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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作者:董雯幽

前言

先秦時期已形成後世流傳的蚩尤神話的基本情節,如蚩尤之亂、黃帝戰蚩尤、蚩尤為臣、作兵以及蚩尤旗等,其中以黃蚩之戰為核心,其神話源頭在《山海經》。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一、研究緣起與意義

《山海經》較好地儲存了黃蚩之戰神話的原始面貌,并反映出這一神話的儀式原型。這一戰在象征自然秩序維護者的黃帝與象征自然秩序破壞者的蚩尤之間展開。

這種對抗性力量的鬥争同時表現為對于農耕民族而言最為重要的水、旱兩種自然因素之間的較量,應龍與女魃作為水、旱的調節者,成為維護自然秩序的黃帝的助手,而風伯、雨師作為暴虐的、不受控制的自然力量則站在了蚩尤一方。

《山海經》中的黃蚩之戰全然是一個自然神話,展現着自然秩序維護者和破壞者之間的鬥争。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戰國、兩漢時期是蚩尤神話發生變化的重要時期,以諸子言論為代表,展現出對其更加自覺的虛構和評述。諸子在談及蚩尤神話時,出于各自理論建構的需要,往往不會過多展開具體情節,多是僅述梗概,是以形成了差異化的叙事。

蚩尤神話的演變同時受到當時社會曆史狀況的深刻影響,正是現實戰争事件的不斷上演、思想觀念上的反思和讨論、不同群體的建構,使蚩尤戰争神話逐漸與其儀式原型脫離。

不斷走向曆史化、政治化,最終成為鮮明的政治神話,蚩尤的主體形象也成為與作為帝王的黃帝對抗的叛臣。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伴随着戰國末的統一大勢,蚩尤神話也走向整合。以《五帝本紀》為代表,蚩尤與黃帝之戰的故事作為正統天子與反叛者之間的較量而被确定下來。

然而這一過程并沒有消弭蚩尤神話情節的互相抵牾,反倒為後世的叙述留下了可供發揮的模版。在兩漢時期,官方對蚩尤的祭祀也由盛轉衰,盡管後世偶有戰前對蚩尤的祭祀,但蚩尤在官方層面的祭祀和記載總體呈現減少的趨勢。

另一方面,蚩尤神話的曆史化主要是上層文化演變的結果,其自然和儀式屬性在民間得到一定程度的儲存。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在民間叙事中,蚩尤不僅在形象上得到豐富,故事情節也不斷發展,銅頭鐵額的角抵戲延續了其儀式背景,作為戰神和作兵者的軍事與辟禳功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受民間宗教、信仰的影響,諸如西王母、關公等不同人物參與到與蚩尤戰的情節中。民間和官方于是發展出互相聯系但又具有差異的蚩尤叙事以一個具體人物切入神話研究。

可以從宏觀上觀察這一神話演變的脈絡,也可以細緻考察其發生及與不同要素互動下的細微變化。對上古時期神話人物的研究,也與上古史研宂相輔相成。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提及蚩尤的形象,既是作為曆史人物的部落首領、苗族先祖,又是作為神話人物的兵主、戰神。混雜的身份使得對蚩尤本身的解讀沖突重重,而與黃帝、炎帝事迹的交錯,也使得蚩尤在中國曆史上占有特殊地位。

蚩尤神話有豐富的曆史文化内涵,前人關于蚩尤神話的研究也往往側重曆史研究的範疇。自司馬遷《五帝本紀》中對黃炎蚩戰争做了系統的、曆史性的描述後,蚩尤作為亂臣罪子的形象在古史中被确定下來。

但漢以後的文獻記載表明,在民間,蚩尤的形象并沒有被完全固定,實際上,随着後世官方對蚩尤記載的式微,民間記述下的蚩尤形象和故事情節反而更為豐富。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清末以來,蚩尤神話被夾雜在國家、知識分子與民族叙事之中,成為苗族探尋自身曆史記憶和文化認同的一個重要符号。

直到當代,在非遺文化保護語境和地方文化資源開發的背景下,蚩尤神話發生了進一步演變。同時,伴随着對古史研宄的發展,尤其是出土文獻中與蚩尤相關的内容的重新發現,重新探讨上古時期蚩尤神話的内涵得以出現新的契機和角度。

從古至今的蚩尤研宄和解讀牽涉到諸多複雜問題,對蚩尤神話原型的解讀尚未有定論,另一方面,以目前所見的資料,将蚩尤神話還原為真實的曆史似乎仍存在困難。

大體來看,蚩尤研宄正與民族覺醒初期的古史考辨運動相聯系,受到這一時期國家政治、曆史文化等時代背景的影響,同時也和當時不同學科的興起緊密關聯。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而諸如考古學、民俗學、神話學、民族學、曆史學等學科研宄的不斷發展,為蚩尤神話本身注入新的活力,提供了資源,更是從不同角度共同闡釋着蚩尤神話在中國上古史、民族格局等方面的意義。

前人對蚩尤的研宂己經積累了許多成果,但同時在文獻、神話原型等方面的讨論還存在繼續挖掘的空間,對于相關神話文本的整理與解讀關于蚩尤的仍有存在一些誤解乃至盲點。

有鑒于此,本文試圖首先對對先秦兩漢時期重要的蚩尤神話傳說文本進行全面的爬梳與分析,整理出當時蚩尤神話傳說的大體樣貌。

在此基礎上,追溯蚩尤神話的原型,并探尋蚩尤神話在兩漢之際的時代背景下所發生的文本流變與形象變遷。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蚩尤神話與文本記載于先秦兩漢時期已見,其演變過程充滿差異和沖突,這可歸因于神話與古史的複雜關系。

