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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作者:渤海小吏

擺拍,是門大學問。

統計,是門大學問。

上一季南北歸一中,在南朝第一人精劉駿的史料中,你能看到大量擺拍的诏書,“愛民”政策堪稱南朝之最,各種各樣的“尤弊之家,開倉赈給”,“尤弊之家,量貸麥種”。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但是在他的治下,劉宋的東方各郡經常連年幹旱饑荒,買一升米要幾百錢,建康也達到了一百多錢,江東餓死率十之六七。(宋之境内,凡有州二十二,郡二百七十四,縣千二百九十九,戶九十四萬有奇。東方諸郡連歲旱饑,米一升錢數百,建康亦至百餘錢,餓死什六七)

僅僅旱災就餓死了那麼多人嗎?是“餓死”的呢?還是劉駿的另一些興趣愛好弄的呢?(自晉氏渡江以來,宮室草創,朝宴所臨,東、西二堂而已。晉孝武末,始作清暑殿。宋興,無所增改。上始大修宮室,土木被錦繡,嬖妾幸臣,賞賜傾府藏)

要知道他統治時期南國沒有兵火啊!

要知道那是自古流油的江東啊!

要知道大半條長江線都在他手上,長江沿線可是中國最不可能餓死人的物流線了!

是天災?還是人禍呢?

他死後被清算了,劉宋也不長,是以他本傳中,史官給的總評倒是比較中肯,所謂“勞苦自己以利天下,這是堯舜之心;利己又利萬物,是中等君主的水準;耗盡民力滿足自己的欲望,這是是桀纣之行,縱觀劉駿之世幾乎到了将民力用盡的程度!你劉駿雖有周公之才之美,卻最終死後還是以動亂告終,你那堆聰明勁到最後還是一場空罷了!”(史臣曰:役己以利天下,堯、舜之心也;利己以及萬物,中主之志也;盡民命以自養,桀、纣之行也。觀大明之世,其将盡民命乎!雖有周公之才之美,猶終之以亂,何益哉!)

劉駿這種擺拍其實很好察覺,畢竟給國家禍害廢了,但某些人,因為極厚的前人蔭資和幸運的時代關口,導緻了本身是豬的她也跟着飛到了天上。

統計,是門大學問。

來看看武則天和倆兒子留下的爛攤子吧。

武則天先生在後世被攏吧政績的時候都會誇她這麼幾點,說她在“天後”時就在建言十二事中呼籲“勸農桑,薄賦役”,為政的重點就是對地方官的勸課農桑提出了考核要求,對于均田制瓦解大背景下的民戶逃亡也比較寬容,政績的直覺展現就是戶口數從永徽三年(652)的380萬戶增加到了神龍元年(705年)的615萬戶,53年的時間增長了235萬戶,聖主啊!

咱們詳細的寫了這個自私自利到極緻的女人的上位之路,簡單的問大家一個問題,在全國各州縣都得安排上的大雲寺和她修的那一個個中國曆史最大規模的木建構築排場,還有她修的各種各樣的荒謬福報以及黑暗恐怖混亂肮髒的政治生态下,可能出現就爛她一個屋子,整個天下都美好的可能嗎?

就從她最直覺的政績,戶口上來看!

半個多世紀漲了235萬戶口,楞一看覺得這增長不小是吧,這塊武則天的遮羞布很了不得是吧,實際上要是沒有這貨,戶口數絕對要漲的更多!

剛終結亂世打下天下後的半個世紀,其實是理論上人口增長最快的時間,當年人們吐槽複仇者聯盟的編劇沒文化的時候就說過,滅霸消滅50%的人口後,剩下那50%會因為各種得吃得喝而讓人口數量迅速升回來。

50%恰巧是速度增長最快那檔!

