,謝庭衍有時候戴着帽子領着倆孩子去玩,他自己沒老婆沒孩子的,是真把甯婉這倆孩子當成親生的了。
到了後面立遺囑,都是把财産給這倆孩子。
謝庭衍四十六歲那年,查出來了食道癌。
他沒住院也拒絕接受治療,倆孩子都大了,替換着班勸他治療。謝庭衍坐在家裡沏茶,不緊不慢的,說這都是命。
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來到這個世界,過了這麼些年,看着甯婉幸福到現在。
他知足了,真的。
在某一天,他躺在床上的時候腦子忽然很清醒。他想起來了另一個世界的甯婉。這是時間過的太久了,他都要以為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謝庭衍想了想那時候的甯婉,又想到了現在的甯婉。
差别太他媽大了。
“爸——”
甯妍喊他,謝庭衍笑了笑:“你爸媽…”
這話他沒說完,因為沒什麼力氣了。
甯妍一下子就哭出來了,哽咽着:“馬上就來了,他們馬上就來了。”
謝庭衍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
你爸媽…
其實他是想說,你爸媽都還好吧?
【甯靳—後來的日子小番外】
1.
“那個嚷着要離開的小孩——”
“後來 有沒有幸福起來——”
咖啡店裡想起來這歌的時候甯靳還有些晃神,記憶的神經被牽動了一下,然後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坐在露台上聲音輕柔的唱着歌。
是甯婉。
他忽然想去看看甯婉。
吧台上擺着的是百合花,今天早上他剛買的。
甯靳伸手抽了一支,半晌,又抽了一支。
“店長,剛開門呢,您幹嘛去啊?”
甯靳把煙放進嘴裡,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出去看個人。”
他走出去才發現,樹葉開始脫落了。
店門前那個大銀杏樹的葉子變得發黃,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像是甯婉留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最後的樣子。
一直到了墓園,甯靳才覺得有點冷。
已經秋天了,他來的時候忘穿外套了。
甯婉大概是在三年前,吞了安眠藥自殺。和她十九歲那年一樣,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藥。
都那麼久了,她都安然無恙的在自己面前。
不管是不是開心,但起碼她活着。
甯靳把花擺在甯婉的墓碑前,有些無所适從,半晌,才苦笑了下:“臨時決定要來的,店裡就這一種花。湊合着看吧,哥給宋清宴也帶了。”
“我今天多大了——”
煙又點燃了一根:“哦,快三十了。”
他沒怨過誰,沒怨過自己的兄弟跟親妹妹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可能唯一怨的,就是父母。
甯婉葬禮上他跟一條瘋狗一樣,反正别人是這麼形容的。他跟一條瘋狗一樣,坐在那,像個喪家之犬。
父母哭着安慰他的時候,他帶着怒火吼。
——你們在早嘛去了。
甯婉被欺淩的時候你們在幹嘛?
她被人差點侵犯的時候你們在幹嘛?
她第一次尋死的時候你們颠颠的趕回來一陣痛哭,卻要她快點從失去夫妻的悲傷裡走出來,去面對新生活。
你們他媽都在幹嘛啊?
你們憑什麼啊?
甯靳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眼眶有些發酸。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睫。
都過去了。
宋清宴的死不是偶然,是算計好的。
一對社會上的蛀蟲,靠着保護傘過日子,卻被一個大學生算計了進去。他們懷恨在心,早就盯上了宋清宴。
警察後來搜證的時候他跟着去了。
甯婉那時候狀态不好。
他也就沒說。
一牆的照片,宋清宴的,甯婉的。
甚至于還有他自己的。
甯靳整個人都氣的發抖,要不是人死完了,他這條命不要了也不能這樣。
怎麼可能不恨啊?