王國維談及上古曆史,指出在這一時期,傳說和史實之間本來就會有所混雜,亦或是對史實加以修飾,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其中必然包含着“史實之素地”,過去對蚩尤的研宄也主要集中在曆史角度。

這一點首先展現在對蚩尤身份的讨論,尤其是蚩尤的族群身份。20世紀30年代,蒙文通提出“太古三民族系說”,将蚩尤劃分到南方地區的江漢民族,并分析了曆代文獻對蚩尤身份的記述。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反觀曆史上對蚩尤之徒身份記載的混雜,是其非一人,而是世代相傳,間或有英雄人物疊出,便有了不同的記載。

40年代,徐旭生對中國古代部族三集團說加以論證,在其中将以蚩尤劃為東夷集團,部落位置大緻在山東西南部。

張富祥在《東夷文化通考》一書中支援徐旭生的觀點,并進一步論證了“九黎”的含義。蒙氏和徐氏的研究固然存在一定的不足。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但是為後來民族研宄提供了諸多支援,徐旭生的三集團的族群分類、以及通過血緣、名号、地域等相結合進行研宄的角度也為後來學者所關注,将蚩尤歸于東夷也是後世的主流觀點。

二、研究綜述

除了被視作東夷,以蚩尤屬于南方族群的觀點也比較重要,尤其是以蚩尤和苗族的聯系的讨論愈多。

楊志強指出,在“苗”這一稱呼經曆從南方非漢族群泛稱到近代民族集團的形成過程中,突出蚩尤苗族身份成了非常重要的内容。這一嘗試部分從确定蚩尤的苗祖身份、肯定蚩尤的曆史功績等角度進行。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20世紀50年代,在全國開展了對少數民族社會曆史的調查活動,在這個調查活動中,一些苗族地方的歌謠、風俗、曆史、傳說等逐漸顯露。

在發掘相關的神話傳說等方面也有不小的成果,同時在這一時期,與對少數民族身份确認并行,對苗族族群身份的确認也得以實作。

一批後來被認為與蚩尤相關的神話傳說也逐漸顯露。80年代,伴随着民族學、人類學的進一步發展,民間口頭傳統、風俗的調查整理工作不斷推進,而苗族學者自身也出于探究本民族文化的熱情,開始了一場蚩尤複興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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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過程不僅僅是為了繼續發掘與蚩尤相關的民間材料,更是為反駁過去對蚩尤的污名化書寫,追溯苗族族源,證明蚩尤與苗族關系,進一步強調蚩尤與炎黃并尊為華夏先祖。

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80、90年代出版的代表性苗族史文獻多将蚩尤視為先祖。苗族學者田玉隆整理編注的《蚩尤研宄資料選》,其中不僅包含曆史文獻,也搜集了苗族民間蚩尤叙事,對研究苗族蚩尤神話有重要意義。

唐春芳在論及蚩尤作為苗祖的曆史功績和地位的時候,指出苗族從來都以蚩尤為最高貴的祖先或君王。曹翠雲在《從苗語看古代苗族曆史文化的痕迹》一文中認為,被黃帝打敗的蚩尤集團,一部分在北方建立了黎國,一部分回到南方為苗族相傳的祖先。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苗族的發源和迀徙問題本就繁難,将現代苗族與古史傳說中的蚩尤聯系起來,也就不可避免地引來一些質疑,例如在早期的調查文獻中實際上并沒有突出蚩尤的祖先地位,也有學者對蚩尤身份和苗族關聯的證據進行辯證。

在這一意義上,通過關注蚩尤被追述為苗族祖先的建構過程,能夠發現這一行為不僅僅是試圖建立一種血緣上的關系,更是在民族内部實作對自我認同和族群記憶的追述,出于對血緣的探讨,但實際上獲得了超越血緣的意義,促成了民族内部的融合和交流。

能發現這一行為在建立一種血緣關系的同時。近代以來對苗族族源和蚩尤關系的讨論,很大程度上與晚清民國的王朝更疊和新時代的建立對民族史叙事産生的影響關聯。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從時代層面看,“六族共和”這一現代民族國家思想與晚清以來西學思想共同影響着時人對國家、曆史等的态度和研究,一些學者開始将蚩尤視作苗族的始祖。

尤其是後來苗族學者更加深入地對民族曆史、習俗等進行研宄,這一行為本身也不斷加強着将蚩尤作為苗族始祖的曆史記憶和文化認同蚩尤在上古史中的重要位置,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其與黃炎的戰争事迹,這也是蚩尤研究的重點。

先秦兩漢時期蚩尤神話的原型與流變

總結

對這一戰争事件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着眼于将涿鹿之戰視作一場史前部族戰争進行讨論。例如夏曾佑就認為蚩尤原本是九黎之君,而涿鹿之戰是發生在河北涿鹿地區的一次戰争。

在這場戰争中,居于黃河流域的諸夏族成功的對抗了北上的長江流域的民族的侵擾,而蚩尤在這一戰後戰勝帝榆罔,依據承襲名号的習俗,以後自号炎帝,這似乎也調和了古代文獻中将蚩尤納入姜姓炎帝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