在有限資源環境中,對于不受控增長的單一物種來說,其增長符合邏輯斯蒂增長,也就是當耕地資源被飽和配置設定,當人口數量吃掉了所有的物質盈餘時,也就是物種數量趨近環境的最大承載量了,這個時候的增長率趨于0,生态系統是飽和的,是增長不動的。

但如果一下把數量降低一倍,這個時候資源相對來說就多了一倍,種群的增長率會迅速提升到最大值,很快種群數量又會趨近于最大承載量。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這個曲線告訴我們,種群的生物數量的增長并不是呈一個線性的增長,而是一個s型曲線的增長,當生物的數量處于環境最大容納程度的一半的時候,是種群數量增長最快的時候。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是以說滅霸将所有的生物數量砍去一半,其實是幫人類重新回到了人口增長速度最快的點。

宇宙第一猛男,文化課不過關。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我們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明一件事:每次天下大亂後的重新縫合,都會迎來一個咋幹咋有理的,躺着就能人口大爆發的黃金歲月。

因為人口少,因為大量的田地荒着,是以人口很輕松的就能蹭蹭往上漲。

作為對比,來看看東漢曆代的人口、土地資料。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光武中元二年(57年)到和帝元興元年(105年),48年,不到半個世紀,人家從427.96萬戶漲到了923.71,漲了近500萬戶!

東漢這表是最容易和唐做對比的,劉秀死那年的中元二年時天下已經打下來二十多年了,前面是著名的王莽禍國;對比你永徽三年接班貞觀時代,前面是楊廣禍國,完完全全是一模一樣的節奏。

你的起點是380萬戶,他的起點是428萬戶,人口基數基礎也是差不多的,東漢的生産能力和你此時遠遠比不了對吧!你比他先進了600年,更大的便宜還在于此時南方已經經過了兩晉南朝的大開發,你比東漢的可耕面積還要大,商品經濟要更發達,運河體系要更豐富,但人家戶口漲了500萬!你漲了235萬!

武則天這半個世紀叫有政績?

咱也别光整一個例子,顯得冤枉她,再來個資料,來看看版圖遠遠小于大唐的大宋,人家在終結五代十國混亂後是個啥造型,北宋張邦基在《墨莊漫錄》中記載了一個關于宋仁宗時期人口數量的非常重要的史料,可以間接看出宋仁宗時期的國力之盛,宋仁宗曾問包拯曆代編戶人口的數目,包拯經過認真考證後回答道:“太祖建隆之初,有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開寶九年,漸加至三百九萬五百四戶;太宗至道二年,增至四百五十一萬四千二百五十七;真宗天禧五年,又增至八百六十七萬七千六百七十七。陛下禦宇以來,天聖七年戶一千一十六萬二千六百八十九;慶曆二年,增至一千三十萬七千六百四十;八年,又增至一千九十萬四千四百三十四。拯以謂自三代以降,跨唐越漢,未有若今之盛者。”

太宗至道二年(996)到真宗天禧五年(1021),短短25年,北宋已經從451.42萬戶增至867.77萬戶了。

這前面半段還處于遼宋戰争時期,直到1004年才澶淵之盟的。

宋仁宗天聖七年(1029)時已經到了1016.27萬戶了,至此基本到達了人口最大承載量,等20年後的慶曆八年(1048)才往上增長了70萬戶到達1090.44萬戶了。

是以從資料來看,北宋在安定穩定的政治生态下,僅僅用了三十年就從451萬戶突破了千萬達到了人口的最大承載量。

你在那麼幅員遼闊的土地上,在楊廣禍國把水利都給你修了還把天下土地産權證都燒了的大背景下,在貞觀之治這麼好的底子下,半個世紀長了那麼點人口,區區235萬。

這是利國還是禍國?

為啥這人口在這麼優越的底子下卻竄上不去?

因為老武特務治國随便殺呗,因為全國各地防鄰居都像防賊一樣的大内耗呗,因為老武修福報的徭役把百姓都壓垮了呗,因為她造萬象神宮和大粗柱子那堆面子工程把錢都吸走了呗,因為不光百姓都成窮鬼了連四夷都薅成葛優跟你拼了導緻國防成本又要倒逼苦一苦百姓了呗!

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1)滅霸的人口理論,武曌的禍國清單

來看看狄仁傑的那堆上疏:

仁傑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鎮,極為凋弊,乃上疏曰:······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開守西域,事等石田,費用不支,有損無益,轉輸靡絕,杼軸殆空。越碛逾海,分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曠亦多······方今關東饑馑,蜀、漢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複業,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是以然者,皆為遠戍方外,以竭中國,争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

時河朔人庶,多為突厥逼脅,賊退後懼誅,又多逃匿。仁傑上疏曰:······今以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臣以邊塵暫起,不足為憂,中土不安,以此為事。

老百姓在武則天時代,面對她的無窮欲望和哪哪都是窟窿,活的太難了!