一堆人渣毀了他們三個。
甯靳吸了吸鼻子:“哥現在挺好的,在城郊開了個咖啡廳。你不是老念着什麼,覺得坐在咖啡廳裡面最有感覺了嗎?哥開了。”
“哥開了一個,你沒事兒的時候,你就——”
“你就回來看看,看看哥。”
“跟宋清宴一起,一起回來。”
甯婉走的時候給他留了封信,那封信他到現在還留的好好的。
信裡說,她夢見宋清宴了。
六年,她總共就夢見了宋清宴兩次,一次是尋死的時候,另一次是宋清宴笑着說讓她去愛别人。
宋清宴這個人對甯婉來說是不一樣的。
是青春時候的暗戀,是黑暗裡的光。
他的離開,無非是給了甯婉最重的一擊。
甯靳自己有時候也在想,自己可能一直都是一個,算不上合格的哥哥。他看着甯婉長大,之後為了出國留學,把她丢給了宋清宴。
一次又一次的,讓宋清宴去拯救她。
直到最後,甯婉都活在痛苦裡。
在信裡甯婉說了很多,但最多的還是去說甯靳是個好哥哥。
“哥哥,我不能總這麼痛苦下去——你知道吧?”
“我活在現在,害怕睡覺,又害怕睡着了夢不見他。哥哥,我一直覺得你是最好的哥哥。你一直單身,可能不太懂我這種行為。咱倆小時候我最喜歡粘着你,現在也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就隻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哥哥,别難過呀,我去過好日子了。”
她在信的結尾說,她去做個幸福的孩子了。
甯靳也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誠然,她總不能一直這麼痛苦的活着。他也不能要求她一直這樣活着。
腿站久了就有點僵硬。
甯靳跺了跺腳:“行了,不在這唠了,凍死人。”
他伸出手,在墓碑上敲了兩下:“哥走了。”
墓園今天沒什麼人來,有個男人,穿着白襯衫,懷裡抱着兩束花,寬肩窄腰的——甯靳看過去,覺得那人得跟宋清宴有點像。
他見過,謝家的人。
甯婉之前有點奔頭那幾年,就是追着他跑。
走近了才發現,确實是像。
謝庭衍抱着花,跟他擦肩而過。
他走到了甯婉的墓前,把花擺好,聲音聽不出來情緒:“你還真去過好日子了。”
天霧蒙蒙的。
謝庭衍席地而坐:“跟我哥好好的,别給孩子起那破名了我說。倆孩子小名一個叫圖圖一個叫糊糊。也就我哥樂意慣着你點。”
“我都替倆孩子遭罪。”
他說的是在夢裡的時候,在那個世界的事兒。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嗎?你跟宋清宴在那一路活到了九十八。”
“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
但是其實他沒有見到,因為他不到五十就沒命了。
當時甯婉還活着,他跟她講的時候,甯婉臉上的表情是有些迷茫,然後眼眶裡面蓄滿了淚,眼睛一眨就掉了下來。
之後是咧着嘴笑。
那種如負釋重的笑。
謝庭衍還在說着什麼,甯靳聽不清了。
他覺得這人有點莫名其妙,他妹走的時候才二十多,婚都沒結上,哪兒他媽來的孩子?
這會兒霧散了一點,陽光就灑下來了。
“那個嚷着 要離開的小孩——”
“後來 有沒有幸福起來——”
店裡的歌是單曲循環,甯靳擡手換了一曲。
應該幸福起來了吧,
他想。
【甯婉—最後一個夢番外】
1.
“怎麼在這兒睡着了?”
甯婉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她睜開眼,面前站着的是宋清宴。他穿着西服,目光柔和的蹲在自己的面前。
“是因為試婚紗太累了嗎?”
甯婉沒說話,隻是看着他,眼鏡一閉一睜,淚就落下來了。
宋清宴被吓到了,伸出手給她擦淚:“怎麼哭了?”
小姑娘坐在那,還是什麼都不說。
眼淚和不值錢似的一直掉。
宋清宴歎了口氣,把她抱進自己懷裡,一下又一下的給她順着背,像哄五六歲的小孩子一樣:“是不是剛剛做噩夢了。”
“嗯,夢見哥哥死了,留我自己一個人。”
男人愣了下,然後笑起來:“這是噩夢,還是詛咒哥哥呢?”
