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兩次去過黃永玉的故居。站在他家門口，整理衣冠想要進門的時候，覺得這是一代傳奇大師的家，我應該嚴肅一點，又會想起他91歲叫林青霞野一點，93歲還開着紅色法拉利飙車，自己是不是應該趴在門口大喊一聲“喂，老頭出來打架了”更合适。
這個從民國十三年一路彪悍到2023年的糟老頭子，真的“壞得很！”從小就喜歡與人打架約架，83歲還想組個團去劫富濟貧，打架這事不正是他喜歡的嗎？
黃永玉，何許人也？
如果你不知道黃永玉，或許你應該對2023年那隻藍色帶着“妖氣”的兔子郵票有印象。
郵票上，那隻藍色肥胖的兔子赤紅着醜陋的雙眼，暗色條紋的頭頂，一雙拟人化的雙手，腳上幾根毛像鋼釘一樣直愣愣的，嘴上八根毛像燒烤簽穿過老鼠一樣的鼻子，邪裡邪氣的笑容，組合起來就像一個帶着“妖氣”能把孩子吓哭的怪物。
經曆了三年的疫情，這隻帶着邪魅笑容的兔子，就好像抓了一把鹽，要往我們遭受了嚴重創傷的心靈撒上去。
那一會，藍兔子成為了網友們“口誅筆伐”的對象：說不定這又是哪個關系戶自己家三歲孩子畫的，要不然怎麼會出版這麼詭異，像惡魔一樣的郵票?
沒錯，這張帶着“邪魅笑容”的藍兔子郵票，就是那個壞得很的糟老頭子“關系戶”黃永玉畫的，不過此時他已經98歲了。
這個從民國十三年飚到現在的“壞孩子”，98歲了還“壞”得很多人都想“揍”他。
如果了解他頑皮彪悍的人生，對這張帶着邪魅笑容的藍兔子郵票也就能了解了，這老頭出生于1924年，他就像教科書裡不寫的另一類中國百年史，他畫着畫還想着和人打架，一個最高學曆國小畢業的頑童，28歲的時候居然成為了中央美術學院的教授。91歲還帶“壞”了林青霞，93歲還開紅色法拉利去飙車的“糟老頭子”，就是要“故意”捉弄我們，想吓哭孩子，我們又能怎樣？
黃永玉的人生到底有多彪悍：
讀書不行打架第一
他從民國中走來，湘西的土地給了他“頑皮”的基因，童年讀書不行打架第一，連狗見了他都要繞着走。連續留了五年級還畢不了業，最後老師對他說“你臉太熟了，還是走吧”，就這樣把這個問題少年趕出了校園，讓他去經受社會的毒打。
單槍匹馬跑江湖，這個頑童依舊本性難移，去軍隊做司書，居然把“通令”二字用花邊裝飾起來，還把分割線改畫成一隻小狗，長官大怒，讓他立馬滾蛋。
後來又跑去稅務局上班，别人都是喝茶聊天摸魚，他卻拿着刀把辦公室的桌椅都刻了一遍，上司覺得“屈才”，送了他兩個月的工資，以“你走吧，我怕耽誤了你的前程”為理由将他趕出了辦公室。
好在這些年，這個小頑童也小有成就，14歲發表了第一幅木刻作品《下場》，一時名聲鵲起。16歲時，他那名震江湖的表叔沈從文，讓他來負責自己文學作品的木刻版畫插圖，這傲嬌的少年從此走路都帶風了。
頑劣少年巧遇高僧
社會的毒打沒讓這個頑劣的少年變得成熟起來。17歲那年，這個狂放不羁的少年經過一寺廟，看到一株巨大的玉蘭樹花開得正漂亮，他三次爬樹“摧花”，被一老和尚喊住：
老和尚不解地問：“嗳!你摘花幹什麼呀?”
頑童不高興：“老子高興，要摘就摘!”