為啥節度使要上馬?為啥李隆基這輩子都棺材裡伸手死要錢?

當然老李日漸腐化堕落是一方面,但初衷卻是因為此時的國防壓力已經滲透到内地了,已經“今以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了!

他需要錢去解決已經崩盤邊緣的國防問題!

武則天這輩子對大唐的“政績”,歸了包堆一句話:她透支了大唐的底蘊!

再來看看武則天所謂人才方面的巨大成果。

老武對科舉情有獨鐘,大量的開了口子,平均每年錄取人數比貞觀年間增加一倍以上,還首創了殿試制度,考進來的幹部們都是天子門生。

科舉是個好東西,但最好的社會狀态永遠是上下層的有序流動。

多好的東西,都需要有序,都需要漸進。

老武由于這輩子要幹的事太多,是以沒時間漸進,用的都是猛藥,追求的是轟塌舊官僚,自己再新起一個爐竈,畢竟她要當皇帝。

她不光對科舉開口子,準确的說,她抓緊一切辦法擴大自己的特務治國統治,她令人瞠目的下令“内外文武九品以上及百姓鹹令自舉”,這種我選我的官叫“試官”,也就是你說你牛逼,那就給你個崗你先幹着,看看你後續表現。

大量的酷吏其實就是這麼上來的,比如那位著名的來俊臣。

畢竟鬥人最立竿見影能出成績。

武則天掌權的時代,官僚膨脹堪稱泛濫,而且她帶壞了太多人,後面她兒媳婦學習婆婆好榜樣時比她還不值錢。

李治時代的宰相劉祥道對于人才這事就說過相當深刻的話:今之選司取士,傷多且濫,每年入流,數過一千四百,傷多也。雜色入流,不加铨簡,是傷濫也。經明行修之士,猶或罕有正人,多取胥徒之流,豈能皆有德行? 即知共厘務者,善人少而惡人多。

飽學苦修之士,浩然之氣的都少,更别提你現在大幫哄的擴招了,那都可能是有德行的官嗎?

老武不管那個,德行這東西對于她來說是詛咒。

因為越是正氣之人,越看不得她這個。

你這是特務治國啊,這是多操蛋的政壇啊。

老武要的,就是一群沒有德行的妖魔,幫着她去幹最缺德的事,用殘忍震手段震懾,鼓勵全民告發分散沖突,進而幫自己得到那個皇帝的虛名。

官員的品質再擱一邊,還有一個關鍵點:你知道官僚機構膨脹後對于國家的包袱有多大嗎?

扒了老妖怪的底,再來看看三郎吧。

由于武時代的洛陽權力極其集中,導緻了地方官要麼選用年高才疏者,要麼都是被貶外放的,公元714年,開元二年正月,為了扭轉重京官而輕外任的觀念,為了重整政治生态,李隆基在正月特别簽發檔案,從京官中選有才識者到地方任都督、刺史,從都督、刺史中選拔有政績者任京官,使京官與地方官有序流動,成為日後的政治規矩。(春,正月,壬申,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迹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恒式)

很快正月裡,李隆基将第二刀砍向了已經被武後、韋後、太平弄臭了的宗教,還大法以本來面目。

老武在的時候,以她為主導命全國給她一個人修福報,李顯的時候皇親國戚競相營建佛寺,并大量申請和尚編制,大量的富戶強丁都剃頭裝和尚逃避徭役,再趕上那幾年連官兒都滿天飛,更不要說和尚牌照了,這年正月在姚崇的建議下,李隆基對假和尚專項展開嚴打,清查并勒令還俗者一萬兩千餘人。

二月十九,李隆基再發敕命:從今以後各地均不得建立佛寺,原有佛寺已毀壞應修繕的一律上報,準許以後才能再修。(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建立佛寺;舊寺頹壞應葺者,詣有司陳牒檢視,然後聽之)

就此李隆基把全國的寺廟編制給框了,許出不許進!别再折騰百姓了!