他給甯婉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絲:“哥哥沒事兒。”
“我就在婉婉面前呢。”
甯婉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腿心。
沒有痛感。
她忽然明白起來,這是夢,
時隔六年,再次有宋清宴的夢。
“前段時間定制的兩件婚紗也到了,婉婉要不要試一下?”
“婚紗——?”
宋清宴笑了下:“是啊,婚紗。”
“我們要結婚了,婉婉。”
甯婉這才發現自己的無名指上有一顆鑽戒。
“哥哥,你花了很多錢嗎?”
你現在成了有錢人了嗎,哥哥?
宋清宴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面:“傾家蕩産了,不過換回來一個婉婉。我倒是覺得非常值得。”
甯婉笑了笑,湊過去吻了吻宋清宴的眉睫。
婚禮上來了很多人。
宋清宴沒說錯,他為了娶她,花光了這些年掙的所有錢。
婚禮的位址定在了一個島上,風景很好。甯婉的婚紗總共買了四件,全是宋清宴自己付的錢,請國外知名的設計師設計而成的。
而甯婉手上的鑽戒花了七百多萬。
宋清宴自己的戒指也才二十萬而已。
甯婉是在婚禮結束之後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花了多少錢的。
小姑娘捧着賬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怎麼這麼貴啊——七百多萬,能不能退掉啊——”
宋清宴看的好笑,但還是抱着自己的姑娘哄着:“也沒多貴,哥哥幹了這麼多年,也得有點錢對不對?”
“那我的戒指都夠買你這樣的好多了,太貴了。”
宋清宴的笑實在是壓不下來:“嗯,但是我們婉婉從小就是公主,不能因為跟了哥哥,就受委屈呀對不對?哥哥想給婉婉最好的。”
“那你現在還有錢嗎?”
“有的呀。”
“你還有多少?”
“兩萬吧。”
甯婉淚眼朦胧的看着他,片刻之後哭的更大聲了。
宋清宴這下才真是哭笑不得了。
新婚之夜倒是沒幹成正事兒,淨哄老婆了。
甯婉忽然想起來謝庭衍和自己說的夢。
男人坐在咖啡廳裡,眉目之間帶着些無可奈何的笑意。他說他在夢裡看着她和宋清宴過了一輩子,看着他們結婚生子。
謝庭衍笑了下:“真稀奇,我本來還想着,我到底搶不過誰?”
“後來真見了宋清宴又覺得,覺得十個自己也比不過一個他。”
宋清宴就躺在她身邊,睡意甘甜。
怪不得是夢呢,甯婉想。
大概是因為在夢裡,是以時間消逝的很快。甯婉跟着宋清宴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沒來得及做的事情。
甯婉想——
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吧。
不要醒過來,也不要結束。
她就想在夢裡和他過完這一生。
後來淩晨三點,宋清宴把她喊醒,說要帶她去山上看日出。甯婉悶在被子裡,罵了宋清宴好幾句。男人倒也不生氣,帶着笑把她抱起來,給她套衣服。
夜晚總是透着些涼意的。
宋清宴背着她上山,步伐很穩。
“婉婉,哥哥其實很久沒見到你了。”
甯婉趴在他的背上打着瞌睡,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也算不上清醒。
宋清宴笑了下,還是繼續說:“現在這樣很好。”
“但你總不能一直這麼的活在夢裡。”
甯婉聽見了,她沒出聲,隻是往宋清宴的脖頸那蹭了蹭。
到山頂的時候也才剛五點整。
天開始亮了。
“哥哥之前在孤兒院的時候也以為,這輩子不會遇見愛的人了。因為看不見愛,”宋清宴帶着她坐在地上,就那麼看着天:“其實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愛。”
“那時候也有人家想收留我,後來又都放棄了。”
他們的腳下是城市,是萬家燈火。
宋清宴沒停:“因為他們覺得,我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沒有那種童真。”
“但後來哥哥遇見你了,活蹦亂跳的一個小姑娘。”
“跟個小太陽似的,好像不嫌累。”
“跟在甯靳身邊,然後一起溫暖我。”
“後來出了那麼多事兒,其實我有點埋怨自己,為什麼沒好好的保護你,讓你受了那麼多傷害。”
他頓住了,側過頭去看甯婉。
這種感覺像什麼呢?