老和尚惋惜地勸道：“你瞧，它在樹上長得好好的……”
頑童桀骜不馴地回答：“老子摘下來也是長得好好的！”
老和尚說：“你已經來了兩次了。”
頑童頭一仰，欠揍地回答：“是的，老子還要來第三次。”
老和尚無奈地說：“你下來，小心點。”
這個老和尚就是一代高僧，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師李叔同。敢在他面前口吐芬芳，也隻有這個桀骜不馴的頑童了。高僧海納百川，叫住頑童問從哪裡來要幹什麼，覺得應該教他書法讓這個狂傲的少年修煉好“内功”。
老和尚：“我的字怎麼樣？”
頑童一臉不屑：“不太好，老子喜歡有力量的字。”
老和尚不語微微一笑，頑童說“你給老子寫張字吧。”
老和尚笑了，欣然應允，囑咐他四天内來取。那曾想，頑童一時貪玩，回來取字已經過來約定期限。高僧已經圓寂，留給他一張條幅，上書“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世人得離苦”。頑童手捧條幅嚎啕大哭：“和尚呀！和尚呀！怎麼不等老子回來見你一面呢？
小号吹出絕世之戀
18歲那年，這個自家爺爺都覺得醜不拉幾的少年情窦初開，一個偶然的機會見了将門千金一面，從此相思綿綿。可他是個又醜又窮的小子，年輕的軍官們還能經常請小姐騎馬遠遊，他兜裡隻有一百斤糧票，于是對魂牽夢萦的姑娘說“我有一百斤糧票，送給你！”
姑娘沒要他的糧票，莞爾一笑轉身離去。少年想起自己的父親經常吹琴給母親聽，于是做了個小号，天天守在姑娘的家門口，見姑娘出門就吹。
吹了一個多月，沒有吹動姑娘的父母，卻把姑娘的心吹到了“詩和遠方”。姑娘偷偷地從家裡跑出來，兩人在報紙上登了一則結婚啟事，就去尋找那詩和遠方了。
都說婚姻是男人真正成熟的開始，結婚後那段時間，這兩個私奔的人兒一貧如洗，但兩人相敬如賓，在妻子的陪伴下，他的事業也迎來了高峰。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24歲那年
他帶着妻子去了香港，有一次他約金庸、梁羽生去吃“霸王餐”，因為沒錢，他最後隻得對着店裡的熱帶魚畫了張速寫，用手指頭蘸着醬油抹在畫上着色，畫完後，金庸給報社打了一個電話，叫一個編輯過來付稿費交餐費。
28歲那年
這個國小畢業的頑童，成為了中央美術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他和妻子帶着一隻浩浩蕩蕩的隊伍住進了美院的大院裡：貓、狗、猴子、火雞、梅花鹿……院裡雞飛狗跳，就像一個動物園，但隻要妻子喜歡，什麼樣的動物他都養。
院子裡都是大畫家，别人都在教孩子子寫生、素描、調顔色，他卻叫孩子們和他鬥蛐蛐，舞獅子，舉着小旗子帶全院二三十個孩子去動物園。兒子上學打了架，他被請去開家長會，他見面第一句話是：“打赢了沒？”
32歲那年
他的民間叙事長詩《阿詩瑪》木刻版畫一面世，就轟動了畫壇，成為了這個狂放不羁的年輕人的成名之作。在漫長的歲月中，其實這部《阿詩瑪》民間叙事長詩早已存在，但阿詩瑪這個人物從來就沒有一個具體的藝術形象，直到遇到了黃永玉，阿詩瑪複活了，黃永玉也迎來了新的藝術高峰。
44歲那年