當年七月,又一個訓示下達,所有公務員系統及家屬不得與僧尼道士來往接觸!(禁百官家毋得與僧、尼、道士往還)

這一套組合拳,我相信無論是佛祖還是天尊,都會相當感激李隆基的。

像老武這種“對接仙人”的土壤不能再給了,全天下都是大雲寺,但那都是宣揚她的彌勒下生統治合法性的。

宗教的作用是勸人向善,是優化社會風氣,那它的從業人員素質注定就要很高,無論寺廟還是僧徒,編制都需要管控。

寺好建,有智慧的方丈不好找;

像好塑,有德行的僧衆不好培養。

嚴進嚴出,快還正法一個本來面目吧!

五月初三,因歲饑,李隆基罷黜了所有員外官、試官、檢校官,與此同時規定以後這三種官除非是立有戰功或者是由皇帝降下别敕特行錄用,吏部和兵部一律不得注拟。(五月,己醜,以歲饑,悉罷員外、試、檢校官,自今非有戰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所謂“員外官”,就是國家規定正員數額之外的官員,本來多用以安置退免官員的,沒有實事養老用的,李治永徽五年置,此後開始不斷膨脹。

所謂“試官”,就是前面我們說的武則天時代奇葩的選官制度,用來針對我選我的自薦。

所謂“檢校官”,就是未經正式流程授予,由皇帝敕令直接任命的,這是李顯一朝的遺産。

這是多少曆史遺留垃圾啊!

此次李隆基“大革其濫,十去其九”後,在轉過年來再次重申人才政策:“官不濫升,才不虛授,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我不需要再用官員編制對自己的合法性進行收買了!

我是太宗皇帝重孫!我是唐隆先天救唐中興之主!

爺得國正!

這天下跟老子重新打下來的沒啥差別!

所有那堆讨好和收買在我這都沒必要!

那麼多的垃圾禍害下,爺救國來了!

與此同時,李隆基還将刀砍向了武則天瘋狂開口子的科舉制度,限制了進士科及第的人數以減少冗官的出現。

制度是好制度,但你有那麼多的編嗎?有那麼高的财政來養嗎?

自武則天開始的從宗教禍國到官員體系的一系列錯誤開始被李隆基糾正。

人家不是光大刀砍,還細緻抓,開元四年時,李隆基對新選的縣令們進行了突擊考試,直接都召集到宣政殿上以如何治民為題命他們各作策文一篇,其中隻有鄄城縣令韋濟詞理最佳,李隆基特意将他升為醴泉縣令,剩下兩百多人沒達要求,暫緩上任,甚至扔了四五十人回家重新學習去,吏部侍郎盧從願被降職為豫州刺史,李朝隐被降職為滑州刺史。(或言于上曰:“今歲選叙大濫,縣令非才。”及入謝,上悉召縣令于宣政殿庭,試以理人策。惟鄄城令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餘二百餘人不入第,且令之官;四十五人放歸學問。吏部侍郎盧從願左遷豫州刺史,李朝隐左遷滑州刺史)

李隆基還頒布了《整饬吏治诏》,每年十月派各道按察使對刺史和縣令的政績進行考察,分三等依次定優劣,作為升降依據。

官員系統是這個國家治國的根本,“官不濫升,才不虛授,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開元二年七月初十,針對此時整個社會的奢侈浮華風俗,李隆基下達檔案:皇宮内的乘輿服禦、金銀器玩都由有關部門負責銷熔以供财政支出;凡屬珠寶玉器、錦繡織物的奢侈品均在殿前焚毀;宮中自後妃以下一律不得使用以珠玉錦繡制成的物品!(上以風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輿服禦、金銀器玩,宜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于殿前;後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錦繡)

七月十三,李隆基再發敕命:百官所用的腰帶、酒器、馬蹬等物品,三品以上的可用玉來裝飾;四品官可用金來裝飾;五品官可用銀來裝飾,五品以下都給我免!今後全國均不得采集珠玉,紡織錦繡織物,違犯者杖刑一百!李隆基還下令撤消了設于東西兩京的織錦坊。

上行下效。

上司的喜好經過官僚階層的一層層傳導後到了民間就是百倍的力量。

上司喜歡雕梁畫棟,嶺南的運木船隻就會一艘艘排除萬難的往長安運;

上司喜歡荔枝生鮮,嶺南的生鮮配送就會跑死一匹一匹快馬。

年輕的李隆基直接把這口子給你停了。

從今往後,全國禁止内耗,全國不許在這種爛七八糟的奢侈品競争上再耗國力,國家已經重傷三十年了!眼下強敵環伺八面都在找我要錢!