你遇見了一支玫瑰,玫瑰開的很嬌豔很美好。漂亮到你覺得全世界的愛都應該給她,但是後來你發現,有蟲子在啃噬着玫瑰。它們把玫瑰弄的破敗不堪。
花瓣都凋零了。
甯婉也看着他,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宋清宴在向她告别。
“哥哥離開你是哥哥的錯,我不知道我們婉婉在這之後活的那麼痛苦。”
甚至于很多次的尋死——
宋清宴眼眶有些發紅,但他還是撐着笑:“但現在都好起來了,我知道了,也有别的人在替我愛着你。”
“你不能一直這麼睡下去,婉婉。”
“去再愛愛這個世界吧。”
他傾身吻住她的額頭,在他們的正前方,是破過雲層出現的太陽,照亮了人間。
宋清宴說:“如果到了最後還是不行,不要痛苦下去了。”
夢境快要結束的時候,宋清宴說——
“我愛你。”
甯婉躺在床上,一切的一切都是黃粱一夢,她從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但她不願意醒過來,她像是偷時間的小孩一樣,抓緊那一點夢裡的幸福。
然後沉入此間。
天光大亮,她還是閉着眼,試圖再回到夢裡。
【宋清宴—另一種結局番外】
宋清宴在去世之後一直以靈魂的方式存活着。
他飄在甯婉身邊,像是她周身的空氣一樣。看着她從一朵嬌豔的玫瑰忽然間變得殘破。那種感覺他沒法說,說不出口。
因為他沒辦法說,他隻是一個靈魂。
一個苟且在她身邊的靈魂而已。
甯婉吞安眠藥企圖自殺的那次,他明明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但還是覺得周身的血液都暫停了。
然後他進入到了她的夢裡。
那是第一次,後來他也嘗試着再去一次。
哪怕在夢裡陪陪她也是好的。
但是他再也沒能進去過,他跟在甯婉身邊,日複一日的看着她痛苦無比。
直到甯婉在那次的宴會之上看見西裝革履的謝庭衍。
宋清宴就跟在她的身側,看着她的目光落在謝庭衍身上,然後眼眶開始濕潤起來。他也跟着去看,真是有了一張很相似的臉啊。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
很複雜,有無奈,有心疼,也有些慶幸。
抛開這些不談,但她總算有了點活下去的念頭。
甯婉看不明白,但是他看得很清楚。謝庭衍那樣的小公子,雖然一直避着甯婉,但到底是有了些不一樣的感情。
他看着,幾乎是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
傻姑娘。
他看着甯婉在他忌日那天忽然的清醒,看着她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和謝庭衍道歉。
看着謝庭衍終于和甯婉表明了心意。
看着他們去了承安寺給自己祈福。
看着她用了幾個小時一點一點的去講那些過往。
看着她罵自己是小氣鬼。
宋清宴跟在甯婉身側,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手,卻終究是觸碰不到。他苦笑了下,對小氣鬼這個稱号認了下來。
甯婉回到家之後翻出來了很多舊東西。
千紙鶴,日記本,還有一罐不知道什麼時候對糖。
宋清宴跟着她的動作去看。
日記本裡記得是他們每天的事兒,每個千紙鶴拆開都是甯婉寫下的小心思。罐子裡的糖都是他不定什麼時候拿出來給她的。
甯婉自己翻了會兒,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她其實很久沒這麼哭過了。
小姑娘坐在地上,很用力地擦着眼睛。
像是丢掉鑰匙的那天——
“怎麼就忘不掉啊,哥哥,我怎麼就忘不掉你。”
她抽噎着:“你留給我那麼多東西,我一個也不想要。哥哥,清宴哥…”
宋清宴的喉結滾了滾,然後蹲在了她的面前。
甯婉不會看見,透明的宋清宴伸手撫上了她的臉,幾乎是卑微的神情,他想要給她擦擦眼淚,但是手隻會從她的身體裡穿過去。
宋清宴哭不出來,他聲音很低:“哥哥也想留在你身邊。”
哥哥也想一直陪着你。
哥哥也想能一直活着,然後抱抱你。
但是哥哥不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這之後的某一個夜裡,他第二次進到了甯婉的夢裡。
他帶着她做了很多事兒,然後在黎明到來的時候把她喊醒。他背着陽光,有些悲哀的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
他或許真的要消失了。
宋清宴閉上眼,真遺憾啊——
“哥哥,你是不是脾氣太好,才總被人欺負的啊?”