京城流行批黑畫，不惑之年的黃永玉從外地寫生回京，聽别人說“有人畫了個貓頭鷹，出大事了。”他不以為然道：“畫個貓頭鷹有什麼了不起呢？我也畫過。”當他到場一看，發現那隻出事的貓頭鷹正是自己的。他被關進了牛棚，被皮帶抽德血肉模糊，回到家看到妻子，還笑呵呵地說“今天挨了224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他趕緊用吻止住了妻子的眼淚，還寫了首煽情的詩《老婆呀！不要哭》。他對妻子滿不在乎地說：“世界不會永遠是這樣的！”
46歲那年
在北京站罐兒胡同裡，他窮的叮當響，夫妻二人甚至要靠别人接濟過日子。有一個經常跑來接濟他的黃苗子，因自小長在高雅的書香門第，在生活、生理常識上非常單純幼稚，有一天打電話給他：“永玉，我問你一個問題，什麼叫‘乳溝’？”他說：“你幹嘛不問自己老婆？”後來小夥又問：“永玉，怎麼我的睾丸不見了？”他回：“天氣冷，躲到肚子裡頭去了。”“哦！哦！”這是多麼可愛的一對頑童呀！
56歲那年
他和妻子養的一隻猴子死了，兩人傷心不已。為了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死去的猴子有多可愛”，他把它畫到了中國第一枚生肖郵票上，這枚郵票創下了世界收藏界的神迹，當年8分錢的面值，在2017年一場拍賣會上，拍出了201萬元的高價，締造了現代郵票拍賣價格的神話。
60歲那年
心血來潮的糟老頭子在東京考了駕照，買了跑車，他說想帶着最愛的妻子去喜歡的地方兜兜風。沒想到拿到駕照後，他就迷上了跑車，将賣畫的錢全用來買了各種跑車，以至于33年後，93歲的他還開着紅色法拉利去飙車……
70歲那年
老頭跑去意大利遊學寫生，在遙遠的世界另一頭，他不懂意大利文，一個人西耶納的街頭遊蕩、在一個陌生卻喜歡的地方忍受着“寂寞、冷、熱、饑餓、想念、回憶”，一個人靜悄悄地地煮東西吃，兩隻老狗陪着。有一天他正在畫畫，女兒大叫：“汪曾祺伯伯去世了！”黃永玉平靜地說道：“嘿！嘿！他怎麼會這麼快死呀？”
71歲那年
這個老頭回到了北京，要在北京建房子。他在房子的門口建了個亭子，取名侃亭，這裡成為了他家最熱鬧的地方，父老鄉親都能來這裡跟他閑聊，海闊天空，侃侃而談。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誰，什麼都能聊。後來知道了這老頭兒是黃永玉，他家就開始隔三差五遭小偷，偷他的畫，偷他的擺設，最後連“侃亭”這塊匾都被扒了去。後來老頭發了狠，把“侃亭”兩個字刻在大石頭上。很得意地說，再也沒有人能偷走他的字了。不過那大石頭上，多了一堆陌生人的署名——“×××到此一遊”。
80歲那年
這個彪悍的老頭聽人說有人在沱江上遊開了一家化工廠，江水都被污染了，頓時火冒三丈，他可是這個地方的“地頭蛇”呀，哪裡容得下這樣的事情。叉起腰說：“老子帶幾個人去‘搞’他們一下。”然後跑去把人家的辦公室給砸了。
82歲那年
這個善良的老頭将自己畫作和收藏，捐給吉首大學。學校安排他在捐獻儀式上緻辭。老頭正經地說：“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告訴家裡人了。一旦我的後代真吃不上飯，餓得要讨飯了，也應該距離吉首大學遠一點，免得影響你們。”
84歲那年
這個臭美的老頭登上了時尚雜志《時尚先生》封面，叼着煙鬥，穿着花裙，一副桀骜不馴欠揍的樣子。回到家就興奮地問妻子“怎麼樣，靓仔吧，哇，我，太好看了8。”妻子看着他一副臭美的樣子，說你還是給我吹小号吧。