就這樣,轟轟烈烈的開元盛世起航了。

開元之治作為李隆基這輩子的重要政績,其實被後世認可的,名氣最大的,是開元元年至開元八年。

除了上司英明外,還有一個重要群體有重大加分,政事堂中的宰相們。

這段時間理論上來講政事堂中有姚崇、劉幽求、魏知古、盧懷慎、薛納等好多宰相,但真正重要的,核心的,是兩人。

也就是有唐三百年的四名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的姚崇和宋璟。

姚崇就是姚元之,此時為了避“開元”的諱,又改名了。

準确來講,這四位賢相,都是那種給前朝混亂的政治局面刹車梳理改風氣的引導者。

房玄齡和杜如晦為相主要幫李世民精減官吏,裁去冗官,節省國家開支,在天下初定,朝章國典還很不完備的時候對前朝的法令、禮樂、制度進行了修訂和完善,以寬厚平和為宗旨去簡化律令,除去了隋的苛酷刑法,自房玄齡等更定的律、令、格、式此後有唐一代都沒有發生過多大變動。

到了姚崇和宋璟這,也是梳理前朝爛攤子,給政治風氣轉舵的作用。

李隆基前面幹的那堆肅清垃圾,清風正氣,都是在姚宋二相的時代完成的。

開元的前四年,基本上是姚崇一個人的獨角戲,史載“上初即位,務修德政,軍國庶務,多訪于崇。同時宰相盧懷慎等,但唯諾而已。崇獨當重任,明于吏道,斷割不滞”。

人家為啥這麼受重用呢?

人家确實有能力,前後三次為相,每次都兼兵部尚書,人家姚崇甚至對邊境地區的戍兵營地和偵察哨所乃至士卒馬匹倉儲器械的數量,都默記于心,李隆基剛即位時一堆不會不知道的,但姚崇無論是民生還是國防總之你随便問,就沒有能問倒的。(元之吏事明敏,三為宰相,皆兼兵部尚書,緣邊屯戍斥候,士馬儲械,無不默記。上初即位,勵精為治,每事訪于元之,元之應答如響,同僚唯諾而已,故上專委任之)

不光有能力,還極有擔當。

前面李旦登基後姚崇就和宋璟取締了數千“斜封官”的牌照,前面李隆基的那堆吏治改革也是在姚崇的幫助下完成的。

千萬别覺得人家這擔當隻會得罪人,武則天時代,老武曾與侍臣談論周興、來俊臣主持刑獄後造反的案子鋪天蓋地,老武裝傻問是否有冤獄。

姚崇看準時機進言道:垂拱以來因謀反罪被處死的人大多都是由于周興等羅織罪名給自己求功的冤案,您派大臣去查問複核,這幫大臣也都不能自保,哪裡敢翻他們定好的案子!如今酷吏已誅除,我以全家百口人的性命向陛下擔保,今後朝廷内外不會再有謀反的人了,若是查出來了有謀反之實,我願承受知而不告的罪責!(元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誣而死。告者特以為功,天下号為羅織,甚于漢之黨锢。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動搖?被問者若翻,又懼遭其毒手,将軍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鋤兇豎,朝廷乂安。今日已後,臣以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内外官更無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狀,但收掌,不須推問。若後有征驗,反逆有實,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

在那種政治恐怖下,在武則天的喜怒無常下,姚崇希望扭轉政治生态中的冤獄橫行。

雖說把一家子都豁出去了這事不道地,雖說是看準了機會才張的嘴,但這真能看出一種擔當。

成事需要有擔當有智慧的人。

擔當與智慧,缺一不可。

武則天大悅道:以前的宰相都順從周興等人,使酷吏得逞,讓朕成了大壞蛋。你說我心坎去了!賞!(則天大悅曰:“以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銀千兩以賜元崇)