正午的陽光格外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周身都帶着暖色柔光的濾鏡。
宋清宴揉了揉眼睛,耳畔開始轟鳴。
然後是自己幼時所熟悉的在孤兒院中孩童的喧鬧嬉戲聲。
“哥哥?哥哥?”
他懵了會兒,然後看向栅欄外站着的小女孩。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他覺得可能是自己花了眼,竟然覺得這姑娘和甯婉有點像。
直到另一道孩童的聲音傳來——
“甯婉!今天爸爸媽媽回來!你還要不要回家了!?”
女孩回過頭,散着的頭發一下子像隻在水裡漂浮的水母一樣,蕩起很好看的波紋:“要的!哥哥你等我一下!”
宋清宴呆呆的想,還真的是甯婉。
她回過頭來,隔着那道不高的栅欄,有些費勁的牽過他的一隻手,然後往裡面放了把玻璃糖,是他之前喜歡塞給甯婉的那種。
女孩笑的純真:“給你這個,我外婆說,如果被人欺負了,不要縱容他們,要反抗——”
“要讓他們知道,沒誰生下來就該被他們欺負——”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那些記憶幾乎是一閃而過,女孩稚嫩的嗓音,和當時在甯婉高中時少年的嗓音重疊在一起。
直到女孩遠去,宋清宴才狠狠的掐了把自己。
痛的——
很痛的——
他的眼睛開始酸澀起來,原來不是夢,是真的。他重生了。
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好的消息。
一切可以重來,他會和甯婉再次重逢,可以更好地保護她,不讓她被校園欺淩,不讓她差點遭遇那些人肮髒的眼神和動作,也不會讓她一個人承受失去夫妻的痛苦。
玫瑰這次會綻放的更嬌豔——
不會再有人欺負她了。
那天之後,甯婉再也沒來過孤兒院。
宋清宴很平靜,因為在上一世的記憶裡,那時候還未曾相識相愛的他們也是如此。
總會遇見的。
天有道,定不會讓有情人分離。
但這次好像有些不一樣,他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準确的來說,是家人找到了他。
衣着富貴的女人抱着他哭的時候,宋清宴還有些發愣,這不是上一輩子發生過的事兒。
“阿宴,小姨終于找到你了。”
女人說是他的小姨,而他的父母親在生下他之後一起出國辦公的時候,飛機失事,遇難而亡。
當時他尚在襁褓之中,家中的菲傭擔不起大事。
慌亂之間竟是弄丢了他。
女人哭完了又笑:“小姨找到了你,就不會再讓你沒有家了。以後小姨就是你的媽媽,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了。”
小姨早就成了家,還有一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兒子。
他跟着小姨到家的時候,那個有着血緣關系的弟弟正坐在沙發上,敲着遊戲機:“媽——你把哥哥帶回來沒有?”
宋清宴低頭換鞋,再擡頭時瞧見的就是一張很熟悉的面孔。
謝庭衍早就抛棄了遊戲機,站在他的面前。
“這是我哥?他這麼瘦,看着連旺财都打不過——”
謝庭衍的後腦勺挨了小姨一巴掌。
旺财是謝庭衍養的狗,一隻,博美。
宋清宴忽然覺得緣分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他做孤魂的那些年,飄在甯婉身旁,看着甯婉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這小子身邊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因為血緣成為兄弟。
雖然他們倆沒正式打過照面。
但這小子喜歡甯婉,宋清宴木着一張臉:“你更瘦一點。”
謝庭衍一下子就愣住了。
到底哪個人跟他說的這個哥哥很好脾氣?