那年，這個老頭兒帶着80歲的弟弟回鳳凰老家，兩人在路邊等計程車時，一個年輕人騎着機車突然沖了出來，把弟弟撞飛了出去，誰知弟弟竟然自己爬了起來。黃永玉見弟弟沒事，左一拳右一拳把年輕人痛打一頓，一分錢沒要，教訓他以後，兩人就上計程車走了。
那一年 汶川地震後，他捐了上千萬還不夠，積極組織藝術家朋友們賣畫捐款，還捐款在鳳凰和吉首修了八座橋。後來，為了豐富國家館藏，他創作的壁畫《各族人民大團結》手稿，巨幅畫作《春江花月夜》都直接捐贈給了國家博物館。“畫留在家裡會有很多複雜的問題，捐給國家是最好的選擇。”
90歲那年
這個不正經的老頭要舉辦畫展，有人問他，來參加的人要不要打領結穿禮服，老頭叼着煙鬥，怡然自得又肆無忌憚的樣子：都不必了，最好裸體。
那年，他給自己畫了一幅自畫像，畫中的老頭穿着汗衫，光着腳闆，雙手揮舞，誇張的大笑，和“老頑童”沒什麼兩樣。可他又覺得自己有些老了，于是對着世界大吼：“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
91歲那年
息影20年的林青霞突然現身真人秀節目《偶像來了》，衆人不解這個許多大導演都請不來的人，為何要參加真人秀節目，林青霞說是因為有一個91歲的糟老頭子說“你呀，不夠野，我想把你變成野孩子”。60歲的林青霞終于做了一回野孩子。
93歲那年
他開着一輛紅色法拉利去飙車……在他車庫中還有保時捷911敞篷跑車、路虎發現越野車、瑪莎拉蒂等等豪車，就算是王思聰在他面前也會吓一跳，這個老人實在太會玩了。
96歲那年
老頭說要活着給自己要舉辦一個追悼會，把自己放張椅子坐在中間，“趁自己沒死，聽聽大家怎麼誇我。”
他給在香港的妻子寫信：“你說這個世界好不好笑？香港今天變得這麼混亂，我原本想回來看看你，都辦不到了，隻好等香港早一天平安，好讓這兩個九十歲的人見見面。……”
然而他再也沒有收到回信。痛失夫妻，他沒有哭。老頭請人把妻子15歲的照片裝在鏡框裡，放在每天看得到的地方。剩下的時間，他的日子還是一樣，早上畫畫，中午寫字，晚上抱着小貓，一個人看電視。
98歲那年
老頭畫了一隻邪裡邪氣的醜兔子，這隻兔子“青面獠牙，頭頂黑光，左手持生死簿，右手執勾魂筆，宛若無常出世。”醜哭了網友。老頭卻說：“畫出來大家高興，祝賀新年而已。謝謝大家！”你們還是找個角落去哭吧。
99歲那年
這個老頭走了！
白岩松說：我這輩子的目标，就是老了能成為像黃永玉一樣好玩的老頭。
林青霞說：他是我見過'90後'最年輕的漢子。
梁羽生說：金庸是大俠，他當為怪俠。
黃霑說：你是個妙人，是個少年狂！
李苦禅的兒子說：他簡直就是個無師自通的‘天縱之才’。
老頭自己說：我就是一個贛西老混蛋。
這個從民國中走來的“贛西老混蛋”，一生才華橫溢，一生颠沛流離，一生潇灑至極，一生隻愛一個人。經曆了時代的滄桑，從來就不畏懼死，他說“等我死之後，先咯吱我一下，看我笑不笑。”隻是我們再也咯吱不笑他了。
生前，老頭跟老婆煞有其事地說：“不如把我的骨灰倒進馬桶，請個老先生來沖水。”老婆回他說這樣會堵住馬桶，拒絕。老頭說：“那不然分成一個個小包，送給追悼會上的客人，拿回去種花。”老婆說你就是想半夜吓人，老頭見老婆不贊成，又說：“那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餃子給大家吃，最後宣布，你們吃的是黃永玉的骨灰！”老婆也懵了。
如今，這個有趣的老頭走了，歸去時，他仍舊是童年。