開元四年(716),山東蝗災,當時在武則天斷殺放生裝神弄鬼的熏陶下,當時百姓隻知設祭膜拜,卻不敢滅蝗,希望把蝗蟲祈禱走,眼睜睜的就看着蝗蟲吃糧食。

姚崇上奏道:滅蝗這事不難,這貨趨光,晚上夜間焚火,在旁挖坑,邊燒邊埋,蝗蟲就能滅盡,現在是百姓們光燒香了,不動手。随後派禦史為捕蝗使,督促各地滅蝗。(蟲既解畏人,易為驅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護必不辭勞。蝗既解飛,夜必赴火,夜中設火,火邊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盡。時山東百姓皆燒香禮拜,設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讨除不得者,隻是人不用命,但使齊心戮力,必是可除。乃遣禦史分道殺蝗)

汴州刺史倪若水執奏曰:蝗是天災,自宜修德。劉聰時除既不得,為害更深。随後拒絕禦史指導,不肯應命。

姚崇大怒,牒報倪若水道:劉聰是篡逆之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勝德。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若修德可免,那就就說明你現在作為刺史沒有德行!現在你坐看蝗蟲把糧食都吃了,将來大災時将何自安!

在沒德大帽子和維穩追責下,倪若水隻能配合滅蝗。

當時朝廷對于這事争議很大,都認為驅蝗不便,李隆基也拿不準主意,随後問姚崇。姚崇說:都是一群腐儒!不知變通!古有蝗災時如果啥都不管,最後就是草木俱盡,牛馬啖毛,人相食;現在山東蝗災已經讓河北河南沒有儲糧了,要是放任不管就是流民遍地,關乎國家安危!您有好生之德,您不需出敕,臣出牒走流程即可!除不掉您就罷臣的官!

上司您不需要擔責,将來無論好壞罪過都是我這宰相的,連檔案上都不會留痕,一下子說李隆基心坎裡去了,一句話就得到了李隆基的支援。

這是大智慧。

為了救民把責任攬自己身上。

這是大慈悲。

李隆基雖然同意了,但黃門監盧懷慎還是有不同意見道:蝗蟲乃是天災,豈是人力所能除。況且殺蟲太多,有傷天和。(門監盧懷慎謂崇曰:蝗是天災,豈可制以人事?外議鹹以為非。又殺蟲太多,有傷和氣。今猶可複,請公思之)

聖母婊太多了!人特麼都活不下去了,你擱這扯好生之德!你反正挨不了餓呗!

姚崇道:楚王吞下螞蟥,他的病就痊愈了;孫叔敖殺死兩頭蛇,上天降福給他。趙宣子至賢,殺其惡犬,孔丘聖人,不惜祭祀用的羊。他們都志在安定百姓。如今蝗蟲本可驅除,但若任其成災把糧食吃盡百姓該怎麼辦!滅蝗救人,如果天降災殃,有我姚崇承擔,絕不會推诿給您!盧懷慎張不開嘴了,也沒人敢再和姚崇哔哔了。(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殺蛇,其福乃降。趙宣至賢也,恨用其犬;孔丘将聖也,不愛其羊。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禮。今蝗蟲極盛,驅除可得,若其縱食,所在皆空。山東百姓,豈宜餓殺!此事崇已面經奏定訖,請公勿複為言。若救人殺蟲,因緣緻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懷慎既庶事曲從,竟亦不敢逆崇之意,蝗是以亦漸止息)

從滅蝗這一件事,能看出來政治生态的重要性了嗎?

老武斷殺禁漁獵的不殺生修功德,蔓延個幾十年,整個政治生态就會忘了百姓的口糧有多重要。

要沒有姚崇,天下轉年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但死的百姓,和廟堂上那幫的功德計算公式沒有關系。

姚崇自己活的很簡樸,連房子都沒有,寓居罔極寺,有一段時間請病假,李隆基遣使問飲食起居達數十次之多,政事堂的另一個宰相源乾曜奏事如果合心思,李隆基就說:準是問的老姚。要是不和心思,就得問:你咋不和姚崇商量就胡擂!乾曜随後就跟李隆基道歉您聖明!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問崇。

姚崇這輩子自己以身作則的有擔當有風骨,但沒管好他的倆兒子,其子光祿少卿姚彜、宗正少卿姚異廣交賓客各種收禮,其主書趙誨為姚崇所親信,受胡人賄賂被舉報後李隆基親自過問後下獄當死,随後姚崇出面營救,李隆基雖然給了面子,但不高興了。