怎麼就說了一句就要嗆回來。
謝庭衍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以後對于謝家小霸王這個稱号很難再保住了。是以作為一個有點腦子,但是不多的小朋友來說,他唯一做的,就是表面非常不服氣宋清宴這個哥哥。
但是宋清宴在很多人眼裡都是個完美的人。
性子溫和,學習成績優異,長得還又高又帥。
十二歲的謝庭衍一邊算着方程式,一邊很氣憤的分神。
不就是這次省競賽又得了一等獎嗎?
不就是爸爸媽媽開心又獎了他一張銀行卡嗎?
不就是又跳了一級嗎?
不就是這次被保送進清大了嗎!?
可是哥哥真的好厲害,好喜歡哥哥。
他不會知道,自己悄悄一個人崇拜的哥哥,這會兒看着他滿是紅叉叉的習題冊,腦子裡想的時候,還要多久,才能遇見甯靳。
才能遇見那個他愛了很久的甯婉。
和甯靳認識,是因為清大和京大的一場金融系的學術研讨會。
甯靳和他都是作為清大的學子出現在研讨會上。
能出現在這裡面的人,都是人中龍鳳了。
他那天去送謝庭衍參加補習班,到場就晚一些。甯靳站在場外吞雲吐霧,看見宋清宴背着包到場,眉峰一緊:“誰家小孩?高中畢業了嗎?”
這話他上輩子也問過一次。
宋清宴眉目柔和:“我來參加研讨會。”
“你?你看着高中都沒畢業,來這兒裝什麼——”
那個破逼兩個字兒還沒說出口,教授就從裡面出來了,笑眯眯的沖宋清宴招手:“小宴來了?快進來。”
甯靳哽住了。
宋清宴拍了拍他的肩:“要遲到了,走吧。”
甯靳那根煙抽了一半,他看了看已經進了會場的宋清宴,沒琢磨明白為什麼見第一面的人能說出那麼熟絡的語氣來。
煙被他撚滅。
他們倆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熟悉起來的。
兩個人很合得來,雖然甯靳比宋清宴大了但是兩個人的磁場倒是很合得來。
“不想去網吧了,今兒去我家吧。”
甯靳玩着打火機的收獲,忽然就冒出來了這句話。
宋清宴接過了學長遞來的資料,手指從封面上擦過,他打開掃了幾眼。很刻意的壓住有些發抖的聲音:“你家?”
甯靳這邊跟學長道了謝:“嗯,有遊戲機。”
“不過就是我妹在家,咱倆在我家我友善看她寫作業。”
“行啊。”宋清宴答應。
為了這次的初遇,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每一個無眠的夜晚,宋清宴腦子裡所想的全部都是兩個人的每一次相遇。恍惚間,他想起來了在孤兒院的那個中午,小甯婉塞給他的一把玻璃糖。
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
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宋清宴想。
他有了家人,不再是孤兒。
“甯婉,不許吃雪糕。”
這會兒甯婉才剛到家,天兒入了夏,有些燥熱。
小姑娘書包都沒放下,哒哒哒的就跑到冰箱那開了門,準備拿雪糕。結果甯靳跟背後長了眼似的,一語成谶。
冰箱門被砰的關上,甯婉的聲音傳來——
“我看看也不行啊?”
甯靳眉毛都沒擡一下:“不行,過來寫作業。我看着你。”
高一的數學題還是些基礎。
甯婉趴在桌子上寫的時候總是會咬筆頭,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在宋清宴身上。
少年的身子僵直,想刻意的去忽略掉那道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直到甯婉被最後一道大題絆住,宋清宴這才找到機會。
他彎腰往甯婉那湊了湊:“這道題不會嗎?”
故事的開篇就在于此。
夏日明媚,窗外梧桐樹上的蟬鳴不止。陽光透過梧桐樹葉洋洋灑灑的落下來,照在屋子裡,照在他們身上。
這一次的結局會截然不同。
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幸福。
玫瑰再也不會凋零,她會有一直熱愛自己的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