姚崇随後憂懼,數請避相位,薦宋璟替自己。

李隆基随後将姚崇罷為開府儀同三司,但依舊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閣供奉,恩禮更厚,有大政辄訪焉。

姚崇為相,重在務實求真的扭轉政治風氣,宋璟為相,出名在在擇人授任,根據才能不同讓百官各稱其職;刑賞無私,敢犯顔直谏,李隆基甚敬憚之。

貞觀時期規定:中書省、門下省以及三品官入朝奏事,必須有谏官、史官随同,有過失則及時匡正,無論善惡均記錄在冊;諸司奏事均在正衙,禦史彈劾百官時須頭戴獬豸冠,對皇帝儀仗讀彈劾奏表,那時候的政治風氣天晴日朗。等許敬宗和李義府這幫打手上場後,朝政開始變的隐秘不正,官員奏事大多是等人少時屏退左右搞秘奏,監察禦史和谏官都不在旁邊了。到了武則天時代,更是可以風聞言事的張嘴就能随便彈劾,自禦史大夫至監察禦史可以互相彈奏,啥下三濫的招都能試出來,宋璟為相後,在開元五年力主恢複了貞觀舊制。(貞觀之制,中書、門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谏官、史官随之,有失則匡正,美惡必記之;諸司皆于正牙奏事,禦史彈百官,服豸冠,對仗讀彈文;故大臣不得專君而小臣不得為讒慝。及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于禦坐前屏左右密奏,監奏禦史及待制官遠立以俟其退;谏官、禦史皆随仗出,仗下後事,不複預聞。武後以法制群下,谏官、禦史得以風聞言事,自禦史大夫至監察得互相彈奏,率以險相傾覆。及宋璟為相,欲複貞觀之政)

最終李隆基敕書:今後凡事如果不是必須保密的,一律對仗奏聞,史官也要按貞觀時的舊例加以記錄。

總體而言,姚崇宋璟相繼為相,姚崇善随機應變圓轉如意的完成難題,宋璟善守法持正令百官各司其位,二人雖風格不同,但哥倆一塊共事好多年了,沒有内耗,協心輔佐,使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庶。

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莫得比,二人每進見,李隆基都是要起立迎接的,走的時候還要送送,等後面李林甫為相時,雖寵任過于姚崇宋璟,但禮遇跟這倆天差地别了。

李林甫是三郎的奴才。

姚崇宋璟則是國家的宰相。

在李隆基的知人善任和姚崇、宋璟先後的努力下,開元之治的局面開始出現,但是到了開元八年正月時,宋璟被罷相了。

開元八年(720),宋璟與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蘇颋建議嚴禁私鑄的劣質錢,此時江、淮間惡錢尤甚,随後派了監察禦史蕭隐之為特使去搜查禁絕劣質錢。

蕭隐之下來後嚴急煩擾導緻江淮怨聲盈路,李隆基随後貶蕭隐之官,力主禁惡錢的宋璟和蘇颋也被牽連罷相,宋璟拜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廣平郡開國公,策勳上柱國,跟姚崇一樣,給了高待遇養老去了。

李隆基是個相當聰明的皇帝,他用宰相都是圍繞某個時代的特殊使命擇人而用的。

如今政治風氣慢慢扭轉過來了,國家的“節流”已經做的相當好了,架構也搭建成功了,姚崇和宋璟的曆史使命已經完成了。

眼下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這老哥倆解決不了。

“開元”的“開源”難題。

也就是錢的問題。

姚宋這都是傳統意義上的賢相,是讓政治有序,國家太平,百姓安定的賢相。

但是,他們沒法迅速搞錢。

宋璟這次罷相的導火索,本質上就是對錢這事捋不明白。

宋璟去查抄收繳“惡錢”,這就使得本就貨币不足的市場更加通貨緊縮。

為啥江淮地區的惡錢情況尤其嚴重?

因為那裡的經濟發展更快速,交換更頻繁,錢不夠用。

擱别的時代,姚宋這種名相那是必須用到死的,但李隆基真沒那個福氣。

他奶奶,三伯,三嬸,爹,姑姑,留下的爛攤子實在太多,眼下的邊防線上,急需大量的利潤增量去填窟窿。

該說說“洛陽彪哥”武則天先生的國防戰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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